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批評自然是對所研究的文學現象或作家作品的一種闡釋和評價,我認為其間的關鍵是要用心去和批評對象進行對話。
用心去和批評對象對話,意味著文學批評是一種雙重屬性的行為:閱讀自己和閱讀對方。
閱讀自己即理解自己的生存經驗。每個人的生命和靈魂都是由他特殊的生存經驗構成,他的熱情,他的愛憎,他的歡樂與痛苦,他的生存態度和理念,都與他的個人經驗有關。我欣賞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的一句話:“以我觀物,則物皆著我之情。”批評就是這樣,哪怕再講究客觀的立場也不能不帶有“以我觀物”色彩,所以一個好的批評家首先要做的不是觀察別人,而是觀察自己。知道了自己,在面對研究對象的時候,就會站在理性角度客觀審視自己的背景、態度、立場,將自己的愛憎提煉升華為一種人道主義原則下的個人特殊實踐活動。
閱讀對方即設身處地去理解別人的生存經驗。別人的生命經驗包括作為個體的生存經驗以及作為社會群體的“類”的生存經驗。文學批評的對象,通常涉及這兩個方面。盡管文學批評者不可避免地有自己的立場,但在面對研究對象時必須尊重對方,要明白不管是文學所涉及的作為個體的生存經驗還是作為群體的“類”的生存經驗,都有自身復雜的背景和結構,需要批評者調動自己各方面的經驗積累和知識積累,充分運用邏輯思維,才有可能進入對方的深層結構。在這一過程中特別要注意的是,對自己感性態度、立場所可能存在的偏頗,尤其要持一種警惕的心理,避免因此犧牲了觀察對方的公正性。
文學批評過程中的閱讀自己和閱讀對方是相輔相成的。閱讀自己是閱讀對方的基礎,一個不擅長閱讀自己的人,你無法想象他能對他的研究對象有多深入的了解。閱讀對方其實也不是文學批評家的終極目的,它實際上服從于自己所追求的一種“道”,即自我經驗在理性意識幫助下所升華出來的一種人類情懷。文學批評就是以自己的心靈去向對方的領域探險,去和對方對話。一個好的文學批評家,必然是用自己的心靈和對象進行深層對話的人,他用自己的生命經驗和升華出來的理性意識去和對象交流、溝通、駁詰,但他從來不會輕率對待對方,不會隨心所欲地怠慢對方。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多元化的時代,大家對一個事物的看法會不盡相同,一篇好的批評文章并不在于你提供了某些不容質疑的結論,而在于你給大家全面深入地展示了對話的靈魂。這樣的批評,你可以不認同他的觀點,你卻無法回避它的深刻,因為它包含的是雙方靈魂的分量。
我無法接受兩種批評風格:一是沒有自己立場、人云亦云或完全服從于某種功利需要隨時可以改變自己觀點的人,因為這種人不懂得尊重自己;一是雖有個人立場卻完全無視批評對象的自身個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自己的觀點往對方身上套,因為這樣的批評不懂得尊重對方。也許這兩種批評風格在目前浮躁的批評界都甚為時尚,更容易嘩眾取寵和沽名釣譽,但它們很難經得起歷史的考驗。
每一個批評家都有自己的經驗局限性,所以他不必對所有問題都發言。相反,那些面面俱到、對所有問題都能發言的人,其價值才往往值得人們懷疑。
也許由于從小出身于農家、且在至今為止的人生里程中自己經常地處于惴惴不安處境的緣故,我所愛好的文學批評,是那種從平等的愿望出發,運用自己的理性邏輯,通過文學文本的對話,把強勢者所制造的維護自己特殊利益的各種話語畫皮都戳破,以捍衛弱勢者利益的類型。我希望這也能成為自己的批評風格,至于能達到與否是另一回事,但至少自己努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