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多吉散文小輯

一、馬爾康印象

腔里用舌頭反復攪動“馬爾康”仨字

那年月，我還在離馬爾康50余里的金川河畔調皮地成長。

一日，從遙遠的馬爾康來了一個說話時舌頭有些攪和而顯出音調失調的伙計，后來才知道這是馬爾康本土特別的口音。這人是我三叔的兒子，名字特逗，叫“金康”。因三叔籍貫在金川，三嬸又是馬爾康人，所以在其“金川”和“馬爾康”兩組域名中取“金康”倆字作他的稱呼。

我聽后感覺很新鮮，無意中在口腔里用舌頭反復攪動“馬爾康”仨字，這樣發出的聲音連貫起來就像是冰鎬敲擊冰窟的聲響，冷不丁一陣冷顫，于是我想：

馬爾康一定很冷，很冷。

隨即又在口腔里用舌頭反復攪動“馬爾康”仨字，并細細過濾起悅耳的音節，這一次我分明感覺到了寺廟里的眾僧誦經時手搖串鈴的震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繼而又覺出那是一行馱茶或販鹽的馬幫顛簸在深山鳥道里那一聲聲驛鈴錯節撞擊的樂章，忽遠忽近，清脆悅耳，于是我又想：

馬爾康一定很神秘古樸。

有時候預感是真實存在的

多年后，緣起買賣，我終于去了一趟馬爾康。

客車在一道又一道山彎的柏油路上急速飛馳。

金川河也始終被彎彎曲曲地裱褙在左右車窗里，當河谷兩岸陰森鬼魅的山體夾擊得人喘不過氣來時，我甚至可以聽見河水肆意放蕩的咆哮，而只要有稍許寬廣一些的河谷出現，就會有重疊的補丁似的田疇和生動繚繞的炊煙，心境也隨之活泛起來一路是山腰的水，水是山谷中的路，路與水就這樣不斷讓人產生錯覺，覺得路其實是在山谷中那么激蕩著，而客車在水上急馳。

沙爾、慶寧、咯爾、黨壩、周山、集木、可爾因、石光東、白灣、熱足、松崗、俄爾雅，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地名閃現。

時至今天，我仍然固執地認為有關馬爾康的初次旅途，不是這么一站一站經過的，在當時的記憶中容不下如此繁復而怪誕的地名。

只知道逆流而上的客車在到達一座大橋后，金川河便有了樹一樣的枝蔓，我們沿一側枝蔓繼續上行，結果又遇見一座橋，河流又像樹桿分叉，從一側梭磨河逆流而上抵達馬爾康縣城。

不得不承認，有時候預感是真實存在的。

客車彎過熱足后，我感覺出突如其來的陰冷，身上單薄的T恤衫明顯不抵冷空氣的侵襲。從馬爾康車站出來已近傍晚，望一望清冽剛性的梭磨河水，忍不住囫圇吞棗地吸了幾口冷氣，兩排稀松的牙齒開始打架，不關風，馬爾康真是冷。

這一次，我沒有留心觀光馬爾康的市容市貌，想想在中國，只要是區區縣城，大同小異，不會有別樣的景致，倒是一家簡陋的旅館里厚實的被褥讓我酣酣地進入了溫暖的夢鄉。

人的命運走向如此機巧

人的命運走向如此機巧，我居然在梭磨河南岸，留宿了三年時間，一遍又一遍地走讀著馬爾康。

冷、2600、嘉絨藏族。

三年三個關鍵詞讓我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地融入馬爾康這一方山水地理。

中國大部分區域跟馬爾康一樣冷，甚至更冷。這種科學的詮釋讓我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平衡感。而且在四川省范圍內，馬爾康達到了國家環境空氣質景一級標準。大氣，馬爾康空氣最凈。想想如此環保的天然氧吧馬爾康，就算冷也冷得眼目開朗，神清氣爽，心情明快。

馬爾康縣城位居馬爾康鎮，海拔高度2600，而我老家照壁山的海拔恰巧也是2600米，它們繁殖著種族相同的植被，我想我可能就是其中的一株，只是被遠見的命運之手在同一高度從一個地方移栽到了另一個地方。

金川高半山的嘉絨藏族人，操一口純正的嘉絨方言，名正言順地融入嘉絨腹心圣地馬爾康，就像魚兒得水，我歸心似箭。

馬爾康印象

曾經在口腔里用舌頭反復攪動“馬爾康”仨字，并細細過濾起悅耳的音節時所產生的那些有關寺廟和馬幫的預感也在靈驗。因為后來在馬爾康做一些文字工作時，我真正了解到馬爾康縣城這一片地域曾經與寺廟和馬幫相關。

在那些久遠的年代里，梭磨河兩岸是空曠荒古的河灘，可能有一些生命頑強的毛白楊錯落有致，一個叫瑪康的得道喇嘛修建了一座叫馬爾康的寺廟，這里從此法號聲聲、油燈亮堂、香火旺盛。

于是，在嘉絨藏區，一個開啟明智的光明的名字“馬爾康”延續而下。

“馬爾”在嘉絨方言中意指油，酥汕?！翱怠痹诩谓q方言中指的足房子?！榜R爾康”就是酥油房子的意思，具體指寺廟。后人以祈福的意愿衍生出“火苗旺盛的地方”或“興旺發達的地方”，就這樣，馬爾康有了一個真正的地名意義。

漸漸地，馬爾康寺廟四周出現了許多臨時性的街市，以馬幫作為最原始最傳統的運輸工具，當地的嘉絨百姓開始與內地的漢人、甘肅的回民產生越漸頻繁的貿易往來，并逐漸出現了露天地攤、帳篷、土坯房子、水泥鋼筋樓。再后來，醞釀出頗具規模的美谷街、團結街、茸勒街、達爾瑪街、金珠街、崇列街、達薩街等街市，馬爾康寺廟也由此搬遷到馬爾康鎮查北村藏口山上，于是就出現了今天山高水長中的高原明珠馬爾康。

高原明珠馬爾康，從寓言般的歷史中走來，安然地佇立在靜謐的深山峽谷里，敞亮的天空和明凈的梭磨河把宛若并肩的山脈掰在南北兩邊，以濃郁的嘉絨風韻作為城市文化主題，傍河谷構建起一排排狹長而鮮亮的高樓大廈，將原始生態與現代文明交匯碰撞成一曲曲悅人的音樂華章。

我非馬爾康人，已偏愛馬爾康，便傾盡所有的聲色和情致來記錄馬爾康的來去過往，向我熟悉的嘉絨遞去一面堆滿善意的笑容，欣賞一下清秀的山色，飽嘗一口潔凈的水質，吮吸一腔新鮮的氧氣，沐浴一身充足的陽光，僅僅如此，我便可以在這里詩意地棲居了。

二、馬爾康的陽光

馬爾康的陽光有一種格外的光亮。

那輪充滿雄性風采的太陽自九天之上狂野、剛烈、威猛地傾瀉而下，把火苗旺盛的地方照耀得山是山，水是水，樹是樹，草是草，沒有暗角，沒有朦朧，似乎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連一點小小的隱私也無法逃避梭子一樣密密匝匝光線的照射。

馬爾康清晰大方的陽光因萬物的折射而變得生動明快。

強烈的高原陽光下，就是再萎靡不振、再猥瑣不堪的靈魂，也會被曬得強健與豐滿。

你看，那些特別是冬日里賣茶不如賣太陽的露天茶鋪子里，嘉絨漢子個個粗壯強健，嘉絨姑娘人人豐滿健美，尤顯光明的太陽下，光明的福地中，嘉絨人民健康、閑適的美好生活。

群山環繞的高原明珠馬爾康，始終被飽滿的陽光靜靜地照耀著，空氣中沒有一絲浮躁的塵埃，處處流動著明凈、清澈、鮮亮的魂。

梭磨河谷絕不像岷江沿岸滿目都足突兀裸露的巖石晃眼的光亮，蔥郁的濃綠在陽光下搖曳著，十分惹眼。梭磨河的每一層波浪都透明得純真，每一朵浪花都晶瑩得脫俗，每一跡旋渦都光鮮得透徹。

在這樣的環境里，嘉絨民居彰顯出厚重華貴，嘉絨高碉更顯蒼茫悠遠，寺廟建筑別具莊嚴圣潔——這些醒目的石頭建筑在馬爾康的陽光中勾勒出寧靜與深邃，只要潛心讀上一個黃昏，就足以影響漫長一生。

是的，嘉絨人朝山朝水朝拜神，歸根結底都是為了光明的向往，而高原輝煌燦爛的陽光鐘情于馬爾康這一方火苗旺盛的熱土，這里就是一片光明的福地了。

三、馬爾康窗外的風景：白樺林

馬爾康境內，被文人關懷著的山水，恐怕也只有這一片白樺林了。

1994年5月，馬爾康籍著名藏族作家阿來伴隨著濃綠欲滴的白樺林里一聲比一聲嘹亮，一聲比一聲悠長的杜鵑鳥叫，以豐沛的激情和跳躍的靈感因子，在電腦上敲下一行行《塵埃落定》的創作文本，而后走出大山，走向世界。

這些年，報社的曉鴻先生時?？嫔险障鄼C在白樺林間給文友們打電話聊天，累了平躺在草甸上打個盹兒，也是一種別樣的愜意。如果再帶上帳篷和充足的食物，露宿上幾天幾夜，之于文人而言，大自然一定會捎給你意外的創作靈感。這讓我記憶起詩人牛放曾經感慨的一句話，“蝸居在馬爾康縣城里的人們，天天見著這片白樺林，卻沒有幾個人真正走進過它，直到退休，這不能不說是現代人的一種悲哀。”

其實，這片樹林只是白樺居多，其間還夾雜有青岡、白楊和其它叫不出名字的樹種，它們就在馬爾康縣城河南岸的山腰上，從枝葉繁茂一碧萬傾到疏朗班駁白雪皚皚，這四季交替的一路上，它都給人以不斷新鮮的景象。

馬爾康的春天總是姍姍來遲，5月回暖的高原陽光消融一冬晶瑩的積雪，叢叢相依的白樺樹堅挺起潔白秀逸的身軀，清雅嫵媚的綠葉一層層蓋過，葉縫中偶爾傳來畫眉一聲聲脆嘣嘣空靈放達的鳴唱，這片白樺林頓時有了春天的生動氣息。

白樺林日益豐盈起來，那種濃重的綠加上高原明媚的陽光，凸現出一種心曠神怡的美。這個時節，開關窗戶都是一種享受，就像一本書展開又合上。我很鐘情于每天早上起居后推開窗戶的那一瞬間感動，靈動鮮活的陽光嘩啦啦流淌進來溫暖一地，繼而嗅到陽光初照的白樺林里黑土濃重的氣息、雜草芬芳的清香、野生菌的熏香及繚繞在枝丫間淺黃色松蘿的奶乳香——這一切久違的山林體膚混雜的馨香沁人心脾，千筋萬脈舒展開來，新的一天由此開始。

金秋，漫坡的白樺林樹冠金燦燦地爛漫起來，嘹亮而高亢，有一種頌歌般的莊嚴。純粹的金黃隨山勢起伏延伸，放肆而夸張得像一簇簇燃燒的火焰。

冬天來了，霜下來了，雪下來了，落盡了葉子的白樺林變得稀疏、蕭條而空寂。一二株，三五株，盡管白樺樹毫無奈何地裸露出下面冰冷的巖石、凍僵的泥土和班駁的積雪，卻依然傲然地向上挺立著，不畏風雪嚴寒。

日復日，年復年，白樺林在我眼里，是一簾馬爾康窗外不斷變幻的風景；在我心中，是通達大自然與外界的心靈窗戶。

四、梭磨河，流在心上的河

陽光下閃著細碎銀光的梭磨河從空闊遼遠的龍日壩草原款款匯流，細細浸潤，節節延伸。

彎過刷經寺后，深切的山谷一下子讓河床逼仄起來，隨遇而安的高山柳、小葉柳、青楊、云杉左右庇護著翻滾得花骨朵似的浪花，一路打枝擊石，動景撩人。

漸漸地，河床變得稍許舒緩一些的時候，河水便軟緞般柔順而滋潤地穿城而過，任馬爾康縣城如何招搖地繁榮與嘈雜，思慮的梭磨河，休憩的梭磨河，沉入夢鄉、無神游走的梭磨河都將靜悄悄地流走。

梭磨河是流在心上的河，從視線之外直抒胸臆而來，時常洗濯著我的鄉愁。

一灣瑩瑩的碧水，在春夏歡躍而奔放，在秋冬內斂而清瘦，一年四季在屬于自己的河床里清心寡欲，舒坦自如，任水底的輪藻興奮地點頭，水韭晃扭纖細的腰枝，水錦朗朗地笑，這些水之精魂在幽幽的靜謐中演繹著動情的韻律。

水中的石頭也絕不圓滑，被水沖擊了千萬年，仍是那么突兀著，與岸邊的亂石嶙峋和遠遠的山巔散落的石頭砌成的寨子一樣，灰敗著，沉寂著，任風過去一場，任雨過去一場，任白云過去一場。

五、卓克基土司官寨的文化風骨和歷史印記

盛極一時的土司制度

幡旗獵獵，柏煙裊裊。

光芒的太陽從東山之巔呼之欲出，新的一天開始。

土司剽悍的身影出現在官寨左側至高無上地象征權力、地位和財富的碉堡上，說話的大嗓門隨河谷里盤旋而上的山風，在很高的空中幻變成一陣阼唿哨，他命令今天的每一聲槍響，都必須拎回一只獵物。

土司太太翹首官寨騎樓，用孤傲的目光巡脧天井里卑賤的家奴，嘴角擠出一絲絲輕蔑的冷笑

——只可惜山花早已漫過歷史的額頭，盛極一時的士司制度灰飛湮滅，唯有卓克基土司官寨尚在，在梭磨河和納足溝交匯處一脊龍脈的頂端，占據著形勝之地。

卓克基在乾隆十五年以前為酋長制，后因酋長格山朋的次子良爾吉桑吉粟隨征朝廷平定金川立功，授封“長官司”印信，與中央王朝一起冊封的黨壩、松崗、梭磨土司并稱“四土”，所以馬爾康又有“四土之地”的說法。

清末，由于斯巴登年參土司為格魯派喇嘛，不娶妻室無后，所以在1912年由過繼給卓克基土司的汶川瓦寺宣慰司土司的兒子索觀瀛承位?，F存的卓克基土司官寨始建于1918年，1936年毀于大火，1938年由末代土司索觀瀛在原址上進行重建。

索觀瀛自幼精明好學，熟讀四書五經，接受漢文化影響較大，使得卓克基土司官寨具有交融的藏漢文化技術，整棟建筑墻體用山中片石砌成，以糯米水調石灰勾縫，厚達一米，槍彈不入。同廊邊柱及每層房屋的樓板、房梁為穿斗式結構，未用一釘一鉚，堪稱奇跡。

與地球的紅飄帶有關

索觀瀛誠懇地請求道：“請主席賜給我一個姓吧?”

毛主席爽快地回答：“現在不是解放了嗎，你就姓‘解’，今后就叫你解土司好了?！?毛主席還對索觀瀛說：“紅軍長征經過卓克基時，我曾在你家住了一段時間，看了一部《三國演義》?！?/p>

毛主席還關切地問：“你的‘眉塢’還在嗎?”

索觀瀛高興地回答：“還在，還在。你在那里住過，我們還當它為紀念物呢!”

這是1952年，索觀瀛赴北京參加少數民族“五一”觀禮團時，與毛澤東主席在席間的一次熱情洋溢的談話。

1935年6月，中圍工農紅軍一、四方面軍翻越夢筆山進入卓克基境地，毛澤東、周恩來、張聞天等中央領導駐宿卓克基土司官寨一周之久。毛澤東發現一間叫“蜀錦樓”的房間里收藏有大量的藏文和漢文典籍，大理石書桌上還放置有一本線裝《三國演義》，于是饒有興趣地讀起來，在聯系到《三國演義》對眉塢的描述時感嘆到：“古有眉塢，今有官寨。土司的這座城堡應該是我們在長征途中見到的最有特色的建筑了?！?/p>

期間，在“土司議政廳”召開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專門討論民族地區的有關問題，通過了《告康藏西番民眾書》，號召藏族民眾團結起來反對帝國主義和國民黨軍閥，成立游擊隊，實現民族自治。

1984年，美國著名作家、《紐約時報》總編輯索爾茲伯里到中國采訪紅軍長征史料，被卓克基土司官寨的建筑藝術深深吸引，驚嘆這是“東方建筑史上的一顆明珠”。返美后，上書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別忘了馬爾康附近的卓克基土司官寨，它是世界上少有的建筑奇觀，東方建筑史上的一顆明珠。”胡耀邦主席閱信后，當即批示，請中央辦公廳函告四川省委“請認真對待信中所反映的問題?！?/p>

在歷史中鮮活起來

第五屆茅盾文學獎獲得者、馬爾康籍著名藏族作家阿來的長篇小說《塵埃落定》將神秘的土司制度和濃郁的藏民族風情展現在世人面前，由此改編的電視連續劇《塵埃落定》在原型地卓克基土司官寨進行拍攝——

這時候起，阿來先生名聲大震；

這時候起，《塵埃落定》名聲大震：

這時候起，卓克基土司官寨名聲大震!

縱然卓克基土司官寨是一座建筑式樣和風格在藏區及其普及的碉樓，甚至是朽不可雕的廢墟，因其別樣的文化風骨和厚重的歷史印記而浮出水面，并鮮活起來。沒有歷史文化，修繕得再豪華堂皇都會顯得蒼白呆板；有了歷史價值，殘存的廢墟都不會輕易風干和脆折。這就是歷史文化的深沉力度和價值啟蒙。

現在，修葺一新的卓克基土司官寨融土司文化、嘉絨文化、紅色文化和宗教文化為一體。第一層樓為嘉絨農耕文化、茶文化、酒文化以及農、林、牧產品、手工作坊展示區。第二層樓東西北三面為紅色文化展示區；南面為原土司接待漢族官商、客旅的場所，現在為游客休息廳。第三層樓主要展示了土司及其家眷的工作和生活。第四層樓東西南面展示了嘉絨服飾文化、藏戲文化、藏醫藏藥、藏式手工藝精品、文物珍品、旅游產品及攝影、美術、根雕、奇石作品等：北面則恢復了大經堂，經堂外有挑出墻外的轉經回廊。第五層樓為藏傳佛教六大教派的經堂及著名的立體壇城。這樣一層層將粗糙混雜的歷史文化梳理了一遍，傾向于歷史體驗性和文化傳承性，讓人感受鮮活，記憶深刻，而且更顯出它們的彌足珍貴。

六、西索民居：用石頭壘砌起來的建筑藝術

位居卓克基鎮納足溝與梭磨河交匯三角區西岸的西索民居曾經在土司時期為卓克基土司的“科巴”和境內商人、民間手工藝者居住的卓克基街，頗具嘉絨藏族獨特的“壘石為室”的建筑傳統和“邛籠”式建筑風格。

西索民居可以說是用石頭壘砌起來的建筑藝術，其氣韻就如一段寫在羊皮卷上的歷史隨筆，不刻意，也不講究。

你看，每一扇石墻立面整齊，棱角銳利，上窄下寬，四角上翹。門楣、窗欞上都壘放著辟邪的白色石英，門窗四周用純凈的白粉勾勒。高大的山墻上，白粉飾以各種宗教意味濃烈的金剛撅和能夠驅魔鎮邪的牛頭等等圖案。房子內部，墻壁和柜子上，醒目的日月同輝、福壽連綿圖案則用潔白的麥面繪制而成。

每一幢寨子底層為畜圈，第二層以上為人居用房，最頂層向陽面為經堂，各層用獨木梯連接，充分體現了神、人、畜三界自上而下和諧共處的建筑文化。 只要抵達橫跨梭磨河的花崗石拱橋，遠遠地就可以看見在向陽的岸畔，西索民居鱗次櫛比，錯落有致，規模宏大，猶如一座壁壘森嚴的古堡。而古色古香的青石板小路橫來直去，曲徑通幽，把各家各戶連為一體，與西索民居背后一直向上的濃綠山坡和泊在山梁上那幾片棲止的云彩融為一體，讓人感覺它們的歷史路程和現實風貌在深山溝岔中的平實與耐久。

再看一看高聳的寨樓石壁，陽臺上栽種的燈盞花、百合花，屋頂上飄動的經幡，窗眼上白色的石英，熱情好客的嘉絨藏民，更足以成為一種淡泊而安定的生活景象了。

七、松崗是個天意

松崗是個天意，不信你去看，深山峽谷里那去找如此空闊平坦的谷地——

一脊“小布達拉宮”

幸運的是，我曾經留心觀覽過這一脊“小布達拉宮”形勝圖，還可以窺究當時居高臨下的磅礴氣勢。“小布達拉宮”形勝圖詩圖相配，頌詩為：

東邊似灰虎騰躍，

南邊一對青龍上天，

北邊長壽烏龜，

東方視線長，

西邊山勢交錯萬狀，

南山如珍珠寶山，

北山似四根擎天柱，

安心把守天險防地，

飛中聳立著，

松崗日郎木甲牛麥彭措寧!

當然，這個將文字翻譯成漢語的人，沒有能夠講究藏語的藻飾，讓詩歌變得生硬呆板起來。

每一寸土地上的風水都是不可思議的，松崗敞亮的谷地上橫空出世一道山脊，以兩座斷殘的碉堡為龍角，酷似一條破土而出的盤龍，欲飲吮清亮亮的梭磨河水。遠見而煊赫的盤熱家族就在龍脈之上構筑起類似于布達拉宮的查柯盤果城堡。面前是一彎明凈的梭磨河流，背后是一泓滋潤的其里小溪。翹首官寨，真有一種將自己的江山一覽無余的英雄姿態，那時土官的內心會是多么的充實和愜意啊。

現在，我正用雙腳和思想在這個值得炫耀的地理位置上對于嘉絨藏民族的歷史進行一次心靈丈量。從層層壘疊，古樸雅致的藏寨民居中穿行而過，迎風佇立在坍倒或傾圯的廢墟上面，這種被摧毀得不徹底的歷史廢墟具有一種特別的美感。廢墟是古代土司派往現代的使節，是嘉絨祖輩曾經發動過的壯舉，會聚著松崗當時當地的力量和精粹，具有歷史最強勁的韌帶。廢墟把一門地理讀成了歷史，我活像一個鐵血時代的悲劇英雄所向披靡地從動蕩的歲月中步履蹣跚地走出來，殺伐之聲不絕于耳。一切都在破敗，一切都已寂滅，是啊，真正使我們敗戰的不是強悍的對手，是滾滾向前的歷史車輪，一轱轆碾過便粉身碎骨，把幸福的生活留給一代又一代后人。

直波碉群：天天向上

天天向上的直波碉群與“小布達拉宮”隔河相望，我徒勞地憂心這個向上的神話總有一天會轟然坍塌，將歷史的升沉榮辱一并埋葬。

你看，一碉31米，似玉筍刺空、高聳接天，又一碉28米，自空中插落、落地生根。雙碉以八角體形的完美姿態和非凡霸氣聳立天地間，默默地審視著人事世態，讓人們散散的腳步和懶懶的心緒一下子緊湊并精神起來。

在一處高碉，我撿洞貓腰進去。一種被圍困起來后欲沖殺出去的刺激；一種一個人一個世界的勃勃野心：一種將人世間的勢力紛爭隔離于四壁之外的清幽：一種可以把時間和空間凝固下來的冥蒙力量——若不是聽聞從槍眼窗口里呼哨的山風，我可能還要在里面蟬坐比一萬年還要久遠的時間。

八、藏區第108座格魯派寺廟：大藏寺

阿旺扎巴大師之于大藏寺

大藏寺與阿旺扎巴大師的宏愿息息相關。

一日，阿旺扎巴大師夢見天降白螺，信手一吹，螺聲響徹東方——

吹螺，表明他即將云游弘法；

東方，明確了他弘法的方向，即他的家鄉：

螺聲響亮，預示著他必定功德圓滿。

1381年，出生于小金木城的阿旺扎巴前往西藏學經，拜藏傳佛教創始人宗喀巴人師為師，賜號“堪欽”，意為大方丈。學成后，宗咯巴大師贈送了一串108顆念珠，阿旺扎巴心領神會，立下宏愿，要在藏區修建108座格魯派寺廟，圓滿完成弘揚佛法之偉業。

1410年初，阿旺扎巴大師從拉薩回到阿壩地區，邊云游宣喻教義教法，邊念經化緣修建寺廟，陸續在今天的阿壩、馬爾康、黑水等縣修建了一座座格魯派寺院。

阿旺扎巴從宗喀巴大師的家鄉開始弘法到大藏，已修建了107座格魯派寺廟。

1414年的一天，阿旺扎巴行至大藏，天已傍晚，用法眼洞察到面前聳立有三座山峰，左邊山上有神敲擊法鈸，右邊山上有人吹響法螺，中問一山有一株杉樹上酥油燈燦爛奪目，隨即取出一條哈達拋向天穹，哈達如愿披掛杉樹之上，就著杉樹為一根柱子修建起藏區第108座格魯派寺廟，馬爾康縣城以北108公里大藏鄉春口村“功德圓滿”的大藏寺。

大藏寺在整個藏區僅次于格魯派的祖庭西藏甘丹寺，距今有近六百年的悠久歷史了，在藏傳佛教格魯派中越來越受到尊崇。

1571年，大藏寺為俺達汗進軍西藏念經祈禱。俺達汗平息西藏內亂返回途徑大藏寺，把一切兵器奉為大藏寺的神兵器，并前后兩次組織人、財、物修繕大藏寺。

清高宗兩征金川之時，各路驍勇善戰的將領也先后到六臂護法神顯靈護法之地大藏寺布施，祈求六臂護法神助戰。

明清以來，皇家也多有賜物。

明皇帝賜大藏寺“康保富”象牙印章。

如今在大門處抬頭可見的“大藏寺”金匾，也是清朝末代公主，溥儀之妹愛新覺羅·恒懿所贈。

《安多政教史》中記載的一段重要文獻可以觸及大藏寺佛法無邊的冥蒙力量——

敬供有第七世達賴喇嘛噶桑嘉措在泰寧居住期間，派遣工人建造的彌勒佛像；

敬供有宗喀巴大師的牙齒；

敬供有第八世達賴喇嘛強門嘉措的脛骨；

敬供有西藏地方政府賜予的玉雕觀音菩薩像。

收藏有歷代出版的佛家經典《大藏經》和《丹珠爾經》等稀世圣物。

大藏寺之于我

之前，我在藏區很多地方朝覲和觀瞻過一些寺廟。在中國，信教是自由的，對我而言，盡管沒有深究過宗教文化，但它畢竟是大文化的一部分，我保持著一定的興趣。

而我的弱點在于對文字及其敏感，或冷或熱。

有一天，我了解到大藏寺是藏區第108座格魯派寺廟時，熱敏度達到百分之百。108，那是佛珠圓滿的顆粒。“格魯派”，是佛教的派別之一，而其中的“格魯”是否與我們嘉絨藏族人自己稱呼自己的那個“格魯”一個意思呢?如果不是，或者毫不相干，請原諒我的指鹿為馬，請屏棄我的謬誤，但是，我寧愿相信這種解釋。

就這樣，我把大藏寺認定為頂禮膜拜的心靈凈化之地，身體休憩之地。

2000年后，我的腳步和思想在大藏鄉春口村的鄉間公路上總要抵達山巔一彎草壩，在這里遇見往來稠密的信徒，他們與土一色，神情堅定，手持快要磨透的木板，胸前掛著耐磨的橡膠與皮革，一路磕頭，風塵仆仆，讓人感動，讓人折服，更讓人嘆為觀止。

也就在這一彎草壩，嘹望眼前大藏寺莊嚴神圣的大經堂、護法殿、未來佛殿、宗咯巴殿、羅漢殿、觀音殿、辯經殿等宗教建筑群，參差高矮，錯落有致。佛居之地，薈萃了人間一切美好的氣象與偉大的心靈，走近它們，就像走進了另一個世界。

把眼光拋得再遠一些，目及之處逶迤連綿的山巔，像鋒利的刀刃一樣彎曲過去，一直接到天邊。頭頂上的天穹更顯遼遠空闊，朵朵白云心無旁騖、悠然自在，蕩盡我所有的煩惱與浮躁，身心一下子輕盈爽快起來。

你是要提醒我至少進一下大藏寺的大門吧?

我去過，我還和那里的小和尚飽餐過一頓洋芋飯就著酸菜和馬茶的大鍋飯。

我還在辯經殿里目睹過一場精彩的辯經。

當然，我還在帷幔低垂，神燈長明，煙霧繚繞，金碧輝煌的大殿里一一跪拜過尊神佛像，祈愿人與神，人與自然和諧和美和順。

九、天上宮闕：昌列寺

2006年7月24日，農歷丙戌年六月廿九，星期一，修葺一新的昌列寺開光慶典。

9點20分，昌列圣山腳下，梭磨河邊，我們喜慶地領取了結婚證書。 這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我們授受著佛祖的靈光，完滿地過渡了人生最重要的篇章，讓我們對婚姻有了一種深厚的心得。

喜慶的日子，喜慶的陽光普照，喜慶的空氣彌漫，喜慶的我們前往昌列寺喜慶的開光慶典去躬逢其盛。 從2600到3400，我們21公里的行程隨海拔越升越高，在抵達差不多伸手可以觸及天幕的青山之巔那一片草甸上，一臺臺雍容華貴、莊嚴氣派、金光燦燦的宗教建筑群撞入我的眼目。我的天，一切聲色，盡是佛事，好一個昌列寺!

距今有700多年歷史的昌列寺，是由嘎拖寺祖師噶當巴德協的高足弟子龍須根讓謝拉班另立門戶，創建白玉寺后，回到家鄉在馬爾康境內修建的27座寧瑪派寺廟之一。

清道光二十五年，出身昌列寺的羅布讓恒周喇嘛曾出任過達賴喇嘛克珠嘉措的經師，后任西藏甘丹寺第七十四任赤巴。

昌列寺在20世紀80年代初修復過一次?？安碱伆辔骼@堅和根讓丹貝年參從國內外用重金收回了藏區流失的大量金銀汁書寫的藏傳佛教經典著作、佛像法器，并得以完好珍藏。

昌列寺歷年延續而下的廟會或法會有——

藏歷四月一日至十日，護法眾尊法會；

藏歷六月一日至十日，蓮花光耀儀軌；

藏歷六月十六日開始，歷時45天，根據《律經》所有比丘與沙彌僧人進行的夏安屆；

藏歷九月一日至七日，金剛薩垛法會；

藏歷十二月十八日開始舉行的紀念茸青班大師的法會。

了解到過去震撼的歷史，再來觸摸如今煥然一新、雕梁畫棟、鏤花描金的昌列寺，如此精雕細琢，真是沒法用精雕細琢的文字來表達它的美了。

且看大殿外四根高及10米的鏤空盤龍青石柱，大殿內四根豎長9米的漢白玉浮雕立柱，這種聳立在我想象之外的真切感受，儲存著從視覺抵達心靈的震撼，讓人不由得氣定神閑、寵辱皆忘。

這時候你應該推開七珍八寶彩繪大殿門，置身大殿中央，望一望穹頂上五彩浮雕壇城那幾世未果的蓮花，受一受諸佛尊像慈悲為懷的深邃目光，塵世間所有紛繁的糾結都將消失殆盡，內心立時豐滿和充實起來，你就會虔誠地膜拜塞外天山上這一座能夠覺醒我們本性的天上宮闕一一昌列寺。

十、毗盧遮那圣窟的寓言

大凡道行高深的喇嘛都會選擇一處深遠僻靜之地修行弘法，毗盧遮那也不例外。他在位居馬爾康縣城約10公里的索磨河谷北岸高山巖窟里留下了多處圣跡，后人稱“毗盧遮那圣窟”。

毗盧遮那，何許人也?

毗盧遮那是一個深味菩提精神，功業日益精進，并對佛教極其虔誠信仰的人，16歲到印度學法，后來竟成了8世紀著名的藏文學家、翻譯大師和西藏最杰出，在傳播藏文化方面貢獻最為殊勝的“七覺士”之一，備受嘉絨藏族人民的尊重。

相傳，毗盧遮那從印度學成回鄉，就在海拔4000余米的白諾雜普洞里一邊修行一邊弘法。久而久之，他能同大自然里的動物和諧相處了，動物們每天總是銜來水果供他充饑。

一天，兩個上山獵物的青年人發現了這一蹊蹺的秘密，用言語羞辱毗盧遮那，不曾想被毗盧遮那用定身法定住。獵人拱手求饒，脫身逃命。他們迅速將這等怪事報告了當地土官。土官大怒，遂派數十人前去捉拿，卻又被法術僵在原地。

土官頓時心生計謀，備好禮物，派人牽其裝飾華麗的馬邀請毗盧遮那作客。這樣，毗盧遮那被關進獄房，一個月不噌飯吃，想餓死他。

誰知一個月后，毗盧遮那面色滋潤，笑盈盈地對土官說：“感謝你，我前世浪費糧食太多，這個月的絕食，正好消除了我的罪孽?！?/p>

土官惱羞成怒，又將毗盧遮那鎖入地牢，同時放入毒蟲毒蛇。一月后，土官親自打開牢門，毗盧遮那毫發未損，精神飽滿地對他說：“感謝你，前世的我曾為一只獵鷹，以毒蟲毒蛇為食。這個月的相處，正好消除了我的殺生罪孽?！?/p>

土官番然醒悟，頂禮膜拜，表示愿意跟隨毗盧遮那大師學法。 從此，藏文和佛教便在嘉絨藏區傳播開來，毗盧遮那給嘉絨土地帶來了文化和智慧的光芒，使其在整個藏文化中一直保持著自己鮮明的地方文化特征。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高大軒敞的毗盧遮那圣窟四周林木森嚴，祥云繚繞，洞中異象環生，圣跡壘疊。每個香客懷揣揮之不去的毗盧遮那情結，從八方朝圣聚來，歸心于毗盧遮那大師修行弘法的一方圣窟，額頭和雙手碰一碰自顯像地，身心某一處，似乎被大師輕輕點撥開來，靈性之光豁然明澈，信念也就有了寓言般遼遠的方向，這時候再下山去人性地生活著，就沒有什么過不了的坎了。

十一、親近白灣的三個理由

白灣在馬爾康的行政區劃為鄉一級，在我的認知里就是一灣花崗巖骨架上努力地生長著許多植被的大峽谷。不過，白灣在嘉絨方言中也就是巖石間的意思。

那一次，從壤塘回馬爾康的路上，我們在白灣“老食堂”飽餐了一頓饕餮之宴。那是白灣人民引以為豪的純天然綠色食品，也是魚中珍品，具有甲細、刺少、口感鮮美等特點的“白灣細甲魚”。我不是美食家，也品嘗過多種食魚，但湯面上飄著葉片碩大的藿香和鮮紅辣椒絲的一缽缽白灣細甲魚留有余香的口感，讓人回味無窮。這讓我第一次對白灣有了一種特別的親近。

經常到馬爾康農貿市場買時令蔬菜和新鮮水果，也就知道了“白灣辣椒”是個好東西。就一小口蘸了鹽的白灣辣椒，好家伙，兩耳被辣得嗡嗡作響，又像是有一大群炸了窩的馬蜂繞著腦袋飛翔。

在馬爾康地域內，盛行用一種俗稱為“白灣石頭”的石料筑就嘉絨民居?！白詾呈^”其實就是白灣人民人工開鑿的花崗巖條石，其筑就起來的墻體尤顯棱角分明、高貴典雅、潔凈光鮮。用白灣石頭在一向陽僻靜處蓋一座豪華的別墅過舒坦日子，是我一直以來孜孜以求的關于自我空間概念的設想。

白灣細甲魚，白灣辣椒，白灣石頭。這就是我親近白灣的三個理由。

白灣大峽谷也是值得一提的。兩岸猙獰徒立的山巖仿佛一道逼窄而險要的峽門，一株株珍稀樹種“岷江柏”無孔不入地在巖縫中深深扎根，并巍然成林，像奇跡一般。谷地里從濃蔭掩映中奔瀉而出的大渡河水幽幽地流，歡歡地濺，給整個峽谷帶來了一種不見風的涼爽。這里，山的剛毅，水的溫柔交融一體，使幾座零星的藏寨在山間水畔詩意地棲身。

一則有關白灣大峽谷植被的故事也頗有趣味兒。

相傳松崗土司的司法里有一種最輕最常用的刑法叫苔刑，民間俗稱“打條子”，就足用鞭子施刑。打人用的條子是專門的一種樹條，由白灣的十幾戶人家的寨子隨時供應，可見白灣的植被在當時到現在都是非常豐茂繁盛的了。

十二、謎一樣的婆陵甲薩古堡

遙想當年，戰亂不斷，殺伐之聲此起彼伏，一聲怒吼，一團黑球自高天之上猛砸下來，把一堆堆泥土夯筑的威嚴，砸成史學、民族學、考古學、古建筑學、古軍事學中一組平面而粗糙的名字——婆陵甲薩。

從此，林林總總27尊婆陵甲薩古堡遺址在高原的日月星光下，在刀刃一樣的山風中，孤獨地躺坐在馬爾康鎮俄爾雅村5組阿木郭土溝兩北側半山坡地上，依山傍水、居高臨下。

這些歷來就叫婆陵甲薩的土墩，究竟是唐朝保寧都護府遺址，還是富甲一方的哥鄰國王城廢墟?名字和來源都像謎一樣茫然，于是出現了多種似是而非，各自為是的版本。

據當地人口傳，“婆陵”為“保寧”的音譯，“甲薩”的意譯為官寨，也就是官府，這樣就可以理解為“保寧官府”，而且婆陵甲薩古堡的地理方位與新《唐書·地理志》中的“領羊柯，吐蕃”的設置相吻合，所以婆陵甲薩古堡是唐朝保寧都護府遺址。這是一個版本。

另外，據一些專家認為，“婆陵”與“訶陵”、“哥鄰”發音相近，與隋唐時期有關史書上屢有記載的“哥鄰”部落有關，這里可能是哥鄰部落世代居住的家園，婆陵甲薩古堡可能是唐代西山八國之一的哥鄰國王城廢墟。

種種版本讓婆陵甲薩古堡成了遙遠得看不清歷史容顏的殘存碎片，但這些由黃土夾筋、層疊夯筑而成的碩大而凝重的土墩，因為我一個寫作者的蒞臨，以某種特別的方式，親善地轉過臉龐，讓我憑吊，讓我觸摸，讓我對一部關乎馬爾康的時代歷史建立起一種真實的感覺。

十三、代基村，一片被遺世的桃園

大渡河上游的腳木足河，多半來自于北方青海草原富積的水流。在兩山挾持的一片河谷臺地上，又見一處別樣的嘉絨古村落，它的名字叫“代基”。這里沒有標志性的哪怕一兩處碉樓，因為代基村從來融洽，代基人愛好和平。

代基是一個古老的村寨，但徹頭徹尾都沒有地老天荒的蒼涼，這里只是一片被遺世的桃園。

淳樸的代基人修建的房屋仍然以石頭砌就堅實的墻體，欣然保持古色古香、健朗粗礪的嘉絨民風。其實，巧手的代基人不止如此，他們索性將屋頂也創造性地鋪展出一層疊一層的片片青石板，千百年來不漏雨不灌風，和諧地組成了一個又一個家庭。而這些以家庭為單位的幾十戶石頭房子攢聚在一起，又形成了一個歷來自給自足的生產群落。

和其它嘉絨村寨一樣，代基村也有一座他們自己的寺廟，故名草登寺。在河對岸的大路上下車時，第一眼就可以看見這個醒目的宗教建筑銅制的穹頂在山凹強烈的紫外線普照下閃爍著晃眼的金光。

信步走進迷宮般的村寨中，太陽金箔一樣溫暖的色調與青石板屋頂反射的藍光交相輝映，在山核桃樹滿天的虬枝中漏下了點點移動的光斑。長長的寺廟轉經走廊里遇見從田疇里勞作歸來，順路轉著經筒回家收拾家務的代基子民，我想他們在日出而作的時候，也是轉著經筒走向土地的吧。如此“桃花園里可耕田”的美麗光景，如此隨意而深沉的信仰舉止，難怪世代代基人都活得那么充實而自然。

我慕名草登寺而來的初衷在這一刻也發生了變化，決定回去后將案頭寫就的題目“草登寺”改為“代基村”，因為我沒有理由只字不提或一筆帶過沒有什么排場的典故傳說，一切隨性流露的代基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