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平常地點,一旦有了故事,不管名人軼事或歷史故事,就有了傳奇色彩。赤壁之戰發生在哪里?據說湖北境內的赤壁有五六處,一說在嘉魚縣長江南岸,一說是蒲圻縣西北的赤壁山。蘇東坡的《赤壁懷古》,指的雖然是黃州赤壁磯,也只說,“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人道是”,不敢肯定。但因為那場“檣櫓灰飛煙滅”之戰,赤壁進入了傳奇,永遠在故事和記憶中存在下去。
布列塔尼的富拉斯港也是類似地方。
一百八十多年前,拿破侖兵敗滑鐵盧,在7月一個日暮時分去到那里,準備渡海到艾克斯島。他用望遠鏡望向大西洋,發現英國艦隊已將海域封鎖。
中國的楚霸王項羽被追趕到烏江,前無去路后有追兵,虞兮虞兮奈若何!遂烏江自刎。而拿破侖,這個曾經稱雄半個地球的霸主,面對白浪,浪上死神般游弋著的英國艦隊,它的主艦“貝勒羅封”號正在鳴炮,宣告聯軍進入巴黎。那時候,他也曾在盛夏的海風中仰天長嘯?
1815年7月9日他從富拉斯港登上薩阿勒軍艦去艾克斯島,他在法國最后的驛站。
在那里,他度過拿破侖大帝的最后日子。一登臨該島,他馬上視察了周圍的防御陣線。大勢已去的他,還要視察,恍如前面還有無盡的輝煌日子等著他。原來拿破侖不是楚霸王,他無須仰天長嘯,也無須自刎,當他從富拉斯港來到艾克斯島的時候,這個兵敗皇帝依然像勝利者,受到島上居民和1500個海軍官兵熱烈歡呼:“皇上萬歲!”他的手下慫恿他突圍,且有一條美國船愿意趁黑突破封鎖線,將他送到美洲去。
他曾經說,上帝站在勝利者一邊。他失敗了,上帝依然與他同在。
他兵敗滑鐵盧逃回巴黎,議會拒絕給他增援兵力,他大可以運用皇帝的絕對權力解散議會,集兵抵抗盟軍,但他放棄了。當他的手下勸他突圍時,他在薩阿勒艦上對手下作出指示:如果要突圍遠征到美洲,首要條件是不與英國艦隊沖突;第二條出路是與英國人談判。其實,拿破侖心中早已有所選擇。出逃絕非良策。他寧可以一個句號,漂亮地結束他的政治生涯。權力雖使人戀棧,但識時務,知進退,才是真正的豪杰。
他后來對手下說:“無可置疑,以我的名聲,或者用化裝方法,我可以去到美洲,但我的尊嚴不容許我化裝,或者逃跑……”他情愿扮演偷盜天火的普羅米修斯,被釘在絕壁上讓禿鷲來啄食內臟,以悲劇結局來完成自己的一生。這是他一生中最沉重的一步,但最后的選擇,還是英雄本色。
自從拿破侖逝世以來,有關他的著作層出不窮。一百多年來,他的秘密永遠揭不完。一如歌德所說:“拿破侖的傳奇就像圣·約翰的啟示,大家都知道里面隱藏著另一件東西,但沒有人知道是什么。”歌德所說的“另一件東西”,指的不是秘密,而是他的謎。秘密經過追蹤,可以揭秘,一旦涉及到謎,就不容易破譯。它像迷宮,讓你走長路短路,從摸索到摸索,卻老找不到出口。
拿破侖最為人熟悉的一面,自然是他的大皇帝、大英雄的一面。
1796年,一個年僅27歲的青年軍官,被督政府任命為遠征軍司令遠征意大利。這個青年軍官在土隆之戰中初露頭角,還不太為人所知。他野心勃勃,一朝被派上用場,馬上滿肚密圈。他要給督政府以顏色看,這個政府把他看成瘋子,一個危險人物,故意將他打發到最艱險的地方去;他也要給約瑟芬以顏色看,她與他新婚,卻拒絕跟他遠征意大利,他尤其懷疑她的不忠;他也要給法國人以顏色看,從出道以來。他就處心積慮將自己推銷給他們,但于今名聲還未夠響亮,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計劃周詳,想別人的不敢想,為別人的不敢為。他帶領軍隊,出其不意越過阿爾卑斯山海拔兩千多米的圣一伯納德隘口,進入意大利北部,以迅雷閃電的姿態,從奧軍背后發起進攻,直闖米蘭,將奧地利人打得落花流水。一場又一場的勝利叫人口呆目瞪,反手間將奧地利人趕出了意大利半島,以致俾斯麥開玩笑說“奧地利軍隊是為了給法國人打敗而建立的。”
一個從零出發的青年,僅僅一年時間名聲遠播,成為歐洲最有勢力的人。一個一無所有的青年變成了拿破侖。一個年僅28歲的小子,竟可以將名字簽在教皇和奧地利皇帝尊號的旁邊,誰也不追問他的權力的來源,他本身就是權力。從那時候開始,拿破侖的謎團開始了。
遠征意大利之后,一路下來如麗日照臨,整整一片天宇只屬于他。他在米蘭宣告阿爾卑斯山南共和國的成立,從終身執政到黃袍加身,跟英國人爭奪霸權,在奧斯特里茨大敗俄奧聯軍,稱帝意大利。法蘭西帝國領土擴張了兩倍,歐洲國家只好稱臣。每打一場仗的過程,就是將地球投入血與火的過程。然而大家高呼:“皇上萬歲!”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他也有過失敗、猶疑、恍惚的時刻;順利、逆境、矛盾、失誤縱橫交錯。但是,到富拉斯港之前,大體上是氣浩勢宏的大帝。只有當他從艾克斯島乘一條小艇,登上英國軍艦的時候,才最后變成階下囚。但是,大家依然高呼:“皇上萬歲!”
(摘自《中國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