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牛放第一部詩集《展讀高原》時,難免產生一個疑問,一本詩集40首詩歌里面為什么沒有一首愛情詩?不由得讓人懷疑起他的情商來了,因為但凡詩人,情感都很豐富,沒寫過情詩的詩人怕很難尋到。當我讀到他的第二本詩集《叩問山魂》時,第三輯中的《山里玫瑰紅》讓我驚詫了,還有比這更動情的歌唱嗎?
原來,他憨厚的面容和平靜的眼神里藏著熔漿般的熱情。能把高原展讀,把山魂叩問的高原詩人,情感一旦噴出火山之口,其奔放猛烈之勢也在意料之中。正如他詩中所寫的“我封凍千年的連綿冰山/頃刻之間山巒化作了燃燒的火焰”,“一朵花/在枝頭睡了二十年……竟然經不住春風的/一個媚眼/二十年的睡眠剛剛蘇醒/一個懶腰也如錢塘江的潮水/令花的情緒洶涌澎湃猶如大海汪洋”(《春天來了,花兒就要開放》)在金錢物質功利以不可逆轉之勢席卷一切的時代,這樣真摯熱烈的情感,在愛情成為奢侈品的今天,真像曠世珍品一樣可貴且可愛。“我靈魂的眼睛讓我相信/在這個世界/還有圣潔的花蕊/盛開在寒冷的冰雪之上”(《喜馬拉雅的雪蓮》)濃得化不開的戀情感染了讀詩的人,至少讓我們相信世間還有如此美妙的東西。這種感染,來源于它的自然質樸。就拿這輯詩歌的取名來說,“山里玫瑰紅”,為什么是山里呢?那就不是從花園里更不是從花市拿來觀賞和討戀人一時歡心的那種帶人工色素的玫瑰,它是天然長成,充滿野性,清香四溢的。用這樣的玫瑰象征的愛情是沒有沾染城市的世俗氣的。這應該就是牛放給他感情的定位。他在詩中的情話也是純樸坦蕩的,“我不去喝酒/我不去蹦迪/我拒絕和朋友去郊游……因為我愛你/讓偽裝滾蛋吧/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真實”(《讓偽裝滾蛋,因為我愛你》)在這輯詩中,詩人詩中纏綿悱惻的情愁,熱切奔放的渴望,刻骨銘心的愛戀著實讓人震撼。當然,讓我驚嘆的遠不只這些情感上的真摯,作者良好的古典與西方文學的修養,嫻熟的語言把握能力以及對民問口語巧妙的運用,使他的詩歌流暢自然,毫無一點雕琢的痕跡。加上藏羌特殊的地理背景,他的詩歌呈現出別具一格的風采,不得不令人拍手稱好。
愛情,是一個古老而常新的話題。古今中外,多少人為之銷魂,多少人為之神傷痛苦,即便你是叱咤風云的英雄也不例外。歲歲年年,人間重復上演著一幕幕愛情的悲喜劇,有悲歡,有離合,有甜蜜,有苦澀,正是這些,構成了痛并快樂著的愛情。愛情是詩歌的永恒題材,但把這種世間男女共同的情感付諸于文字,可以有著截然不同的方式。中西方的表達便有很大的不同。布朗寧夫人說:“誰會嫌星星太多,哪怕顆顆都在天上運行?/誰會嫌花太多,哪怕朵朵都為春天加冕?/說你愛我,你愛我,你愛我,把銀鐘/敲個不停”(《請你再說一遍》),這是豐厚熱烈的愛;柳永所言:“多情自古傷離別,/更哪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雨霖鈴》),這是深刻凄婉的愛。在牛放的詩里,東西方的抒情方式融為了一體,他的情詩,既有中國古典傳統的意味,又有西方詩歌似的抒情。對古典詩詞的引入和化用,恰如其分的表達了詩人惆悵的情感。這些執著的情感內斂溫存,如柔情綿綿的雪花,輕輕一碰就會融化。《想你想得月兒扁》這首詩便很典型。“月上柳梢頭/就是我相思的時候/剪不斷/理還亂/男人的柔情也如春水綿綿/佳期如夢/銀漢迢迢可有鵲舟暗渡”、“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愛情是我們的罌粟花”等等,這些詩句化用了歐陽修,李煜,秦觀以及李清照的名句,卻不顯得生硬,讀來別有一番味道,我們可以想象一輪新月清冷的掛在枝頭,詩人靜靜地思念著心中的情人,越想越睡不著,越睡不著越想的情景,哀怨而憂傷,滲滿了古典的意境。他的另外一些詩卻體現出受到西方現代詩歌影響的風格,其抒情方式明快熱烈,語言平易近人。“擁有你的愛情是我一生的企盼呵/我的心才會如此疼痛(《我想討好你》)”“當我老得滿口無牙須發斑白/我依然可以捧著心對自己說我對你的愛也像陳釀的老酒”(《對自己說著悄悄話》)這些詩句營造了絕美的意境,像每一個戀愛的人心中最美麗的童話,有著徐志摩似的輕柔空靈。但牛放的情詩絕不是貴族似的浮華情調,在他的愛情詩中,也有的像民歌一樣樸實,“我在遠處放牧我們的牛羊/你用雙手托著下巴/想象我哼唱牧歌的樣子”這樣充滿高原牧歌情調的詩歌讓我們心曠神怡,而那些情感如暴風驟雨,波濤洶涌的詩歌,則讓我們心潮起伏,回腸蕩氣。“我要站在喜馬拉雅山顛/向著世界大喊/我愛你/蘇醒的花蕊/怒放的花蕊/喊得風起云涌/喊得雷鳴電閃/我洶涌的情緒掀起波濤/能夠將宇宙震碎如一枚雞蛋”(《春天來了,花兒就要開放》),詩人直率的向世人表達了自己的愛。這類激情洋溢的詩句隨處可見。“我愛了/我有愛了/沒有上帝/沒有菩薩/沒有真主/世界根本不需要拯救/所有的向往都是現實/所有的現實都是幸福”(《我愛了》)詩人完全在自己愛的世界里陶醉,因為有了愛情,我們眼里的世界便都是美好,就像孩童沉醉在自己編織的世界中一樣。這種西方式的直率鋪陳,一方面與牛放的性格有關,高原人的胸襟心懷豪放以及他固守的鄉村人的質樸,使他的詩情能自然噴發。另一方面,詩人自我意識覺醒,高揚自己愛的旗幟,盡情唱出自己心中愛的甜蜜和痛苦。譬如那直抒胸臆的心聲“準備好了嗎?我愛你……不管怎么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你害怕嗎》) 總之,不管是詩人的低吟淺唱,還是引吭高歌,都淋漓盡致的道出了我們戀愛時的心境,引起了美好的共鳴。
另外,他的愛情詩還有一個很明顯的特色,那就是化用口語、通俗易懂的語言風格。看看他的一些詩歌題目就可略知一二。《親愛的,我遭了》,“遭了”一詞便是地道的四川方言俚語。這個詞的內涵十分豐富,非常有張力,遭遇了?遭受了?或是遭遇后的一種害怕,或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快意?這樣口語化的題目卻特別親切而意猶未盡。又如《想你想得月兒扁》這個“扁”字,用得也實在是絕。這個“扁”字是日常生活中再平常不過的一個字,在這里卻達到了巧妙的藝術效果。陰晴圓缺本是很平常的自然現象,圓圓的滿月掛在天上,被思念的戀人卻在遠方,詩人把深切的情意寄托與月亮,久久地想望,圓圓地月亮競“扁”了下去。一個“扁”字,充分地表現了詩人從渴望到失望的思念之情。我們可以想象詩人夜夜對月思念戀人,時間一天天在詩人炙熱的思念里流逝的心境。又如《我想討好你》《讓偽裝滾蛋,因為我愛你》《對著自己說著悄悄話》等等,都表現了詩人對方言口語的嫻熟運用。在今天,很多詩人為了顯示自己的才華,竟把詩歌越做越玄,似乎看不懂的才是高深的,結果,嚇跑了讀者,還洋洋得意,詩歌做到這個份上也真是悲哀。依我看來,通俗易懂且意味深長便是詩歌的最高境界。我覺得牛放的詩歌做到了這點。在《讓偽裝滾蛋,因為我愛你》中,詩人對矯揉造作,虛情假意的示愛方式進行了嘲諷,“天天買一束玫瑰/按時送給你大眾的浪漫”。而詩人卻用自己最本真的狀態去愛,“我已經變成了地道的白癡/極有可能成為著名的傻子”看似平白通俗的語言,卻讓我們看到一個癡情,于愛的牛放陷入了思考。通俗的詩語彰顯了詩人平凡人的身份定位,淡泊了超人意識。“我是一個農民/只關心土地/和土地上生長的糧食……我是一個獵人/只關心森林/和森林里出沒的動物”(《我愛了》)甚至詩中的意象都采用十分平凡的事物,“蘋果花開了/杏子花開了/櫻桃花開了”(《我愛了》)這些鋪陳羅列的各種花都是及其普通并不嬌貴的花,這種選擇也正是和牛放通俗的語言風格一體的。
“我躺在大山的峽谷/數狹窄的天空里僅有的星星”(《我等你回來》)“或者在馬爾康/在米亞羅臨水的森林旁/親手用石塊壘砌我們的碉房”(《親愛的,我遭了》),詩人的骨子里是浸潤了高原文化的,他的詩歌一直都在對高原吟唱,這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他的愛情詩也在這片土地上怒放出朵朵玫瑰,很有一番異域的風味,是我們大多數人沒有的體驗。詩歌中生活化的語言,反復吟唱的氣勢,直率的個性,具有藏族民歌的特質,構成了牛放愛情詩特有的審美向度。“遼闊的草原上,到處是鮮花,年輕人們在那里自由的歌唱!”(藏羌民歌《綠色的山坡上》),愿牛放在鮮花盛開的草原上永遠自由地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