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漢語詞典》標“書”詞研究（下）

四、標“書”詞與相關詞語類別的區別

上面二、三部分的分析，顯示《現漢》對標“書”詞的處理尚存在些許疏漏。主要表現為兩點：一是對非“詞”的標注，二是大量低頻詞的存在。結果當然會影響人們對書語詞的準確認識。與書語詞相關的主要有口語詞、古詞語、歷史詞、舊詞語四類。其中口語詞與書語詞相對，古詞語、歷史詞、舊詞語與書語詞相鄰，清楚認識并準確區分書語詞與這些詞語的關系，將會對正確認識書語詞起到重要作用。

1.與口語詞的區分。書語詞與口語詞是相對而立的兩類詞。它們的共同特征是共時性與通用性。它們都屬于一個時間斷代的詞語，都是這個時代的通用性詞語，都應有相當的使用頻率。由于書面語使用環境的特點，它為人所熟知的程度會不如口語，使用頻率會低些(其實，當一個書語詞具有極高的使用頻率后，它也就很可能脫離書語詞而進入通用詞，甚至成為口語詞，如“彈劾”、“控告”、“奔命”、“勉勵”等的先后變化)。但書語詞不會失去通用性則是肯定的。書語詞與口語詞的區別在于使用語境的不同。書語詞主要用于書面語言，具有正式、典雅、莊重、穩健、含蓄的特點，口語詞主要用于生活語言，具有通俗、隨意、無拘禁的特點。下面試把三組詞按書語詞、中性詞、口語詞三種不同語體色彩分別排列：

書語詞 庇蔭、左袒、左右袒；猖獗、放浪、放恣、恣肆、恣睢；竟日、良久、積年、有年

中性詞 偏袒、袒護、庇護；放肆、猖狂、膽大妄為、放縱、胡作非為、荒唐、狂妄；半天、整天、通宵、終日、長年、常年、多時、多久、終年

口語詞 向著、偏護、護短、打掩護；大大咧咧、吊兒郎當；半晌、成日、成天、通宿、有會子

上面列出的“書語詞”都是《現漢》作了“書”標示的詞。將三類詞放在一起，各自特有的語體色彩是顯而易見的。可是，有一段時間人們對口語詞失去了準確的把握，在已經存在的“書”、“口”的相對標注中取消了“口”的標示。看起來這無關乎書語詞的存在，可事物往往是一方的存在以另一方為前提的，“口語詞”沒有了，“書語詞”也就變得模模糊糊，失去了準確定位。這里之所以要對口語詞有所分析，就是為了更好地彰顯書語詞的特點。

2.與古語詞的區分。書語詞和古語詞都來源于古代漢語的詞語。“源于古代漢語詞語的古詞語，被用于現代漢語中時，因古代漢語獨具特點的影響，從而給人們語感上造成一種文縐縐的、古色古香的感覺——古代的背景色彩，書面色彩是古詞語特點的重要方面。”^[3]古語詞也具有書面色彩，那么古語詞與書語詞又如何區別呢?其差異主要就體現在使用頻率上。可以說，書語詞就是進入了現代書面語系統的古詞，因此，書語詞在當代書面語特色集中的作品特別是文學作品中應有一定的使用，而古語詞則仍停留在過去的時代，基本上仍屬于古代漢語的詞語，它在現代漢語的書面語系統中很少使用。^[4]

如上文舉到的標“書”詞“膺選”，在現當代文學作品中無一見，而在擁有830種古籍、共2億多字的“漢籍全文檢索系統”中也不多，只兩見，可見它本來就應該是一個古語詞。又如“勖勵”，在現當代文學作品中無一見，在“漢籍全文檢索系統”中44見。把與“膺選”、“勖勵”相對的其他不同語體色彩的詞列出來，可窺其大略。

古語詞 膺選、勖勵

書語詞 蟾宮折桂、登第、登科、及第；激發、激勵、激揚、嘉勉、砥礪、慰勉

中性詞 當選、中選、入選；勸勉、勉勵、鼓勵、勸導

口語詞 考取、考中；勸說、相勸、開解

3.與歷史詞的區分。學術界對歷史詞曾有過比較清楚的認識。“指歷史上曾經存在過，現在已不存在的事物現象行為的詞，和一些歷史上出現過的神話傳說中的事物的名稱。這種詞在日常交際中很少應用，只是在涉及歷史現象、事件、人物時，特別是在歷史的學術著作中運用。”^[5]書語詞與歷史詞的區分在表達功能上。歷史詞主要是用于指稱古代的事物，它會有使用頻率，但其功能只是在于“指標”，即指稱古代事物時才會使用到。盡管是在現代使用，但它的使用目的仍在于指稱，而不在于“交流”。這里所謂的交流，指的是表達當今人的認識與情感，融入了當今的語言交流體系。《現漢》在釋義中對歷史詞的標注主要使用了兩類方法：一種是有“古”字樣說明的，如“古代”、“古書”、“古時”、“古地名”、“古山名”、“古水名”、“古人名”、“古器物”等，另一種是加上如“先秦”、“唐宋”、“清代”、“明代”、“清明”、“宗法時代”、“封建時代”等朝代說明的。可在《現漢》的標“書”詞中也有少數屬于歷史詞，如：

酎金 <書>古代諸侯給皇帝的貢金，供祭祀之用。

兼祧 <書>宗法制度下一個男子兼做兩房或兩家的繼承人。

雖然它們在現代的文學作品中也偶有出現，但細細分辨，其歷史詞的身份卻是分明的，它們指稱的事物都是現代所未見或不再使用的，這些詞就是出現，也只是在有關古代事物的說明中。如“酎金”的詞頻有3次，均是如此；“兼祧”的詞頻有6次。如“因酎金欠佳，坐譴革爵”，“漢武時宗廟祭祀，命宗藩獻金，號為酎金”，“酎金不佳，例當奪封”，“兼祧之制已定，光緒帝才算有嗣”，都見于蔡東藩的《民國演義》。這樣的文體與語料內容顯然不應算作是真正的現代文學作品。由于本調查使用的現當代文學作品語料，也包括了一些歷史題材的小說等，導致有些古語詞出現的詞頻還不低，如“駐蹕”意為“帝王出行時沿途停留暫住”，出現了118次；“籍沒”意為“登記并沒收(家產)”，出現了91次。

4.與舊詞語的區分。書語詞與舊詞語的區分應是在表達的穩定性上。書語詞出現于比較典雅、莊重的語境，在這樣的語境中有著獨特的表達意味，只要在這樣的語境中，它的使用與表意色彩是穩定的。而舊詞語主要是相對于通用詞語而言，當它具有較高的使用頻率時，基本上就是通用詞，或是通用詞中的書語詞；而當使用頻率由高到低時，表明它正在逐漸退出當前的使用范圍。舊詞語是對處于動態變化中由強轉弱、由多轉少，并顯得“落伍”的詞語類別的判斷，這種動態就是以“退出”當前詞匯系統為特點的，在進與退的方向上，舊詞語與“新詞語”正好是對立的雙方。舊詞語是“現代詞匯發展過程中出現的，但陳舊的、漸趨死亡或已經死亡的單位”。^[6]《現漢》對這類詞也給予了較大的關注，在釋義中以“舊時”、“舊社會”、“舊指”、“舊式”、“舊稱”、“舊俗”、“舊制”、“舊傳統”、“舊(……名、……物、……制)”、“舊(小說、詩文……)”等作了標示。作者“實際上是把它們看作正在走出‘普通詞匯’，逐漸逝去的詞語，放在了當代詞匯與古代詞匯之間的過渡階段。作者的這種判斷給后人認識這些詞語的歷時變化提供了很好的參照點。^[7]書語詞是靜態的，是現代漢語詞匯系統中的穩定存在的詞匯成分；而舊詞語是動態的，是正在從現代漢語詞匯系統中逐漸退出交際的詞匯成分。舊詞語可以是書語詞色彩，也可以是口語詞色彩的。

五、改進詞語語體色彩標注的設想

上面分析了書語詞與四種詞語類的區別。其中口語詞是作為書語詞的對立詞，另三類詞是作為書語詞的相鄰詞出現的。這些相鄰的類在現有的標“書”詞中都摻雜了不少，從摻雜的量來看，歷史詞和舊詞語較少，古語詞較多。那么，怎樣來做到給書語詞準確定位，將書語詞與相鄰詞清楚地區別開來?使用的方法又是什么?

第一，在性質上，明確認識到書語詞是現代漢語詞匯系統的組成部分。它具有共時狀態下的現代性，具有普遍使用的通用性，只是會在表達功能、表達色彩上表現出與其他現代漢語詞匯成分不同的地方。而其他幾類詞，或是在時代屬性，或是在流通程度，或是在穩定程度上都有著明顯的不同。

第二，在使用狀況上，通過詞頻調查準確反映書語詞的通用程度。較高的詞頻數，是書語詞有別于其他三類詞(特別是古語詞)的一個顯著特征。在我們的分析中，在2348條多音標“書”詞中包含了古語詞900多條。古語詞大多出現在現代賀電、唁電、重要聲明等應用文和一些比較正式的政論雜文中，使用面相當窄，詞頻也相當低。在7000萬字的文學語料中，古語詞的詞頻沒有超過10次的，且頻率越低詞目越集中，詞頻為10的只有43條，為1的99條，詞頻為0的204條。假如將這些古語詞放到綜合語料中檢索，其頻率將更偏低是可以想象得到的。為了把詞頻調查做好，還得做好兩件事：一是語料的甄別工作。詞頻調查結果與語料性質密切相關。文學語料與新聞語料不一樣，文學作品中的詩歌與散文，小說與戲劇又各不相同；小說中的短篇小說與長篇小說，現實生活類小說與歷史小說也都不一樣。在可能的情況下，最好能從不同類型的語料中分別調取詞頻，再作對比性的分析。二是詞頻調查須反映一個詞的歷史動態變化過程。要做到這一點，最好能對前后不同時代的語料分別采集，而后進行對比。動態變化的詞頻將對歷史詞、舊詞語的甄別也起到非常重要的幫助作用。

有了詞頻，有了能真正反映詞匯面貌的真實詞頻，我們的詞匯定性工作可大大得到改進。劉叔新先生在區分古語詞和古代詞語時曾說過一段話：“按照詞頻的手段進行調查，只要是出現在現代書面語中頻率在最低限度以上的，就可以看作是古詞語，如果已不被當代書面語采用，從語言的現實和發展來看，取消其古詞語的資格比較合理。”^[8]晁繼周等各位先生根據編纂《現漢》的經驗，也指出“對古代詞語吸收與否的依據，仍然是現代語言的書面資料”^[9]。用這樣的理論，再根據所得到的詞頻，對標“書”詞中的低頻詞作何處理就好辦了。標“書”詞中詞頻為零的若干詞，如：“懊(忄農)、把晤、悲辛、憊倦、蔽芾、璧謝、摽榜、趵趵、勃谿、勃豀、違懺、噦噦、憒亂、孜孜矻矻、卓躒、皺襞、侜張”，當今社會的絕大多數成員不查閱詞典是難以理解的。

第三，運用正確建構的理論，對漢語詞匯中不同類型的詞語進行色彩的統一標示。詞語類別的劃分具有很強的相對性。某類的存在，往往是以他類為參照的。通用詞在共時層面與方言詞相對，在歷時層面與古語詞相對。通用詞像是一個湖，平平靜靜，卻又是一湖活水，一頭連著新詞語，源源不斷，一頭連著舊詞語，吐故去陳，永遠保持著新鮮；舊詞語與新詞語相對而立，都為通用詞的穩定態作出自己的奉獻。書語詞與口語詞相對而立。古代詞語是現代漢語詞匯的一個重要來源，古今習用、通用者鑄成了現代漢語詞匯的底層與中堅，其典雅者為書語詞與古語詞，相鄰而坐，退而為古語詞，進而為書語詞。古語詞又與歷史詞相鄰而居，古語詞屬于古代的通用詞，人們用到它就會感受到那古奧的色彩，歷史詞屬于古代的名物詞，人們通過它而認識古代已經逝去的人、事、物。如果能用一個較為完整的詞匯分層分類理論，對所有的詞語進行屬性、色彩與地位的判斷，將會使現代漢語詞匯的整體面貌變得逐漸清晰。詞語類別的中心是穩定而清楚的，模糊的是界限；詞語是動蕩的，隨著時日的變遷、時尚的轉移、理念的改變，也都會使詞語難以長久地停留在一個位置，可這些都不能影響我們對詞語性質與色彩的準確把握。需要做的和繼續不斷做的，就是建構、觀察、判斷以及之后的監測、再觀察、再判斷、再調整的循環往復。相信到那個時候，在語言學家、詞典編纂家的努力下，每個詞的面貌都將真實地再現在我們的面前，語言的學習與使用都將在更加自覺的指導下進行。如果我們不能做到這點，詞匯性質與色彩的屬性與歸類得不到真正的解決，詞典中語義標示的雜蕪狀態就得不到真正的改變。

缺乏這種調整，有時合適的判斷與選擇也會顯得不那么合適與貼切。下面都是標“書”詞中的成員，可現在似乎沒有多少人再把它們當作書語詞來看待了(括號內是詞頻)。

家世 <書>家庭的世系；門第。(155)

機遇 <書>好的境遇；機會：難得的～。(238)

大度 <書>氣量寬宏能容人：豁達～|～包容。(215)

名分 <書>指人的名義、身份和地位：正～。(217)

附 注

[3]王吉輝.論舊詞語.學術研究，1997(7).

[4]這里談的古詞語與《現漢》中的“<古>”不是一回事。后者是對“字”的標示，顯示的是某字的古代的另一種寫法。

[5]符淮青.現代漢語詞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165.

[6][8]劉叔新.詞匯學和詞典學問題研究論文集.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4.

[7]蘇新春.當代漢語變化與詞義歷時屬性的釋義原則——析《現代漢語詞典》二、三版中的“舊詞語”.中國語文，2003(6).

[9]晁繼周，單耀海，韓敬體.關于規范型詞典的收詞問題.語言文字應用，1995(2).

參考文獻

1.葛本儀.現代漢語詞匯學.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1.

2.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五十年.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3.程榮.求真務實 全方位科學引導語文規范——《現代漢語詞典》的規范性特點.中國出版，2004(9).

4.韓敬體.《現代漢語詞典》修訂工作概述.辭書研究，1997(1).

5.蘇新春，顧江萍.確定“口語詞”的難點與對策——對《現漢》取消“口”標注的思考.辭書研究，2004(2).

6.劉延新.古語詞分布狀況和使用頻率考察——兼評《現代漢語詞典》和《現代漢語頻率詞典》的收詞.遼寧大學學報，1999(2).

(廈門大學中文系 福建 361005)

(責任編輯 葉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