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某全球著名資源咨詢公司在上海發布的《全球生活質量調查》報告中,中國內地尚無一城市躋身“百強”。雖然巴黎在此次排名中屈居第31位,但在我看來,巴黎這個大都會所具有的舒適度始終是世界獨一無二的。
巴黎源于塞納河的哺育,水對于巴黎猶如熱血與熱腸。最可贊美的是隨處可見可得的飲用水。無論你走到哪里,都可以在就近的街道或公園里發現墨綠色的“水龍亭”。當清潔的飲用水被免費接到大街上,它不再只是水,更是滋潤人心的文化。法國大部分城市的街頭都設有飲水龍頭,當然也有例外。去年夏天我去馬賽度假,在街上沒有見到一個飲水龍頭,便立即懷想起巴黎,而這座守著地中海的港口城市在我心里像撒哈拉沙漠一樣干旱。
在我看來,衡量一個城市的舒適度,關鍵要看其文化建設以及底層社會的生活狀況。兩年前,上海某官方網站上刊登了一組名為《露宿街頭勿同情》的“公益漫畫”。它以親情對話的方式見證了所謂“盛世文明”面對拾荒者時何以揚長而去。一位說“這些外地人真可憐啊”,另一位說“小芳,你不能同情他們”,因為“他們露宿街頭,影響上海的文明形象”。接下來是一段獨白:“在車站碼頭,高架橋下或偏僻路段,以及城郊結合部地區,露宿著一些拖兒帶口的外地來滬人員。他們衣衫襤褸,臟亂不堪,好逸惡勞,靠拾荒、乞討混日子,嚴重影響了大城市的文明形象,給上海治安帶來了很多問題。提醒市民對此類人千萬莫同情,不要給予施舍。”
與上海相比,巴黎人對來自法國本土及世界各地的流浪漢則盡可能多地提供幫助,政府制定政策時亦多堅守人道主義立場。比如法律規定,冬季三個月里房東不得以任何理由趕走交不起房錢的房客;病人先看病再交錢;臨終者最后六個月醫藥免費;115電話為無家可歸者提供住宿;愛心餐廳為食不果腹者免費開張……至于浪跡街頭的乞丐,更沒有誰會朝他們投下鄙夷的目光,或因噎廢食,揣度誰是騙子從此一毛不拔。人們相信,倘使一座城市失去了對貧弱者的同情心,或因受騙一次便熄滅了所有對貧弱者的關愛,那么所謂“強者”之間互相尊重將時時危如累卵。
生活是否有質量決定于人的安全感與舒適度,它包括各方面的自由與幸福,換言之,它是一項整體工程。一方面,一個國家與社會要盡可能彌合各個階層日益擴大的差別;另一方面,民眾當以謀求經濟、政治、文化以及環保等多維領域齊頭并進的發展與相互保障為必需,而不能局限于一維,否則人們對生活質量的追求,將如同散兵游勇的魚,各穿各的網眼兀自逃亡,一切幸福皆是僥幸。
經濟學領域流行一個著名的“木桶理論”:一只木桶能夠裝多少水取決于木桶中最短的一塊木板的長度,而不是最長的那塊。關于這個理論我們分兩步延伸。其一,最長的木板能起到什么作用?有生活經驗的人知道,如果要給泡沫造型,最長木板并非全無用處,至少它可以作為“標桿”在一定時間內將這些泡沫維持到一定的高度,因為泡沫不是水,它并不會立即從最低的木板上流掉;其二,如果我們把一座城市的生活質量或人們對生活的滿意度比作桶裝的飲用水,其質量將主要取決于以下四個要素:一是有人不斷往桶里倒水(勞動與經濟發展);二是相鄰的木板間是否發生疏離(文化與社會認同);三是木板上是否有漏洞(憲政制度保障),四是最短的那塊木板(社會公正底線)。
憑借上文的分析,我們更能看清那些摩天大樓與貧民窟寒舍并立的時代里的所謂生活質量之不牢靠。事實上,當下中國,GDP增長如同最長的木板,而貧富分化、人與人失信、生態災難以及官員腐敗,則是最短的、彼此逃逸或是變質的木板。經濟學家與社會學家們常為下面這道小學算術題爭吵不休:當人們不停地往一只漏桶里倒水時,什么時候能將桶裝滿,什么情況下它會漏個精光?對此,小學生們則直截了當,尊敬的老師,如果您能讓這個桶不漏,問題就簡單多了。
(摘自《熱言時代》
南方日報出版社2006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