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母親是外國人,父親是中國人,而且又位于偏遠的邊境和少數民族地區,所以這種跨國婚姻的子女在政治認同方面比一般小孩更加冷漠;在國家認同方面他們也為自己的母親難以成為中國人而遺憾;在行為規范引導方面,他們地處走私、販毒、拐賣婦女兒童等違法犯罪現象比較普遍的邊境地區,在族群文化和國家主體文化及法律存在沖突的情況下,他們也面臨著一些迷茫。邊境跨國婚姻的子女也是祖國邊疆的花朵,尤其需要呵護。在家庭方面,需要正視他們家庭不完整、家庭功能難以正常發揮的問題,需要幫助他們解決家庭的特殊困難;在社會方面,需要通過依法加強民主政治實踐來強化他們對國家政治的認可;在學校教育方面,需要加強法制教育。
【關鍵詞】邊疆;跨國婚姻;青少年;政治社會化
【作 者】龍耀,南京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南京,510275;羅柳寧,廣西民族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南寧,530021
【中圖分類號】C9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07)04-0058-010
Illustrating Political Socialization process of the Sons and Daughters of Transnational Marriage in China-Vietnam Borderland
Long Yao,Luo liuning
Abstract:Mother is a foreigner,father is a Chinese,furthermore they live in remote borderland and minority ethnic group area. Therefore these children’s political identification is more indifferent than the ordinary children’s. As to the national identification,they regret that their mother is hard to be a Chinese;as to directing the behavior,they live in the borderlandwhere the illegal phenomena such as smuggling、dealing in narcotics、kidnapping women and children and so on are rather universal. Under the circumstances of the clash of the ethnic culture and the national main culture and law,they are also bewildering. The sons and daughters of the transnational marriage are also the flowers of our motherland,especially they need more protecting. In the family aspect,we must pay attention to the problems which theirfamilies are not integrated and the function of the family is out of control,and we must assist them in solving the special family difficulties. In the social aspect,passing though confirming the democratic political practice according to the law consolidate their national political identification. In the school education aspect,we need strengthen the law education.
Key words:borderland;transnational marriage;teenagers ;political socialization
中國是一個歷史悠久、幅員遼闊的多民族國家,陸地邊境線有2萬多公里,周邊接壤的國家較多,相鄰的一些國家民族群體也比較復雜。從東北鴨綠江起,北至黑龍江、內蒙古,再經甘肅、新疆,西南到西藏、云南、廣西,在陸路邊境地區,幾乎到處都居住著跨國民族。中越兩國相毗鄰,山連山、水連水,兩國邊境線全長2449公里,其中云南段1399公里,在廣西段的邊境線就有1050公里。在這條長達2449公里的邊境線上,中越邊民之間語言相通,文化相同,交往歷史悠久,彼此的友誼世代相傳,跨國婚姻源遠流長。
據了解,僅在廣西邊境地區,這種跨國婚姻起碼超過1萬對。邊境民族地區的跨國婚姻一般都有2個以上小孩。照此計算,僅在廣西邊境地區,跨國婚姻子女就達到幾萬名。在這些跨國婚姻家庭里面,母親是越南婦女,她們按照當地的民間婚姻模式嫁入中國,但是,她們的婚姻都沒有經過中國的法律程序確認,沒有結婚登記,她們也沒有加入中國國籍,成為一群沒有中國國籍的中國母親。這些跨國婚姻所生的孩子,面對的是一個沒有中國國籍、在中國寸步難行的母親,面對的是僅一條邊界之隔的、政治經濟和主流文化不同的另一個國家,面對的是自己所屬的少數民族文化,他們的社會化毫無疑問面臨完全不同的挑戰。
一、一群身份特殊的孩子
在中國廣西壯族自治區的西南部,有一個典型的少數民族邊境縣即大新縣。該縣總面積2742平方公里,轄14個鄉(鎮)17個社區129個行政村1371個自然屯,2005年末統計總人口為35.7萬人,有壯、漢、苗、瑤等15個民族,少數民族人口占全縣總人口的97.8%。大新縣西與越南國毗連,境內有中越邊境線41.5公里,分布有下雷、碩龍、寶圩等多個邊境鄉鎮和德天、隘江、巖應、下典等多個邊境村屯。
隘江村是大新縣的一個邊境行政村,與越南的高平省下瑯縣里國社板當屯、明龍社六幸屯隔“歸春河”(水面約10米)相望,與越南的重慶縣潭水社板約村、板逐村也相隔不遠。隘江村共有5個自然屯9個村民小組,有277戶家庭,共1173人。①隘江村居民原來稱苗族,為紅苗支系。在上世紀80年代,經政府統一組織重新識別工作后,認為隘江村居民文化和壯族更為接近,所以改為壯族。歸春河對面的越南居民自稱岱族。實際上,隘江村居民的語言、習俗和對面越南的岱族居民完全相同,屬于同一個民族。壯族先民自古以來就生活在今中越邊境地區一帶。自 1078-1084 年中國宋朝與交趾李朝劃定兩國邊界以后,這一民族共同體成為跨境民族,后來分別發展成我國的壯族和越南的岱族、儂族等民族。雖然有了邊境線,但長期以來,生活在邊境兩側的他們基本上都是自由交往,相互通婚,姻親頻繁,同如一家。19世紀以后,邊境線管理有所加強,但這并沒有阻隔他們的交往,他們相互之間跨國民間婚姻、姻親、探親訪友依然不斷。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中越邊境交惡時期,他們的交往有所減少。但在中越兩國恢復友好關系以來,他們的交往又日趨頻繁。特別是在中國——東盟架構的影響下,中越邊民的交往有所增加。2001年,經村委干部積極爭取,政府批準在歸春河隘江村渡口處設立了一個邊貿互市點。
伴隨這種交往,相互通婚組建家庭的現象也有所增加。從1989年至2005年的17年間,隘江村產生了和越南婦女結婚的跨國婚姻28戶,占該村227戶家庭的12.3%。在這28戶跨國婚姻家庭里,有1戶沒有子女,有1戶沒有婚生子女,有3戶剛結婚,還沒有生育子女。在23戶有婚生子女的跨國婚姻家庭當中,共有37名子女,他們的基本情況見下表1。



除了以上婚生小孩外,有些越南婦女在嫁入中國的時候還帶有和越南前夫的小孩,如1995年有一越南婦女嫁入隘江村時帶有一名7歲小孩,并在中國的隘江村小學讀書,一年后該婦女改嫁中國其他地方,小孩跟隨;2001年有一越南婦女嫁入隘江村時帶有一名9歲小孩,此前在越南讀三年級,到中國后在隘江村小學繼續讀書,1年后該越南婦女改嫁到大新縣其他地方,小孩跟隨。
二、斷裂的國家認同
對國家的認同,是最高利益的認同。國家認同,對任何一個人、對任何一個國家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也是個體政治社會化的重要內容。每個人都在認同自己屬于某個國家的時候,感受到國家給自己帶來的安全和歸宿,也感受到自己對這個國家的責任和義務。
中越邊境民族地區跨國婚姻子女生活在祖國的懷抱里,享受著祖國的陽光雨露。在對國家的認同感與歸屬感上,他們普遍高度認同自己屬于中國。但是,他們的內心世界里也有少許的隱痛:“媽媽不是一名完整的中國人?家庭并不完整地屬于中國”。正是這群身份特殊的孩子們內心揮之不去的隱痛,使得他們在國家認同感上存在斷裂。
個案A1:我的家不完全屬于中國
FXQ是隘江村37名跨國婚姻子女之一,今年17歲,初中畢業以后到福建打工一年,然后回家。現在家待業。
說到國家歸屬,FXQ說:“就我來說,我自己毫無疑問是中國人,我屬于中國,可是我的家庭卻不一定屬于中國,因為我媽媽還不是中國人。”
FXQ的父親在前妻1986年去世后,于1988年經人介紹和鄰近的越南重慶縣潭水社板逐屯的婦女農氏棚按照當地民間方式結婚,但由于種種原因,他們沒有辦理結婚證,農氏棚也無法加入中國國籍。
FXQ說:“我媽媽沒有中國國籍,所以她還不是中國人,這給她、也給這個家庭,包括我,帶來許多麻煩,比如村集體分配土地等各種利益,都沒有她的份,也相當于我家少了一個人的份。我家本來有5口人,包括我爸爸,兩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和我,還有我的媽媽,這是一個完整的家庭,缺一不可。可是,每次國家、政府對老百姓有什么利益照顧時,總是把我們家分開來計算,只給4口人的份量,沒有我媽媽的份,說我媽媽不是中國人。可是我媽媽很想成為中國人,她實際上也是中國人,僅僅是因為外在的原因,她無法成為中國人。按照我們這里的民族習俗,嫁出娘家就不屬于娘家人了,她的各種利益也和娘家沒有關系了。這樣,我媽媽實際上就沒有國家、沒有政府關心她了。這對她,也對我們這些家庭,非常不公平。”
FXQ還說:“正是因為我媽媽的身份問題,現在別人問我屬于哪個國家人的時候,我雖然能很輕易地回答我是中國人,可是我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總想到我的媽媽和我的家:我媽媽不屬于中國人,我的家不是一個完整的中國家庭。我是中國人,我也愛中國,可是中國為什么就不能接納我的媽媽呢?我的媽媽也愛這個國家,渴望融入這個國家,成為一名中國人。”
據了解,越南婦女嫁入中國卻不辦理婚姻登記和加入中國國籍的原因很多,主要包括:一、長期以來的習慣使然。現代法制的建立和完善,僅僅是最近幾十年的事情。而祖祖輩輩延續下來的這些跨國婚姻,幾乎從來沒有辦理結婚登記和加入中國國籍的先例,這已經是長期以來的一種習慣和常態。二、法律意識不強,法律知識有限,不知道婚姻登記和入籍手續到底該如何辦理。這些婚姻由于涉及到跨國因素,手續特別復雜,就是有些專業人士都未必能全面掌握相關的法律法規,更不用說身處偏遠邊境山區、不認識幾個字的邊民。三、兩國法制有些不協調。比如這些跨國婚姻在中國登記時,中方要求越南婦女提供“越南邊境縣(市、區)政府機關出具的經公證機關公證的婚姻狀況證明”和“同意與中國邊民結婚的證明”,可是,她們都無法從越南政府方面得到這些證明。②據筆者從她們那里了解的原因是,越南政府不希望大量婦女嫁到中國去。
這種沒有經過中國民政部門婚姻登記、越南婦女無法獲得中國國籍和當地戶籍的跨國婚姻,注定會存在一系列的問題。一、不利于嫁入中國的越南婦女的生產生活和權益保障,她們及其家庭和孩子容易受到歧視。由于中國農村主要是農民集體所有制經濟,而越南婦女沒有中國國籍和戶籍,所以無權分田地,也就無法融入當地的集體經濟從事生產勞動。越南婦女的其他權益,比如醫療、保險、人身安全、勞動力流動等,也都沒有保障。在這種情況下,她們及其家庭和孩子容易受到歧視。她們被稱為“越南婆”,她們的孩子被稱為“越南妹”、“越南仔”。二、不利于中國家庭的穩定和生產生活。作為中國家庭的妻子和母親,這些越南婦女沒有中國國籍和戶籍,生產生活限制很多,必然直接影響中國家庭的穩定,也影響家庭中的中國丈夫和中國孩子。三、不利于邊境社會管理。由于嫁入中國的越南婦女沒有中國國籍和戶籍,流動性很大,在治安管理、婚姻管理、計劃生育管理等方面都有相當的難度。在隘江村,近幾年就發生了好幾起越南婦女嫁入隘江村生活了一兩年后又走到外地嫁人的現象,留下沒有媽媽的中國孩子,比如18歲的FS和17歲的LYK等。
個案A2:“你是越南人的孩子,你是越南妹”
FYT是隘江村37名跨國婚姻子女之一,女、17歲,小學五年級后輟學,家里有爸爸、媽媽、弟弟和她共四口人。在接受筆者的訪談過程中,FYT講了她作為邊境跨國婚姻子女的一些感受,其中難免無奈和傷感。
“我在德天賓館打工,從事旅游服務業,同時又兼廚房師父助手。輪班制,我上的是白班,從早上六點到下午兩點,加班的時候不多。我來這里,是村里比我年長的同伴介紹我來的。在這里工作我覺得很開心的,同事們經常請吃飯,關系都很好。我們下晚班時,有時也出去喝酒聊天解悶。這里地方小,玩的地方不多,我們一個月休息四天,有時間就在街天去碩龍鎮上逛逛。”
“我小時候很聽話,我比弟弟大五歲,爸爸媽媽經常出去干活,小時候家里窮,我上學的時候成績很好,后來要上初中了,村里與我同歲的朋友都不上學了,我也不想上了,讀書要花錢又找不到工作。”
“我覺得自己是中國人,偶爾我會感覺到自己還有一半越南人的血統,覺得蠻驕傲的。但媽媽一直被看作越南人,我也覺得她永遠是越南人,因為她沒有中國戶口,也沒有醫療對口保險等。我外婆家以前住在這里好近的,大概有十公里遠的樣子。我小時候還去過,但現在外婆家遷到越南南方去了,我媽媽也很少去了,聽說南方是平原,生活比這邊好。”
“以前這里是苗族,我們小時候學校老師都告訴我們德天村人是羅羅族,后來定為苗族,因為穿戴都與對面越南一樣的,比如用頭巾包著頭。”
“小學二、三年級時,放牛放到越南山上,甚至到對岸的越南小學去聽課,他們完全用越南語講課的。我跟越南小朋友們玩耍,并不覺得自己已經出國了。小時候也聽別人說:“你是越南人的孩子,你是越南妹。”當時認為是一種諷刺,有些委屈,有點受傷害的感覺。但現在長大了就不覺得了,反而覺得自己有越南血統而自豪,也許這多少有點自嘲吧。”
在最高利益的認同即國家認同方面,這在內地小孩來說幾乎想都沒有想過的問題,但是對于邊疆跨國婚姻子女來說,這種最高利益的認同卻出現了斷裂。他們處于母親政治身份缺失所帶來的尷尬境地,面臨著外界對其國族身份的質疑,承受著內心深處對于自我族屬的激烈斗爭——“中國人”與“越南人”這兩種身份在國族意識的天平上進行著一場曠日持久的拔河拉練賽,縱使在社會生活中他們處處自覺地以“中國人”的國族身份踐行著,但是心靈深處的隱痛卻使他們在對抗外界的質疑時顯得那樣的中氣不足。這種國族身份的斷裂造成的內心隱痛應值得高度重視。一個國家的公民對自己國家的認同,是這個國家的最好防線。當公民的內心出現哪怕是一點點的缺口,都值得重視。特別是在邊境民族地區,公民內心的國家認同感尤其需要鞏固。
三、冷漠的政治認同
政治認同是對國家政治制度、政治活動的認同。政治認同是政治社會化的主要內容。在邊境跨國婚姻子女當中,政治認同方面,普遍擁護中國共產黨的領導,認同中國的社會主義制度,但也普遍存在政治知識缺乏、政治冷淡、政治興趣低、容易和鄰國攀比等方面的問題。筆者在中越邊疆地區了解,許多青少年對政治不感興趣,不關心國家大事,不關心政府在做什么。
個案A3:我對政治不感興趣
XXJ是隘江村37名跨國婚姻子女之一,女,今年16歲,初中畢業,外地打工,偶爾回家。針對政治方面的話題,筆者和她聊了起來:
筆者:“你知道中國是什么黨執政嗎?”
XXJ:“共產黨。”
筆者:“你知道中國是社會主義制度還是資本主義制度?”
XXJ:“社會主義制度。”
筆者:“你喜歡社會主義制度還是資本主義制度?”
XXJ:“喜歡社會主義制度吧。”
筆者:“你主要在哪里學到這些政治知識?”
XXJ:“都是在學校書本里。”
筆者:“你平時關心政治嗎?”
XXJ:“不關心,我認為政治和我沒有什么關系,我也不知道政治是什么。”
筆者:“你知道你們村平時搞哪些民主選舉活動?”
XXJ:“不知道,我一點都不知道,也從來沒有見過。”
筆者:“你在現實生活中感受到了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嗎?”
XXJ:“沒有,我對政治也不感興趣,我認為政治和我沒有什么關系。”
在隘江村的邊境跨國婚姻子女當中,政治冷淡、政治興趣低、政治知識缺乏等現象非常普遍。分析其原因,筆者認為主要有以下幾方面:
1)家庭環境不利于政治文化傳播。家庭對于個體政治社會化有著深刻影響,是最初的社會政治環境。家庭中父母的政治態度、政治意識、政治價值觀及他們的社會政治地位等等都是影響個體政治社會化的因素。在這些邊境跨國婚姻家庭里面,一個明顯的特征就是母親不具有中國國籍,和中國的政治無關。這樣的后果是,家庭內部幾乎沒有政治環境。實際上,不少母親很反感聽到有關政治議題,認為這是她們的傷疤。
2)學校政治知識教育空泛,思想政治教育內容和方法滯后性。而且,邊境跨國婚姻家庭普遍貧困,甚至使許多小孩連受教育的條件和機會都沒有。
3)實踐教育缺乏。除家庭、學校以外,政治社會化的影響因素還有大眾傳媒以及實踐教育等。在現代社會中,報紙、書籍、電視、廣播、電影等媒介以不同的方式把各種信息提供給公民,這些信息中所包含的許多直接的或間接的政治內容潛移默化地給公民政治社會化以深刻地影響。邊境跨國婚姻家庭地處偏遠,家庭貧困,其子女對這些媒體的接觸量很小,這無疑會削弱媒體的政治社會化功能。在實踐教育方面,我國的民主政治實踐活動不太普及,在邊境地區由于居住分散,民主政治活動更加零散,給孩子們以民主政治實踐教育的機會不多。
4)文化因素。少數民族政治社會化還受到當地民族政治亞文化的影響,作為在少數民族社會里生長的孩子,也受到民族政治亞文化的影響,減弱了對國家主體政治文化的接受度。
5)邊境鄰國政治文化的越境沖擊。生活在邊境地區,而且母親是越南人,許多親戚如外婆外公、舅舅舅媽、表哥表姐等都在相距很近的越南等鄰國境內,這些孩子必然受到鄰國政治文化的沖擊,進而形成攀比。比如筆者在中越邊境地區中國村寨中了解,許多青少年就非常羨慕越南的教育比中國好,主要是指越南的教育收費便宜,在基礎中學生幾乎不用花錢。
個案A4:越南在許多方面比我們做得好
隘江村37名跨國婚姻子女之一LXZ,女,13歲,初二輟學,在德天旅游區排檔做服務員。針對政治方面的話題,筆者和她聊了起來:
筆者:“你覺得中國的政治怎么樣?”
LXZ:“沒有什么感覺。”
筆者:“和越南相比較呢?”
LXZ:“和越南比較,覺得中國人富裕一些,強大一些,但越南也有好的,比如在教育方面,越南就做得比我們好,他們的教育全部免費,小孩讀書是不用繳費的。這一點我很羨慕越南。”
在邊境跨國婚姻子女當中,政治知識缺乏、政治冷淡、政治興趣低、和鄰國攀比的現象非常普遍,這不是一個好現象。政治冷漠,這實際上是政治社會化失敗(至少是不成功)的一種表現,對國家主體政治文化的傳播有所不利,對整個國家的政治活動有所不利。尤其是在邊境地區,很容易受到外來政治文化的侵蝕,邊境地區的政治文化是整個國家政治文化的一條防線。如果邊境地區居民對國家政治冷漠,那說明他們沒有接納國家的主體政治文化,這就不利于國家主體政治文化的鞏固與發展。
四、迷茫的法律認同
在行為規范引導方面,他們地處邊境,走私、販毒、拐賣婦女兒童、非法居留、非法跨國婚姻等違法犯罪現象比較普遍的情況下,在族群文化和國家主體文化及法律文化存在沖突的情況下,行為規范民族化還是國家法律化,他們也面臨一些迷茫或誤區。
個案D1:“我不認為這些跨國婚姻不合法”
隘江村37名跨國婚姻子女之一的LQX,女,1989年生,小學五年級輟學,外出打工。
筆者:你認為你們村的跨國婚姻合法嗎?
LQX:我不認為這些跨國婚姻不合法。
筆者:為什么?
LQX:我們這里祖祖輩輩就是這樣結婚的,都是按照民間模式結婚,大家都承認。
在這些邊境跨國族群里面,自古以來姻親不斷,他們已經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姻親效力認可文化。這種長期形成的文化,必然對國家的法律文化有其排斥性。特別是對這些跨國婚姻子女來說,由于其媽媽就是從越南嫁入中國的,對有關的國家法律文化的排斥性更為強烈。
個案D2:“我對這些行為見怪不怪”
隘江村37名跨國婚姻子女之一的LHS,男,1990年生,初中畢業,外出打工,偶爾回家。
筆者:你們村走私、販毒、拐賣婦女兒童、越境居留、跨國婚姻等現象多嗎?
LHS:走私很多,但我們這里自己不叫走私,而叫邊貿,只是有點超過邊貿的范圍而已,比如香煙等貨物。一般是晚上從河對面的越南那邊用竹筏或木船運過河進入中國,然后藏在家里,或者連夜直接運出去。這里很多人就靠這些生活,比如有錢有頭腦的就當老板,沒錢沒頭腦的就做搬運,都是一個家族一個家族地做,大人小孩都做。
筆者:販毒呢?
LHS:販毒的很少,至少我知道的很少,只有一兩個人,被抓了。
筆者:拐賣婦女兒童呢?
LHS:這個也比較少,我知道有些越南婦女是被拐賣到中國的,一般是拐賣到廣東、河南等內地去了。我們村沒有。
筆者:越境居留、跨國婚姻呢?
LHS:越境居留、跨國婚姻很普遍。越南人來我們村,或者我們村的人去對面越南的村,都是很隨意的。居住時間也不管,你住半年、一年,無所謂。跨國婚姻在我們村很多,在鄰近村也很多。
筆者:你認為這些行為違法嗎?
LHS:在我們村,村民對販毒、拐賣婦女兒童難以容忍,也認為是違法的。但對走私、越境居留、跨國婚姻等則普遍接受,也不認為是違法。大家都這么做,自古以來,祖祖輩輩。
可見,在邊境地區族群里面,他們在潛意識里有其自己的道德行為規范文化,這種文化是長期形成的,潛移默化,有其慣性和延展性。在這種族群文化和國家法律文化發生沖突的情況下,如何使其中的孩子作出更合適的選擇,就成為一個突出的問題。
五、若干對策的思考
邊境跨國婚姻子女是一群特殊的孩子,但他們同樣是祖國的花朵,而且由于他們地處邊境之前沿,尤其需要祖國大家庭的呵護。面對他們的國家認同的斷裂、政治認同的冷漠和法律認同的迷茫,祖國需要行動。
(一)正視并積極探求解決邊境跨國婚姻家庭中越南等鄰國婦女的國籍戶籍問題
家庭是個體社會化的起點,是一個極為重要的社會化場所。目前,中越邊境跨國婚姻子女的國家認同存在一些隱痛,最直接的原因就是這些跨國婚姻家庭的母親沒有祖國國籍。所以,要解決邊境跨國婚姻子女的國家認同之隱痛的問題,首先必須給孩子們一個完整的中國家庭。為此,需要解決他們的婚姻登記和國籍加入兩大問題。
在現行法制框架里面,邊疆跨國婚姻也是可以取得婚姻登記的,而且根據《中國與毗鄰國邊民婚姻登記管理試行辦法》(1995年2月17日民政部發布)來判斷,中國政府還給這種跨國婚姻登記一定的方便措施,但事實上依然沒有人去走法制軌道,其中有一個原因是,越南等鄰國政府方面不開證明。對此,中國政府不可以像越南政府一樣不負責任,因為這些跨國婚姻的問題發生在中國的土地上,最后需要由中國社會來承擔。中國政府必須積極采取措施。首先是外交協調,盡量爭取越南政府的支持與合作。如果外交協調無果,中國政府可以考慮在穩妥的基礎上放棄“越南開證明”這一條件,方便邊民辦理結婚登記。另外,考慮到邊境地區地處偏遠,甚至公路都不通,而且邊民經濟比較困難,法律知識缺乏等現狀,中國政府有必要進一步采取一些便民措施。比如讓邊境鄉鎮民政所履行婚姻登記的代受理職責,讓邊境鄉鎮派出所履行臨時居留申請、永久居留申請和入籍申請的代受理職責,或者是婚姻登記、臨時居留申請、永久居留申請和入籍申請的法定受理機關安排定時下鄉、流動執法。
在國籍加入方面,需要明確加入中國國籍的條件和程序,并適當考慮向邊境地區邊民跨國婚姻傾斜。目前的外國人加入中國國籍,只在《國籍法》里有簡單的規定,具體的條件和程序不明確,實踐操作性不強。據筆者了解,盡管有不少中越邊民跨國婚姻婦女希望加入中國國籍,但實際上目前幾乎還沒有人真正實現,主要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到底該如何申請入籍,包括邊境縣市的公安機關都不熟悉有關程序。所以,明確加入中國國籍的條件和程序,就顯得十分重要。在明確加入中國國籍的條件和程序時,需要適當考慮向邊境地區邊民跨國婚姻傾斜。筆者認為,這些越南婦女已經嫁入中國家庭,成為中國丈夫的妻子和中國孩子的母親,并且長期定居在中國的土地上,成為“事實中國公民”。她們的權益得不到保障,她們的生老病死得不到社會的幫助,她們的就業得不到支持,這些問題的后果事實上需要中國家庭、中國社會來承受。所以,本著解決中國社會問題、幫助中國家庭發展之目的,筆者主張中國社會有必要積極考慮已經嫁入中國的越南婦女的入籍問題,并且像跨國婚姻登記向邊境地區傾斜一樣,在加入中國國籍的條件和程序方面也向她們傾斜。
(二)鼓勵依法開展民主政治活動
社會化,本質上是對某種社會文化的接受和認可。在這個接受和認可的過程中,社會實踐和社會教育是不可或缺的。特別是一些抽象的政治文化,單純在家庭教育或學校理論教育,幾乎達不到效果,必須在社會實踐和社會教育中完成。
政治冷漠不是好事情,特別是在邊境地區。面對中國公民政治冷漠這一普遍現實,許多人感覺束手無策。其實,培養全民政治熱情的最好辦法就是讓全民依法參與民主政治實踐活動,而培養邊境跨國婚姻子女政治熱情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他們在民主政治實踐活動的觀察中受到熏陶。當他們耳聞目睹了中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活動的無比優越性的時候,他們的政治認同感必然就會增強,就不會再選擇政治冷漠。
中國的民主經過幾十年的錘煉,現在也已經很有基礎了,需要鼓勵公民依法參與。沒有公民參與,民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民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民主,公民就很難認同這種民主政治。為了克服邊境跨國婚姻子女政治冷漠的危機,有必要加強在邊境地區全民性的民主政治實踐活動,通過這種全民性的民主政治實踐,可以感染、教育孩子們,實現孩子們的政治社會化,增強孩子們對國家的政治文化認同。
中國的全民性民主政治實踐活動其實是有強大的法律支持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三十四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年滿18周歲的公民,不分民族、種族、性別、職業、家庭出生、宗教信仰、教育程度、財產狀況、居住期限,都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但是依照法律被剝奪政治權利的人除外”;第九十七條規定:“縣、不設區的市、市轄區、鄉、民族鄉、鎮的人民代表大會代表由選民直接選舉”。
《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法》第二十九條規定:“各政黨、各人民團體,可以聯合或者單獨推薦代表候選人。選民或者代表,10人以上聯名,也可以推薦代表候選人”;第三十三條規定:“推薦代表候選人的政黨、人民團體和選民、代表可以在選民小組或者代表小組會議上介紹所推薦的代表候選人的情況”。
《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第十一條規定:“村民委員會主任、副主任和委員,由村民直接選舉產出。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指定、委派或者撤換村民委員會成員”;第十四條規定:“選舉村民委員會,由本村有選舉權的村民直接提名候選人”;第十六條規定:“本村五分之一以上有選舉權的村民聯名,可以要求罷免村民委員會成員”;第十七條規定:“村民會議由本村十八周歲以上的村民組成”;第十八條規定:“村民委員會向村民會議負責并報告工作”;
在以上法律的支持下,中國的民主政治實踐活動其實可以做到普及,其中關鍵還是在于有關部門的重視和組織。在政治冷漠變得越來越普遍的時候,有關部門依法加強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實踐活動,這是非常重要的,有利于社會主義民主政治文化的傳播,有利于包括邊疆跨國婚姻子女在內的政治社會化,有利于中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正面鞏固。
(三)加強法制教育
社會化最根本的途徑是教育。法制教育在個體社會化過程中始終是非常重要的。在邊境地區,特別是對邊境跨國婚姻子女來說,法制教育尤其重要。一個沒有接受國家主體法律文化的人,是社會化不成功的人。
系統的法制教育還是要依賴于學校教育。由于我國普及性的義務教育限于小學和初中共9年,所以,基本的法律教育也必須安排在這9年時間里面完成。在法制教育內容方面,首先當然是教授中國的法制常識,要讓邊境地區的孩子從小就了解并理解國家的主體法律文化,并內化為自己的行為規范。同時,針對邊疆跨國婚姻子女長期在邊境地區活動,甚至經常出入越南等鄰國的特點,筆者認為,學校的法制教育也許還有必要增加越南等鄰國的相關法律常識。讓孩子們學習鄰國的一些日常法律常識,有利于他們遵守各種行為規范,更加有利于他們的行為規范社會化。
(四)加強與同輩群體的文化交流
同輩群體是指年齡相近、地位、興趣、愛好、價值觀等也大體相同或相近的人組成的關系親密的非正式群體。同輩群體是一個獨特的極其重要的社會化因素,甚至在某些方面遠遠超過父母和家庭其他成員的影響。充分發揮同輩群體的作用,對邊境跨國婚姻子女的成長尤其重要。
針對中越邊境跨國婚姻子女社會化問題的實際情況,筆者認為,除了在當地加強他們與其他同輩群體的交流以外,尤其需要加強不同文化的同輩群體的跨文化交流。邊境跨國婚姻子女在社會化的過程中,面臨三種文化的競爭性選擇:中國的國家主體文化,當地民族(族群)的亞文化,越南等鄰國的國家主體文化。我們說,要實現邊疆跨國婚姻子女的健康社會化,強調的是讓他們首先接受和認可中國的國家主體文化。文化的接受和認可不可能是憑空產生的,需要在接觸和比較中選擇產生。作為邊疆跨國婚姻子女,他們生活在祖國主體文化的邊緣,要讓他們接受和認可祖國主體文化,需要增加接觸,需要增加跨文化交流。
筆者認為,政府出資,在祖國內地學校開設一些“邊境班”,鼓勵邊境孩子到內地來學習,來交朋友,應該是非常有利于邊境孩子對祖國主體文化的接受和認可,有利于他們的健康社會化。另外,政府資助開展一些邊境孩子和內地孩子一起進行的“夏令營”、“冬令營”等群體活動,也是非常有益的。
另外,加強與越南等鄰國的同輩群體的交流也是有必要的。在日益全球化的今天,跨國交流是主流,特別是在我國西南邊境地區,和平跨居已經基本形成,傳統安全威脅大大降低,而非傳統安全問題的解決不能依賴于邊界的封閉,而是依賴于跨國執法合作。所以,筆者主張盡可能地放寬西南邊境兩側的人員往來限制,并且適應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的大趨勢,主張盡快考慮實現免簽證的問題。
在祖國優秀主體文化的熏陶下,在邊境寬松、包容文化的感染下,邊疆跨國婚姻子女的社會化之路一定更加健康,更加開闊,他們的明天也一定是一群熱愛祖國、遵守法律、遵守公德、技有所長的國家建設者。
注釋:
①資料由該村村支書方英才提供。
②李娟,龍耀.中越邊境跨國婚姻的法律探析.廣西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7年第1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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