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導演

一、特殊的新聞發布會

備受矚目的影片《陽光漸冷》終于開機了。

按照影視圈里的慣例。一部新片開機前，少不了要搞一場新聞發布會，造造聲勢，聚聚人氣。同時也吊一吊大眾的胃口。《陽光漸冷》劇組為新片開機舉行發布會，雖說未能免俗，倒也有與眾不同之處。鑒于此片的導演是被確診為身患癌癥的著名導演方少文，豪風影業公司考慮到這一特殊性，對此次發布會給予了前所未有的重視。公司老總王寧將會場選在楠江山莊多功能國際會議廳，日子也是特選的，很吉利的農歷六月初六。

六月初六一大早，兩百多名各路娛記齊聚楠江山莊。發布會還沒有開始，會場已是連只蒼蠅也擠不進來了。往常，這些娛記們大都以溫文爾雅的形象示人，而此時卻不想再當什么謙謙君子了。為了搶占靠前的座位或者有利的拍攝機位。不惜爭得面紅耳赤。情急之下，兩名來自南方媒體的記者還真刀真槍地過了幾招，好端端的會場頓時像個亂哄哄的菜市場。

會場后排左側的角落里，坐著神態安詳的霍爾。

有“美女記者”之稱的霍爾，三年前畢業于楠江大學新聞系。擁有碩士學位的她本可以分到一家省級黨報工作，但是霍爾卻覺得在黨報工作束縛太多，主動放棄了這個讓很多人羨慕得眼睛發綠的機會。畢業之后，霍爾應聘在創刊才半年的《娛樂之魚》做了一名娛記。這一選擇，讓知道她的人大跌眼鏡。但霍爾畢竟有她的過人之處。短短三年時間，她不僅成了《娛樂之魚》的首席記者，而且還是國內知名度頗高的影評人。于是就有人放出話來，說霍爾的成功來自于她的美貌，姿色是通往成功的階梯嘛。

上午九點半鐘，王寧準時出現在主席臺前。

身材瘦小的王寧，面孔十分精致，卻蓄了一副很張揚的絡緦胡子，因而臉看上去顯得更小，遠看就像《春光燦爛豬八戒》里的齊天大圣。王寧剛走上主席臺，還沒開口說話，記者席已是一片嘩然。按照慣例，像這種為新片開拍而舉行的新聞發布會，通常是邀請知名DJ或VJ擔任主持人，由老總親自主持的新聞發布會則極為罕見。不過，在娛樂圈這個被稱為“大染缸”里成長起來的娛記們，顯然都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井底之蛙。他們知道，“影業秀才”王寧此番自降身價，無非是想向外界傳遞這樣一個信息：豪風公司對這部即將開機的影片極為看重——對此，大家也覺得可以理解。畢竟，《陽光漸冷》說不定就是方少文導演的遺世之作。

“方少文遺作”這個賣點，絕對是不容小覷的。

如今一部影視作品，如果沒有特大牌的導演，人氣特旺的演員或者其他特別惹火的賣點，是不可能有“眼球效應”的，沒有“眼球效應”，就絕對沒有好票房。這次《陽光漸冷》開機發布會，各路媒體之所以像蒼蠅樣蜂擁而至，顯然就是沖著“方少文遺作”這個巨大賣點來的——王寧顯然太明白這一點了，因此他的開場白非常簡短，然后故弄玄虛地回頭瞅了一下空空的主席臺，像搖滾歌手一樣聲嘶力竭地吼起來——

“下面，掌聲有請著名導演方少文先生——

“——著名影星樸正銀先生——

“——著名影星格日樂小姐——掌聲再熱烈一些!”

王寧聲嘶力竭的吼叫極具煽動性。娛記們也毫不吝嗇，把掌聲拍得一浪高過一浪，經久不息。在潮水般的掌聲中，方少文面帶略顯疲倦的笑容步入會場。在他的左右兩側。分別是目前國內人氣最旺的兩位著名影星，樸正銀和格日樂。他們將在《陽光漸冷》中飾演男一號和女一號。

方少文緩緩走到主席臺前，在居中的位置坐下。樸正銀和格日樂分坐兩側。待其他主要演職人員進場之后，王寧開始簡要地介紹了影片劇情，又介紹劇組主創人員，最后強調說。由于身體原因，方少文導演接受采訪的時間不能過長。娛記們不約而同地以熱烈的掌聲，表示了理解。

“好，現在可以提問了。”王寧說，“點到誰，誰提問。”

好不容易靜下來的會場又亂成了一鍋粥。性急的娛記根本就不待王寧點名，爭先恐后地擠到前排向方少文提問。王寧見局面已經失控，便知趣地退到一旁吸煙，臉上掛著一種讓人琢磨不透的笑意。記者們的熱情顯然感染了方少文。他的眼角始終噙著淚光，但他卻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緒，始終微笑著面對鏡頭，非常有耐心地回答記者們提出的各種問題。方少文的好脾氣在影視圈里是出了名的。霍爾對此早有耳聞，以前老覺著這可能是假象，今天她總算是見識了。其實，霍爾非常想向這位才華橫溢的導演提問，問題都擬好了，但一直插不進話，只好埋頭拼命地做著記錄。

一個剃著板寸頭的男記者問：“請問方導。以您現在的身體狀況，能夠拍好并且拍完這部片子嗎?”顯然，這個問題特別敏感。而且很尖銳。

會場頓時鴉雀無聲，大家都在期待方少文的答案。

方少文笑著說：“雖然我有信心，但還要看上帝成不成全了。”

會場里飛起一片唏噓聲。

又有一位記者提問：“方導，為什么您決定在這時候執導新片?”

方少文環視一眼會場，沉吟片刻，說：“我想，是對電影的熱愛!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拍一部我最想拍的電影，以此回報多年來關心我、喜歡我的廣大觀眾。”說著，方少文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臉上現出很痛苦的神色，但還是堅持說，“完成了這個心愿，我死而無憾。”

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在會場久久回響。

掌聲長時間響起。如此坦然地面對死亡，令人為之動容。

霍爾也情不自禁地放下手中的筆，跟著一起鼓掌。

應記者們的強烈要求，原定為一個半小時的發布會，一直開到臨近正午才結束。會后，王寧在楠江山莊的津津閣設宴，代表豪風公司款待參加發布會的娛記們，同時為即將開赴外景地的劇組全體演職人員餞行。方少文在王寧的陪同下出席了宴會。席間，大家發現他根本沒動一下筷子。由于方少文的存在，宴會氣氛少有的凝重和沉悶，如同喪宴一般，大家都無法像平時那樣正常地吃喝。宴會很快就散席了。

《陽光漸冷》劇組在楠江山莊休整了一夜。次日一早，方少文便率領劇組全體演職人員奔赴第一個外景地——天堂堡。

二、孤注一擲的合作

大約半年前，一則“青年導演方少文身患癌癥”的消息，占據了國內各大報紙、網站娛樂版的頭條位置。消息一傳出，立即震動了影視界，乃至整個娛樂圈。隨后，不斷有方少文病情惡化的消息見諸報端。南方一家娛樂媒體甚至還言之鑿鑿地披露：據方少文的主治醫生——著名醫學專家岳一川介紹，方少文已是肝癌晚期，最多只能活四個月。所有的人都意識到方少文將不久于人世。在可怕的肝癌面前，不大可能出現奇跡。

但是，另一個奇跡卻出現了。

兩個月前，《娛樂之魚》刊發了一則報道：方少文將執導由自己編劇的電影《陽光漸冷》。報道刊出之后，引起了不小震動，被業內人士斥為是假新聞。但豪風影業公司隨即召開發布會，確認了這一報道的真實性。影視界、媒體和影迷再次為之震動。方少文冒死執導新片，一對間成為影視娛樂界熱得燙手的焦點。客觀地既，此前方少文在影視圈里的地位并不高，雖然才華橫溢，但由于其性格固執古怪，很少有影視公司愿意與他合作。而他執導的影片，雖說能夠創造一定的票房，但由于獎拿得不多，分量也不夠重，媒體沒有給予他更多關注。誰也沒有想到，短短兩個月內，方少文的知名度卻像發酵了一樣，人氣急劇飆升，并躋身國內一線導演行列。這無疑得益于媒體對他“身患癌癥。執導新片”的瘋狂炒作，《娛樂之魚》更是功不可沒。

近兩個月來，王寧和他的豪風公司卻承受著巨大壓力。

豪風公司與方少文簽約拍片的消息被媒體公之于眾之后，就一直是圈內最受矚目、最有爭議的事件。對方少文和王寧這兩位當事人，各路媒體的態度驚人一致。對方少文，媒體是毫不吝嗇給予了溢美之詞——

——他是中國電影電視人的楷模和驕傲!

——他“置生死于不顧，獻身電影藝術”的行為。是對那些“置藝德于不顧，只想撈名奪利”的影視人的當頭棒喝……

——他為一潭死水的影視業打了一針強心劑……

……

對于王寧和他的豪風公司，媒體則是齊心協力不遺余力地口誅筆伐。痛責王寧居心叵測，利用身患絕癥的方少文，為公司投資的影片制造賣點。甚至有的影迷在網上留言說，如果方少文死于片場，王寧就是兇手。

面對鋪天蓋地的痛罵，王寧卻不想為自己辯解。娛樂圈歷來就是大染缸，什么色都有，什么人都有。在影視圈摸爬滾打了這么多年，王寧最清楚不過了。那些聲色俱厲指責自己的人，沒有幾個是真正出于義憤的，都是些吃不到葡萄就扯著嗓子四處喊酸的家伙。“著名導演方少文遺作”這一賣點所具有的商業價值，哪一家影視制作機構會不饞得兩眼放光?做自己的事，賺觀眾的錢，讓同行罵去吧。這樣一想，王寧頗有些自鳴得意了。

三個月前的一天傍晚，王寧親自率領三名美艷的公關小姐，請兩位企業界的老總在南湖度假村吃“餡餅”。席間，一個相熟的經紀人打來電話，說方少文導演在住院，并說極有可能是不治之癥。當時正是酒過三巡情正曖昧的時候，王寧聽了也沒往心里去。雖然他和方少文有過一次合作，但不是很理想，影片既沒賺到什么錢，也沒拿到什么獎，倒是領教了方少文的傲氣與偏執。就是因為這次不理想的合作，王寧對方少文的印象很糟糕。

第二天回到公司，無所事事的王寧想起了方少文，猛然意識到自己差點兒錯失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急忙翻出了方少文的手機號。

“方哥，對不起啊，我剛聽說你住院……”王寧的話中透著親昵和關切。畢業于戲劇學院表演系的王寧雖然不是演員，但演技絕不比那些所謂的職業演員遜色。“方哥，沒事的。你在哪家醫院?我馬上過來看你。”

方少文很客氣地說：“謝謝。就不麻煩你了。”

王寧說：“方哥。你是不是沒把我當兄弟看?”

“我知道你很忙，所以不想驚動你，可好事不出門……”方少文的聲音很微弱，“如果你真要來看我，那我——好吧，我在懸濟醫院。”

王寧問：“方哥，你不是有個本子一直想拍嗎?”

“恐怕沒機會了。”方少文嘆了口氣，“我可能是肝癌。”

“機會肯定有!”王寧急切地說，“方哥，我們再合作一把，怎么樣?”

方少文半天沒有回答。

“這樣吧，我們見面再談。”王寧說。

結束通話，王寧當即吩咐秘書去買了花籃和一大堆滋補品，迫不及待地驅車趕往懸濟醫院。在懸濟醫院的特護病房里，王寧見到了骨瘦如柴的方少文。在王寧的再三慫恿之下，方少文勉強答應和豪風公司合作。經過簡短，磋商，兩人草簽了一份合作協議。為了表示合作的誠意。王寧當場開了一張一百萬元的現金支票，購買了方少文的劇本《陽光漸冷》。

方少文虛弱地一笑：“這是我們最后的合作了。”

“會好起來的。”王寧說。

按照合作協議，拍片的籌備工作和投資均由豪風公司負責，總投資約為五千萬人民幣。作為導演。方少文的酬金實行捆綁制，即影片發行之前分文不取。影片發行之后。在總收入中扣除成本、稅費。純利潤部分由方少文和豪風公司四六分成。他們此前的合作也是捆綁制，當時的比例是方少文二，豪風公司八。這次，王寧主動把方少文的酬金比例提高了二十個百分點。

簽約當晚，王寧就約見了霍爾，請她將消息公之于眾。

毫無疑問，五千萬元的投資，對王寧來說絕不是小數目。豪風公司成立不過五年時間，憑著王寧那手驚世駭俗的“空手套白狼”。才積累下了數百萬資產。當然，作為影視界最負盛名的圈錢高手，王寧自有他的圈錢高招。以《娛樂之魚》為“基地”，借助媒體大肆炒作方少文病情惡化的同時，他親自率領五名容貌出眾、酒量非凡、媚功上乘、床功一流的公關小姐，扛著“著名導演方少文遺作”的招牌，從南到北，自東向西，贊助拉得順風順水。一家生產抗癌藥的企業老總，在逐一領教了五位小姐的床功之后，在笑納了王寧預支的五百萬回扣之后，眼都沒眨一下地砸出了兩千萬。不到一個月，王寧和他的公關小姐們就功德圓滿，一分不落地把五千萬圈到了手。

就在王寧滿世界圈錢的時候，方少文也沒閑著，在接受保守治療的間隙，對《陽光漸冷》劇本進行了最后的修改。同時，他還親自聯系了攝像、美工、服裝、道具等各部門職員，還聯系了包括樸正銀、格日樂在內的幾位主要演員。這些人都是與他有過多次合作的老班底，招之即來，來之能戰。投資一到位，劇本也改完了，人員也到位了，樸正銀和格日樂也騰出了檔期……方少文于是不顧岳一川教授的極力勸阻，帶著一大堆藥劑出了院。

三、生與死的臨界點

天堂堡位于西南邊陲的地符縣南郊。十多年前，著名攝影家邊志剛采風時途經地符，被這里特有的風光民俗迷住了，他拍下一組美輪美奐的照片，并在北京舉辦了一個主題影展，天堂堡于是名聲大噪。一位頗有眼光的商人在天堂堡投下巨資，建成國內規模最大的影視攝制基地，各種影視劇組紛至沓來。方少文的處女作《時鐘》，以及為他贏得廣泛贊譽的《天緣》，都是在天堂堡攝制完成的。有人說，天堂堡是方少文的福地。

劇組順利抵達天堂堡，人住事先包租的鵬來賓館。當晚，方少文召集全體演職人員開會。因為《娛樂之魚》是唯一被特許對劇組進行全程采訪的媒體，作為特派記者，霍爾也列席了會議。會議內容都是些老套路，講解導演意圖，布置第一階段的拍攝和進度。霍爾聽得很認真，邊聽邊記。會議結束后，格日樂提議集體去宵夜，大家就打仗一樣往賓館餐廳擁。

霍爾關掉便攜式電腦，起身準備去餐廳。

“霍記者——”有人在身后喊，“請留步。”

霍爾轉身，竟發現方少文站在身后。“方導，您叫我?”

方少文笑了：“除了你，還有第二個霍記者嗎?”

“找我有事兒?”霍爾局促地問。

“沒事。隨便聊聊。”方少文指了一下休閑島。“那邊坐一會兒。”

兩人來到休閑島。方少文招來侍應生，要了兩杯熱飲。

方少文把一杯熱飲放在霍爾面前，笑著說：“霍小姐，早就拜讀過大作，既是文采飛揚，又有真知灼見。如果有可能，我想請你寫一篇文章。”

“沒問題。”霍爾也笑了，“寫什么呢?”

“寫什么。怎么寫，我再找時間跟你談。”方少文說，“對了，有關劇組的每一篇大作，可不可以事先讓我拜讀一下?”

霍爾怔了片刻，說：“好的，一定請你指正。”

方少文沒有一點大牌導演的架子，讓霍爾感到十分親切。她猶豫了半天，終于忍不住把心里話說了出來：“方導，你帶病執導新片，的確令人欽佩。可你想過沒有，你可能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給利用了。”

方少文微微一笑：“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指的是誰。”

霍爾一怔，也笑了：“那你說說看，是誰?”

“王寧。”方少文換了個話題，“小霍，你的眼神很像一個人。”

“我的眼睛像一個人?”霍爾奇怪地問，“誰呀?”

“金娜。”方少文說。

霍爾莞爾一笑：“方導，你別開玩笑，我的眼睛怎么會像她?”

“我說的是眼神。”方少文說，“真的，像極了。”

方少文盯著手中的飲料杯，沉默不語。

憑著女性和記者的敏感，霍爾在方少文的沉默中捕捉到了一種力量。她隱隱地感覺到，方少文之所以強支病體冒死拍片，可能是想利用有限的時間彌補心中的遺憾。在近十年的導演生涯中，方少文一共執導了六部影片，但票房都很一般，反響平平。只有樸正銀和金娜聯袂主演的《天緣》，為他躋身“第九代導演”贏得了一些資本。《天緣》不僅獲得了不錯的票房成績，并獲得當年度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的提名。但那一次，象征著世界電影界至高榮譽的小金猴卻與方少文失之交臂。近幾年來，國內的一些二流、三流、甚至四流導演紛紛在國內外各種影節影展上拿獎，方少文卻顆粒無收。作為一個有強烈“奧斯汀情結”的電影人，方少文內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霍爾于是想通了，為什么方少文心甘情愿被王寧利用。

這次，霍爾之所以能夠作為特派記者，全程采訪《陽光漸冷》劇組，是因為豪風公司與《娛樂之魚》簽訂了一份宣傳協議。霍爾的任務就是隨時根據炒作需要，組織相關文字和圖片資料，傳回豪風公司。豪風公司花錢買《娛樂之魚》的版面，進行不間斷炒作。既能完成本職工作，還能從王寧那里得到三萬元報酬。撞上這樣魚和熊掌兼得的好事，霍爾求之不得。

“方導，去吃點東西吧。”霍爾站起身。

方少文擺擺手，強笑著說：“我沒胃口，你去吧。”

霍爾憂心忡忡地去了餐廳。

次日，第一階段的拍攝工作正式開始。

身在拍攝現場的方少文，思路敏捷。聲音洪亮。在他的指揮下，劇組各部門協調一致。拍攝工作緊張而有序。此時的方少文。完全看不出是一個已被醫學權威宣布只有四個月活頭的絕癥病人。站在方少文身后的霍爾，不無傷感地望著他的背影，假如這不是回光返照的話，看來，只有電影可以延續方少文的生命。如此一想，想得霍爾肅然起敬。

他挺得住嗎?霍爾不敢往下想。

四、跨國之戀

影片《陽光漸冷》取材于一個真實的愛情故事。

故事的男主人公就是方少文。女主人公則是他的異國情人金娜。這段纏綿凄婉的異國戀情，曾經被煤體炒得沸沸揚揚。霍爾讀大學時就聽說過方少文和金娜的故事，覺得特浪漫。也特替他們惋惜。在《娛樂之魚》做了娛記之后，霍爾聽到了許多很內幕的說法，其中最主流的一種說法是，方少文和金娜的戀情其實是假的，兩人都是企圖借助異國戀進行自我炒作，制造眼球效應，提升人氣。霍爾覺得這種說法根本站不住腳，因為那時方少文已經在電影界小有名氣，而當時的金娜，只是一個來自俄羅斯的三流演員。

霍爾始終堅信方少文和金娜的愛情是沒有雜質的。

娛樂圈太齷齪，不管啥事兒都往齷齪里整。

霍爾看過金娜主演的《天緣》。在霍爾眼里，金發碧眼，身材高挑的金娜無疑是一位標準美女。尤其是她的眼睛，澄澈而憂郁，顧盼流轉間，一種攝魂奪魄的力量撲面而來。據說，方少文之所以選擇金娜出演《天緣》女主角。除對應劇中人物身份，另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金娜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認識金娜的時候，方少文已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妻子、兒子、房子、票子車子一樣不少，家庭和睦溫馨。繼《天緣》大獲成功之后，方少文一鼓作氣執導了兩部影片但票房都很糟糕，與《天緣》不可同日而語。更為糟糕的是，隨著他和金娜的戀情被媒體一而再再而三地頻頻曝光，方少文的家庭也宣告解體。方少文的妻子是一位大學教師，既不吵也沒鬧，要了兒子、房子、車子和一百萬元票子，心平氣和地與方少文分道揚鑣了。

好事的娛記就放風出來：方少文肯定會娶金娜做老婆。事實上，方少文不僅沒有同金娜結婚，相反，他和金娜的緋聞也銷聲匿跡。娛樂圈里滿地都是跌碎的眼鏡片，娛記們也感到很無趣，閉上了烏鴉嘴。

拍完《天緣》，留在中國發展的金娜，先后在方少文執導的兩部影片中出演女一號。有影評人分析認為，這兩部為金娜量身定做的影片，太想突出金娜的作用，忽略了一部優秀影片必須具備的其他因素。事實證明，這種分析是有一定道理的。兩部影片公映，均遭遇了票旁“滑鐵盧”。不久，金娜在著名導演張凱歌執導的影片《喋血天堂》出演女一號，創下了令人匪夷所思的票房奇跡，并在當年“奧斯汀”評獎中囊括七項大獎，金娜由此一步跨進了好萊烏。成為一名國際級影星。因此有人就說，方少文發現了金娜，卻無法成就金娜。只可惜，天妒紅顏。在好萊烏接拍第一部影片《終極殺戮》時。利用拍戲間隙去一家超市購物的金娜，與一群持槍搶劫該超市的劫匪不期而遇，在激烈的槍戰中，金娜身中流彈，不幸身亡。

金娜死了。細心的觀眾卻從格日樂的身上，看到金娜的影子。兩年前，在為影片《鐵血柔情》挑選演員時，十九歲的新疆姑娘格日樂進入了方少文的視線。格日樂是維吾爾族人，形象和氣質酷似金娜。由于方少文的力捧，格日樂開始在影視圈嶄露頭角。其間，兩人也傳出了緋聞。好事的娛記一旦問及，兩人都會極力否認。連續接拍了幾部片子，迅速躥紅的格日樂就跳出了方少文的光環。但她始終聲稱方少文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隨著時間推移，對與金娜的那段跨國戀情，方少文不再諱莫如深。影片《陽光漸冷》的劇本，就是他根據這段戀情而創作的。為了把這個本子搬上銀幕。方少文與多家影視機構接觸過，無一例外地遭到了婉言拒絕，其中就包括豪風影業公司。王寧說本子不錯，但由于外景地分布在中國、俄羅斯和美國，投資成本太高，不敢冒險砸錢。碰得頭破血流的方少文心里就打了一個解不開的結：有生之年，有朝一日，一定要把《陽光漸冷》搬上銀幕，一定要賺足票房，一定要讓那些拒絕過他的人后悔得跳樓!

五、飛來的女二號

天堂堡的氣候特點是風大，沙塵多，大風一起。沙塵遮天蔽日，令人睜不開眼。惡劣的氣候無疑會對拍攝工作產生嚴重影響。由于方少文指揮調度得當，拍攝進度雖然比預期的要慢，卻也是有條不紊的在進行。

拍攝進入第十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卻發生了。

《陽光漸冷》中的女二號林梅，其原型是方少文的前妻。為這個角色挑選演員，方少文頗費了一番心思。后來，樸正銀推薦了青年演員云琳。方少文覺著云琳與角色要求有一定差距，但時間不容他再去精挑細選，就勉強同意了。可就是這個云琳，來到天堂堡之后，因為忍受不了惡劣而艱苦的工作環境，竟然招呼也沒打，就從劇組里蒸發了。當時，方少文正在片場導戲。臨到上女二號林梅的戲，方少文一連叫了幾聲云琳。卻沒見人。方少文急了，忙命人回賓館去找，可是找遍了賓館，也沒見著人。

這場戲只好暫緩拍攝，改拍其他沒有女二號的戲。

傍晚收工回賓館后，還是不見云琳的影子。方少文叫樸正銀給云琳打了電話。手機接通后，云琳卻說什么也不肯再回天堂堡，再回劇組。方少文面色鐵青，一把搶過樸正銀的手機，當著眾人的面把云琳狠狠訓了一頓。他太虛弱了，剛吼了兩句，就開始大口吐血。樸正銀和副導趕緊把他扶回房間休息。方少文坐在沙發上。擦凈嘴角的血跡，叫樸正銀把霍爾找來。

霍爾聞訊趕到：“方導，你沒事吧?”

“我沒事。小霍，你馬上寫篇稿子，呼吁封殺云琳。”方少文顯然余怒未消，“太沒有職業道德了!你寫，我簽名，馬上傳回去!”

“方導，您先消消氣兒。”霍爾安慰方少文。她顯然不情愿這道“封殺令”出于自己手，故意把話題岔開，“我看，還是趕緊找人救場吧。”

“救場?”方少文苦苦一笑，“這會兒我到哪里找人救場?”

“別急呀。”霍爾說，“我想辦法總會有的。”

方少文盯著霍爾，突然面露喜色：“不如你試試?”

“我?”霍爾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你來演林梅。”方少文說。

“不行不行。”霍爾急得雙手亂搖，“我從來沒演過戲。”

方少文笑了：“沒事。演戲其實很簡單，跟現實生活沒多大區別。許多大牌明星，都是從什么都不會發展到什么都會的。再說，你不試試，怎么知道自己不會演戲呢?”方少文望著霍爾，眼里滿含鼓勵。

霍爾還是雙手亂搖：“一到鏡頭前。我就手足無措了。”

方少文吃力地站起來，走到霍爾面前：“憑我的直覺，我相信你一定能行!”他拍了一下霍爾的肩膀，“明天到片場試鏡，記著，腦子里面不要總想著自己這是在演戲，勇敢地走到攝影機前……”

“可是——”霍爾想插話，欲言又止。

“你什么也別說。我們已經說定了。”方少文笑笑，“回去好好琢磨一下劇本。有什么問題和想法，隨時可以來找我。”

“那我就試試看吧。”霍爾知道無法拒絕了。

這天晚上，霍爾又把劇本從頭到尾過了一遍。第二天一早，她提前到了片場。根據劇情，方少文讓她和樸正銀、格日樂試演了兩段簡單的對手戲。霍爾心里雖有些緊張，但她以前采訪過很多劇組，親眼見過很多拍戲的場面。因此很快就入了戲。她的表演雖談不上完美，但效果出人意料的好。

方少文很興奮：“把云琳的鏡頭統統剪掉，由霍爾補拍。”

格日樂上前握了一下霍爾的手：“恭喜你了。”

霍爾卻是神色恍惚，仿佛置身夢中。

在這樣一部萬眾矚目的影片里出演女二號，云琳竟不辭而別，顯然是一個大大的意外。由一名娛樂記者變成“救場”的女二號，似乎更有戲劇性，更讓人始料未及。這天晚上。霍爾按照方少文的意圖，撰寫了一篇救場的新聞稿。通過電子郵件發回豪風公司。在瀏覽當天的娛樂新聞時，霍爾竟看到了一封以《陽光漸冷》劇組名義，呼吁全國影視機構封殺云琳的公開信。霍爾看了很是吃驚，這封措辭激烈的公開信出自誰手呢?

正胡亂想著，身后傳來腳步聲。霍爾回頭一看，是方少文。

霍爾問：“方導，這封信是誰寫的?”方少文坦然地說：“是我。”霍爾說：“你這么做會影響她前途的。”

方少文一笑：“一個沒有職業道德的人。能有什么前途?”

方少文瞅了一眼霍爾，兩道目光竟像兩根堅硬冰涼的鐵棍，打在霍爾身上。眼前的方少文，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個身患絕癥的人。霍爾心里又冒出了在片場里有過的那種感覺，是回光返照嗎，她不禁打了個寒噤。

“你在想什么?”方少文和顏悅色地問。

霍爾答非所問：“方導，你臉上的氣色比先前好多了。”

“是嗎?”方少文說，“我卻總覺得力不從心，可能日子不多了。”

霍爾急忙說：“不會的。方導。你不會有事的。”

“謝謝你的關心。”方少文看著霍爾，語重心長地說，“記住，能在《陽光漸冷》中演女二號，不是每個演員都有這樣的機會。假如。你想在演藝圈有更大的發展，好好珍惜。”說完，方少文轉身走出房間。

方少文的話，讓霍爾莫名其妙。但她卻清楚地知道，方少文絕不是信口開河。眼下，只要瀏覽一下各大媒體的娛樂新聞，有關《陽光漸冷》劇組的文章鋪天蓋地，既有新聞，也有腥聞，還有丑聞。方少文、樸正銀、格日樂、霍爾、云琳的名字更是滿眼都是，甚至連攝影師、化妝師、道具師等劇組職員的隱私都有了。這些文章無疑是最能吸引讀者眼球的。然而。誰也不會想到，這些文章都是在王寧的授意下，由霍爾一手炮制出籠的……

毫無疑問，《陽光漸冷》已經吊足了觀眾的胃口。

六、來點兒緋聞

不知哪一天，劇組傳出一個驚人的消息：霍爾上了方少文的床。這話不知打哪兒傳出的，卻在極短時間內，像瘟疫一樣傳進了劇組每個人的耳朵里。傳言說：一天深夜，有人看見霍爾進了方導房間，第二天一早才出來。對于這則傳言，眾人深信不疑。如果霍爾沒有和導演睡，怎么可能擠走云琳，取而代之出演女二號?這事在劇組傳得盡人皆知，霍爾卻始終蒙在鼓里。

但是，霍爾很快就感覺到了。只要她和方少文在一起，劇組演職人員見了，就像怕踩了地雷一樣，小心翼翼繞著道走，實在繞不開，就沖著霍爾笑，笑得古怪，笑得曖昧，笑得霍爾一頭霧水。她覺得其中必有蹊蹺，就跑去問格日樂。剛洗完澡的格日樂，袒胸露背，躺在床上翻一本女性時尚雜志，見霍爾進來，只是點了一下頭，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最近怎么回事?”霍爾問，“大家見了我，眼神都怪怪的。”

格日樂盯了霍爾一眼，笑了：“你最好不要問我。我只知道，現在的女演員要想迅速躥紅，跟導演上床是最省事、最有效的捷徑。”

霍爾一怔：“格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格日樂撇了一下嘴：“裝什么呀，你已經做得很到位了!”

霍爾羞辱難當：“我和方導很清白的!”她忍不住大叫起來。

格日樂一臉壞笑：“霍爾，你清不清白跟我無關。不過，我聽過一種說法，拍一部片子，如果男導演不睡一個以上的女演員，會被視為性無能。”

“簡直胡扯!”霍爾氣極，“荒謬!”

“什么荒謬。我就被他睡了!”格日樂大笑起來，“可惜，你沒我的命好，他現在已經是快死的人了，做愛的本事肯定大不如前……”

霍爾實在聽不下去了，奪門而逃。

來到賓館大堂的休閑島，霍爾要了一瓶干紅和水果拼盤，自斟自飲，借酒消愁。格日樂的話，一直在她耳邊響。她已經感覺到了，有人在背后說她上了方少文的床，而且就像格日樂一樣，沒有人相信她是清白的。這讓她感到屈辱，感到氣憤，也感到不安。從炒作的角度說，和方少文傳出這種緋聞，對自己有利。可是，方少文會不會因此懷疑她是謠言制造者呢?

夜已經很深了。霍爾還在休閑島喝酒。

一輛出租車停在賓館門前的拱形臺階上。一個身著黑色風衣的男子下了車，步履輕快地走進大堂。黑衣男子打休閑島經過時，霍爾驚得差一點從座位上跳起來，是方導?霍爾隨即又甩了一下頭，不可能!盡管黑衣男子的臉形、身材甚至步態像極了方少文，但絕不是方少文。霍爾還從來沒有見過方少文走得如此輕快。只是，讓霍爾不解的是，這人居然在深夜還戴著一副墨鏡，外面又起了沙塵么?霍爾驚疑地朝窗外看，夜色深濃，什么也看不清楚。待她回過頭來，黑衣男子已經走進了電梯間。

霍爾干掉了杯中的酒，簽了單，起身踉踉蹌蹌地走向電梯間。她已經有些醉意了。上了四樓，霍爾發現方少文房里居然還亮著燈。這么晚了，方少文還沒睡?霍爾情不自禁地站定了。就在那一霎，她眼前猛然浮現出那個黑衣男子的身影。霍爾哆嗦了一下，醉意頓時消去了大半。黑衣男子是方少文嗎?霍爾猶豫了很久，終于還是忍不住上前按響了門鈴。

房門開了。身著睡衣的方少文出現在門口，滿臉倦意，手里還捧著筆記本和鋼筆。看到站在門外的霍爾，方少文頓時露出驚訝之色。

“小霍，有事嗎?”方少文說，“咦，你好像喝了酒。”

不是!霍爾暗暗吁了一口氣。看到方少文站在門里，并沒有讓她進去的意思，霍爾就借著酒勁說：“方導，不想請我進去坐坐?”

方少文說：“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

“就是因為不想等到明天，所以才現在找你。”

“那你說說看，什么事?”方少文笑了，還是堵著門口。

霍爾說：“方導。你就不能讓我進去坐下再談?”

“對不起，我還要安排今后幾天的拍攝。”方少文面帶歉意，“不能給你太多時間。長話短說吧。”說完，方少文聳了一下肩膀。

“好，我就站這里說!”霍爾被方少文的冷漠激怒了，語氣也帶出了一些火藥味。“方少文，你就沒有聽到別人說我上了你的床?”

方少文一怔，隨即又笑了：“聽說過，這是謠言。”

“那你為什么不辟謠?”

“辟謠?有這必要嗎?”方少文認真地說，“霍爾，對于一個剛入行的演員，從宣傳的角度講，這種謠言對你提高知名度是有益處的。甚至，如果你覺得有必要，可以當花絮在報刊上登一下。我嘛，無所謂了。”

“沒必要!”霍爾氣呼呼地說，“我不需要這種惡心的炒作!”

“那你需要什么?”方少文笑了，“玩真的?”

霍爾吃驚地望著方少文。這是她第一次發現方少文如此輕松地開著玩笑，而且。他臉上的笑容絕對是真實和健康的，不是偽裝出來的。

霍爾說：“我懷疑你根本沒有病，所謂患癌只是誤診。”

“誤診?”方少文的目光閃了一下，“但愿是誤診吧。好了，如果沒別的事，回房去休息。免得又有人造謠生事。”看著霍爾轉身離開，方少文又補充了一句，“其實，我很希望那是真的，而不是謠言。”

霍爾轉過身來，見方少文站在走廊里，正沖著自己笑。那笑容竟是異樣的感人。霍爾覺著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七、探 營

第一階段的拍攝接近尾聲時，方少文接到了王寧的電話。

王寧說：“方哥，我打算探營，慰問一下全體演職員。”

方少文說：“正忙著，你就不要來瞎摻和了。”

王寧說：“怎么是摻和呢?探營不是目的，我還請了岳一川教授——”

“哦，我知道了。”方少文沒好氣地打斷王寧的話，“你大概是怕我突然死在片場，你的投資就打了水漂?放心吧，我暫時還死不了!”

王寧哭笑不得：“好吧，我再琢磨一下。”

“最好別來。”方少文壓了電話。

兩天后，王寧意外地出現在《陽光漸冷》拍攝現場，同行的還有岳一川教授，以及豪風公司的兩位副總。人都已經來了，方少文也不好再說王寧什么了。當然，既然是探營慰問，少不了要帶上好吃好喝的東西。因此，王寧一行在片場一出現，即受到了全體演職人員的熱烈歡迎。

站在沙塵飛揚的片場，王寧做了即興講話：“……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工作，我代表公司向各位表示敬意，大家辛苦了!我想，各位一定深知，《陽光漸冷》劇組不是普通的劇組，因為這個劇組擁有電影人的驕傲——方少文導演!我想，能夠成為《陽光漸冷》劇組的一員，能夠在方導的指揮下工作，對于劇組的每位成員來說，都是一種無上的光榮!我堅信：在方導的帶領下，在各位的共同努力下，《陽光漸冷》一定會成為最令人期待的影片!”雖是即興講話，王寧卻講得慷慨激昂，蕩氣回腸，贏得了經久不息的掌聲。

霍爾暗暗豎起大拇指，她沒想到王寧居然有如此之好的口才。

現場的人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方少文。

方少文動情地說：“我沒別的話講。只想和大家齊心協力，共同把這部片子拍好!來日無多，真心希望大家幫我完成這個心愿。拜托了。”說著，方少文向眾人深深一躬，直起身時，大家發現他的眼角已經閃著淚光。

片場寂靜無聲，氣氛凝重而悲壯。

現場的人都感受到了強烈的震撼：從方少文的講話中，大家都覺著他已經做好了隨時面對死神的準備。忍受著病魔的摧殘，無畏無懼地向死神宣戰，這簡直太慘烈了!霍爾實在控制不住，任淚水潸然滑下……

第二天，岳一川教授為方少文做了一次檢查，留下一大堆藥劑，和一位副總先行離開天堂堡。王寧則和另一位女副總繼續為期一周的探營。探營結束的前夜，晚餐后，王寧約了方少文在休閑島喝茶。

方少文說：“現在，你該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了。”

王寧說：“我不是有意打聽的。”

“你已經知道了。”方少文說，“追究你是不是有意。沒用。”

“為什么要對外說是肝癌?”王寧問，“怕壞了名聲?”

方少文慘然一笑：“名聲?人要是得了這種病，就等于被判了死刑，還顧及什么名聲?只是我到現在還不明白，這病到底是怎么染上的?”

“這種病有很多種傳播途徑——”王寧突然停下，端起茶杯喝茶，“算了，不說這個。方哥，需不需要我再找個副導來協助你?”

方少文苦笑：“王寧，你還是怕我死了，錢打了水漂?”

“哪里話。”王寧尷尬地說，“我這還不是替方哥你著想嘛，不然，我能花八萬塊錢請岳一川到天堂堡來?”

“岳教授一來，你心里就有底了。”方少文頓了片刻，又說，“已經有一個副導，再請就不必了，相信我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方少文突然死死盯住王寧的眼睛，“其實，即使戲沒拍完，我就死了，你也不至于著急，只要副導能把片子續拍完。鈔票就是大把大把穩賺的了。”

王寧急忙申辯：“哪呀，我每天都為你揪著心哩。”

“為錢揪著心吧?”方少文笑了。

“方哥。下階段的工作你怎么安排?”王寧問。

方少文說：“第一階段馬上就結束了，之后是第二站莫斯科，大約需要二十天左右，第三站是美國，也需要二十來天。對了，你回去準備辦劇組所有人員的簽證，越快越好……劇組耗不起錢。我耗不起時間!”

王寧連連點頭：“方哥你放心，我一回去馬上就辦。”

方少文說：“按照計劃，再過四十天，毛片就出來了，片子的后期制作不用你操心，不過發行方面，你要多動一動腦筋。”

“我知道。”王寧突然問，“對了，你怎么會想到讓霍爾演林梅?”

“怎么?”方少文反問，“不行嗎?”

王寧笑了：“怎么不行呢?方哥你決定的事。我從來沒反對過。”

“讓霍爾演林梅，是天賜的機緣。”方少文神情凝重：“按照我們簽訂的協議，我可以拿到《陽光漸冷》的四成利潤，對不對?”

王寧一怔，急忙點頭：“對!白紙黑字，錯不了。”

方少文鄭重其事地說：“只是，恐怕我等不到那一天。假如我死了，我可能會把屬于我的那份送給霍爾，到時候，她會拿著我們的協議，還有我的遺囑或者委托書去找你，希望你言而有信，信守承諾……”

“方哥。你吃錯藥了?”王寧大吃一驚，“這個霍爾，跟你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為什么要給她?”頓了一下，王寧又說，“話再說回來，這部片子能不能賺錢目前還很難預料，賠個血本無歸也說不定……”

方少文冷笑一聲：“王寧，你就不用拐彎抹角打埋伏了。你是個聰明人，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陽光漸冷》肯定賺錢，而且賺得一定不少!”

王寧說：“那你還要把你的那份送給霍爾?”

方少文說：“我已經死了，要錢干什么呢?”

“你不是還有個兒子嗎?”

“兒子?”方少文眼里頓時起了霧，沉默半晌，又說，“我是想留些錢給兒子，可錢太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再說，他現在生活得很好，我不想影響他。”方少文甩了一下頭，“這是我自己的事。我知道怎么做。”

王寧似乎有所感觸，說：“好吧，方哥，我尊重你的決定，而且我向你保證，如果你說的情況萬一不幸發生，我一定按協議辦，決不食言。”

“謝謝。”方少文主動伸出右手。

王寧急忙伸出手去，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王寧感到方少文的手冷得像塊冰。他禁不住打了個寒噤：“方哥，你要多多保重。”

第二天，王寧帶著那位女副總離開天堂堡。

八、最美麗的光環

第一階段的拍攝工作結束后，劇組就地休整。過了三天，王寧派那位女副總送來了劇組全體人員的出國簽證。雖然劇組休整，霍爾卻沒閑著，利用這寶貴的三天時間，她完成了一篇有關方少文的訪談錄。

這篇長達八千字的訪談錄，有一個讓人費解的標題：《最純粹的和最真實的》，副標題是：著名導演方少文訪談錄。稿子寫成之后，霍爾送給方少文看。方少文讀后，一連叫了幾聲“好”，說要請霍爾吃飯。霍爾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確實，這篇訪談錄，她是用心寫的。她沒有根據采訪錄音敷衍成篇，而是用生動優美的文字，寫出了一篇別出心裁的美文——

一個遭受病魔摧殘的人。在死神步步逼近的時候，這個被醫學專家斷言只能活四個月的人，卻拖著病體，在一個近乎原始的荒蠻小鎮上，執導可能是他今生最后的一部電影……這無疑是一個讓人肅然起敬的壯舉，是一個令人嘆為觀止的奇跡，面對他，我無法從科學的角度解釋，是對電影藝術的無比熱愛。才會有這樣的壯舉，才會出現這樣的奇跡!

這個人，就是著名電影導演方少文先生。

作為一名記者，我有幸獲得全程采訪《陽光漸冷》劇組的機會。在劇組生活的二十多天里，我多次和方導進行交流，聆聽他的藝術見解，感受他的人格魅力。以下，就是這位最純粹的電影人的最真實的聲音——

記者：方導，我想問一下，究竟是什么原因，會讓您冒著隨時可能面臨死亡的危險，執導《陽光漸冷》這部影片?

方少文：我想，任何一個熱愛電影藝術的人，都會這么做的。

記者：在您心里，一部優秀的電影應該具備哪些因素?

記者：您對《陽光漸冷》有何評價?

方少文：我不想多說，是好是壞，觀眾才有發言權。

文章發回之后，《娛樂之魚》在第一時間全文刊出。與此同時，在王寧的授意下。公司負責宣傳的人員四面出擊，于是國內數十家著名媒體幾乎同步刊登了霍爾的這篇文章。一時間。導演方少文的感人事跡，在社會上引起巨大反響，也驚動了文藝界最高領導層。就在文藝界知名人士倡議開展“向方少文同志學習”活動時，方少文已率領劇組悄然飛赴莫斯科。

隨著文藝界“學習方少文同志”的活動迅速升溫，方少文的事跡很快傳到海外。一些有實力的境外華文媒體聞風而動，紛紛派記者飛赴莫斯科。可是，當這些記者抵達莫斯科后，卻發現方少文已不在莫斯科。《陽光漸冷》第二階段的拍攝工作已近尾聲，只有一名副制片在此負責收尾工作，而方少文則已率領全體演職員工飛赴第三個外景地——洛杉磯。

抵達洛杉磯的第三天，劇組就緊鑼密鼓投入到第三階段的拍攝。拍攝進行到第三天，美國最有影響力的電影雜志《光》，派出記者對方少文進行了付費采訪。緊接著，洛杉磯第9頻道也對方少文進行了專訪……在眾多影響巨大的媒體強有力的宣傳下，全世界都知道了方少文——這位身患絕癥的中國導演。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執導一部名為《陽光漸冷》的影片——毫無疑問，方少文的事跡感動了全世界，也贏得了世界的尊重。全世界的影迷都在為他祈禱，都在翹首企盼《陽光漸冷》上映的那一天。

九、死后的巔峰

一個月后，《陽光漸冷》封鏡，方少文帶著劇組和毛片返回楠江。

此時，秋天已然來臨，凜冽的寒風呼嘯著掠過楠江上空，滿眼蕭索。王寧在津津閣設宴為劇組成員接風洗塵。很快，毛片被送到制片廠進入后期制作。很快，劇組結清了演員的薪酬，演員們揣著鈔票。各奔前程。

霍爾依舊回到《娛樂之魚》做她的記者。

很快，《陽光漸冷》就在楠江天地影院開始了隆重首映。 按照發行策略，首映式定在午夜零點進行，并且對媒體采取了限票措施。這顯然是一著“過河拆橋”的險棋，卻收到了奇效。沒有拿到首映式入場券的媒體大為不滿，罵聲不絕，而這正符合了發行策略效果。首映式上，有幸到場的記者和觀眾見到了方少文，病魔已經把他折磨得形銷骨立，兩眼暗淡無光，每說一句話，都要停下咳嗽一陣，根本無法回答提問。王寧只好代為回答。盡管如此，方少文還是強撐著直到首映式結束。

所有觀眾起立，把潮水般的掌聲獻給方少文。

緊接著，《陽光漸冷》在全國各地同步公映

誰也沒想到，就在首映式結束的第三天，方少文跳樓身亡的噩耗震動了文藝界。最先刊登這則新聞的是《娛樂之魚》網絡版，大號的黑色標題非常搶眼，作者為首席記者霍爾，文章內容如下——

昨日深夜11時許，記者從楠江警方獲知，目前正在國內熱映的影片《陽光漸冷》的導演方少文，在其位于濱江小區的家中跳樓自殺。據警方一位章姓警官介紹，當晚10時15分，110報警臺接到報案稱：濱江小區有一名男子淚流滿面地站在十二層的陽臺上，有輕生跡象。警方當即派員趕赴現場，但該男子已經跳樓身亡。根據該男子所攜帶的證件，并經查實，死者是著名導演方少文。警方分析，方少文可能是因身惠絕癥，產生棄世念頭的。

一時間，方少文和《陽光漸冷》，成為熱得燙手的焦點。

影迷在扼腕嘆息之余，成群結隊擁進影院觀看《陽光漸冷》，以此追悼這位優秀的電影導演。影片上映第一周，票房收入就奇跡般突破了億元大關!第二周，票房突破了兩個億!第三周，票房飆升至三億……緊接著，米高米公司以天價買斷了《陽光漸冷》在美洲的獨家發行權、圣普得公司出巨資買斷了在俄羅斯的發行權、櫻之花公司重金買斷了在日本的發行權……《陽光漸冷》走出了方少文自殺的陰影，一舉成了全球最火爆的影片。

七億兩千萬的票房。讓王寧興奮得頭發絲都在抖!

獨自坐在辦公室里，王寧打心眼里感謝方少文。如果沒有他，就沒有《陽光漸冷》，就沒有豪風公司今天的風光，就沒有他以前做夢也不敢想象的巨款……并且，方少文已經跳樓死了，也沒有人來和他分錢了!即便方少文真做了傻事，把自己的四成報酬給了霍爾。王寧也不會把霍爾放在眼里。像霍爾那種單純的人很好對付，給個兩三百萬，一下給打發了。

正如媒體所預料的那樣，憑著方少文已經跨越國際的影響力，憑著匪夷所思的票房神話，在參與本年度“奧斯汀”角逐中，來自中國的導演方少文執導的《陽光漸冷》成了最大贏家：《陽光漸冷》榮獲最佳外語片獎、方少文獲最佳導演獎、樸正銀獲最佳男主角獎、格日樂獲得最佳女主角獎，就連第一次拍電影的女配角霍爾，也憑借在影片中的出色表現，獲得最佳女配角殊榮。不僅如此，為了表彰方少文對電影藝術所做的貢獻，奧斯汀評委會特別授予他“杰出成就獎”——這是每個電影人夢寐以求的榮耀。

接到赴美參加頒獎盛典的傳真，王寧欣喜若狂，當即給樸正銀、格日樂和霍爾三人打電話。得知獲得奧斯汀獎，樸正銀、格日樂均喜極而泣。只是，《娛樂之魚》的工作人員卻告訴王寧。霍爾已經辭職，去向不明。

十、在春天里復活

春暖花開的時節。一天傍晚，兩個不速之客闖進了王寧辦公室。一見這個身著黑衣、戴著墨鏡的男人，王寧頓時驚呆了，這不就是方少文嗎?在他身后，站著一位年輕漂亮的女人。王寧一眼認出來了，她就是《娛樂之魚》的那個女記者霍爾。王寧用力甩了一下頭，告訴自己這可能是幻覺。

黑衣男人摘下墨鏡，一字一頓地說：“方少文!”

王寧兩眼瞪得像豬卵泡：“方、方哥，你沒死?”

“你很想我死，對不對?”方少文冷笑，“這樣你可以賴賬。”

王寧結結巴巴地說：“不是，是報紙上——”

“報紙上登的新聞你也敢信?我看你是越來越弱智了!”方少文笑了，“王寧，影業秀才你應該明白，我是一名職業導演。”

“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你導演的戲?”

“還不傻!”方少文點點頭，“沒錯。這是我最成功的作品。”

“那個跳樓的是——”王寧又摸不著頭腦了。

方少文說：“他不過是我這部戲中的一個演員而已。”

王寧神色大變：“你、你、你殺了人了?”

“我不用殺人。”方少文笑了，“他是心甘情愿跳樓的。”

王寧不停地擦著額上的冷汗：“他是誰?”

霍爾笑了插話：“你應該聽說過一個叫餌羅的特技演員吧?”

“我好像有一點印象。”王寧說。

霍爾詭異一笑：“你好好想想，他是不是長得像少文?”

王寧回憶了半天：“保羅是有點像方哥。”

“這就對了。”霍爾說，“他得了艾滋病。死定了，少文就給了他五十萬。”霍爾俏皮地擠了一下眼，“你是個聰明人，不至于還要我往下說吧。”

王寧頭點得像雞啄米，兩腳哆嗦不停。

“王寧，我們該兌現協議了。”方少文說，“我知道《陽光漸冷》賺了多少錢。”他頓了一下，“我應該拿到兩億六千八百萬，對不對?”

‘好說。’，王寧取出支票本……

若干年以后，在重溫《陽光漸冷》這部經典影片時，觀眾還清楚地記得導演的名字叫方少文，并且還有影迷為那個曇花一現的女演員感到惋惜，在《陽光漸冷》之后，她就從銀幕上徹底消失了。年紀稍大的影迷就說：“那個霍爾呀，根本就不是專業演員，曇花一現，正常得很。”

責任編輯 張曦霖 E－mail：xlin825@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