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那一年我一生的雨中戀曲

傷心之雨中的意外邂逅

我實際上最害怕看海。我總覺得海太純凈，而我自己已經污濁不堪。我認識老公的時候，是在沈陽音樂學院讀三年級的時候。那時，大我25歲的他的妻子意外去世，他想娶我，我拒絕了。大四的時候，我母親病重，哥哥意外身亡，家里欠了幾十萬的債，我只好輟學嫁給了他，每次我想離婚的時候，爸爸就對我說：“做人要有良心……”于是，我有了大雨中看海的習慣。每次我都在想著一個問題：如果在雨中把車這樣開進大海，讓我永遠從這世界里消失，干干凈凈地離開，該是一件多么愜意的事情。

2005年夏天里的一天，雖然天氣預報說那天將來臺風，但我還是開著白色的帕薩特來到濱海路的一個隱蔽的角落里看海。雷聲驚醒了我，我才發現不遠處有一位年輕的男士。正把頭埋在自己的雙手里蹲在雨中。我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我看見他的雙肩在抖動：他在哭泣。我的心猛然一震：此時此刻，絕望的人不止是我一個!我謹慎地觀察了他好一會兒，直到我看到他已經渾身透濕時，我才打開車窗，向他喊起了話。

我的聲音讓他從夢境中醒來：我見到了一個悲傷又善良的眼眸。如果不是他的落魄，也許我該稱他是一個帥男子。他遲疑了一會兒，終于向我走來。他的步伐堅定又沉著，跟他剛才的悲傷很不相配。我在助手席上鋪上了塑料布，請他進來。他拘謹地坐在了我的身邊。我打破了尷尬：“這是今年的第一場臺風雨，要持續幾天呢。”

他沉默著。我打開了空調，車內暖和起來。我放了一首奧斯卡的《愛無處不在》，希望能讓氣氛緩和一下。他終于說話了：“這首歌，我上大學的時候常聽，很感人……”

我似乎找到了知音，開心地笑了。我告訴他，這么些年，還沒有一個人可以與我共享這首歌。等歌放到第三遍，他扭頭問我：“為什么在這樣的雨天，一個人開車來看海?女孩子一個人到這里是不太安全的，尤其是你不該讓我這個陌生的男人上車……”

我笑了，忽然有一種想揶揄他的興致：“一個壞男人會在海邊，在這樣的天氣，哭得這么傷心嗎?”他的臉紅了。當歌放到第四遍的時候，他才打破了沉默：“讓你看到了一個男人最尷尬的一幕，我從長春來。我的妻子，不，我的前妻，我愛了他15年，從中學開始。幾個月前的一天我發現他跟我最好的哥們兒，在床上……而我經營了五年的旅行社也關門了。忽然，你什么都沒有了，你再也無法相信任何人……”

沉默。

我打破了沉默：“我身上穿的，手上戴的，現在開的，都不是我的。我不是二奶，但是一個寄生蟲。我這輩子第一次做生意，就是賣了自己。”

他看著我，那種關切讓我心動。雨一直下著。我們仿佛變成了荒涼島上的最后一對兒男女，從陌生開始變得熟悉。當我的肚子因為饑餓而呱呱叫的時候，我們互相已經聽了彼此大半的人生故事。我不知道為什么可以向他傾訴，也許是這環境，也許是他的悲傷和誠實。

雨沒有停的跡象，我希望雨能夠一直下下去。如我所愿，那個晚上雨一直沒有停。我關了手機，不想讓任何人找到我。我們聊累的時候，就枕在座椅上稍稍休息一會兒。凌晨，我開車把他送回到了站前的旅店。臨下車的時候，他忽然問我：“我們還能再見面嗎?”我看了他一會兒，緩緩地說了聲“不”。當他開始邁開沉重的腳步的時候，我喊住了他，無奈地說道：“這樣最好，不是嗎？”

我覺得自己在試著向他微笑，但是我知道那笑容一定比哭還難看。等我回到自己的家中時，我一下子就趴在了床上，我有一種想哭的沖動，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另一個剛剛認識了只有十幾個小時的陌生男人。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等我起來的時候，雨還在肆虐地下著。我忽然想起了他說喜歡在大雨里看海：雨還在下啊!我發瘋地開車又來到了昨日的海邊，但是，我失望地沒有見到一個人。夜幕降臨了，忽然有人在敲車窗!我是那么地確信來的人是誰!我讓他到我的車中，然后問他為什么又來這里，他什么都不回答。我開車在雨中走了兩個小時的車程，到了小平島的一家農舍旅店，我們洗了澡，穿上了干凈的浴服。我們面對面捧著熱茶杯的時候，忽然農舍外傳來鴨叫聲，接著是老板娘罵鴨子的聲音。我們兩個人聽了都笑了。

接著，他不笑了，對我說：“白天鵝是一夫一妻制，一方死了，對方要為配偶守候終身：而鴨子卻亂得很，幾乎不能人流。世界上有一種人，本來自己是白天鵝，可她不知道，以為自己是丑小鴨……”

我透著熱茶的霧氣看了他好一會兒，最后垂下了眼簾，說道：“如果有一天我一無所有了，我要怎么活?”

他舉起了雙手，對我說：“靠你自己的雙手活，干凈地活，真實地活。你已經擁有了物質上的一切，你知道擁有后的滋味。你覺得，那些是你幸福的理由嗎?”

我低下了頭，接著問道：“你會愛上一個一無所有的女人嗎?”

他堅定地點了點頭，說道：“我會的，因為我本身就一無所有。但是我會創造，我更在意創造的快樂!”我專注地看著他。

最后，他告訴我他叫宏光，我說我叫小雨，下雨的雨。雨一直下著，他無聲地坐在我的對面，沉靜得像窗外的雨絲。

緣于雨中的一生之約

我們分床而眠。早上，老板娘的丈夫來問我們早飯要吃什么，他說想吃家常燉茄子。吃著東北最普通的菜，我問他有沒有覺察出這對兒夫妻非常地相愛和快樂。他點了點頭。

吃完飯，我追著老板娘問婚姻快樂的理由，老板娘露出了純樸的笑容，說：“我們對生活的欲望很少，想的是很簡單的飯店的事。賺點兒錢，供念大學的孩子讀完書，我們只要安度晚年就行了。我們活得太簡單了，所以很容易快樂。”

老板娘出去了，他低聲說：“我覺得很奇怪，跟你在一起很開心，從來沒有這樣開心和安心過。前天我還痛不欲生，可是現在，竟然想活著也許是一件很快樂又充實的事。”

我的心又有一陣接一陣的熱浪向上涌，我差點兒掉了眼淚!我沒有敢說出來：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我們在島上轉了一天，累了就回房間歇一會兒。晚上，我們還分床聊著，最后他向我道了晚安，我沉默了。他很奇怪問我為什么沉默，我說我不想說晚安。如果說了，就像歌中說的那樣夢一醒我們就要各分兩地，誰也無法挽回這場分離。

他說是的，明天我們都必須回到現實中去。我告訴他我看過一個電影叫《心火》，女主人公說過這樣的臺詞：在蠟燭點燃的時候，時空可以停止，我們可以脫離現實，做你想做的事，說你想說的話。而蠟燭的火焰熄滅了，就是現實又來的時候。他長嘆了一口氣，輕聲對我說：“到我這里來吧，我渴望跟你更近些。雨還在下著，所以現實還沒有來。等雨停了，一切都要恢復原來的樣子了……”

我沖到了他的身邊，他把我緊緊地摟在懷里，狂亂地吻著我。當我們的肌膚毫無保留地相擁到一起的時候，我的生命之火終于被點燃了：我的一生中從來沒有這樣地愛一個男人!是的，我確實地感受到了一種刻骨銘心的真實：這是命運給我的愛人!

清晨終于來了，雨也終于停了。他先起床，為我準備好了一杯熱茶。然后他把我擁在懷里，透著茶的熱氣對我說：

“我們只相識了三天，但是我已經確定了我的一生所愛。小雨，給我半年的時間，我要回長春繼續我的旅行社，我要賺錢，然后我會來找你。我們可能會辛苦，但是會很快樂。你愿意跟我重新開始嗎？”

我被他的話驚呆了!我喃喃地說道：“我們只認識三天!”

他告訴我。他的一生從來都沒有這樣地確信過!我撲到了他的懷里。狂熱地吻著他。我在他的耳邊說著“謝謝!”。我們約好在半年后。就是在2006年2月8日。在我們最開始相識的濱海路上的那棵大榕樹下。下午5時再聚合。我們沒有給對方留下通信地址。甚至手機號。我把他送到了車站的旅店門口。說：“如果我們兩個人中有一個人沒有去。就一定有他的理由。別怪罪對方。也不要去尋找，可以嗎?”

他深情地看著我。說：“我會去的。”我的眼淚流了下來。在我即將轉身離去的瞬間。我看到地上躺著一顆上銹的螺絲帽。我揀了起來，強行拉過他的手，讓他把它套在我的左手的無名指上，竟正合適!我笑了，說：“書上說女人的左手無名指上駐著魔鬼。所以要用有魔力的戒指一生套住它。怎么樣，我現在已經死心塌地做你的女人了。高興嗎?”

他不顧周圍人的目光，狂亂地吻起我來。

尋找生命之雨的苦旅

三天后，我終于與我的先生面對面地坐在了一起。我們談了很多天，沒想到老公對我很寬容。他說畢竟我們一起生活了五年，他了解我的為人。他把飯店、房子和車留給了我，讓我在兩個月后開始了新生活。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飯店的經營上。四個月過去了，我的臉頰透出了無比的紅潤，笑容越來越燦爛了。有一天，我洗桑拿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右胸的右下角有凸起，用手一摸，發現很硬，還有些疼!第二天，我從醫生的嘴里聽到我一生最為殘酷的事實：乳腺癌中晚期，必須馬上實施切除乳房手術，否則將會有生命危險!

晚上，我在父親的懷里大哭著：“我不能切除我的乳房!如果切除了，我就不再是女人了，而我還有什么臉面去見他?!而且我可能再不能生孩子了，我還有什么希望?!”

父親慈愛地把我摟在了懷里，流著眼淚說道：“你必須要接受手術，因為你必須要活下去。你是一個苦命的孩子，接受你的命運吧!只要活著，還有希望的”

2006年2月8日，我手術后的第三天，也是我們相約的日子，我發現自己的心和傷口一樣地劇痛!我暗暗地對自己說：“我這樣做是對的。我現在是一個比以前還丑的丑小鴨，根本無法配上他!……”

晚上，我在夢中忽然醒來，仿佛聽到黑暗中有人在叫著“小雨，小雨!”我大聲地哭了起來，我問母親我手上的螺絲戒指怎么沒有了?媽媽趕緊從我的枕頭底下拿出了戒指。我趕緊讓她摘下我頸上的鏈子，然后把那丑陋的螺絲戒指穿上，再給我戴好。我說：除非我死了，否則永遠不要把這螺絲戒指從我的脖子上拿下來!

窗外，飄起了雪花。一個詩人說過，雨是天空的眼淚，而雪則是天空的嘆息。我把螺絲戒指把玩在手掌里，想著宏光的吻和微笑，幾乎不能自持了。出院后，我又有了看海的習慣，我會獨自開車去小平島，又去看那老夫婦和他們的鴨子。有一次，老板娘深情地看著我說：“孩子，人一生真正的緣就一次：如果是你的，一定跑不掉的……”

她的話讓我的眼淚流了出來，我啜泣道：“謝謝，謝謝您!我不知道我的緣在哪里，但至少我不會自暴自棄!”

2006年8月4日，天又飄起了雨。我在飯店的柜臺里正埋頭算賬，忽然聽見服務員喊著一位剛剛離去的客人：“先生，請等一下，您落了您的傘……”

我循著服務員的聲音望去，發現我的店門外站著一位男士：修長的身軀、清爽的面容。我的頭翁的一聲轟鳴，變成了一尊蒼白的塑像。他好像跟服務員說了什么，然后還是忍不住朝我望了過來。等我們四目相接的時候，時空停止了。沉默，沉默。他遲疑了許久，終于把已經邁出店門的腳步又重新收了回來。終于，他像影子一樣罩在了我的面前，溫柔又心碎地看著我。我在他消魂的凝視中完全失去了知覺，只重復一句話：“怎么會是你？”

他跟我來到了我的私人包間。我低下了頭，說道：“2月8日，我，我……”我鼓起了，勇氣，講了我全部的故事。我的話音剛落，他粗魯地一把拉出了我脖子上的鏈子，問道：“小雨，你這個傻女人，你的故事就這些嗎？”

我喃喃地說道：“難道．這些還不夠嗎?”他直逼著我的眼睛吼道：“你真是個傻女人！2005年8月8日那天，我就該把你不是用螺絲戒指而是用一跟鐵繩索套住!”他用全部的力氣把我抱在了懷里，然后粗魯地吻著我。直到我的身體輕飄如窗外的雨絲時，他才講起了他的故事：

2006年2月8日，他在風雪中等了我三天，第四天，他發誓：他一生將永遠不再愛一個女人!五一，他跟哥們兒喝得爛醉，到了父母家。母親第二天告訴他晚上他一直在喊著一個女孩兒的名字，母親說他該找到我，然后讓這一切結束。他想了很久，踏上了南下的火車。他甚至忘了我的車牌號，只記得我說我在海邊開飯店。他照著大連地圖和旅游簡介上介紹的海邊飯店開始尋找。從小平島開始，然后是付家莊、老虎灘、東海公園和星海廣場，最后到了大連港。又一個月過去了，他的囊中越來越羞澀。他決定到一家旅行社去應聘。又一個臺風的季節，他打車直奔濱海路，等了一個晚上，我還是沒有出現。幾個月來的沮喪使他疲倦地在春海街邊抽著煙，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忽然下起雨來。他看到路邊有一家可以躲雨的地方就進去了。坐定后，才明白是一家飯店。當他剛把酒杯端起的時候，他大腦的血液完全凝住了：從吧臺的里間屋里走出的正是我!他看著窗外，白色的帕薩特依舊停在那里!他忽然明白了我沒有去赴約的理由：是的，因為我沒有辦法拋棄富有的生活!答案找到了，他低下頭裝作吃飯，可那瞬間，他的淚水奔涌而出!他趁我離開的瞬間，趕緊結賬出了飯店，沒有想到服務員以為那傘是他落下的，所以叫住了他……

講完了，他再次把我擁在了懷里，吻著我說道：“我現在口袋里還不足百元，住的是7人一屋的床位，真的比半年前還窮，不知道我這樣的癩蛤蟆是不是還可以吃上天鵝肉?”

我把“戒指”從頸上摘了下來，再一次放到了他的手里，說道：“書上說女人的左手無名指上駐著魔鬼，所以要用有魔力的戒指一生套住它。怎么樣，我現在永遠死心塌地做你的女人了，高興嗎7”

他死攥著那戒指，笑了，然后開始吻我。我們的淚水終于交織在了一起。

我們十一舉行了婚禮，我正式退居了家庭。我終于知道了他的全名：王宏光；年齡：28歲；籍貫：陜西西安：理想：擁有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

責編／范 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