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企業組織形式的信托與公司制度的比較

摘 要:商業信托與公司是兩種不同的企業組織形式，二者在資產分割及其所導致的債權人模式上是沒有區別的，這奠定了信托作為企業形式的基礎;商業信托與公司在企業所有權安排上的差異在于，信托將控制權安排給了人力資本所有者，而公司則是將控制權安排給了非人力資本所有者，這導致了兩者在治理結構與應用范圍上的差別#65377;

關 鍵 詞:商業信托;公司制度;比較

中圖分類號:F830.8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3544(2007)03-0064-03

一#65380;引 言

信托可以分成兩大類型:私人信托(private trust)和公益信托(charitable trust)#65377;[1]437本文討論的是私人信托的現代形式——商業信托#65377;傳統上，私人信托的使用僅限于他方受益的財產轉移，即他益信托#65377;近現代以來，他益信托已經變得微不足道了，而作為企業組織形式的商業信托則在私人信托中占據的重要地位#65377;據Langbeinn(1997)測算，美國信托資產中，商業信托所占比重超過90%#65377;[2]166從使用范圍上看，在19世紀中期到20世紀初期的這一段時間內，“信托被廣泛地作為公司的替代物”[3]60，用于各種各樣的商業目標#65377;當時，美國的壟斷組織普遍以商業信托作為企業組織形式，因而信托(trust，音譯托拉斯)在美國成為壟斷的代名詞并延用至今#65377;但是現階段，商業信托的使用又局限于資本市場上養老金#65380;共同基金#65380;資產證券化中的特殊目的機構(Special Purpose Ve-hicle，SPV)和不動產投資信托(Real Estate Investment Trusts，REITs)的建構#65377;由于這幾個行業的資產規模巨大，因而，商業信托的資產規模也令人矚目#65377;如2000年，美國以信托形式存在的金融資產就超過當年GDP總量的兩倍#65377;

在商業信托的發展演化過程中，有兩方面的問題值得研究:一是為什么商業信托能夠充當公司的替代物;二是商業信托作為一種企業組織形式經歷了由盛而衰，然后再度崛起的過程，其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把商業信托在20世紀初的興盛歸結為當時公司制度的不完善，那么在公司制度已經如此完備的現代經濟中，商業信托重新崛起于資本市場的原因又是什么呢?另一個與之相關的問題是，商業信托的復興是否意味著信托是一種比公司更好的企業組織形式?因而，它的復興，是否預示著公司在企業組織形式中占統治地位的時代即將終結，新的非公司時代即將到來?[4]32

本文試圖從經濟法學和企業理論的視角探討上述兩個問題#65377;對于第一個問題，我們借鑒了Hansmann Kraakman(2000)的“資產分割”理論[5]，提出為實現信托的雙重所有權，法律對受托人名下的財產進行了“資產分割”，這種分割導致委托人轉移給受托人的信托財產獨立出來，資產的獨立構成了信托的法律實體資格和破產隔離功能，使之具備了作為企業組織形式的基礎#65377;通過對第一個問題的解釋，我們發現商業信托與公司的相似之處頗多，以至于第二問題演變為商業信托與公司有什么本質區別?本文對這一問題的回答是商業信托是“勞動雇傭資本”型企業，而公司是“資本雇傭勞動”型企業，并且兩者在本質上的差異構成了兩者在治理結構與應用范圍上不同，因而不存在孰優孰劣的問題#65377;

二#65380;商業信托的歷史和現狀

商業信托在諸如法律實體地位#65380;破產隔離#65380;股權(受益權)的可轉讓性#65380;委托專家經營等方面與公司具有共同之處，因而，作為企業的組織形式，兩者構成競爭關系#65377;這種競爭導致商業信托的興衰與公司制度的演進有著緊密的聯系#65377;

在美國，20世紀以前立法者出于防止私人借助公司形式集中經濟權力的目的，對公司的經營目的#65380;經營領域#65380;經營內容#65380;資本及資產數量#65380;公司壽命等方面進行著嚴格的限制#65377;[9]50這刺激了人們尋求以其他方式組建企業，商業信托應運而生#65377;據說作為現代商業信托的開端的#65380;19世紀中葉出現的馬薩諸塞州商業信托產生的直接動因就是法律禁止公司持有不動產[4]45#65377;

商業信托最輝煌的時期是與企業合并以及洛克菲勒#65380;摩根#65380;卡耐基等名字聯系在一起的#65377;1882年，為了規避公司法對公司持有其他公司股票和跨州經營的禁令，洛克菲勒在律師多德的指導下，運用商業信托的形式將標準石油公司重組為標準石油托拉斯，這個信托組織由洛克菲勒等9人組成的受托人委員會管理，托管了包括標準石油公司在內的41家石油公司的股份，壟斷了美國煉油業90%-95%的市場份額#65377;[3]74，[10]227此后，商業信托迅速在全美各地#65380;各行業蔓延開來，在很短時間內，就控制了美國經濟的90%#65377;

為了壓制這些信托組織的金融和工業權力，美國當局制定了一系列反托拉斯法，這些法案的最初目的就是要對抗“商業信托”，它們認定以信托方式把公司控制權交給受托人構成了越權#65377;反托拉斯法的出臺和各州“競相降低公司門檻”運動，特別是特拉華州1915年公司法授權公司可以做法律沒有禁止的任何事情，使實業中的信托數量極大萎縮#65377;而始作俑者，洛克菲勒的標準石油托拉斯也在1911年被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支解為37家新公司#65377;

然而，商業信托并沒有就此消亡#65377;在20世紀20年代出現的共同基金#65380;戰后出現的養老金信托(pension trust)#65380;60年代出現的不動產投資信托(REITs)以及70年代出現的資產證券化中，信托取代了公司成為主要的組織形式[2]189#65377;資本市場上的成功使信托資產急劇膨脹起來#65377;據美國聯邦金融機構檢查委員會的《金融機構信托資產統計2000年度報告》顯示，2000年12月31日，美國各類機構受托人受托的私人和雇員福利信托資產高達23.10萬億美元，其中自由裁量資產(discretionary assets)為4.44萬億美元，而美國當年的GDP為9.817萬億美元，兩類信托資產分別占當年GDP的232.2%和45.2%#65377;

(注：Federal Financial Institutions Examination Council，FFIEC - TRUSTS ASSETS OF FINANCIAL INSTITUTIONS)，http://www2. fdic.gov/structur/trust/00trustdata.asp#65377;)

三#65380;商業信托與公司的本質區別與各自的適用范圍

如果把商業信托在19世紀后期到20世紀初的興盛歸結為當時公司制度的不完善和不合時宜的管制，那么對于公司制度已經相當完善的今天，信托為何又在新興的金融領域中取得主導地位，需要提供新的解釋#65377;

一般認為商業信托在資本市場復興的原因是，商業信托比一般公司更具靈活性#65377;與一般公司內部組織機構的設立需依照相關法律規定不同，商業信托是基于當事人之間的信托契約而成立，無需設立公司制度中常設的內部治理結構#65377;這一靈活性使之在資本市場具有優勢，如公司增發新股和重大投資決策需要股東大會的決議和授權，而商業信托則沒有這類要求#65377;這一點對共同基金的運作特別有利#65377;

那么，靈活性足以解釋信托在資本市場上的復興嗎?如果信托法變得更加規范化和明確化;而公司法減少強制性，變得更契約化和更具靈活性，那么，現在分別由兩種法律形式扮演的角色能否由其中一種的法律形式來扮演，或者說，信托與公司之間存在本質區別嗎?Hansmann Mattei(1998)提出了他們的疑惑[1]479#65377;

我們以企業理論的視角觀察，發現商業信托與公司之間是存在本質區別的，這個區別在于兩者對企業所有權安排的差異，我們將之概括為信托是“勞動雇傭資本”型企業，而公司是“資本雇傭勞動”型企業#65377;

企業理論將企業理解為:為節約交易成本和創造組織租金，由要素所有者(人力資本與非人力資本所有者)之間簽訂的一組契約，這組契約相對于市場契約而言，是不完備的和長期的#65377;這里所稱的非人力資本是指可以與所有者本人分離的#65380;能夠創造組織租金的資源，它可能是“硬”資產，如金錢#65380;機器#65380;存貨和建筑物，也可能是“軟”資產，如創意#65380;技術#65380;專利#65380;客戶名單#65380;檔案#65380;現有合同以及企業的名稱或聲譽#65377;人力資本是指直接參與組織租金創造，“與其所有者不可分離”的經營者的企業家才能和工人的勞動#65377;企業契約的不完備性導致了剩余索取權和剩余控制權的產生，而剩余控制權是決定企業所有權更為關鍵的變量[12]84#65377;

對公司而言，企業所有權安排經歷了一個從非人力資本單邊治理到非人力資本單邊主導性治理的演進過程#65377;在現代公司中，股東為公司提供永久性非人力資本，是公司法定的所有者，他們選擇與監督經營者，享有剩余控制權和剩余索取權;經營者(董事會與經理)則具體經營管理公司#65377;由于“對任何關鍵資源的控制權都是權力的一個來源”[13]387，那些具有法定權力的股東可能會遵循經營者的建議，或為之左右，因而，具有信息優勢和知識優勢的人力資本所有者(經營者和工人)可能會擁有一些實際權力，即“自然控制權”#65377;按“效率最大化要求剩余索取權的安排與控制權安排相對應(matching)”[14]4的原則，“自然控制權”的存在導致人力資本的所有者也會享有一定的剩余索取權#65377;總體來說，在現階段的公司所有權安排中，人力資本雖然在一定程度實現了企業所有權的分享，但是這種分享更多的是由股東授權而獲得或是作為激勵手段而存在#65377;因此，我們說現階段公司的非人力資本單邊主導性治理是在原有“企業歸屬于非人力資本所有”框架下的一種修正，并沒有改變公司是“資本雇傭勞動”的基本屬性#65377;

在商業信托中，受益人雖然是非人力資本的提供者，但是只擁有剩余索取權，不擁有任何形式的控制權#65377;控制權歸屬于對信托財產擁有法律所有權的受托人#65377;如果信托契約允許受益人通過影響受托人或其他方式實際控制著企業，那么法律將視受托人為受益人的代理人，信托關系將不被承認。

(注:這一法律規定源自享利八世的《用益法典》，該法典規定，倘受益人同時享有對信托財產的使用處分權，則信托自動終止，受益人取得絕對所有權#65377;現代信托法都有排斥所謂“用益設計”或“消極信托”的條款，即，受托人僅消極持有并不積極管理，將不被視為信托#65377;)

因為信托組織的所有權在人力資本所有者——受托人手上，所以說信托是“勞動雇傭資本”型企業#65377;

顯然，商業信托所特有的靈活性是其“勞動雇傭資本”屬性的反映，因為受益人只有剩余索取權，沒有控制權，所以信托組織不必設立內部治理結構來幫助受益人實現控制權，這便于受托人靈活地運作企業#65377;

但是剩余索取權與控制權的分離，造成了風險承擔者(受益人)和風險制造者(受托人)的分離#65377;因而，商業信托在治理結構上便出現了這樣一些安排:一是為降低受托人所能制造的風險，信托契約會規定一個投資范圍，這個投資范圍往往是資本市場上那些風險較低的證券或分散了風險的證券組合;二是為減少受托人的道德風險，信托法規定了比公司更嚴格的“信義責任(fiduciary duty)”，要求受托人絕對履行忠實義務和注意義務，這些要求迫使受托人趨于謹慎和投資策略上的保守;三是設計數個受托人相互制衡監控的機制，如，共同基金的受托人就分為管理人(投資決定者)和托管人(投資記錄與信托財產保管者)#65377;

五#65380;結束語

商業信托是資本市場上一種重要的企業組織形式#65377;我們已經看到商業信托與公司之間的相似之處，兩者在資產分割形成法律實體以及債權人權利模式或者說破產隔離機制上是相同的#65377;兩者的本質區別在于企業所有權安排上，即商業信托是“勞動雇傭資本”型企業，而公司是“資本雇傭勞動”型企業，這一區別構成了兩者在治理結構與應用范圍上不同#65377;但是如果公司股權分散化被發揮到極致，如果“搭便車”的行為導致股東實質上失去剩余控制權，那么股東在所有權安排上也將與受益人一致#65377;正是基于此，公司治理借鑒了信托治理對受托人信義責任的規定，要求董事和經理對股東承擔信義責任#65377;當然，股東失去控制權只是極限意義上的一種考慮，因而，公司治理中對董事和經理的信義要求還是要比受托人要寬松得多#65377;

參考文獻:

[1]Henry Hansmann Ugo Mattei， The Functions of Trust Law: A Comparative Legal and Economic Analysis， 73 N.Y.U. L. REV. 434-479 (1998).

[2]John H. Langbein， The Secret Life of the Trust: The Trust as an Instrument of Commerce， 107 YALE L.J. 165(1997).

[3]Austin Wakeman Scott ，Fifty years of Trusts， Harvard Law Review， Vol. 50， No. 1. pp73.

[4]Robert H. Sitkoff，＂The Trust as ＇Uncorporation＇: A Research A-genda，＂ University of Illinois Law Review 31 (2005).

[5]H.Hansmann R. Kraakman， The Essential Role of Organizational Law， Yale Law Journal， vol. 110 (2000)， pp. 387-440.

[6] RESTATEMENT(THIRD)OF TRUSTS§2 .

[7]李清池.商事組織的法律構造——經濟功能的分析[J].中國社會科學，2006(4)，141-152.

[8]H.Hansmann， R. Kraakman and Richard Squire， Law and the Riseof the Firm， 119 Harvard Law Review 1333-1403 (2006) .

[9]韓鐵.試論美國公司法向民主化和自由化方向的歷史性演變[J].

美國研究，2003(4):42-63.

[10](美)榮.切爾諾(王恩冕譯).洛克菲勒，一個關于財富的神話[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2.

[11]Steven L. Schwarcz “Commercial Trusts as Business Organization: An Invitation to Comparatists，＂ 13 Duke J. Comp. Int＇l L.321 (2003).

[12]張志華.企業的契約性質#65380;所有權理論及公司理治結構述評[J].

財經科學，2006(7):80-88.

[13]Rajan，Raghuram G.， and Zingales L.，Power in aTheory of the Firm[J].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 1998， 2.

[14]張維迎.所有制#65380;治理結構及委托—代理關系[J].經濟研究，1996(9):3-15.

(責任編輯#65380;校對:郄彥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