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蠅滋味

這天中午，老田宣布請客，科里的三個人都參加。美女小柳第一個歡呼：“田頭萬歲!”旋轉了一圈，淺蘭色的裙子飄得像海水旋渦。

科里的人管老田叫“田頭”，一是他已經五十四歲了，稱得上是老頭；二呢，他現在是副科長，科里頭一正科長調到更肥的科去了，田副科長主持科里工作。老田當了二十年的科員，才掛了個副科長。

正科長走馬燈似的換，比他年齡大的，年齡小的，水平高的，水平面低的，男的，女的，一任接一任，老田則是以不變應萬變，永遠是副科長。自己工作不差，水平較高，人緣挺好，卻怎么總是去不掉這個副字昵?老田是要臉的人，每逢領導又派了個正科長，他就覺得沒臉見老婆、見親戚、見朋友。早晨上班，也感覺到科里同事用異樣的眼光偷看自己。大白鵝曾經指點過：老田啊，不光工作時表現，業余時間也很重要啊。

大白鵝也是科里的元老，五十歲的胖女人。她丈夫是做大買賣的，不指望老婆事業能有什么發展，能清閑自在，下班提前回家做飯就可以了。老田也知道大白鵝說的對，但自己總沒找到去領導家拜訪的正當理由。什么事沒有，提了禮品或者揣一包錢，對領導怎么開口哇。

這一上午，老田到局長辦公室請示一件事，局長好像無意提起，自己的小姨子新開了家飯店，名字是“三陽羊館”，就在局里幾百米的西面。中午下班回家，老田路過那里，特地注意街邊的牌匾，果然見到了。

眼光往下落，見本單位的幾個人正閃進羊館的門。老田明白，大家捧局長的場去了。

接連幾天，老田都看見別的科的人去三陽羊館。老田心里發虛。

回家老田思索再三，也決定去三陽羊館去捧場，大家都去捧，自己不去，更讓局長認為自己“隔色”。五十四歲了，如果能當正科長，按本系統的政策，還可以晚報退休幾年，多開幾個錢，支援支援下崗的兒子。看現在的形勢，正科長的機會不多了呀。所以，還是去捧場吧，可是錢呢?科里的經費被前科長花得沒幾個了，只得自己掏腰包，估計一百多元足夠了。老田還有幾百元私房錢。

老田昂首挺胸，帶領全科同志，直奔三陽羊倌而去。當然。他沒有說，那時局長小姨子開的——讓大家知道，會笑自己也會溜須領導。

門口服務小姐早掀開了塑料門簾，哈腰相迎。一個三十出頭的俊俏小婦人，站在吧臺內，鳳眼含笑，致以迎客之禮：“幾位?”老田猜他可能是局長的小姨子，連忙回答：“四個人，四個人。”“好，請到204。”

老田讓另三個先上二樓，自己留下來點菜。四碗羊湯必不可少，見老田點菜不大懂行，小姨子還推薦了魷魚羊肉、軟炸里脊、羊蛋……聽到這里老田一愣：怎么羊還有蛋?小姨嫵媚一笑：“就那么叫吧，其實是羊的那個……嘿嘿，你們男人吃了有好處的東西。”

點完了菜，老田也好像無意間說出，自己是某某局某某科的。小姨子會心一笑，說謝謝大哥捧場。

大白鵝、小柳、李林坐在圓桌的外面，留著里面的正座給老田，四人坐著等菜，邊聊天邊喝茶。不一會兒，羊湯和四道菜陸續上來了。

服務小姐介紹說，這羊是二百里外運來的，遠近聞名呢。羊蛋上桌了。

老田看見是白色的像乒乓球切開兩半的東西，配了綠色的辣椒。老田明白，羊蛋可能是羊生殖系統的部件。

小柳筷子探過去，想夾一塊，又猶豫地放下：“這是什么?”老田后悔不該要這個菜。大白鵝倒沒什么，老太太了；而小柳和李林還是未婚青年昵，羊的“那個部位”，怎么說啊。只得帶頭夾起一塊放到嘴里：“可能是羊的……下貨吧。”小柳于是也吃了一塊，連說不錯不錯。

大白鵝喝“露露”，老田幾個人喝啤酒。李林還用酒杯輕輕碰老田的酒杯，說：“對了田頭，今天什么日子啊?”老田一口喝下半杯，含混不清地說：“沒什么哦，很長時間沒和大家在一起了，感情酒。”

羊湯里的下貨挺多，難怪賣十元一碗。老田一匙接一匙地喝，一會兒喝了半碗。小柳不習慣那膻味，皺了眉頭，一小口一小口地啜。

突然小柳尖叫起來：“媽呀，什么呀?”湯匙扔在桌上。

大白鵝和李林忙俯下身看，湯上面，浮了一個黑點，再仔細看，是只死蒼蠅!

李林是急脾氣，沉下臉，喊：“服務員!”

服務員噔噔跑來，急問什么事?李林指著湯碗：“你看吧，哼哼。”

服務員一愣：蒼蠅?怎么會……老田這才明白怎么回事，連忙制止：“啊，沒什么，沒什么，你，走吧。”

“不行!”李林指著服務員，“去把老板娘叫來!”服務員趕忙下樓去了，急得老田直拍桌子：“唉，不要叫老板娘，再要一碗算了!”

老板娘——局長的小姨子上來了。滿臉含著笑，問怎么了呀?老田站起身，也對小姨子笑，然后用手轉動旋轉的玻璃桌面，把小柳的羊湯轉到自己跟前，瞅準了黑點，筷子準確地夾住，一閉眼，送進嘴里。對小姨子說：“沒什么的，蔥花炒糊了，他們以為是只蒼蠅呢。”

“是嘛，我說也沒什么的；我們這里最干凈。”小姨子朝老田滿意地看了一眼，然后小姨子帶著高跟鞋與樓梯接觸的“篤篤”聲下去了。

老田急忙端起茶杯，漱了三四口，都吐到痰盂里了。小柳、李林像才認識老田，盯住他看，半晌說不出話。剛才看錯了嗎?不會呀。

分明是只死蒼蠅嘛，連濕漉漉的翅膀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回去老田就病了。胃總惡心，吃什么東西都吐，吃“馬丁啉”也不見效。兩天后科里的人來探病，告訴老田一個好消息：局長宣布老田為正科長了。

本以為老田會高興，誰知老田卻抬起身，“嘔、嘔”地吐開了。

(本欄責任編輯／孫玉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