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A村是位于中國廣西邊境地區大新縣的一個村莊。該村村民主要是壯族,和越南鄰村邊民屬于同一個民族。自從20世紀80年代末中越關系改善以來,該村與越南鄰村邊民之間的跨國婚姻越來越多。但是,這類逐漸普遍的跨國婚姻,由于種種原因,難以有正常的婚姻登記,導致這些越南婦女難以取得中國戶籍、國籍,從而產生了國家、群體、自我身份認同三重危機。作為中國家庭的重要成員,這種身份認同的危機帶來了明顯的負面后果。走進這些越南婦女的內心世界,可以感受到她們在社會身份認同方面的無可奈何。加強對這種跨國婚姻現象的研究,具有重要的社會意義。
【關鍵詞】跨國婚姻;越南婦女;身份認同
【作 者】 李娟,廣西民族大學2004級民族學碩士研究生。南寧,530006
【中圖分類號】C9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07)01-0076-007
The Identity of the Women in the Multinational Marriages on the Border of Sino——Vietnam to Take A Village of Daxin County, Guangxi as an Example
Li Juan
Abstract:The A village is located in Daxin county in Chinese frontier region of Guangxi. The village people are mainly zhuang People, which belongs to the same ethnicity in Vietnam village side of it. Since the last century the improvement of Sino-Vietnam relations, the marriage between bordered villages become more and more popular. But this kind of marriage suffered for the various reasons, it is hard to have the normal marriage register, so the Vietnam women hard to obtain household register and the Chinese nationality , which finally produces the crisis of an approbation of social identity, and brings the obviously negative results. Getting into the heart of them, we can feel their deeply helpless in the social identity and self-identity. It is important to strengthen the research on this kind of multinational marriage phenomenon .
Key Words:the multinational marriage; Vietnam women;identity
A村位于廣西壯族自治區大新縣碩龍鎮轄內的中越邊境地區,離鎮鎮政府約12公里。A村是典型的邊境村屯,與越南只隔一條水面寬約10米的河(即“歸春河”),中國人站在河岸即可看見彼岸越南的民居生活。A村轄5個自然屯,共106戶464人,他們自稱“儂安”。河對面是越南高平省重慶縣譚水鄉板約屯,該屯居民自稱“布儂”人。其實,中國A村的“儂安”和越南板約屯的“布儂”,是同源民族,是壯族的兩個支系。
一、中越邊境跨國婚姻中女性的現狀
在A村,生活著20多名從越南嫁到中國的媳婦。由于制度上的原因,她們嫁入中國,成為中國家庭的重要成員,卻無法取得中國戶籍、國籍,于是成為“黑人黑戶”。在中國南方邊境地區,這一群體的數量龐大,據初步估算,從20世紀80年代末以來的10多年時間里,僅在廣西邊疆地區就出現了1萬多名。她們嫁入中國,因而結成了許多“跨國事實婚姻”家庭,所謂“事實婚姻”,即男女雙方符合結婚條件,但不依法辦理跨國婚姻登記手續,便以夫妻關系同居,生有子女并穩定下來,而周圍群眾亦承認其夫妻身份的婚姻 ①。A村的跨國婚姻家庭總共有20戶,占全村總戶數的18.9%,從表面上看,這類婚姻似乎是地域婚或族內婚,實則是跨越國界的跨國婚姻。


注:“〔〕”內為從越南帶入子女數;“?”代表情況不祥;“與戶主關系”即婚嫁者與A村家庭的戶主關系。此表所列名單皆為目前還生活在本村的人口。
從上表可以看出,在時間跨度約半個世紀的時間內,A村的跨國婚姻自1990年后逐漸呈上升趨勢,有些家庭甚至出現一家幾代同娶越南媳婦或兄弟幾人同娶越南媳婦的現象。婚姻流向以越方女性嫁入中方居多。上表中20例家庭中只有兩例中國男性到越南倒插門的,皆發生在中國政局不穩、經濟困難時期。上表中跨國婚姻夫婦的婚戀形式以介紹型婚姻為主,自由戀愛型婚姻較少。筆者調查中,有兩例越南媳婦是逃婚后過來中國再嫁的,屬于非法跨境重婚現象。跨國婚配夫婦年齡差距一般在0~6歲,少數夫婦出現相差6歲以上的情形。跨國婚姻家庭結構比較單一,以主干家庭為主,小部分為核心家庭。由于邊境地區計劃生育政策的貫徹實施,跨國婚生子女數一般控制在正常范圍之內,其中,男孩多于女孩。這些家庭中的越南婦女在中國生兒育女,成為中國家庭的重要成員。
筆者還對全村20戶跨國婚姻家庭的經濟收入做了調查,所得結果如下:20戶中,貧困戶1戶,年收入為1650元,遠低于當地人均收入2100元的標準;14戶屬中等偏上水平,年收入在5000元以上;富裕5戶,年收入在10000元以上。家庭收入來源中, 8%來自農業收入,90%以上來自副業(主要是旅游經濟)收入,2%來自外出務工人員收入。從以上數據可以看出, A村跨國婚姻家庭的經濟狀況在全村屬于中等偏上的水平。調查中還發現,A村家庭分工較特殊,男閑女耕,即男人料理家事,女人養家糊口。跨國婚姻家庭里的越南婦女普遍勤勞肯干,經濟能力較強,干農活、擺小攤、干苦力(扛包等)成為她們的主要活計,她們往往是家庭經濟的主要承擔者,因而她們的經濟收入普遍高于其丈夫。經濟生活中的優勢理應帶來其在家庭生活中的支配權,但據筆者對20戶家庭從經濟收入、經濟管理和消費決策三個方面的綜合考察來看,在家庭決策和收入支配方面的決定權在丈夫一方的占78%,男性明顯高于女性。有些婦女不僅要“主外”,還要承擔大部分家務勞動,家庭分工模式不合理,性別差異明顯。從越南婦女所承擔的經濟角色來看,她們的經濟地位雖有改善,但在家庭和社會上的地位普遍不高。
二、中越邊境跨國婚姻中女性的身份認同危機及其后果
對婦女社會地位的肯定取決于多方面因素,其中對其身份的認定顯示了婦女作為社會人的自主性,但由于種種原因,嫁入的越南婦女的社會身份一直處于隱形狀態,不僅得不到正當認可甚至被誤解,造成她們嚴重的身份認同危機,其后果十分嚴重。
(一)國家身份認同危機——國家歸屬感的模糊性
中越邊民本是一家,自古以來互相嫁娶。從民間來看,這些跨境婚配夫婦,只要請客擺酒,村民便接受并認可其婚姻關系,這樣的事實婚姻關系,在民間具有“合法”的性質。嫁入的越南婦女因與當地語言、習俗相通,實際與當地媳婦相差無幾。但從法律上看,這類婚姻是非法的,根據1994年民政部《婚姻登記管理條例》,不予承認這類事實婚姻,中越邊境的“跨國婚姻”形成了政策非法與民間合法的性質沖突。國家出于人口與安全考慮,對兩國邊民互婚采取限制態度,對部分非法入境的越南婦女采取遣返或不上戶籍之政策。如此以來,產生了一個身份不確定的特殊群體。她們長期生活在中國,她們成為中國家庭的重要成員并渴望成為中國公民,她們是“事實中國公民”。但是,她們卻無法享受一個中國公民的任何權益,這使她們無法認同自己是中國人,她們在國家認同方面呈現出的模糊性,使她們陷入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走進她們的內心世界,可以感受到她們對國家身份認同方面的無可奈何。
口述筆錄一:越南婦女對國家的認同
(根據2006年6月16日對NLL的訪談錄音整理)
訪談對象:NLL,女,24歲,做生意,三口之家,嫁入中國4年,生有一子。
作為本地媳婦我總會覺得自己有點不一樣,因為自己是越南來的,害怕被歧視,害怕被騙,覺得沒有安全感。別人說我是“越南婆”時,我并不生氣,因為村里越南人多,各家都有親戚關系,也不覺得自己是外人。有時候我出門在外,別人說我不像越南人時我很高興,覺得自己是中國人比較好。我與婆婆公公關系很好,過節或平時,我偶爾會為婆婆公公買衣物,沒什么矛盾,但很少交流。他們幫忙帶孩子,我也不用操心,我覺得自己的婚姻生活不是很幸福,只是被迫無奈,婚姻中沒有愛情,有的只是義務。還好,老公不罵我,對我也還信任。我總是努力做工,對自己要求很高,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做好中午的飯菜,給自己和老公(我老公也在景區劃竹筏)帶上,在景區擺攤一整天還要回來做晚飯,干活很辛苦的。
我讀了十二年(指上學,相當于中國中專畢業),朋友很多,越南、中國的朋友都有。有些是小時候的朋友,有些是生意上的朋友,有些也是偶爾認識的。有些朋友都不知道我是哪國人,因為我的普通話很好,白話也會講,她們根本不相信我是越南人,我也不方便說,怕給自己帶來麻煩,特別是對生意上的朋友,我只能告訴他們我是中國華僑。平時因為生意太忙,我與村里人交往不多,早出晚歸的,沒什么娛樂生活,最快樂的就是與朋友聊天,去朋友那里。我現在進貨都去南寧、桂林、憑祥,到內地我們很麻煩的,怕被人騙,你知道有些地方很亂的,我都害(被)人家搶過(錢包)一次,又不敢報案,沒有身份證啊。這個最麻煩的,平時沒有身份證去銀行匯錢進貨、存取錢總要拿別人身份證,有身份證我生意可以做大點。沒戶口當然麻煩嘛,人家選舉就沒你份嘛,好像外人一樣,現在辦農村醫療也不得辦(指自己),平時也不得出去玩,辦事也不方便嘛,買手機還要用老公的號(指用他的證件辦理),以后只有慢慢等吧,或許出點錢(指賄賂)就能辦得(到)身份證……
(二)群體身份認同危機——公共生活領域的身份缺失
在傳統的家庭領域,不管在文化傳承還是宗族儀式中,婦女在其中只被視為一種依附角色。A村有許、閉、呂三大姓,遷至此地至今已有200多年歷史,各姓家庭都承認自己同屬于一個“大家族”。A村各姓村民與越南臨村同姓村民也有宗族關系。由于兩國政治摩擦,雙方邊民曾經中斷過姻親往來,特別是中越交惡的十年中,跨國婚姻就相當于“里通外國”,地處邊境的政治敏感性,使嫁入的越南婦女在傳統宗族領域內被視為異己甚至被排除在外。在一些傳統的儀式活動如喪禮、婚禮和春節祭祖、祭“土公”中,越方與中方習俗相似,但越南婦女嫁入中國后,面對男方家族,顯示了其被動和失語的一面。在筆者調查期間,正巧是農歷七月十四中元節,雙方邊民開展祭祖活動,備下酒菜、紙錢祭奠亡人。在家族的祭祀活動中,這些婦女被要求遠離與祭祖有關的活動,在接連安排的全家族聚餐中,也只有男性參與,這在全村婦女的情形都一樣,但對越南婦女卻多了一條規定,即以結婚未稟報祖宗為由拒絕她們加入祭祖活動的安排準備工作,她們的處境十分尷尬。
在法律方面,根據1992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第二條規定“婦女在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社會的和家庭的生活等方面享有與男子平等的權利。”因為國民身份缺失,這群越南婦女的現實權益得不到任何保障,例如其婚姻自主權、家庭財產權等一旦與男方發生沖突,不僅得不到法律保護,甚至還要遭到法律申訴。在現實生活中她們做為“黑戶”被某些非法團體操縱,曾多次被拐賣,成為交易的“商品”,喪失了基本的人身權利,部分非法婚姻家庭中的婦女長期經受家庭暴力折磨,生活十分艱難。因為婚姻關系不明確造成了非法拐賣-非法婚姻-非法生子的惡性循環,重婚、強迫婚現象嚴重。筆者調查地區的“事實婚姻家庭”中的婦女就有約一半人曾被非法拐賣過,考慮到當事人的隱私權,筆者不作詳述。可以預見,在這一現象的背后,其實隱藏著制度的缺陷和漏洞,它造成越南婦女群體身份缺失。
就生活方式而言,嫁入的越南婦女其社會交往的結構比較單一,她們的活動范圍僅限于本村本地,平時交往最多的也是臨近的同是越南來的媳婦,少數人在中國內地有朋友。在人口流動頻繁的A村,這種現象是不規則的,她們社會交往是疏離的。由于本地多從事旅游經濟,婦女生活時間的分配基本是朝七晚六,大部分時間呆在景區,幾乎沒有休閑活動的選擇。這些越南婦女在A村由于語言相通,又大多與其他農戶有血緣關系,因此在本村少受歧視,可一旦出去外地她們的社會身份就會遭到質疑,她們的優勢就難以發揮,因為沒有護照和合法身份,她們實在寸步難行。
就婦女的政治與社會參與度而言,這群婦女缺乏基本的參與權。在鄉鎮選舉、民事知情、社會保障中,她們沒有最起碼的資格,在政治上無法享有最起碼的被尊重的權力,所以她們普遍對社會公共事務不關心,積極性也不高。
在旅游開發中,A村的越南婦女實際上已經參與了社區建設,發揮了婦女在經濟生活中的優勢作用,但她們在公共領域內被忽視甚至被歧視的狀態令人堪憂。在這個越來越看重婦女權益保護的時代,對婦女權利的尊重在國際社會上成為共同的呼聲,對邊境地區的這個特殊群體權益的忽視,不僅影響到中越關系還將受到社會輿論的譴責。
口述筆錄二:跨國婚姻問題
(根據2006年8月10日對NYH的訪談錄音整理)
訪談對象:NYH,男,34歲,做生意,三口之家,娶越南老婆
我跟老婆結婚十年了,八三年分地,家里只得兩畝水田。(我跟老婆、孩子)加上兩個老人家里一共五口人。妻子做了節育手術后,得了病(可能是腎病),第一次去碩龍鎮看病就花了不少錢。現在要搞醫保,每人交15元入保費,我都不參加了,老婆看不得病我保有什么用。聽說可以報銷醫療費,還沒人去報過。我老婆報不了的,她是黑人黑戶。現在我哪里敢去醫院拿藥,花費太高。我在村里的閉醫生那里拿了中藥,熬給她吃,都一年了,也不見好轉。孩子現在5歲,馬上要上小學了,家里窮(經濟來源不足)。我平時出去做些雜工比如幫人建房、洗礦、砍柴賣點錢。我老婆現在做不得什么了,以前她有力氣喔,40多公斤的大米都扛得,哪知道現在這樣。前些年,我們在村外面擺攤,現在收費(指攤位費)太高,我老婆得病也不得做。如果是xx屯人就好,他們都得(允許)去(景區)里面牽馬,擺竹排,還可以得分紅。
我老婆她是會講中國話的,她讀過高中的哦。她老家就是對面的(越南臨村),小時候就在這邊(指中國)舅舅家玩,在景區擺過攤(指在界碑以外越南那面擺攤賣旅游用品)。嫁到這邊不給在里面(景區里面)擺了,我們在外面擺了兩年,賺不到錢,她又生病。本來打算她病好點,讓她到大新縣一個朋友那里當個看門的(指職位),一個月200元,但人家要證件齊全,要身份證擔保。我沒有辦法,她是越南人,哪里辦得到身份證。前些天大新縣催我們去辦,我們去了,叫拿什么證明(其實是補辦結婚證)。我老婆托人去辦,越南說辦不得(到)。有好幾個找到高平,大的(管婚姻登記的官員)說辦不成,我們也沒辦法了。好多人都辦不得吶,“進口貨”還是麻煩(笑)。
(三)自我身份認同危機——個人情感與族群認同的妥協
邊境的跨國婚姻沒有相應的婚姻登記,在舉辦婚禮時也相對較低調。男方不用拿大量聘禮,一般只需約2000~3000元的實物禮,如一頭豬、一筐糯米、一箱酒等,女方也不用回禮。越南女子出嫁到中國不如在本國出嫁隆重,越南傳統上認為選妻就是選宗,選夫就是選種,父母親在兒女結婚之前一定要經過“三合六禮”的復雜程序,看雙方的命相,還要講求門當戶對,越南女子與中國公民通婚首先遭遇了儀式的簡約化。在婚姻締結過程中,跨國婚姻中的女性顯得十分被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從選擇對象到訂婚,從雙方家庭的相互往來再到商量結婚,都由男方與女方家長決定,很少見到當事人女方的身影,體現了婚姻關系的不對等性。對娶越南媳婦的中國家庭而言,締結婚姻的目的是傳宗接代、延續香火,很少考慮到婚姻質量。這一過程從一開始便決定了越南婦女嫁入中國后的遭遇,即她們是未明確身份的“外來人口”,同時這也是她們在與當地人交往時產生疏離感的緣由。
嫁入A村后,越南婦女要想真正被本地人認可,必須有一次蛻變的過程,這一過程與中國邊境壯族地區“不落夫家”的婚俗類似,“已出嫁的女兒生頭胎孩子或懷孕之后正式‘落夫家’的儀式,是男方家庭正式承認和接受這個媳婦的儀式”②。嫁入本地的越南婦女沒有經過任何正規的儀式,在婚后就“落夫家”了,而不是等到子女出生。在娶越南婦女的家庭看來,對媳婦的肯定是以承認她的生育能力開始的,即通過生育子女,嫁入的越南婦女才能確立身份、穩固地位,否則,這種跨國婚姻是沒有保障的,甚至可以休了重新再找一個媳婦來代替。因此,她們對自我的身份認定要通過家庭的“三角結構”③才能確立,顯示了其個人情感對家族利益的妥協。
我的田野研究發現,除極少數情況外,越南婦女對自我價值的認定普遍不高,諸如對游客“你是越南人還是中國人?”的提問覺得反感,不愿透露自己越南媳婦的身份。她們之所以對社會交往缺乏信心,主要原因不外乎 “怕人看不起”“越南女人沒人要”等方面的理由。因此,可以說,自我身份不確定是越南婦女身份認同危機的重要方面。由于喪失了心理及情感上對群體、國家的歸屬和認同感,她們對自我身份認定時出現了矛盾。一方面,她們表現出對自我身份的期待,如急切希望得到中國國籍;另一方面,她們卻無法擺脫身份認定時的“自卑感”,如在我問起她們嫁來的理由時,她們回答:家里窮嘛,沒人要嘛,越南條件要是比中國好了,才沒人想嫁到中國。為了擺脫認同危機,她們積極做出努力,或借助于“勤勞持家”,或借助于“相夫教子”,但所有的努力,都無法彌補其身份的缺失感,越南婦女對自我身份認同的協調是個人情感與族群認同妥協的結果。
三、中越邊境跨國婚姻中女性身份認同危機的原因分析
(一)跨國婚姻登記缺乏常規管理,國籍戶籍制度不明確、不配套、不協調
我國處理涉外婚姻問題的法律法規主要有:1983年8月17日由國務院批準發布的《中國公民同外國人辦理婚姻登記的幾項規定》,1983年11月28日由外交部、最高人民法院、民政部、司法部、國務院僑務辦公室發布的《關于駐外使領館處理華僑婚姻問題的若干規定》,1983年12月9日由民政部做出的《關于辦理婚姻登記中幾個涉外問題處理意見的批復》以及1986年《民法通則》第147條,以及1995年民政部頒布的《中國與毗鄰國邊民婚姻登記管理試行辦法》。其中最后一項法案對邊境居民的跨國通婚規定的最詳細,但在實際操作的過程中,由于中越雙方對待邊民通婚政策不一致,導致具體辦理手續過程中出現偏差,無法拿到相應證件和證明。導致結婚不登記的原因并非邊民的文化素質低等原因,婚姻當事人也并非有意規避法律,而是缺乏好的政策引導。我國婚姻登記立法雖完備,但分散,執行手續復雜。部分邊境地區交通不便,邊民往返辦理登記手續的成本高,而民政局對現存事實婚姻的默認態度,客觀上助長了邊民結婚不登記的現狀。
我國的許多西部少數民族地區婚姻不登記的現象也很多,村民多按民族特有的一套習慣程序來舉行某種儀式,村民自行承認其法律效力。它與邊境地區婚姻不同的是,跨國婚姻還涉及到國籍、戶籍的問題。據筆者調查,管理A村涉外婚姻的機構設在縣市民政局,據大新縣民政局資料,1997年大新縣涉外婚姻80對,但去政府登記的只有7對。辦理取得國籍的手續則更加復雜,據崇左市民政局統計,自1980年以來竟不曾辦理過一例外籍人員的國籍申請手續。取得國籍必須先取得戶籍,而缺乏婚姻登記手續即無法取得戶籍更不用說國籍,相關政策的脫節與不配套,使當事人面對實際困難束手無策,地方部門的相關工作人員甚至不知道辦理程序,更不說邊民了。
(二)對越南婦女身份的誤解
由于歷史的原因,越南國內長期經歷戰爭,造成男性人口損失,人口的自然調配狀態下,越方女性必然會向人口性別比相對平衡的中方移動。特別是邊境地區的不少男青年為解決婚姻問題,利用邊民出入邊境的便利,在未履行任何法律手續的情況下,與鄰國邊民形成事實上的婚姻關系。這本身就給人一種娶越南婦女是“撿便宜”的印象。
一些專題報導或對邊境的越南婦女描寫,給大多數人留下的印象是這群人文化水平、個人素質較低。其實不然,據筆者調查所得,大部分逗留在中國邊境的越南婦女,其平均受教育水平比同齡中國婦女要高。越南國內對義務教育十分重視,且對邊境地區政策傾斜,并實行社會保障,給予免費就醫入學的優惠政策,邊境地區孩子免費入學,中學生國家每月補助8萬盾(64元人民幣)生活費和每年兩套衣服,老師的工資每月要比內地同等老師高出100~150元④。而受教育的水平將直接影響到女性觀念的變化及對新事物的接受程度等,從而也會影響到家庭生活的質量。由于受教育水平較高,她們在融入當地社會的過程中,其語言接受能力特別強,也顯得很“聰明”。正如當地村民所講:“本地媳婦不如越南媳婦靈巧”,是指她們做生意比較厲害,“進貨的地方本地人都不懂得去,她們卻知道”。
其次,雖然不少越南媳婦已經形同當地人,但她們身后卻隱藏著非法身份,因無法取得中國戶籍、國籍,也不能享受中國公民的合法權益。越南婦女因此成為邊境的“三非人員”,即非法出入境、非法打工、非法同居,成為反關注的邊緣群體,社會對她們形成的刻板印象,影響了她們的身份認同。
更嚴重的是,由于非法入境造成的非法拐帶、拐賣婦女兒童,跨國吸毒、販毒、賣淫、偷渡等跨國犯罪活動猖獗,對邊境地區的社會安全造成極大影響,這些與越南婦女的跨境通婚本來沒有什么聯系,但由于跨國婚姻的隱秘性與政策失靈,更加重了人們對跨國婚姻與跨國犯罪的負面聯想,也加深了國家對這類婚姻治理的難度。
四、中越邊境跨國婚姻中女性的歸屬
筆者認為,中國政府必須直接面對在邊境地區發生這些跨國婚姻的必然性和現實性,直接面對這些已經嫁入中國甚至已經生育孩子的“事實中國公民”,并且采取積極、便民的管理措施,管理好這些婦女,管理好這些家庭,管理好邊境社會。我們要看到中越邊境的通婚狀況已經發生了改變,邊民對兩國通婚的意識也在逐漸改變。“現今社會擇偶中的宗教、種族、政治、經濟、階層地位等因素逐漸退居其次,婚姻中的愛情因素越來越占突出地位,在婚姻中起主導作用,成為衡量婚姻質量的重要尺度。”⑤正如這里所表述,A村的年輕一代開始注重婚姻質量,更看中婚姻中愛情的份量。隨著兩國邊境的經濟、文化狀況的改善,中越邊境的跨國婚姻將不再是小國偏大國、經濟差偏經濟好的傳統流向,在這種背景下,制定切實的自由通婚政策勢在必行。
(一)增強法制意識
目前,中越邊民跨國婚姻中出現系列問題,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國籍、戶籍問題沒有解決,它與邊民不懂法律,對婚姻關系缺乏法律認識,對自身權益沒有法律訴求有直接關系。邊境地區的政府及其司法行政部門有必要開展專門的法制宣傳活動。
(二)本著便民的原則,積極進行管理
跨國民族地區因地處邊境,與外界聯系較少,有些地方甚至公路不通,所以,有必要采取一些便民措施。比如讓鄉鎮民政所履行婚姻登記的代受理職責,讓鄉鎮派出所履行臨時居留申請、永久居留申請和入籍申請的代受理職責。或者是婚姻登記、臨時居留申請、永久居留申請和入籍申請的法定受理機關安排定時下鄉、流動執法。
(三)明確加入中國國籍的條件和程序,并適當考慮向邊境地區邊民跨國婚姻傾斜
目前的入籍,只在《國籍法》里有簡單的規定,具體的條件和程序不明確,實踐操作性不強。據筆者了解,盡管有不少中越邊民跨國婚姻當事人希望加入中國國籍,但實際上目前幾乎還沒有人真正實現,主要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到底該如何申請入籍,包括邊境縣市的公安機關都不熟悉有關程序。所以,明確加入中國國籍的條件和程序,就顯得十分重要。
在明確加入中國國籍的條件和程序時,需要適當考慮向邊境地區邊民跨國婚姻傾斜。筆者認為,這些越南婦女已經嫁入中國家庭,成為中國丈夫的妻子和中國孩子的母親,并且長期定居在中國的土地上,成為“事實中國公民”。她們的權益得不到保障,她們的生老病死得不到社會的幫助,她們的就業得不到支持,這些問題的后果事實上需要中國家庭、中國社會來承受。所以,本著解決中國社會問題、幫助中國家庭發展之目的,筆者主張中國社會有必要積極考慮已經嫁入中國的越南婦女的入籍問題,并且像跨國婚姻登記向邊境地區傾斜一樣,在加入中國國籍的條件和程序方面也向她們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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