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關系問題簡論

【摘 要】 民族關系問題是指一個民族共同體內部與外部或多個民族共同體之間交往時因涉及民族利益或民族權益而產生的矛盾或不和諧問題。它涉及一個民族共同體根本利益或權益，帶有全民族性質，是民族共同體內部與外部或多個民族共同體之間為了各自的民族利益或權益而進行的關系協調的反映，實際上是民族交往中的利益矛盾或權益分配不協調。民族利益或權益的非均衡和諧是民族關系問題產生的根源，其實質是包含民族利益或權益在內的民族文化失衡。解決我國當前民族關系問題中的非和諧因素應著重做好三方面的工作。

【關鍵詞】民族關系；民族關系問題；民族關系理論；民族問題研究

【作 者】廖楊，廣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覃衛國，廣西師范大學校長辦公室主任，湖南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桂林，510004。

【中圖分類號】 K633.2；【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454X(2007 )01-0001-005

A Brief Discussion On the the Ethnic Relationship Problem

Liao yang， Qin Weiguo

Abstract: The problems of ethnic relationship are some matter or trouble of rights and interests that emerge in the association process of an ethnic group and the others. It involves ethnic whole basis interests and reflects their harmony of interests each other in essence. The roots of ethnic relation problem are not in perfect harmony of their interests， it is unbalance of their culture in substance. It is to do three works that solving nonreciprocal problems of ethnic relation in china at present.

Keywords: ethnic relation；problem of ethnic relation; theory of ethnic relation; study on the ethnic problem.

問題之一：何謂民族關系問題？

民族關系問題不同于民族關系，但是二者之間有密切關系。對于民族關系的概念，我們在《關于族群關系、民族關系與社會關系的關系》^①和《關于當前我國民族關系研究中存在的三個問題》^②等文章中已有討論，此不贅述。但需強調的是，民族關系是一個民族共同體在其形成和發展的過程中與其他民族共同體因交往而形成的一種特殊的社會關系，這種特殊的社會關系是在帶有明確民族意識的交往主體之間產生和實現的。如果交往主體在交往的過程中缺乏民族意識，那么，他們交往所形成的關系只是社會關系，而不是民族關系。族群關系、民族關系都是一種社會關系，但社會關系不一定都構成民族關系，民族關系有時也不一定能夠準確地表述特殊的社會關系，族群關系卻可以化解民族關系表述的“潛在危機”。

何謂民族關系問題？有的學者從民族關系的表現形式入手，然后把民族關系分為和平、戰爭以及和平與矛盾共存三種型態，后兩種型態為不和諧的民族關系表現形式，由于民族關系有和諧與不和諧之分，民族共同體在交往的過程中如果形成不和諧的民族關系就是有問題的民族關系。按照這樣的邏輯推理，持此觀點的研究者認為，“所謂的民族關系問題，不外乎兩種形式，一種是戰爭的形式，另一種是與和平共存的矛盾形式。但它均以問題的形式出現。因此我們認為，民族關系問題就是指民族在交往過程中產生的矛盾。”^③應該說，這樣的觀點在目前的民族學界中有一定的代表性。

但是，如此表述“民族關系問題”會不會存在問題？存在什么“問題”？帶著這樣的“問題意識”，我們來辨析上述“民族關系問題”的概念問題。從邏輯上看，上述觀點先把民族關系的狀態劃分為“和諧”與“不和諧”，然后尋求“和諧”與“不和諧”的民族關系表現形式，進而認定造成“不和諧”民族關系的問題就是民族關系問題，甚至把民族關系問題歸結為“民族在交往過程中產生的矛盾”。這樣的邏輯推理是否合乎實際？對于這個問題的回答，我們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思考：

1.民族本身極為復雜，一個民族共同體內部可能包含有多個民族支系或民系。民族交往既包括一個民族共同體內部的交往及其內部與外部的交往，也包括多個民族共同體之間的外部交往。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民族交往所形成的關系都構成民族關系。

2.既然民族交往過程中所形成的關系并不一定都是民族關系，那么民族交往過程中所產生的不和諧現象或者說是矛盾問題就不一定成為民族關系問題。

3.民族關系是一種特殊的社會關系，這種關系的特殊性就“特”在交往主體(包括整個民族共同體和某個民族共同體中的部分或個體)的“交往意識”必須包含有“民族意識”、“民族觀念”或“民族感情”。如果交往主體與客體在交往中缺乏“民族意識”、“民族觀念”或“民族感情”，即使他們在交往中產生矛盾，那么，也不能認定為民族關系問題。

4.在社會交往的過程中，交往雙方或者說交往對象之間是互為主體的，如何判斷交往主體與客體之間的“矛盾”？“矛盾”的雙方或多方的“自我意識”尤為重要。研究者不能根據自己的“自我意識”去判斷交往主體與客體的“自我意識”。在象征人類學者看來，任何區域社會中的人們都有其特定的“地方性知識”。研究者在研究該區域社會中的人們及其人際關系時能否達成對這樣的“地方性知識”的正確理解或解讀？

基于上述原因，我們認為，民族關系問題與民族問題、社會問題的關系緊密，它們之間既有區別，也有聯系。

首先，民族問題是社會總問題的一部分，而民族關系問題又是民族問題的一部分或者說是一種重要表現形式。其規約屬性可以這樣表示：社會總問題＞民族問題＞民族關系問題。

其次，社會問題包羅萬象，但并不是所有的社會問題都是民族問題，也不是所有的民族問題都表現為民族關系問題。民族社會的情況，基本如此。民族社會問題既包括民族問題，也包括一般意義上的社會問題。在一個具體的民族社會中，究竟哪些問題是一般意義上的社會問題，哪些問題屬于民族問題，哪些問題屬于民族關系問題，應該進行具體考察和分析。

再次，民族社會中的一般社會問題、民族問題和民族關系問題可以在一定條件下相互轉化。這種特定的條件，主要取決于民族交往主、客體之間的自我認同和“他者”意識及其歸屬感。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民族關系問題與民族問題、社會問題是既相區別，又有聯系的三個不同概念，它們可以在一定條件下相互轉化。一般說來，民族關系問題是指一個民族共同體內部與外部或多個民族共同體之間交往時因涉及民族利益或民族權益而產生的矛盾或不和諧問題。

問題之二：民族關系問題的實質

民族理論研究為了弄清民族關系問題的實質，我們先來了解性質、實質和本質的概念。在《辭海》1999年縮印本中，性質指的是事物所具有的本質、特點；本質與“現象”相對，它指的是事物的根本性質，是事物內部相對穩定的聯系，由事物所具有的特殊矛盾所構成。本質決定現象，現象則從屬于本質。任何事物都是本質與現象的統一。實質泛指事物的本質。這樣看來，中文語境中的“實質”與“本質”的含義基本相同，而“性質”除了包括“本質”之外，還包括“特點”。因此，“性質”的外延大于“實質”或“本質”。

關于民族關系問題的性質，學者論之已多，其中一種代表性的意見認為：“總體來講，民族在交往過程中產生的矛盾、沖突均屬于民族關系問題的范疇內。從性質上來說，又可以分為人民內部矛盾和敵我矛盾兩種”^④。“民族關系是指民族內部、民族之間、多民族及跨國民族在政治、經濟、文化交往過程中產生的矛盾、糾紛、沖突及戰爭。也就是說，不同類型的民族在交往過程中產生的問題才屬于民族關系問題。它隸屬于民族問題，但也能獨立于民族問題而存在”^⑤。有的學者認為，“我國現階段的民族關系是一個以平等、團結、互助為基本特征的矛盾統一體。它既是平等的，又因歷史的原因而存在著各民族之間事實上的不平等；它既是團結的，又因民族差別、經濟文化差別以及一定范圍內的階級斗爭而存在不安定的因素；它既是互助的，又存在著因市場經濟的發展而帶來的各民族之間的某種競爭。這種既統一又矛盾的狀況，是我國現階段民族關系的一個重要特征”^⑥。應該說，這些觀點都對民族關系和民族關系問題作了不同的表述，但卻模糊了民族關系問題的本質、性質與實質之間的界限。

我們認為，民族關系問題是涉及一個民族共同體根本利益或權益的問題，它是帶有全民族性質的，本質上是民族共同體內部與外部或多個民族共同體之間為了各自的民族利益或權益而進行的關系協調的反映，其實質是民族交往中的利益矛盾或權益分配不協調。“在今天民族群體在很大程度上體現的是利益關系。”^⑦已有學者指出，“研究民族問題時，既要看到民族是分成不同階級的，同時也應該看到，在民族關系問題上，把一個民族的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級截然分開，也是不實際的。歷史的實際情況表明，民族問題，特別是民族關系問題，總是帶有一定程度的全民族的性質，否則這類問題就不叫民族關系問題了”^⑧。當前，世界民族問題的表現多種多樣，但大體上可以分為三個層次：一是全球性的民族關系問題，二是跨國民族關系問題，三是一個國家范圍之內的民族關系問題。它們相互滲透，彼此交錯和糾纏在一起，使得民族關系極其紛繁復雜。20世紀末期的“波黑問題”和“庫爾德人問題”，便是其中的典型實例^⑨。

現代民族是一種結構化了的世界民族體系中的利益和政治表述單位。英國政治學家恩斯特·巴克爾(Ernst Barker)認為，民族是一個為著不同目的自愿結成的社會共同體的基本形式，而國家是建立在這個社會共同體之上的政治上層建筑，是一種把民族社會從政治上統一起來、形成為民族國家這種聯合體的特殊結構^⑩。在現代世界體系下，民族國家的行為實踐不僅受內部價值體系的影響，而且也受國際規范的制約。民族與國家的密切聯系以及現代國家的多樣性由民族構成，決定了現代世界民族關系具有國際層面上的民族關系和國家內部的民族關系兩個方面的意義。

現代世界處于一個權利與資源分配結構不斷重建和改組的過程當中，由政治制度所保證的資源權利分配關系往往決定著現代民族關系的本質內涵。現代世界民族沖突的根源，從本質上說說來自各民族對民族之間不平等地位的覺察和反應。“現代世界發生的每一次民族沖突背后、甚至在極端民族主義的恐怖行為背后，都蘊藏著一個本質問題，即政治合法性與資源和權利的分配。這里的資源分配和再分配，不僅是指自然資源、能源的再分配，還指能夠保證生態環境、經濟利益和民族文化生存發展空間的政治權力資源的再分配，以及對主流意識形態和文化霸權的挑戰。”^[11]現代世界民族關系問題如此復雜，不僅與世界體系權利結構緊密相聯，而且也與民族國家的政治意識形態以及在此基礎上制定的國家政策和法律制度有關。

從人類學的角度看，民族關系問題是民族文化失衡的結果。人類學意義上的文化是一個整體，它強調的是“人與自然”、“人與社會(或人與人)”以及“人與自我”三個層次的均衡和諧^[12]。導致民族文化失衡的主要原因，既有一個民族自身的內部因素，也有一個民族共同體與其他民族共同體因交往而產生的不和諧因素。“文化互為主體性”決定了民族交往主體“互為主體性”，民族共同體根本利益或權益便在這種“互為主體性”的交往中產生“和諧→非和諧→和諧”的往復運動。從這個意義上說，民族利益或權益的非均衡和諧是民族關系問題產生的根源，其實質是包含民族利益或權益在內的民族文化失衡。

問題之三：當代中國民族關系問題中的非和諧因素及其解決的可能途徑

中共十六大把“社會更加和諧”作為一個重要目標提出來，中共十六屆四中全會進一步提出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任務，明確把“提高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能力”作為加強黨的執政能力建設的重要任務之一。2005年2月19日，胡錦濤在省部級主要領導干部提高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能力專題研討班開班式上作了重要講話，闡明了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重大意義、科學內涵、基本特征、重要原則和主要任務，闡述了馬克思主義關于社會主義建設的理論。

當前，我國民族關系問題中的非和諧因素主要有：1.漢族與少數民族或者說東中部漢族經濟發達地區與西部民族經濟欠發達地區的經濟差距仍然擴大；2.在“一國兩制”體制下享有高度自治的港澳臺地區與祖國大陸的民族政策體系的適用與否及其族群關系問題；3.全球化背景下的我國邊疆地區同源跨國民族的安鄰、睦鄰和富鄰關系問題。

如何解決當前我國民族關系問題中的非和諧因素？我們認為，主要應該做好以下三方面的工作：

1.對于國內區域或民族社會發展失衡的問題，國家應采取有力措施，扶持和加快少數民族和民族地區經濟社會發展，使漢族與少數民族或東中部地區與西部民族地區“在合作中競爭”和“在競爭中合作”，避免不良競爭和惡性循環。胡錦濤在2005年5月召開的中央民族工作會議上指出：“加快少數民族和民族地區經濟社會發展，是各族群眾的迫切要求，也是現階段解決民族問題的根本途徑，必須擺到更加突出的戰略位置。”^[13]但在發展的過程中，“對各民族在歷史發展中形成的傳統、語言、文化、風俗習慣、心理認同等方面的差異，我們要充分尊重和理解，不能忽視他們的存在，也不能用強制的方式加以改變。”^[14]例如，在建設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的進程，具有地緣經濟優勢的廣西、云南和廣東、海南應該聯合起來，既要看到“9+2”泛珠三角區域合作的巨大經濟潛力，又要重視廣西、云南與半島東南亞的同源跨國民族經濟文化聯系源遠流長的歷史特點，才能在“東聯西靠，北上南下”攜手走東盟的進程中正確處理好競爭與合作的關系。如果廣東、廣西、云南、海南都在“無序”地競爭中國進入東盟橋頭堡的“堡主”地位，北海經濟圈和西南大通道的“通道經濟”將可能變為“空道經濟”。區域民族關系和諧當然也就無從談起，我國民族關系和諧自然就會受到影響。

民族問題是社會總問題的一部分，民族利益關系的和諧是社會主義民族問題的核心。因此，應該采取有力措施，促進民族社會的和諧發展：實現少數民族的脫貧與小康建設和諧對接，促進少數民族的村規民約與民主社會的和諧發展，維護少數民族的民間信仰與社會秩序的和諧穩定^[15]。

2.隨著香港、澳門的相繼回歸和臺灣與祖國大陸統一大業的逐步推進，我國民族關系構成將會出現新的變化。但是，我們不能也不應該用祖國大陸已有民族政策體系去套用或架構港澳臺的族群社會^{[16]。姑且不論港澳臺地區是否應該進行新的民族識別和增加新的民族成分，僅就國情、區情而言，至少港澳臺地區的現行社會制度有別于祖國大陸的社會制度。但是，港澳臺的族群社會不僅可以相互“和平跨居”，而且他們也可以與祖國大陸的漢族和少數民族“和平跨居”[17]。這樣的“和平跨居”，有助于我國民族關系的和諧與穩定。“在一個多民族國家內部，民族利益的訴求一般可以概括為要求民族存在的憲法承認、語言及文化的保護和政治權力的分享等三方面的內容，其核心就是要求多民族國家對本民族在制度、法律和政策上提供傾斜和優惠并據此在稀缺資源的分配中享有更大的份額。”[18]因此，對于多民族國家而言，“他們要做的就是通過不斷的族際利益調適來確保各民族的共同繁榮和建筑于上的政治合法性”[19]。}

3.全球化背景下同源跨國民族的安鄰、睦鄰和富鄰關系問題是影響我國民族關系和諧的重要問題。全球化首先表現為區域一體化，經濟全球化則是全球化問題的先導。2004年5月20日，越南總理潘文凱訪華時與我國總理溫家寶達成構建“兩廊一圈”的共識規劃。“兩廊一圈”中的一廊一圈主體在廣西境內，另一廊在云南和越南境內。廣西、云南和越南都是多民族聚居地區。民族、宗教無小事。學術界、理論界和政府有關部門需要加強這方面特別是邊區開發對民族關系影響的研究。

我們認為，中越安鄰、睦鄰和富鄰關系問題應該置于世界體系當中去考察，西部大開發、“9+2”泛珠三角合作及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建設是我國“興邊富民”和睦鄰強國的重要舉措。“兩廊一圈”建設對中越關系的影響不僅僅局限在經濟層面，而將擴延到政治和文化領域。中越跨國民族眾多，他們語言相通，習俗相近，冷戰思維的長期慣性使得中越關系目前的更多表現為激烈的、甚至是無序的競爭關系，首先是兩國以陸地邊境與北部灣海洋為舞臺展開的競爭。競爭問題既會影響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的建立，又會影響我國相關地區攜手從更深的層次、更廣的范圍和以更直接的方式參與國內外的競爭，同時也會影響到我國的民族團結與社會穩定。為此，我們應該本著“長期穩定、面向未來、睦鄰友好、全面合作”的新世紀兩國關系發展框架，把西部大開發、“興邊富民”行動、CEPA及CAFTA建設密切聯系起來，從族群認同、政治認同和國家認同的角度，研究港澳臺、華南經濟圈“西進南下”^[20]與桂滇“東聯西靠”的邊區開發對中越鄰、睦鄰和富鄰關系的影響。^[21]

當前，全球化的時代已經到來，民族社會的和諧問題已經不是一個民族或一個國家內部的事情，而是成為了全球性或世界性的一項重要事務。全球化視野下的民族和諧，更凸顯了它是社會和諧的根基。在國際移民和人口全球流動的今天，社會和諧的達成可以借用費孝通先生的話來表達：“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22]。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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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④廖楊，覃衛國.關于當前我國民族關系研究中存在的三個問題[J].貴州民族研究，20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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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廖楊.世界體系中的“華南經濟圈”及其參與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的優勢問題[J].廣西民族研究，2005(1)。

[21]廖楊，蒙麗.“兩廊一圈”建設及其對中越關系的影響——以廣西為中心[J]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2005(3)。

[22]費孝通.學術自述與反思：費孝通學術文集[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6。

〔責任編輯：李士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