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磨一劍,霜刃不曾試。今日把試君,誰有不平事。”俠客們活在世上好像僅僅為了一件事,那就是逢人便問——尤其是逢上那些看上去像是弱勢群體的人——“你們遇到了不平之事嗎?我可以為你們打抱不平,哪怕為此付出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韓非子是個知識分子,堅持要用法的觀念來治理國家,他對這些動不動就藐視國家法律的俠客們深感頭痛,在他的著作里老實不客氣地批評說:俠以武犯禁。
其實,俠客們不僅犯的是一個禁字,他們那散發出熠熠光彩的人生,往往就是那些平淡歲月里的一只只燈盞,使那些年代看上去很美,很痛,也很快。沒有俠客的年代也許很平安,但絕對缺少激情,就好似一場盛大的宴會卻沒有美酒和佳人,令人遺憾且沮喪,捧住臉龐欲哭無淚。
俠客中名氣最大的當數刺秦王的荊軻,可惜的是他的一切計劃最后都在秦廷高大的廊柱之下落空了。我們很難想象,倘若他在圖窮匕現的時候真的劫持了秦王贏政,歷史到底該如何發展,也還真是一件說不準的事兒。
在我看來,比荊軻更優秀和更有趣的俠客是另外兩個——比他更優秀的是我們老聶家的遠祖聶政,比他更有趣的則是豫讓。
聶政本來的職業是屠夫,當俠客是業余的,屬第二職業。他行俠殺了人,帶著母親和姐姐逃到齊國,打算隱姓埋名做一個好屠夫,主要業務是殺狗。但俠客的名氣使他欲罷不能:韓國貴族嚴仲子帶著黃金和畢恭畢敬的態度跑來找他,要他除掉韓國首相俠累。聶政推辭不干,也沒有收嚴仲子留下的黃金。聶政這么做,并不是他決定放棄俠客這第二職業,而是他覺得母親還活在世上,姐姐也沒有出嫁,自己還不能死。不久,他的母親去世了,嚴仲子前來吊孝,執親子之禮,使聶政深受感動。在埋葬了母親之后,聶政火速將姐姐出嫁,然后前去刺殺俠累。
俠累身為首相,空有幾十名警衛,竟然被武功高強的聶政從容地從首相府門外一直殺進大廳,一劍刺了個透心涼。這時,警衛們圍了上來,聶政看看沒有脫逃的可能,就舉劍自殺了。在咽氣之前,他用長劍將自己的眼珠挖出來,將自己的臉劃成一堆肉泥。他這樣做的目的只有一個:不要讓人們認出他,以免連累他親愛而苦命的姐姐。
韓國政府為了知道刺客是誰,出告示說凡是能認出這具尸體的,賞千金。聶政的姐姐聶榮聽說后,知道是弟弟所為,就來到聶政的尸體旁大哭。看管尸體的官員問她,聶榮就說,這是我的弟弟,名叫聶政。官員說,那你不怕被牽連嗎?聶榮說,我弟弟劃爛了臉,摳出了眼珠,就是為了不讓你們認出他,以便保全我。可這樣一來,他的英名不是被埋沒了嗎?我豈能為了保全自己而讓英勇的弟弟死得默默無聞呢?說罷,她大叫三聲天啦,在弟弟的身邊氣絕而死。
豫讓則是個有趣的俠客。他為了替舊主人智伯報仇,三番五次地刺殺趙襄子。第一次,他趁趙襄子上廁所的時候想動手——趙襄子用老仇人智伯的頭蓋骨做了一只杯子,可能是出于得意,不斷地用這只杯子喝水,因此上廁所的頻率比較高。在豫讓動手之前,他卻被警衛拿住了,趙襄子念豫讓一片忠心,將他放了。第二次第三次還是沒有成功,最后一次,豫讓這個武功可能很低下的俠客知道趙襄子不會再放過他了,就向趙襄子提出,請把你的衣服脫下來,讓我刺幾劍吧,就當我替主人報仇了。趙襄子也是個有幽默感的人,就真的脫下衣服,而豫讓舉起劍,向衣服連刺三劍,之后揮劍自殺。
總之,俠客的人生就如此這般地充滿了血光之氣,這種血光之氣可能是他們人生中最美最浪漫的飾品。但這也是一個高風險的職業,自古以來,有多少俠客不是死在劍下呢?所以,他們拔出的那柄劍是雙刃的,它既有快的一面,也有痛的一面,而痛和快也就構成了俠客人生的主旋律。套用一句話,那是痛并快樂著。
魏春燕 摘自2003年11月13日《蘭州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