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揚帆
北京大學
國際關系學院 博士
時下中國以飽滿的熱情擁抱“全球化”,其間還伴隨著“規則意識”的“覺醒”#65377;但是,在激情之余,我們是否應該冷靜思索全球化這一模棱兩可的詞匯所隱含的規則意識呢?這到底是誰的規則,其中又體現了何種正義呢?
晚清以來,國際社會的規則似乎并沒有發生根本的改變,改變了的是中國的國際地位#65377;1919年國人發現的“強權即公理”,是否會隨著中國的崛起而改變呢?這仍然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65377;
中國國際地位的提高,與其說是改變了國際社會的規則,毋寧說只是提高了國際社會原有規則執行的成本,對于規則本身,并沒有造成根本的顛覆#65377;
從對這個問題的思考出發,我們回顧一下1856年引起了第二次鴉片戰爭的“亞羅號”事件,以期證明規則意識和強權意識脫不了干系#65377;
亞羅號(Arrow)實在是一只不起眼的小商船,它利用了國際法中船舶管轄權的慣例,曾經在英屬香港登記,以期規避中國官方的檢查,干些規則之外的勾當#65377;但是,當中國廣東水師千總梁國定登船查禁海盜時,這只船的登記證剛好過期#65377;
有三件事情證明中國對此船的檢查符合國際法規定#65377;其一,此船登記證過期(英國議員在下院作證時已經自己證明了這點);其二,此船并未像英國駐廣州領事館代理領事巴夏禮所言懸掛了英國國旗,而只是懸掛了信號旗,所謂中國水師扯下國旗,實乃無稽之談;其三,即便英國宣稱對此船有管轄權,但是,根據國際法的相關慣例,懸掛國旗的船舶必須與船旗國有真正聯系(亞羅號的船主曾是中國人蘇亞成,后為蘇亞明,而他雇傭英國人肯尼迪作船長并不能改變此船的物質所有權),船旗國應對懸掛其國旗的船舶有效地行使行政#65380;技術及社會事項的管轄和控制權(就是僅僅懸掛國旗也是不夠的)#65377;
同時,國際法慣例賦予船舶停泊或者航行的水域屬于某國時,某國可以根據下列情況進行檢查(即登臨權):該船從事海盜或販賣奴隸的行為;無國籍;拒絕展示國旗;雖然懸掛外國國旗,但實際上與船舶同一國籍;等等#65377;
從澳門運送大米到廣州的亞羅號在被檢查前,已經被被一位名叫羅薩利奧的葡萄牙水手告發與海盜有染#65377;澳門當局曾經準備登船檢查,卻被亞羅號逃脫#65377;而當此船到達廣州時,梁國定接到報告,此船上的一名海盜梁明太竟大模大樣地以水手的身分出現在亞羅號上,水師們隨即上船緝拿全部14名水手#65377;經過肯尼迪的斡旋,梁國定帶走12名以資調查#65377;
至于中國水手是否扯毀了英國國旗,據梁國定說,當時并未見該船升起任何國旗,而英國《泰晤士報》的最初報道,也未提及此嚴重事件#65377;同時,香港的英文報紙也報道說澳門的一艘在案發時停泊在亞羅號旁的劃艇證實并未見亞羅號懸掛英國國旗#65377;
狡猾的肯尼迪在水師走后,突然升起了米字旗!而巴夏禮則得報后趕往碼頭,拿出《虎門條約》,要求按照規定將人交還#65377;道光23年即1843年,英國政府強迫清政府訂立了中英《五口通商章程》和《五口通商附粘善后條款》(也稱《虎門條約》)作為《南京條約》的附約,其中除了具體地規定《南京條約》的一些細則外,還增加了一些新條款,如凡中國人與英國人“交涉詞訟”,“其英人如何定罪,由英國議定章程#65380;法律,發給管事官(即領事館)照辦”,也就是承認英國享有領事裁判權#65377;中國方面認為這艘船不是英國船,人也不是英國人,不適用《虎門條約》#65377;巴夏禮極為強橫,雙方爭執中,一個水勇打了巴夏禮一巴掌#65377;
巴夏禮即轉而向兩廣總督葉名琛施壓,要求放人,并在他本人在場的情況下,由梁國定出面送還被押水手,公開道歉#65377;在迅速審訊后,葉名琛照會英國領館,查明12人中,有粱明太#65380;粱建富兩名水手為海盜,并連同另一人吳亞作為證人繼續審訊,其余九人可以送還#65377;交涉中,葉名琛據理力爭,聲明亞羅號是中國船,其港英執照系船主花1000洋銀購買,且船上并未懸掛英國國旗,無侮辱國旗之事#65377;得到巴夏禮的稟報后,英國公使包令查出此船的香港執照已經過期兩個禮拜,但是,他暗示中國人并不知道,應該向中國人說明此船完全受英國的保護#65377;此后,包令#65380;巴夏禮和英國海軍商議(此時他們通知英國海軍準備扣押一艘中國官船),由巴夏禮發出最后通牒,限葉名琛24小時內,釋放全部水手并正式道歉#65377;
面對英國的最后通牒,葉名琛只好決定派南??h丞許文深親自解送全部水手12人到英國領館#65377;但堅決不道歉#65377;
英國人無心再談,拒絕接受人員,遂炮轟廣州城#65377;不久,廣州城陷,葉名琛被俘,絕食病逝于印度的加爾各答#65377;他是晚清為國犧牲的最高級官員#65377;
到底是以規則意識參與全球化,還是清醒地認識到這是件“與虎謀皮”的大事,亞羅號事件的教訓發人深省#65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