女人沒嫁給男人之前,男人是女人的姐夫。
姐姐是暴病而亡的,出嫁不到三年。算命先生說是因為男人的生辰八字硬,命中克妻,至少死三個。
姐姐下葬那天,女人懷里抱著剛滿八個月的外甥,孩子身上擱著姐姐的靈牌。在鑼鼓和鞭炮聲中,孩子嚇得哇哇大叫。孩子的哭聲牽動著女人的心,不少圍觀者也情不自禁地掉眼淚。
男人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女人也沒有哪個女人有這個膽量和勇氣嫁給他。女人對姐姐的感情很深厚,時刻放心不下姐姐留下的惟一骨肉。女人就時常去幫姐夫做些家務事,一來二去,女人就填了房,由姨媽變成了孩子的媽。
這樁婚事來之不易,男人對女人充滿著感激。小兒子的降生,把日子裝扮得更是有滋有味。大兒子不是親生勝似親生,女人在對待孩子方面處處想的是一碗水端平。男人覺得女人對大兒子似乎更偏愛了些,猜測女人的心里肯定有難處,因此在兩個孩子發(fā)生口角或“武斗”的時候,總是大聲呵斥:“大的太不像話,怎么不讓一下小的!”男人傾向于武力教育,多數時間挨屁股的是老大。自從大兒子知道了自己不是女人生的,就把很多的不滿和憎恨都記在女人頭上,說因為有了后媽,親爹對他的感情都變質了。通過對比,小兒子對母親也不滿意,多次質問女人他到底是誰生的。
一晃兒兩個兒子都長大了成了家,男人和女人在不知不覺中都變老了。在贍養(yǎng)問題上,大兒子說他只有親爹,親媽早就死了,堅決不同意和女人住在一起。他提出兩弟兄一人奉養(yǎng)一個老人,相互不吃虧,農村這種事其實也不少。
兩家的房屋隔了很遠,男人和女人分開后都很郁悶,成天找個說話的都沒有。男人不久就病倒了,病中的男人希望老伴來照顧他。大兒子覺得他們侍候挺麻煩,沒加阻攔就答應了。
在鄉(xiāng)村醫(yī)生的治療下,男人服藥一劑又一劑,身體卻一天不如一天。在女人的陪同下,男人到縣城醫(yī)院去做檢查。
醫(yī)生把女人拉到一邊嘀咕了一陣,然后告訴男人說他肝臟有癌變的可能,必須住院治療。女人的眼淚瞞不過男人的眼睛,男人讀懂了醫(yī)生含蓄的話語,他明白屬于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女人身上揣有三千多元錢,這是他們所有的積蓄。女人說先住進來再想辦法找錢,男人一把把錢搶過來,堅決不同意,說自己的病是醫(yī)不好的,花冤枉錢不值得。我走了你以后怎么辦啊。男人反反復復說著這句話。
很久沒有進城了,城市變化太大了,男人同女人商量后,決定在城里玩幾天,吃住在縣城工作的表弟家里。
那天,男人和表弟兩個人去逛街,回來后喜形于色,告訴女人說摸彩票中了大獎。女人激動得淚水漣漣,馬上就拉男人去醫(yī)院。男人說自己的病自己最清楚,不如把錢留給女人和后人,他懇求女人為他隱瞞病情。
從縣城看病回到家,男人和女人都面帶笑容,男人把全家人都叫到身邊,鄭重地說通過縣醫(yī)院檢查,他的病是小問題,隨便找個醫(yī)生對癥下藥就行了。男人越說越激動,滿臉汗水,仿佛綻開了一朵花。“真是好事成雙啊,這次進城運氣太好了,做夢都沒想到,我花兩元錢摸一張彩票,刮開就中了一等獎,獎金5萬元,扣除稅金還有4萬,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多現錢啊。”
大兒子和小兒子家庭都不富裕,聽到這個消息無比振奮,迫不及待地問錢在哪里。男人慢悠悠地拿出一張存單,果然是以女人的名字存了4萬元,定期8年。
男人說這筆錢主要考慮用于孫子們以后讀大學,現在還不是急需錢的時候,存8年利息高,劃算。兩個兒子聽了很感動,說父母考慮得周到。大兒子主動提出讓兩個老人住一起,相互照應,兩兄弟輪流贍養(yǎng)。
男人發(fā)布完喜訊,馬上和女人一起進了臥室,把門關得緊緊的。男人坐在床沿上,身子蜷縮成一團,雙手按緊肝部,上齒緊咬著下唇,嘴唇上流出了殷紅的血。女人哭著說老頭子你是何苦啊,男人說:“有錢好啊,能多留點就多留點吧。”
男人和女人住到了一起后,鄉(xiāng)間的小路上隨時都有他們的身影。他們和兒孫面對面的時間并不多,男人每次都是笑容可掬。
男人是在突然之間離開人世的,男人是在微笑中走的。男人彌留之際,一再囑咐女人保管好存單,女人哭得呼天搶地。
接下來的日子,因為有錢,女人聲名在外,她的生活成為全村人關注和議論的焦點。有誰不愛面子呢,大兒子和小兒子也不例外,對母親的態(tài)度一天比一天好。
一晃過了五年,女人臨終前才交出存單,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女人的葬禮很隆重,幾乎所有的親戚朋友都來為她送行,在縣城工作的表弟也在場。表弟臨走的時候,把女人的兩個兒子喊到一邊,問起了那張4萬元的存單。表弟猶豫了半天,終于說出了憋在心中的話:“孩子,那是一張掛失的存單,存單上面的名字碰巧與你媽同名,你媽是知道你爸是肝癌晚期了,求我?guī)椭k理的,你爸也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