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國歌唱道:“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著發出最后的吼聲!”國歌產生的時代早已過去了,為什么歌詞不改呢?因為要激勵后人。我現在要說的是——漢語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
此話怎講?先抄錄蘇軾《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是大約1000年前的詞,有怪異詞語嗎?沒有!其中的每個漢字現在都還在使用。但是,不用說普通國人,就是當今那些研究中國文學的教授們,恐怕也不能寫出如此美妙的詩篇!
為什么不能?因為漢語的習慣用法已經根本改變了,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幾千年了,中國人的情趣、信念、音樂、邏輯,就藏匿在漢字中。可是,恕我直言,漢字的精華,不是正在死去,就是已經死去。簡單說,漢字正以超人的速度變成一種“外國文字”,好像是一門外語。
漢字中的陽春白雪肯定是沒有了。20世紀前期的新文化運動的一個最消極后果就是使漢字中的“陽春”漸逝,“白雪”融化。瑞典著名漢學家高本漢把漢字比成典雅的貴夫人,而把西方拼音文字比成一個實用的女仆。
我們自己親手打倒了漢字的優雅。掉下的頭顱,是再不會活在身體上了。隨著一個又一個“孤僻”漢字的死去,它的用法和含義也死了。更嚴重的是那漢字包含的微妙感情,也死掉了。現列舉幾種主要現象:
以套話或標語口號式的方式說話,這些話好像是可以不經過腦子思考的,隨口就來,而且日益成為公共場合的流行語言。此其一。
根本就沒有什么書面語與口語之間的界限,書面語就是口語。這是漢語最大的損失,幾乎無法彌補。此其二。
以拼音文字或英語的方式說漢語,這現象大量流行于網絡語言中。有點兒像“坐山雕”的“天王蓋地虎”之類的話漸漸在社會中流行開來,其基本的構詞規則,就是故意寫錯別字。比如這樣一封短信:“王老實:你號。在你的王爺上讀到了你的打坐,我很受氣閥,以后請多執教。在建。”(注:短信應為“王老師:你好!在你的網頁上讀到了你的大作,我很受啟發,以后請多指教。再見。)換句話說,也就是把每個漢字的發音,直接當成拼音字母使用。此其三。
還可以列舉很多……
再說一遍:一種語言瀕臨死亡的標志,就是它的根斷了,不是腦供血不足,而是根本就不供血。于是乎,今天的中國人,絕對不是古代的中國人,感情完全變了,在這個意義上,我們的確還是一個嶄新的民族!“嶄新”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說,有朝氣,但還不成熟!
余法摘自2006年7月10日《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