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子詩抄：２００６在繼續

我們是過去的兒子

同時也是未來的父親

或者祖先

——題記

岷江的高度

順著三星堆的目光

越過成都平原

深入到岷江大峽谷的里面

這，僅僅是一切事件

剛剛拉開的序幕

現實的陽光，忽明忽暗

因為天氣不定的關系

我們要習慣于撥開現象看本質

熟悉久違的深度，像血液

闃靜無聲，鮮紅歲月的底層

山因為海拔而躲進云層

傳說，因為考古而深入歷史

岷江因為文明而牽動西南的神經

于是，感懷的雨水空前灑落

文字終于嘗到民族的底蘊

七千萬年前一個奇妙的瞬間

古老的岷江開始了最早的蠕動

一點一滴，吟唱在白云之下

遐思，漫步，奔走，歡騰

把整個高地當作最寬的舞臺

漸漸地，岷山成了瞭望的風景

泥沙土石，紛紛遠走

一躍而成為盆地西部的基石

成都平原的母胎和兒孫

營盤山，是岷江大峽谷

第一塊升起炊煙的文明的母地

彌漫性靈，智慧和族群的歌舞

打水的陶罐，狩獵的弓箭和棍棒

掛在胸前凝聚方向的玉瑕

吆喝石錛石斧走進土壤

鎖魚網線在手中，起落有致

火光，火光，熊熊的火光

生長在漆黑的天空之下

燭照西南山河，一片通紅

意志順江而下，落拓不羈

野豬的嚎叫淹沒不了手臂的力量

族群的胸膛爬滿了嶄新的山脈

岷江騰挪翻飛，在峽谷之中

磨礪驚悚的目光成閃亮的利器

到對岸，到對岸去尋找更多的故鄉

天空像一扇大門，嘎吱一聲

洞開一道輝煌的通口

炊煙繚繞，追逐著黑熊的腳步

群山腆著生動的寶藏，春去秋來

捧出虎皮，果實，羚羊和人參

族群被賄賂得翻山越嶺，牛氣沖天

所有神靈，只會揮舞一面旗幟

向西，向南，前進，前進

就來到大渡河邊，橫斷山巔

采摘磅礴的果實，收割野性的生機

樹木讓出道路，山野騰出空地

茅屋中長出堅硬的石墻一道道

飄忽不定的風雨，順著手指的方向

跌落驚天動地——雄壯的美

一瀉千里的岷江，轟然南下

族群的節奏，被心跳的速度提升

南方飄來的云，總是那么細膩

柔和，艷麗得叫人心神不定

就走下群山，來到一望無垠的平原

多肥沃的一片土壤，攥緊在手

多平坦的一片遼闊，行走在腳下

驅散霧瘴，將多年的噩夢斬盡殺絕

在岷江邊上，筑起一個叫寶墩的城堡

水來了，很野的水，又來了

比手中的武器，城堡的抵御強大多了

呼吸中，冉冉升起疏通的信念

堅定，尋覓，開墾，拼搏

在遠離岷山的這一方時空中

族群的記憶復蘇不了祖先的經驗

邁出的腳步搜索不到回歸的路線

開創，適應，推敲，守衛

凝結眾多的犧牲和忠誠的祭奠

在郫的土地上，扎下一株望帝的根

向南，沿著岷江流動的方向，向南

深入腹地，開辟平原的溫情

茅屋一間間，仿佛手指團聚手心

仿佛一切苦難終有一個燦爛的結局

向東，向西，順著可能的方向

形成玉石的巔峰，青銅的極致

在三星堆，無與倫比的光芒之下

暗淡了岷江上游的蠶陵古國

暗淡了傳說中大禹的故里刳兒坪

暗淡了金沙的巨型船槨掀起的欣喜

青衣江很柔，大渡河很寬

箭頭一樣的南遷，仍然在繼續

平原盡頭不是峨嵋山下的樂山

岷江的去向是惟一可信的指南針

族群支脈忠于滔滔岷江的主流

向前，向前，一往無前

融進西南崇山峻嶺的煙雨

仿佛岷江作為長江的源頭

流淌在明朝以前的漢文典籍

此時，上游石紐山上，石室飄香

鯀之子名叫禹，早能辨水識山音了

奉天的睿智率領部族的母根

從掌心的第一滴雪水開始

注定了四海歸一的重大使命

天地因之而跌入朦朧歲月

注：詩歌中的文化脈絡，參考了四川省地質學會科普委員會、四川省地質礦產局科學技術處臺編的《大地鮮花何時開》(地學科普文集)，《氐羌源流史》(何光岳著，江西教育出版社，2000年12月第一次印刷)。《巴蜀民族史論集》(李紹明著，四川出版集團，四川人民出版社，2004年6月第一次印刷)，《古蜀的輝煌》(黃劍華著，巴蜀書社，2002年4月第一次印刷)，《走進世界文化遺產——青城山，都江堰》(馬瑛著，四川美術出版社，2003年5月第一版)。

青銅的目的

所有青銅都是天生的

莊稼一樣生長在大地深處

不貴，不賤，不聲不響

與眾多泥沙，巖石，金屬

草木蟲魚，一樣安分

那時的天空經常下雨，打雷

霹靂猶如天神逡巡的目光

天天檢閱大地生靈和礦藏

這樣的日子，因為人的進步而終結

青銅，告別相依為命的陪伴

進入人類的手掌，心血和智慧

居處宮殿，祠堂的顯赫位置

被刀光劍影挑剔得小巧玲瓏

大氣磅礴而光照國家的東南西北

青銅的質地，依然清純見底

絲綢般呵護一個民族的雄心壯志

所有五體為之匍匐

所有夢想淚流滿面

大地燃起熊熊的剛毅和赤誠

青銅，在神圣東方天宇之下

或水利，狩獵，或征戰，生育

青銅流光，天下洪水四溢

大地一樣堅實的人群一茬茬

沉勇而蓬勃，托起一切的禍福

任時光風車旋轉汩汩的血脈

青銅翩躚起舞，楓葉一般

南來北往，東西穿梭

又如醉酒的舞女，哭泣，歌唱

在私欲編織的舞臺，搖搖欲墜

漸漸下沉，滑出曼妙的境界

消失在眾多的腳步踢踏的下方

種子般掉進大地的卵巢

熟睡了，寂靜而安詳

青銅的目的，顯而易見

肥沃的大地猶如流蕩的歲月

涓涓地，漂洗青銅的夢境與微笑

溫柔地，隔世的目光觸摸青銅內心

即使滑過盜賊的鼠眼和膽大妄：

推開煙云，鳥兒一般

飛翔晴朗，文明的天空

仿佛太陽月亮和星辰

許多聲音

許多聲音燃燒起來

一個聲音，堅硬如冰

許多聲音春暖花開

一個聲音，悲憫滿懷

許多聲音勇往直前

一個聲音，踟躕徘徊

許多聲音動蕩不安

一個聲音，穩若泰山

許多聲音千姿百態

一個聲音，地下深埋

許多聲音直上云霄

一個聲音，死去活來

許多聲音舉重若輕

一個聲音，獨自隱忍

許多聲音寂然無聲

一個聲音，雷霆萬鈞

靈性的石頭

一

掀開風雨煎熬的石頭

在傳說般撲朔迷離的土地上

攥緊陽光冶煉的石頭

以平心靜氣的方式

靠近一灣沉默的歷史

一點一滴，一心一意

從隱秘的地基開始

熟悉一個民族久遠的性靈

二

很久了，是嗎?

這樣的石頭，這樣的硬度

從漫渺的歲月跳下來

從巖層的懷抱掙出來

來到光叢中，嬉笑泉水邊

看漫山的牛羊順著心思

深入綠草，藍天

云一樣飄動

看桃樹粉紅春天

看花椒麻醉一個夏天

看麥浪淌過秋天

看火塘團聚一個冬天

一處處優美的村莊

在岷江搖籃，中國西南

舒展一個民族的容顏

一樣的沉沒，一樣的甘甜

石頭與石頭，與泥土簇擁一起

把風霜攬進蒼茫的胸膛

把曾經的鐵蹄，劍傷

遷徙和滄桑，咽進碉房

把夢想化作炊煙

縈繞故園綠色的田野上

石頭，還是那些石頭

堅強的石頭，勇敢的石頭

獨立而相依偎，一步一步向前

血液和活力，手臂挽著手臂

固守在群山之上，云之上

肩并著肩，盤踞在溝谷之底

骨頭一樣響徹云霄

三

是的，每一塊石頭

都具體到了恍惚的里面

深居情節的中央

一言不發，又喧鬧不止

眼花繚亂，又一文錢不值

石頭，永是燦爛的石頭

構建村莊，復活山河

我看見，汗流滿面的這些物質

穿過胸膛，打擊我的思想

焚燒我踐踏世界的步履

眾多的目光像母親的礪手

一件件，褪去我不潔的衣物

我聽見，一種沉悶的歌聲

在石頭內部，鮮活地流淌

那是駿馬嘶鳴的聲音

那是牧羊高天下的聲音

那是歲月凋零遠古的聲音

如同耕種走進牧鞭

山路走進呼吸

岷江峽谷走進紅紅的血管

四

零亂的石頭，從第一枚開始

與手的溫度結下不解之緣

在智慧與目光的旅途上

斬開荊棘，生根懸崖峭壁

很深很久的宿命和抉擇

第二塊，第三塊，上千塊

無數塊，整整齊齊，硬硬朗朗

直立成銅墻鐵壁的家園

將野性，蠻荒和漂泊拒之門外

把心窩和愛情

掏給火塘，族群和規矩

風也嵌進去，雨也鑲進去

多少風餐露宿都砌進去

碉房的高度是星光的高度

白石為之輪回

日月為之巡守

雞叫，狗跳，牛肥壯

五谷雜糧和羊的味道和質感

豐富每一塊石頭上密布的神經

日子，一天比一天有嚼頭

筆直的石頭向東，向西，向北

倒角的石頭向上，向下，向左右

撐起中柱，大梁和各個開間

石頭成就文明，成了藝術的殿堂

陶醉了中國文字，西洋畫筆

黑發與未來閃進笛聲

鍋莊散發生命的醇香

好端端一個個夜晚興奮不已

白生生一段段生命之旅

直抵岷山一個族群最深的內核

深秋，像戀愛的姑娘一樣

倒進大地胸口之上

心遁蘿卜寨

生活旁邊，不足二十公里

懸崖峭壁之上的另類

蘿卜寨，被一只手牽引

進入二十一世紀

土一樣純凈，玉米一樣金黃

拉開窗簾現出異域的風情

滾滾車輪，仰頭而上

穿過牛乳的云層，奶酪的梯田

小說進入開篇的章節

旱煙袋銜著祖母的愛好

坐在夕陽下看守自己的故事

風一樣飄來的人群

說不一樣的腔調

一邊照相，一邊收索土下氣息

穿著講究的這些聲音，短短長長

不太注意祖母面容如此生動

完整，嶙峋，而且根深蒂固

竹子背篼覆蓋下的一潭書包

裝著幾多山風，幾顆石子

底層的夢想還在下墜，下墜

墜向花貓臉，泥巴的手心

晨曦普降，飛出一聲聲誦讀

幾串歪歪扭扭的朦朧腳印

書包隔壁是出生入死的鋤頭

泥濘中闖蕩過，巖石中搏斗過

手指一樣生長在蘿卜的田中

一日三餐，兩餐都不重要

歇口氣，抽支煙，喝壺水

吼一陣山歌才解餓，解乏又解恨

泉水邊的故事，清澈見底

隔著草叢汩汩清爽，翠鳥不飛

白馬不跑，觀音廟安居

目光的盡頭，村子的中央

泥巴墻一面面升起來了，炊煙一樣

張家，王家，馬家，家家相連

踩過石板，你在邀我

嫩嫩的朝霞飄動在柴垛之間

走進門檻，我來請你

燦燦的晚霞甜蜜在唇齒之間

村中巷道，漁網一樣撒開

一座高碉挺立星辰之畔

擦亮水靈靈的蘿卜

雄鷹飛過，駿馬奔過

神秘的火塘，被酒香誘惑出來

羊皮鼓動地而響，和著醉影

長發在飛，白帕子在旋轉

古老神經和血脈在月色之下

繁衍一群一群蓬勃的手足

野花好香，大地好空曠

十月，最好的慶典與借口

把寨子舞得心慌意亂

惟有田野的草垛，干爽干爽

平息一天的眼波和對歌

露水，嬰兒一樣的鮮嫩

林中的鳥鳴清爽宜人

夜色迷離，婚床般溫暖

深巷中的狗吠是亙古的鐘點

欣喜若狂，暴雨遇干旱

花楸樹門板一樣，拒絕來訪

月亮側過臉，看著遠方

風兒閉著雙唇，輕盈而過

天就亮了，一石頭打下公雞

羊皮褂子回到年輕的身上

唾一口痰，掮一把鋤頭

穿一雙飄滿彩云的鞋

任憑多少車輪高叫身旁

赤橙黃綠青藍紫

來來去去，風雨一樣

穿越暗夜的子彈

枕著春天的氣息

村莊睡著了

母親安然的樣子

像一床華麗的絲綢

淌出金黃色祝福與幸福

夜已經夠深了

把所有動作，表情和心跳

小小私心與崇高理想

擱置在最為隱秘的部位

大地忽的疼痛

分娩一名叫子彈的孩子

穿經過脈，一分一秒

向著轟然撞擊的方向

長出必然的硬度，密度和高度

吸附暗夜所有黑質

凌空穿越一枚子彈

在母親含笑夢寐之際

在大地春暖花開

一切兒歌暢游羊水之際

一路播撒純粹光芒

剩一只耳朵在宇宙胸口

專注收聽

這些無邊的行為和思想

穿越暗夜的子彈

擦亮一個時代全部的弱點

仿佛大地最深的召喚

拔下母親黑發叢中的白發

歲月消散，墜入肝膽

美的極致一天天

復活千山萬水的內涵

無需一個熱辣辣的媚眼

不要什么旗幟和宣言

子彈就是子彈

穿越暗夜的子彈

是幸福的子彈

穿越暗夜的子彈

是孤獨的子彈

穿越暗夜的子彈

是圣潔的子彈

子彈的力度

取決于土地進化的程度

取決于母親慈悲的程度

小小一枚子彈

久久一份期盼

高高穿行仰視的夜空

即使滄海浮出桑田

穿越暗夜的子彈

是一枚回家的子彈

咚

叮咚

我愛上你了

叮咚

你離開我了

叮咚

眼睛四處游走了

叮咚

夢境粉紅如冰了

叮咚

天又亮了

叮咚

眼淚就來了

叮咚

蟋蟀越唱越冰涼

叮咚

月光越照越危險

叮咚

種子回到泥土中

叮咚

哀怨開放溫情上

叮咚

鳥語翠綠

叮咚

花香如酒

那些聲音

順著霧嵐中每一滴雨水

那些聲音

落進心窩的回音壁

一天比一天久長

一次比一次清新

深情的眸子

安居渴望的陷阱之底

編織花好月圓

潮起潮落

鑲嵌牧歌于粗糙的指間

你說，你愿意

把最白的動作制成標本

把最溫柔的呼吸鋪成紅地毯

把最遠方的思念折疊成鳥

飛出書架，飛過夜晚

飛過咫尺天涯的地理分割

你說，你來了

翅羽間閃爍五彩的心魂

每一聲鳴唱都珍藏美好

啊，這些晃若隔世的一顰一笑

深深淺淺，酸酸甜甜

倒映深秋的湖水

多少天機，多少因緣

籠罩孤寂的夢境太久太久

也要升騰火一樣的生命

燒毀世俗的鐵鏈

天，就亮了

淚水走出窗前的月光

那種美，宛如轉身離去的痛

在傳說中搖曳造化的心安理得

看——左手是愛

想——右手是情

步履溫婉一日三餐

好美好美，你說

歲月風平浪靜

把你收藏

一

若云若煙

起落天地間

清風徐來

幾度肉身凡眼

一種聲音，或近或遠

開鑿歲月成黃金海岸

總是輕盈，翅羽翩躚

姑娘容顏，日出海邊

地高山巔，獨語雪蓮

心海起伏，生死波瀾

終究期盼，一聲同感

穿心潤骨，重組白云藍天

二

想春天，嫩葉一片片

波光粼粼，沐浴和風浩瀚

哪里領會一脈單傳

天真且把地火點燃

激情漫山，溝溝坎坎

布谷聲聲，綠意盎然

陽光落心間，遠方孕心田

拔節腳步，涉水也攀山

三

迎面，一群文字斑斕

氣息如蘭，心扉溫婉

春雷滾過，大地安然

稻花飄香，月滿欄桿

滾滾江水，徹夜難眠

燈光耀眼，世界凌亂

生命如配餐，導師正修遠

童話芬芳，燭照碧水青山

你且燦然，你且遙遠

一顆珍珠滾過荷葉田田

四

不止一年，故園干旱

撲頭蓋臉，世事痙攣

辭別淚眼，獨上青山

山谷下陷，大地黯淡

海風凋零一年年

高原盛開曠世奇緣

冰雪馳騁

長江黃河源

五

鶴鳴九皋，梅開荒原

神化掠過滄海桑田

看護酸甜，播種火焰

春夏秋冬，寫滿黑板

只要心愿，世界在指間

執子之手，夢寐后花園

濤聲耳畔，白云為伴

明滅星空，轉眼十年

六

一腳踩進人世間

酸酸甜甜，長長短短

水中泥潭，紅荷嬌艷

風雨飄搖，終見青天

穿云破霧，迎接童年

花開花殘，純粹不減

岷山盡頭，東海蔚藍

萬千水域，海運周轉

七

多少云煙，造化人間

世界窗前，一雙慧眼

人生窈然，心香冉冉

卓爾斐然，藏你在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