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戌狗”年歲中,有過一場熱鬧非凡的“論爭”,讓人至今不忘。據說全世界有130多萬華人(當然是有文化的讀書人),通過網絡投票的形式,評出了10位“我心目中的國學大師”;魯迅先生忝列其中。有趣的是國人中的一些“國學名流”對魯迅先生的入選,很是不以為然,其根據則是魯迅先生“既不讀‘經’,又不研‘史’”,根本不是“國學家”,更談不上“國學大師”了。至于小說和雜文,只能算雕蟲小技,未入“國學”之流。為表示時下“國學”派的大度,于是封給魯迅先生一個雅號——“半個國學大師”。這讓人聯想起自詡為“大師”的李敖先生,也曾說過魯迅沒寫過長篇小說,不能稱為“真正意義”上的文學家。實話實說,李“大師”的長篇小說——《上山#8226;上山#8226;愛》,在“濁者”我輩的眼中看來也只不過是教人“房中術”之類的“三枝九葉草”而已。
大凡讀過魯迅著作的人大概都知道,在那“風雨如磐”的年代,先生多次申明:“我主張青少年少讀,或者簡直不讀中國書,乃是用許多苦痛換來的真話,決不是聊且快意,或什么玩笑,憤激之辭。”從這點上來看,魯迅先生連“半個國學大師”的資格都不夠。魯迅先生謝世70多年后殊榮“半個國學大師”的頭銜,實在是違背先生的意愿,勉為其難,未免有些滑稽和荒唐。
可是,從讀書和研究“國學”的視點去看,魯迅先生曾經下過大力氣“攻讀”和“咬嚼”“諸子百家”的“經”和“史”,甚至去“讀佛”。看看先生生前的購書賬單,就可以一目了然,為了當“綠林好漢”,不惜金錢去購買“盒子炮”。魯迅先生撰寫或校勘的《漢文學史綱要》、《古小說鉤沉》,以及《嵇康集》、《后漢書》等學術專著,恐怕那些自以為是“國學家”者也望塵莫及。一篇《估〈學衡〉》勾勒出“國粹派”的嘴臉,“倘使字句未通的人也算是國粹的知己,則國粹更要慚惶煞人”!讓“國粹派”足以汗顏。用魯迅先生自己的話講,“因為從舊壘中來,情形看得較為分明,反戈一擊,易制強敵的死命。”這就是兵書上說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罷!
魯迅的朋友郁達夫先生在紀念先生的文章中說,“如問中國自新文學運動以來,誰最偉大?誰最能代表這個時代?我將毫不躊躇地回答:是魯迅。魯迅的小說,比之中國幾千年來所有這方面的杰作,更高一步。至于他的隨筆雜感,更提供了前不見古人,而后人又絕不能追隨的風格,首先其特色為觀察之深刻,談鋒之犀利,文筆之簡潔,比喻之巧妙,又因其飄逸幾分幽默的氣氛,就難怪讀者會感到一種即便喝毒酒也不怕死似的凄厲的風味。”魯迅的“論敵”林語堂先生在《悼魯迅》的文章中講過這樣的話,“德國詩人海涅語人曰,我死時,棺中放一劍,勿放筆。是足以語魯迅。”可見魯迅先生“存鐵取‘敵’,別立新宗”的戰斗精神。
日前拜讀季羨林先生的新著《病榻雜記》,其中有先生“三辭”,即辭“國學大師”、辭“學界泰斗”、辭“國寶”的肺腑之言,十分感人,受益匪淺。季老在辭“國學大師”的文字中說,“除了尚能背誦幾百首詩詞和幾十篇古文……宏觀上談一些與國學有關的自謂是大而有當的問題比如天人合一外,自己的國學知識并沒有增加。環顧左右,朋友中國學基礎勝于自己者,大有人在。我在這里昭告天下:請從我頭頂上把‘國學大師’的桂冠摘下來。”“三頂桂冠一摘,還了我自由自在身。身上的泡沫洗掉了,露出了真面目,皆大歡喜。”
鑒于此,竊以為我們應當替魯迅先生請辭“半個國學大師”的桂冠,這符合先生遺囑中所說“不要做任何關于紀念的事情”的意愿,讓魯迅先生在九泉之下更寧靜地睡著,別吵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