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族新石牌與大瑤山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建立

【摘 要】石牌是指新中國成立后金秀大瑤山各村屯將本村屯的村規民約以石牌這種形式加以確立，以此為法，進行村屯民主管理的制度，新石牌保留了舊石牌的傳統，又有所發展。在大瑤山的經濟與社會發展中，盡管新石牌有各種各樣的局限性，但仍然發揮著重要作用，我們應因勢利導，發揮其積極作用。

【關鍵詞】瑤族新石牌 ； 大瑤山 ； 社會主義和諧社會

【作 者】周世中，法學博士，廣西師范大學法學院教授；劉琳，廣西師范大學法學院法學理論碩士研究生。桂林，541004

【中圖分類號】 C9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07 )01-0121-004

Shipai System of Yao Nationality and the Socialist Harmonious

Society Construction in Dayao Mountain

—Investigation Series One on Customary Law of Yao Nationality andDong Nationality in Guizhou and Guangxi Zhuang Autonomous Region

Zhou shizhong ，liu lin

Abstract:The new shipai of Yao nationality is folk regulations for the villagesin the Jinxiu Dayao Mountain to carry out the democratic management in form ofshipai after the foundation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it preserve and expanda tradition of old Shipai. Although the customary law system has various kinds oflimitations， it still plays the important role in development of the economy and societyin Dayaoshan. We should guide it along its course of development， and make best ofits advantage.

Key words: the Yaos’ customary law system， Dayaoshan， socialist harmonioussociety

一、瑤族新石牌的概念、性質和特征

石牌制度是廣西金秀縣大瑤山特有的一種具有原始民主性質的社會組織形式。它是一定地域范圍內的瑤族，為維護生產生活秩序和社會治安，由全體村民討論通過訂立規約，并鐫刻在石碑上或寫在紙上、木版上，由石牌頭人負責執行，大家共同遵守的一種制度。^①新石牌是指新中國成立以后各村屯將本村屯的村規民約用石牌這種形式加以確立，以此為法，進行村屯民主管理的制度，新石牌既保留了舊石牌的傳統但又有所發展。

新石牌與舊石牌都是完全民間的，具有契約的屬性，是全體村民的承諾和誓約。新石牌具有習慣法的屬性。習慣法是獨立于國家制定法之外，依據某種社會權威和社會組織，具有一定的強制性的行為規范的總和。^②瑤族的新石牌正是具備這樣的特征，它是獨立于國家法之外并與之相對應的法律制度。新石牌與村規民約既有聯系也有不同，有的村規民約帶有石牌制度的性質，是民間的；有的村規民約則具有半官方特色，是由村委主持制定的，新石牌屬于前者，在此我們將具有民間性質的村規民約稱之為新石牌，以保持其與舊石牌在邏輯上的一致性。

新石牌在舊石牌的基礎上有所發展，具有以下特點：第一，從目的和內容上看，新石牌主要是維護本屯的社會治安秩序，其內容涉及的面比較集中，主要體現在盜竊、破壞他人婚姻家庭、毀壞公共財物及設施和擾亂屯里治安等方面。第二，從處罰的手段上看，廢除了各種酷刑，對違反者的懲治方式比較單一，主要適用罰款和請全屯人吃飯即吃石牌飯的方式進行處罰。第三，從規范的體系上看，過去由于“山高皇帝遠”國家法鞭長莫及，而現在調控村民行為的規范不是單層次的系統，而是一個多層次的規范系統即受國家法和新石牌的雙重約束，而兩者常常會發生沖突，新石牌只能在與國家法的互動中進行調控。

二、瑤族新石牌的現實影響和作用

瑤族石牌制度演化至今，究竟還發揮作用嗎?如果有，那么它的作用又是多大呢?為了弄清這個問題，我們于2005年11月和2006年2月兩次進入金秀大瑤山進行調查和研究，調查了長垌鄉長垌村和金秀鎮六段村。長垌村六架屯是改革開放后最早制定新石牌的村寨之一，現在仍然保留著較為完整的石牌組織。金秀鎮六段村有七個自然屯，其中四個屯立有新石牌，并且都將其立在屯的中央地帶，是新石牌發揮作用較好的村。我們圍繞著瑤族石牌的現實作用，設計了一份問卷，然后到村屯進行調研、開座談會、發放問卷。從我們的調查中，我們發現瑤族的石牌組織盡管在一些村屯中已經名存實亡，但新石牌在調整村民的社會關系中仍然起著重要的作用，這些作用表現在：

(一)維護社會治安，保護社會生產和瑤民生命財產安全。

新石牌都有維護社會治安，處罰偷盜行為的條款。如金秀鎮六段村三片屯的石牌規定：偷盜財物者罰三十斤米、三十斤酒、三十斤肉、三十元錢，失物歸原主，全村共吃石牌飯。長垌村三角屯也作了類似的規定，并按此規定對違規村民李某作了處罰。2000年7月19日16時，李某攜帶盜竊工具到長垌鄉長垌村三角屯大槽嶺盜竊他人的八角。同日23時，當李某盜竊時被三角屯的村民當場在八角樹上發現并人贓具獲，所盜八角7市斤。第二天早6時，三角屯的村民巡山時，在距抓獲李某盜竊地點200—300米處的小槽沖，發現了藏匿在草叢中的80市斤八角。2000年7月20日三角屯石牌執行小組召開村民大會，對李某按照石牌的規定進行了處罰即按一市斤八角處罰30元的規定共罰2610元。

(二)參與經濟活動，促進了瑤山經濟的發展。

瑤族新石牌也涉及到許多發展生產、促進商品交流的內容。如長垌鄉六架村的石牌規定：“積極發展農、林、牧、副、漁生產，走勤勞致富道路。”該村的石牌組織還積極參與到村民的經濟生活中，從2005年初到2006年初，香港發展機構社區伙伴與廣西民族研究所合作，幫助該屯恢復重建石碑組織，試圖讓傳統石碑組織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發揮作用，因此通過項目的形式，由社區伙伴出資，民族研究所項目人員指導，石牌組織進行管理，在村中組織村民種植貓豆和俄薯兩種藥材，并負責收購和聯系銷售。在養殖項目中，按戶購買豬花一頭給予村民飼養。由于石牌組織管理得力，村民在種養項目中獲得了較好的經濟收益，石牌組織和石牌頭人在村里享有較高的威信。

(三)調整婚姻家庭關系，懲罰破壞婚姻家庭關系的行為。

瑤族新石牌也涉及到調整婚姻家庭關系，懲罰破壞婚姻家庭關系的規定。例如，長垌村六架屯新石碑第二條第3款規定：“不嫖娼，不亂搞男女關系，違者罰豬肉、酒、米各36斤，錢36元(男女雙方各出50％)，請全體村民吃，并向村民認錯，限期六天內兌現，如逾期加罰20％。”這樣的規定對制約村民的越軌行為、保護村民的婚姻家庭關系確實發揮了很好的作用。

(四)調整和解決社會矛盾糾紛，促進民族內部團結。

金秀瑤族有5個支系，他們不僅在歷史、語言、文化、風俗習慣上存在著很大的差異，在山林、土地、河流和其他利益問題上，也有這樣和那樣的矛盾糾紛。產生這些矛盾糾紛后怎么辦?瑤族人是用石牌制度來予以調處、化解矛盾，把矛盾糾紛控制在一定的范圍內，使大家團結一致、相安共處。

(五)傳遞民族文化，促進民族文化的交流與發展。

新石牌既是民間的自治法律，又是瑤族文化的主要載體，它所涉及的民族歷史、政治、經濟、教育、心理、風俗、宗教等內容構成瑤族文化的主要內容，而且在傳遞民族文化中發揮了很好的作用。例如，長垌村六架屯的新石牌第十七條明確規定：“開展文化體育活動，如打籃球、辦圖書館等，學科學、用科學，使青少年健康成長。”在2006年的春節，六架屯石牌組織舉行了兩天的春節娛樂文化活動，全屯的村民都參加了活動，既活躍了屯里的文化生活，又起到團結一致、鼓舞人心的作用。

三、瑤族新石牌面臨的困境

瑤學研究瑤族新石牌在制定和實施的過程中，也存在許多問題，這些問題主要有：

(一)立法上新石牌與國家法存在著沖突。

立法上新石牌與國家法存在著沖突，如有的新石牌規定亂放家禽家畜毀壞他人莊稼的打死概不負責，體現了同態復仇的思想，不符合國家法的規定；有的新石牌的處罰遠遠超出了國家法的范圍，比如按六段村將軍屯新石牌的規定偷一根竹筍，除了罰款十元外，還要辦理豬肉酒米各十斤、土雞二斤以上酒席一桌。

(二)在執法和司法過程中，執法和司法人員常常陷入兩難的境地。

執法和司法人員對新石牌的法律定位并不明確，當他們一邊面臨著國家法律的權威，一邊面臨著村民對新石牌的認同心理時，就不得不常常穿梭在國家法和新石牌之間，力求獲得圓滿解決，力求取得各方面的認可、寬容和默許。例如上述三角屯李某盜竊八角一案中，一方面李某是接受石牌的處罰的，只是在對事實的認定上即另外80市斤的八角是不是其所為存在爭議，其他村民對李某的起訴行為也都表示了一定程度的反感，李某也因此事在村里受到人家的孤立；另一方面像石牌這樣的習慣法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法律，并不能成為判案的依據。因此，法官在現實生活中就不得不權衡兩者的利益沖突進行價值選擇。

(三)石牌組織尤其是石牌頭人執行不到位。

新石牌制定后是否發揮作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石牌組織及石牌頭人的管理，而有些石牌頭人已不再管理石牌事務，致使新石牌形同虛設。加之村民小組、村民委員會作為政府的派出機構，深入到了每一個自然屯，國家政權的介入自然在一定程度上排擠了新石牌的生存空間，石牌組織的權威性遭到削弱。

(四)新石牌應何去何從，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

交通環境的大大改善使大瑤山有了與外界交往的機會，也就有了發展的空間。現代文明與傳統文化的交流產生了碰撞，強勢的現代法治文明不斷侵蝕著弱勢的傳統文化，石牌賴以保存的天然屏障日漸消融。新石牌應何去何從，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

四、完善瑤族新石牌及其對大瑤山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立的幾點建議

盡管在現代社會中，無論是立法者還是法學家都普遍看輕習慣，使得習慣在制定法中受到了貶仰，也盡管新石牌已不再是過去“石牌大過天”的石牌，但是在實踐中，習慣還是會頑強地在法律中體現出來，并影響著司法結果。人們的內心對新石牌還是存在著普遍的認同感的。正因為如此，我們便不能生搬硬套地用一刀切的方式對待新石牌，即要考慮國家法的執行又要照顧新石牌的現實影響，應該利用石牌這種本土性資源促進大瑤山和諧社會的建立。筆者認為，利用石牌促進大瑤山和諧社會的建立，有以下幾點值得注意：

(一)實現國家法與新石牌在立法上的對接。

任何法律都不能萬能地適用于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國家法的一般性與生活的多樣性會發生撞擊，國家法只能為我們提供一個基本的行為模式，而當其要真正貼近大瑤山民眾生活時就會面臨選擇：或者打著現代化的旗幟一刀切地適用；或者吸收民間的新石牌進行變通地立法；或者干脆拋棄國家法轉而適用新石牌。面對社會生活的多樣性和全球的現代化浪潮，非此即彼的做法自然是行不通的。大瑤山地區可以通過自治條例或單行條例對國家法進行變通，在對國家法細化與變通的過程中吸收一些成熟的新石牌。

首先，堅持國家法律的統一，任何法律都不能與憲法和基本法律相抵觸，同時憲法要給予民族地區吸收習慣法的空間和賦予其變通國家法的權力，其次，大瑤山地區在變通立法的時候對所要吸收的新石牌要仔細斟酌，大瑤山地區的立法者應該進行田野調查以了解本民族的具體風俗和習慣，這種立法的方式就不能完全走自上而下的路線，而是要走村入戶自下而上地形成法律條文。對于那些與現代文明背道而馳的新石牌要加以剔除，而對于那些成熟的(既符合現代文明又適合當地風俗的)新石牌要將其納入到國家的法律體系之中。這就好比國家法是樹干和粗大的樹枝，而新石牌則是細小的枝干和樹葉。變通的工作就好比是修剪細枝末節。再次，對于未能上升到由國家法來調整的糾紛，比如標的小、情節輕微以及嚴重違反風俗但不違法國家法的，可以利用新石牌進行消化，將紛爭扼殺在搖籃之中。其實新石牌的大部分內容都是對此類糾紛的規定，對國家法無法觸及的地方進行管理，這是新石牌的一大特色，這樣也可以實現國家法與新石牌在管轄范圍上的分工。

(二)在執法過程中適當參照新石牌的有關內容。

法律的執行具有強制性，但當法律的執行與當地的風俗產生沖突時，這樣的強制性就會遭到挫敗顯得力不從心，因此，執法的過程要適度參照新石牌。首先，對于既違反國家法律又違反新石牌的行為(如盜竊)，國家法的處罰重而新石牌的處罰輕的，如果按新石牌的處罰確實能達到不再危害社會的效果，就可以適當地減輕處罰；國家法的處罰輕而新石牌的處罰重的，如果按國家法的處罰會在當地引起嘩然及人們的不滿和憤慨，甚至引出民眾圍攻的，可以適當加重處罰。其次，對于國家法認為是違法而新石牌沒有規定的行為，如果這種行為在當地不一定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也不會帶來什么嚴重的危害結果，那么就可以對這樣行為進行從輕處理。再次，新石牌認為是違反而國家法沒有規定的行為(如通奸)，如果不對這種行為進行處理就會嚴重違背當地的風俗和習慣的，那么就要對這種行為進行適當的處罰，國家法在此可以默認新石牌的效力。

(三)在司法過程中適當吸收新石牌作為判案依據。

國家對于少數民族地區常采用變通的方式加以治理，我們也可以對新石牌的法律地位加以變通，使其成為大瑤山法官可以酌情考慮的判案依據，之所以用“可以酌情考慮”的措辭，是因為考慮到如果新石牌本身是惡的，我們就可以用制定法加以糾正，這樣既照顧了人們對新石牌認同的心理，也讓制定法保留了其應有的權威。

(四)處理好石牌組織和村委會的關系。

要處理好石牌組織和村委會的關系。首先，石牌組織是民間的社會組織，村委會是國家機關的派出機構，兩者代表著不同的權威來源，因此，要使石牌和村委會共同發揮管理的作用就不能讓石牌頭人和村長或屯長合二為一，即如果被選為石牌頭人就不能再擔任村長或屯長的職務，如果是村長或屯長就不能再將其推選為石牌頭人，因為村委會作為一種公共權力機構，在政府的支持下擁有穩定而強勢的權威，身兼兩職的人很容易受政府權威的影響，而使石牌組織成為政府的附屬物，最后消失殆盡。其次，石牌組織和村委會在執行事務時要相互協助，互相合作。石牌組織在處理糾紛時村委會要給予支持，而村委會在執行事務時石牌組織也要給予協助。對于兩者都可以處理的糾紛，應讓村民自由選擇解決糾紛的方式，而不是由石牌組織和村委會相互爭搶管轄的范圍。再次，石牌頭人可以通過選舉的方式產生，應推選有膽識、有責任心、有組織能力、愛管事、能說會道的人為石牌頭人，每兩三年召集一次石牌大會負責重新選舉新的石牌頭人，如果大家對原石牌頭人滿意可以繼續推選他，如果人們不滿意就可以另行選出自己認可的人選，定期的選舉可以督促石牌頭人履行職責，不至于使石牌處于一紙空文的境地。

(五)利用新石牌保存和強化本民族的傳統文化。

石牌作為習慣法，是民族精神、民族文化的體現，通過閱讀它我們便可以了解蘊涵于其中的傳統文化的內涵和模式。和諧社會是一個多元的社會，是一個寬容的社會，保存民族的傳統文化是和諧社會的內在要求，我們應該將其作為人類精神遺產保留下來。所以，在中國法治化進程中盡管石牌有日漸減弱的趨勢，但拯救與保存民族文化卻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

注 釋：

①《金秀瑤族自治縣志》，北京，中央民族學院出版社，１９９２年版，第136頁。

②高其才《中國習慣法論》，長沙，湖南出版社，1992年版，第4頁。

〔責任編輯：邵志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