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魚叉刺下去

壹

一個漁人發現一條黑魚，黑魚是好吃又好看的魚，漁人很激動，只要魚叉刺下去，用不了一秒鐘，就會創造一個經濟奇跡。為此，這漁人屏住呼吸，只等黑魚游到有效的打擊距離。

此時，陽光瀉金，海水透碧。魚叉之下的這條黑魚正要做一件令它興奮的好事——與一條黑花豹母魚交配。它早就注意到花豹的存在，花豹剛剛成熟，散發著使公魚激動的美妙氣味兒。

公黑魚嗅著愛情的氣味火速前進，但只要進入愛情的魚全都是昏了頭的，無論平日里多么機靈、多么精明、多么兇狠。

按照程序，這條公黑魚要與花豹激烈纏繞，親熱到愛情的火花奔放，這時花豹就會噴煙吐霧般排放出千萬粒卵子，公魚同時排放出千萬粒精子，然后混合在一處，落附在暗礁各處，數日成魚。

然而，就在公黑魚昏頭昏腦地即將狂奔到愛情的懷抱時，魚叉卻無情地刺了下來……

劇痛使公黑魚轟然震顫，鼓滿肚腹的精子竟呼嘯泄出，在沒有卵子的水層中，張皇失措地涌動。

公黑魚喪生的下面是一片暗礁，有兩只武士蟹正在談情說愛。按照自然界的程序，公武士蟹在與母蟹親熱前，需要尋找到并吃下黑魚甩下來的千萬粒魚子中的一部分，否則黑魚的數量會不加控制地鋪滿地球的表面。

公武士蟹四處掃視，但周圍卻空空蕩蕩無一粒黑魚子。它有些奇怪，便開始到處爬動，往常這里的黑魚子多得可絕對是天上掉餡兒餅啊。

沒有吃到黑魚子的公蟹，失去了產生激情的力量，它只有按照老祖宗幾千萬年來留下的程序繼續尋找黑魚子。

那只母蟹焦急地徘徊，它的肚腹內有成千上萬只小蟹子、成千上萬的半成品在往外掙扎，只有公蟹到來才會制造成真正的生命。

母蟹狂躁地到處亂爬亂撞。突然，它意外地聞到一股異性的香味。但不是同種的異性，而是那條公黑魚臨死前無奈排放出來的精子。

母蟹竟然陶醉了，迷迷糊糊地撞向一塊礁石，腹中甲殼迸裂，千千萬萬個武士蟹的卵子與紛紛飄落的千千萬萬個黑魚精子拼死地親吻、擁抱……

再說那條花豹母魚，失去公魚使它只能在水層中飛奔不止。它唯一的能耐就是非理性地沖撞。陡然，它聞到一股來路不明的異性氣味，那是前面礁石上正在發瘋般尋找食物的公蟹，一路的顛簸使它腹中的精子怒氣沖沖，迫不及待地要奪路而出。

花豹魚忘乎所以，像導彈般撞向公蟹，在這不顧性命的撞擊中，不符合型號的精子和卵子全都傾瀉而出。突然的解放賦予了它們超然的活力，竟然產生十萬分之一的成活偶然。

世界上出現了怪異的生命體——有著蟹殼般堅實的身子，柔軟擺動的魚尾，燈泡式突瞪的雙眼，還生出說不出是腿還是翅的東西。

當漁人再次攥魚叉而來時，看到這種魚蟹不分的怪物，不禁跌足驚呼：天哪，這是什么玩意兒？老輩也沒見過呀……于是燒香磕頭，跪拜神靈，心下生出久遠的惶惑……

貳

這些成百上千的怪物，不僅攻擊所有的黑魚和蟹，而且相互之間還殘酷地廝殺。

水下一片混亂，正常的魚蟹們全都逃之夭夭。

覆蓋在暗礁上千千萬萬個牡蠣全都屏息靜氣，失去蟹子爬動的聲音，令它們感到某種不安，卻又毫無辦法。

牡蠣的感覺是準確的，一大群海星正緩慢而浩蕩地向暗礁叢挺進。這些漂亮的家伙是一切貝類尤其是牡蠣的殘酷殺手。

生就在礁石上的牡蠣寸步難行，只有眼睜睜地等死。也許正是如此，造物主將海星設計得并不靈巧，五角星的腿腳只能遲緩地挪動。但幾天時間后，它們終于還是鋪天蓋地地占據了整個暗礁叢。

沒有蟹子的騷擾和攻擊，幾乎每一個大牡蠣上面都覆蓋著一個兇殘的海星，難以忍受的憋悶使牡蠣甚至不能呻吟。所有的殺戮都在悄無聲息地進行。

漁人發現后無比憤怒，牡蠣是好吃不好看的寶貝，海星是好看不好吃的壞蛋。在漁人眼里，形象美麗的壞東西比形象丑陋的壞東西更可恨。憤怒的漁人用魚叉、魚刀、魚槍盡力將海星碎尸萬段。

但造物主想得太周到了，它造就海星行動遲緩并易于被攻擊，同時又給海星另一種特殊能力：被擊碎的每一塊海星碎片，都可以再生一個完整的海星。漁人萬萬想不到，敵人會越殺越多。

無法消滅的海星排泄出糞便后，浩浩蕩蕩揚長而去。糞便和牡蠣的尸殼使海藻瘋長。海藻森林又招引來大批皮匠魚。皮匠魚學名叫馬面鲀。馬面鲀吃完海藻后，排泄出比海星還多的糞便，使水流更加混濁不堪。

叁

海中的魚分上中下三個層次，鮐魚鲅魚等魚是上層魚，貼著水皮飛馳，令漁人追之不及。中層水域里的魚是上帝的寵兒，但現在，由于水流本來就混濁不堪，再加上水流中的微生物由于失去牡蠣等天敵而開始泛濫，所以，整個海灣溫度升高，嚴重缺氧。無論是上層魚還是中層魚都紛紛逃跑。

一陣喧嘩，海流推來數以億萬計的丁魚。丁魚只有釘子大小，每一條魚都是一個亮點，它們勢單力薄，只好抱在一起，在大海里隨波逐流時，就是一大片閃光的流星。

丁魚在這片水域沒有了大魚做天敵，開始大肆談情說愛、生兒育女，幾乎就在瞬間工夫，形成了巨大的魚群。

它們朝著浪花翻騰的地方奔命，因為那里氧氣充足。然而，它們不明白浪花翻騰的原因是大海與陸岸的撞擊，它們正在向死亡進軍。

退潮后，海灘上堆積了三尺厚的丁魚尸體。漁人興奮得目瞪口呆。

幾天后，海中閃出比丁魚還耀眼的光亮，這是回游的刀魚群。刀魚性情兇狠，歇息時在水層中間垂直豎立，威風不減 ；這些家伙又紀律嚴明，一聲號令，便萬箭齊發，銀光閃爍，呼嘯飛進。

它們是按照祖宗們留下的規矩，分秒不差地來吃丁魚的。但他們不明白為什么丁魚會蹤影全無。饑餓讓它們昏頭昏腦、視力減弱。前一排刀魚尖細的尾巴，被后一排刀魚誤認為是游動的丁魚，后一排刀魚的尾巴又被再后一排的刀魚看成是丁魚……最后，所有的刀魚都把它們伙伴的尾巴誤認為是美食……

整個魚群最終因為傷勢過重而全體垮掉。

一種海虱子在水層中升騰，它們知道魚身上最富含營養的是眼睛，于是，那些平日里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刀魚，情形就更加慘不忍睹。

因為刀魚的發狂和死亡，引發更多的程序混亂。漁人發現：平常只在夜里活動的蝦群，竟然大白天躍出水面；一些營養豐富的蛤蜊，竟然健壯得能戰勝它的天敵；一些受到驚嚇的魚類提前生兒育女，而這些早產的怪胎你怎么看都不像魚。

一柄魚叉的舉動會產生如此繁雜的連鎖反應，千萬柄魚叉定會驚天動地。何況人類還有魚槍魚炮，有探魚器，有誘魚燈，有深水紅外射線儀……漁網的高超能力已使大海變得像魚缸那樣簡單。水面上有浮網、有攔網、有圍網；水層里有流網、拖網、兜網、旋網、褲襠網、瓶口網；水底有貼著泥沙拖動的底網橫掃一切……

徐飛蓉摘自《海燕》2006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