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美容

2007-01-01 00:00:00李木玲
芙蓉 2007年2期

有那么一個剎那,家瑛忽悠一下子睡了過去。又一個剎那,家瑛忽悠一下子醒了過來。醒過來的家瑛趕緊掏出手機看時間,距離上次看時間過去了三分鐘。家瑛直直腰背,接著看女兒跳舞。

確切地說,是接著看第一排那個叫水靈的小女孩跳舞。

孩子們正在表演《青藏高原》,二十六七個孩子,只有水靈的舞姿配得上那動人的琴聲。

家瑛不忍看小紅跳,小紅和年少時的家瑛一模一樣,一副傻大個,站在同齡的孩子中,像羊群里矗起一只駱駝。

一只沉默的駱駝,一只羸弱的駱駝,一只隱忍的駱駝。

水靈是一只小鳥。

一只快樂的小鳥,一只自信的小鳥,一只高貴的小鳥。

家瑛是真的喜歡水靈這孩子,她看水靈哪點都好,就像執著地愛戀一見鐘情的意中人。家瑛常常胡思亂想,水靈長大了會嫁給什么樣的男人呢?她會是個專情的女人嗎?有時候家瑛又想像水靈被父母拋棄了,或是水靈的父母意外身亡了,她會把結局想像為她成了水靈的第二個母親,心甘情愿地收養她,對她好。

這樣的想像能很有效地打發時間。

“張小紅!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劉老師扯著嗓子點小紅的名字。

和以前一樣,劉老師喊完,家長們就會響應號召似的笑起來。

小紅徹底慌了,眨巴著大眼睛,抿著嘴唇,四肢胡亂地搖擺著,想跟上別人的節拍,卻更加找不到起點。

“停!”劉老師大喊一聲,鋼琴戛然而止。

劉老師模仿著小紅的笨拙,惟妙惟肖,家長和孩子們都笑了起來。

“這樣下去怎么行?”劉老師回轉身對著家瑛說,“我讓你經常給她聽音樂,你給她聽了嗎?”

家瑛實話實說:“還沒呢……”

不是有意抗旨,是沒時間聽。

家瑛給小紅報了六個課外班,這些課外的學習占據了母女二人的時間、身體和心靈,讓家瑛感到好不容易熬過去的學生時代又一次排山倒海地來到了。這幾天,家瑛正氣餒著,她發現,不論是女兒還是她自己,在上完了那些課程之后,反倒覺得不會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沒學聲樂的時候,她沒發現小紅五音不全;沒學畫畫的時候,她沒發現小紅想像力匱乏;沒學作文的時候,她沒發現小紅的錯別字那么多;沒學舞蹈的時候,她根本不知小紅的協調性這么差。

下課了,孩子們奔到家長身邊換衣服。小紅長胳膊長腿的,不小心碰了一邊的水靈。水靈一下子捂了眼睛。小紅就愣住了。“快說對不起啊!”家瑛推著小紅。小紅不語。水靈的爺爺移開水靈的手,只見水靈的一只眼睛通紅,正涌著眼淚。

小紅到底沒說對不起。

家瑛拉著小紅往家走,聽到水靈從后面喊:“阿姨,不要擔心了,我的眼睛沒事了!”

小紅還是不說對不起。

家瑛的心涼了,拉著小紅的手也冰涼冰涼的。小紅仰臉看家瑛,正趕上家瑛深深嘆氣。

小紅停下腳步看家瑛,家瑛也看了一會兒小紅。

小紅長得像她的爸爸,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造出來的,尤其是那雙眼睛,藍幽幽的,在黑而長的睫毛下,像叢林下的一汪深潭。只是——家瑛看著女兒的眼睛,想起丈夫的眼睛,兩雙眼睛放射出的目光是多么不同啊!就像一張臉上兩種截然相反的表情,歡喜的時候那么歡喜,悲凄的時候那么悲凄,歡喜和悲凄沒有一點相干。

小紅的悲凄和她父親的歡喜沒有一點相干。

家瑛忽然說:“要不,咱們不學舞蹈了。”

“可是,錢已經交了啊!”小紅說話了,藍幽幽的眼睛藍幽幽地看著母親。

家瑛頓了一下,因勢利導:“紅啊,只要你能進步,媽媽花多少錢都認了。”

小紅又不說話了。

“你看水靈,比你小呢,跳得還那么好!劉老師都說了,像水靈那樣的孩子,她情愿免費教。”

小紅停下腳步,低下頭。

家瑛拉過小紅,接著說:“這個社會多殘忍啊,不多學點本領,長大了就得餓死。你看水靈——”

“水靈的爸爸媽媽肯定不吵架!”小紅顫聲說,藍幽幽的雙眼結滿了冰霜,冰霜化成眼淚淌了滿臉,“媽媽,你和爸爸吵架,我看到的太陽都是黑色的!”

女兒看到的太陽都是黑色的,那么她眼中的月亮又是什么顏色的呢?夜深了,月光透過窗簾把屋子照得通亮。家瑛躺在小紅身邊,女兒的話像緊箍咒繃得她的腦神經斷裂般疼痛,她烙餅似的翻騰著,最后索性坐起來。

小紅睡得很熟,小腦袋歪在一邊,四條腿飛揚著,嬰兒似的,睡著的小紅才有著和她的年齡相符合的神態,才真正像個十歲的小女孩。

門終于響了——是敲門聲。

家瑛一骨碌跳下去。

“趕緊給鞋擦擦,媽的,踩水坑里了……”

家瑛拿出擦鞋布。

“怎么打一鞭子動一下啊,上點鞋油!”

家瑛放下擦鞋布,看了一眼石英鐘,又看看丈夫。

丈夫歪歪斜斜地走進另一間臥室,把門關上了。

家瑛挪到餐桌邊,拎起桌上的二鍋頭,仰脖就灌了半瓶。然后,鼻涕眼淚流了滿臉。家瑛就那么坐著,坐著,一直坐到黑色的太陽即將升起。

小紅不知什么時候出來了,小紅拿起家瑛的手。“媽媽,你的手是涼的,媽媽……”

家瑛僵著,酒氣活躍在四周。

“媽媽……媽媽……”小紅在家瑛的懷里趴了一會兒,忽然走到陽臺上,回頭對家瑛說:“媽媽,我昨天說錯了,太陽是紅的,不是黑的,我都是瞎說呢,媽媽你別生氣了!”

家瑛試著活動四肢,終于站了起來。

她握著空酒瓶子,對著那扇緊閉的臥室房門擲了過去。

小紅奔過來,死死抱住家瑛。“媽媽,太陽是紅的,不是黑的,媽媽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張言出來了,“你想干嗎?”

家瑛盯著張言,喘著,抖著。

“干嗎呀你,趕緊把碎玻璃掃干凈!”

家瑛撲過去,被張言一把推了回來。張言拿下衣掛上的褲子,“怎么沒熨啊,啊?!”小紅立刻支起了熨衣架,麻利地插上了熨斗的電源……家瑛沒好氣地把熱熨斗按在褲子上,一秒,兩秒,三秒,到第四秒的時候又嗖地把熨斗拎了起來。

張言細致地洗漱完畢,坐到餐桌邊細致地吃面包,洗漱完畢吃完面包穿上熨好的褲子蹬著擦好的皮鞋吹了聲口哨走了。

小紅開始掃碎玻璃。張言不在,小紅就又恢復了慢性子,碎玻璃緩緩地劃過地面,飛快地割著家瑛的心。

“動作快點!”家瑛吼了一聲,“連地都掃不明白,將來還能干什么?!”

小紅緊掃幾下,把碎玻璃收在撮箕里。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家瑛對著太陽看,只一眼就晃得閉了眼。閉了眼的時候,一切就成了黑色的。也許,這就是小紅說的黑色?家瑛回頭看小紅,小紅也正在看著她。小紅上牙咬著下嘴唇,兩個臉蛋一邊一行淚珠。

“要不,就咱娘倆過得了。”家瑛說。

“不……媽媽!”小紅喊著,“你們要是離婚,我就從陽臺跳下去!”

那就不離。

家瑛想,反正現在跟離婚差不多,何必還搭上女兒的性命呢。

晚上,張言回來得比平時都早,進門把背包往鞋柜上一放就直奔廁所,家瑛可以清楚地聽到咕唧咕唧的躥稀聲。家瑛望著那個背包,猶豫了一下,悄悄地拉開拉鎖……她悄悄地拉開一層拉鎖,又悄悄地拉開第二層拉鎖,正當她把手伸進去的時候,張言忽地從廁所里蹦出來了!剛買的純毛西褲和雪白的內褲都落在他的腳踝處,整個下體暴露無遺。他一手抱著從家瑛手里搶過來的背包,一手拎起褲子重新鉆進了廁所。家瑛運足力氣,一腳把廁所門踹開,瞪圓雙眼看張言。張言旁若無人地繼續拉大便,懷里仍緊緊地抱著背包。

你不怕把你背包里的小姘熏臭嗎?家瑛說。

香臭關你什么事兒?張言說,低下頭更加專心地拉大便。

家瑛猛地把背包搶到手里,奔到陽臺上。張言光著屁股追了過來。

家瑛嘩地拉開陽臺的窗,踩上一個小板凳。“你要是再搶,我就跳下去!”家瑛一邊說一邊迅速地打開張言的背包,從里面掏出一個嶄新的手機。“哈哈,愛情專線啊!”家瑛打開手機的翻蓋兒,張言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把家瑛抓下來摔在地上。家瑛干脆俯臥在地上,死命地握著手機,任憑張言如何搶奪。

有能耐你別起來!張言提起褲子,哈腰仔細檢查褲子是不是扯壞了。

和張言過了十一年了,家瑛終于知道她的丈夫有兩大愛好:一是女人,二是華服。他身上的那條褲子是剛買的,六百七十元,家瑛勸他等到打折的時候買,他說如果不早點穿上,他就會天天惦記,天天惦記就天天分神,天天分神就沒法安心開車,就要出車禍……家瑛只好提前預支了這個月的生活費。華服和女人成了一對因果,越穿華服越招女人,越招女人就得越穿華服。自從嫁給張言,家瑛就整天為這樣的一對因果忙活了。

家瑛趴在冰涼的地磚上,趁著張言抱著褲子檢查“傷口”,在身子底下打開了手機的翻蓋。她先看了“已接來電”,上面是一大串同一個號碼。家瑛還要看短信,張言沖過來就把家瑛按住了。家瑛對著張言的手咬下去,把張言的大拇指幻想成了一塊長滿了肉的骨頭。她閉上眼睛,號叫著,咬著,眼淚滴在肉骨頭上,成了咸淡適宜的佐料。張言也號叫著,對著家瑛的腦袋一陣猛踢,直到踢得家瑛松了口。

這一回合,家瑛又敗了。

好幾個夜晚,在張言熟睡的時候,家瑛都動了殺了他的念頭,她殺他,不是因為愛,也不是因為恨,只是不甘心,她不信就這么一套不到六十平米的居室,竟然能讓張言把證據一次次藏匿得滴水不漏。他反鎖著門給那個女人打電話,聊得昏天黑地;他當著她和孩子的面給那個女人發短信,臉上掛著動情的笑意。

家瑛搞過夜襲,可是還沒等接近張言的床,他就一下子坐起來了。然后,從枕頭下掏出那個“愛情專線”,打著哈欠說,你別費勁了,它在這兒呢。家瑛說,好啊,我這邊節衣縮食,你那邊花好幾千買這個破東西!張言說,你怎么知道是我自己花錢買的呢?家瑛說,哪個娘們瞎了眼會給你消費!張言說,瞎了眼的娘們多著呢!家瑛說,你告訴我手機里面有什么?張言說,手機里能有什么啊,頂多一塊電子板。家瑛說,你跟手機過,咱們離婚。張言說,我可沒說跟你離婚啊!家瑛說,那你還跟別人胡扯!張言說,不要血口噴人啊,我哪天沒回家睡覺啊!家瑛說,那是因為你那點破工資不夠你開房的!張言說,我干嗎開房啊,我的車就是我的房。家瑛說,是啊,你們在車里發生性關系,跟開房也差不多。張言說,是啊,你不就是在我的車后座上失去了少女的貞操嘛。家瑛說,不要臉!張言說,那時候你也挺不要臉的,明明知道我有女朋友,還硬是往里插!家瑛說,是你媽指使我的!張言說,得了吧你,第一眼看我,耳根子就紅了,我媽可沒讓你耳根子紅。

文的武的,家瑛都干不過張言。

家瑛只能自殘。她先是哭,有空就哭,哭得眼睛冒金星;然后,她就喝酒,把胃燒得直冒煙。

她折磨自己,像是折磨一個惡貫滿盈的大壞蛋。

她確實是自己的罪人,她只能自己懲罰自己。誰讓她喜歡模樣好的男人,誰讓她對張言一見鐘情呢。

張言跟家瑛結婚了,家瑛問張言,你為什么要娶我呢?張言說,因為你肯定能讓著我。家瑛說,你怎么知道我能讓著你呢?張言說,因為你指著我給你們老薛家撐門面呢。

家瑛的父母是收廢品的,兩個弟弟沒一個喜歡讀書,也隨著父母成了破爛王,她早就看夠了父母和兩個弟弟的埋汰樣子。家瑛把張言往那個大雜院一領,街坊鄰居全都傻了,個個都找茬出來進去的,圍著張言開來的小轎車探頭探腦。

當年,是張言讓家瑛揚眉吐氣的。

只可惜,如今的老薛家已經再也不用張言撐門面了。老薛家的大雜院早已被推土機夷為平地,老薛家搬進樓房了。街坊鄰居換成了陌生人,見面了都跟不認識似的,別說哪家婚喪嫁娶,就是哪家發生了兇殺案,也都照樣各過各的日子。

即使家瑛的娘家不搬家,張言也不能再去撐門面了。他們民政局“車改”了,下個月,局長就打出租上下班了。張言沒了車,也就沒了撐門面的道具。

家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既惆悵又快意,至少,張言在沒了工作的同時,也沒了移動的賓館,這不叫禍不單行,應該算是福不雙至。

還有一件同時發生的事情,家瑛不知該把它歸到福那邊還是歸到禍那邊。張言老娘的青光眼急性發作,把老太太折磨得抱著腦袋叫喚,吐得滿地都是。張言這回出奇地孝順,從入院到手術,尥蹶子地忙前跑后。除了婆婆,張言跟哪個女人打交道都會讓家瑛牽腸掛肚。家瑛冷冷地想,這回好,整天守著你老娘,看你還哪有時間跟女人約會!

家瑛哪里知道,“愛情專線”上的那串號碼正是對她婆婆噓寒問暖的模范護士蔣藍發射給張言的。

家瑛和蔣藍打過幾個照面,都是張言上班輪到家瑛護理的時候。蔣藍約莫有四十三四歲,說話黏黏的,滿月臉,長條眼,手比臉還白,整個人沒棱沒角,像一張慈眉善目的發面餅。蔣藍總是含情脈脈地看家瑛的婆婆,像看著自己的親媽。家瑛有些感動,心想,不愧是榜上有名的模范啊,比我這個兒媳婦都孝順。

水靈近視了,跳舞的時候戴上了眼鏡。戴上眼鏡之后,水靈就不那么好看了。可是,戴上眼鏡的水靈讓家瑛呼啦想起一個人,想起了和這個人有關的一件往事。

家瑛從小就是個熊蛋包。高三那年,要錢買復習材料,前座的劉丹向家瑛借了二十元錢,之后跟沒事兒人似的。家瑛把這件事情告訴了韓露,韓露二話沒說,逼著劉丹回家取了錢還給了家瑛。韓露學習好,又潑辣,男生女生都拿她當碟菜。而韓露偏偏對家瑛情有獨鐘,下了晚自習,韓露總愿意和家瑛一起回家。二十元錢的事兒,不是家瑛主動告訴韓露的,是韓露看出來的,韓露說她一眼就能看出家瑛是不是有心事。后來,韓露考取了財經大學,勉勉強強只考了個中專的家瑛自愧不如,和韓露的聯系也就少了。再加上那年月,沒電話沒電腦,年輕人也都傻乎乎的不活絡,到最后她們就徹底失散了。

水靈是不是韓露的女兒呢?近視鏡片后的那雙眼睛是多么相似啊!還有,近視鏡片下的那個鼻子和那張小嘴……她很想問問水靈的爺爺,可是,這節課上,滿屋子幾十號人只有水靈爺爺一個男性,老爺子一定是不好意思了,一個人蹲在走廊抽煙去了。

這個城市太大了,大得像一個世界。想來想去,家瑛還是沒開口,萬一弄錯了,多無聊。可是,世界說大就大,說小也小,分在什么時候。家瑛和韓露久別重逢的那一刻,世界就是一條窄胡同。

水靈的爺爺因為急性闌尾炎做了手術,送水靈來學舞蹈的變成了韓露。

一輛白色轎車從家瑛身邊駛過,車里的水靈伸出頭喊小紅。小紅一如既往地不吱聲,家瑛只好替女兒揮手作答。轎車吱嘎一聲來個急剎車,韓露從車里躥了出來。

韓露說:“真是奇怪啊,和我緣分很深的人無論走到哪里都能被我在某一時刻重新擁有!”家瑛問:“除了我,還有誰啊?”韓露說:“我老公就是其中之一!”韓露和家瑛聊得難解難分,家瑛剛到家,韓露的電話又追了過來,韓露說:“對了,薛家瑛,我還要最后提醒你一句啊,不要總覺著自己老,老什么老啊,人活著的時候都是年輕的,死去的人才叫老呢!”家瑛笑。韓露又說:“明天趕緊去買復合維生素,記住沒?”家瑛說:“我還是覺得吃藥不好,食補比較科學吧……”韓露急了:“你好愚昧啊,我不是告訴你了嘛,復合維生素不是藥!哎呀,你怎么頑固不化啊!”家瑛像是堵槍眼似的說了一串好好好。

家瑛一邊說著“好好好”,一邊也就把維生素的事情忘記了。家瑛不信那些東西。一個女人,心情不好,睡眠不好,光靠那些花花綠綠的藥片就能青春永駐了?

韓露說她從小就和父母一起吃維生素,所以才分外年輕。家瑛也不太服氣。韓露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風吹不著,雨淋不著,有工資有住房,就是不吃維生素又能蒼老到哪兒去?讓他們也天天走街串巷掏垃圾箱去,就是一天吃一瓶子維生素也得照樣像只土驢子似的。而韓露就更不必說了,韓露的老公是響當當的“海龜(歸)”,在日本讀的博士啊,渾身都是本領,年薪四五十萬,韓露打著滾花都花不完。哪個女人有這樣的好老公能不年輕啊!不但年輕,還得越來越漂亮呢!

韓露就比學生時代的時候漂亮了。她戴著一款時尚的太陽鏡,鏡片的明暗恰到好處。韓露說那叫太陽近視鏡,光是鏡片就一千多。女人老不老,先要看眼睛,韓露的眼睛還是那么大大的,笑起來的時候也是大大的,眸子閃閃發亮,小鼻尖小嘴唇小臉蛋都閃閃發亮,整個人亮晶晶的,剔透精明。

家瑛告別了韓露,就像灰姑娘坐上了南瓜車,當然,不是直奔皇宮,而是重新回到了那間屬于她的陰冷灰敗的廚房。家瑛恍恍惚惚地洗衣服,衣服一件件地洗凈了,腦子卻一陣陣地亂了套。

小紅坐在家瑛的身邊念課文,也算是陪家瑛。

唉,你總算出動靜了,要不,媽還以為你今天突然啞巴了呢。家瑛回頭對小紅說。

小紅看了家瑛一眼,又垂下了長長的睫毛。

媽真是想不通,為什么你就不能說一句“阿姨好”呢?為什么?!

小紅咬著下嘴唇。

你知道嗎?你連句阿姨好都不會說,讓媽多下不來臺。你簡直就是水靈的參照物,我要是韓阿姨,心里怎么不自豪呢!

小紅啪啪地掉下一串眼淚。

說句阿姨好,是基本的禮貌啊……一個人,可以無權無勢,但不能沒禮貌啊!你都四年級了,連基本的禮貌都沒有,我這媽是怎么當的啊……

家瑛說完,也啪啪地掉下一串眼淚。

天氣降溫了,自來水也格外冰涼,家瑛洗完了那些衣服,手都不會動了。

家瑛呆呆地坐在陽臺上,聽著濕衣服把水滴滴答答地扔在盆里,由細密到稀疏。她下意識地向外看,卻看到玻璃窗上貼著她疲憊的身影。仔細看,連五官都疲憊地耷拉著。家瑛起身閉了燈,玻璃窗一下子化了,化在夜色中。

韓露和她,十八歲的時候還是一樣的,為什么三十六歲的時候就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了?

家瑛嘆息,嘆息,深深地嘆息。

嘆息中,聽到鑰匙扭動門鎖的聲響。

家瑛心一沉。

張言有個習慣,心情不好了,晚歸的時候就自己開門;心情不錯了,再晚也要敲門。

黑暗中的家瑛望著張言。張言也沒開燈,脫了鞋就鉆進了他的臥室,像一只和野狗交配完了之后偷偷溜回家的公狗。然后,隔著臥室的門,家瑛聽見張言的說話聲,很微弱。說話聲很快停息了,又聽到嘀嘀的短信提示音。那種嘀嘀聲不是家瑛熟悉的那部手機發出來的,是愛情專線發出來的。家瑛操起菜刀,用最輕的腳步逼近張言。

家瑛撩開張言的被子,露出跪在被窩里按鍵的張言。家瑛把菜刀不偏不倚地架在張言的后脖頸上。

給我。家瑛伸出右手,說。

什么?張言抬頭看家瑛的臉,手機發出的藍光把家瑛的臉涂抹得陰森可怖。

給我。家瑛說。

不給。張言說。

家瑛把左手用了力。

少跟我玩這套!張言對著家瑛的胸口就是一拳。

菜刀掉下去,砍在地板上。

家瑛抓住了張言的一只耳朵,張言則用四肢抓家瑛的一切。后來,還是家瑛先松了手,因為她忽然想起了對面屋里睡夢中的女兒。

韓露說了,小紅就像一根細長細長的眨著眼睛的木頭。

她不能再打了,如果她就這樣和張言打下去,小紅就會連木頭也不是了。小紅就會變成一根冰涼冰涼的細長細長的冰凌子了……連木頭的溫暖也失去了。

家瑛不打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來自心靈和身體深處的劇痛。她掉進了那劇痛中,如同掉進了絕望和恐懼的深淵。家瑛一下子死死抱住了張言的腰。

干嗎啊你,我困了,讓我睡覺行不行?!張言扒拉著家瑛的頭。

你……家瑛嗚咽著,你……能不能可憐可憐我,可憐可憐我們的孩子……

我怎么了?張言說,你有病啊!

你想想,我們已經是十一年的夫妻了啊!為什么你還不能把心給我啊!哪怕給我一點點也行啊!

誰說我不給你了?你鉆進我的心里看了?

不要再氣我了,我就要被你氣死了啊!張言,我的丈夫啊,別再和別的女人扯了……誰會有我愛你啊……

張言踢開家瑛,躺到床上。

家瑛撲上去,抱住張言的頭。

你干嗎啊,去去去,哎呀,你的大鼻涕都蹭到我臉上了!張言推家瑛,家瑛卻抱得更緊了。

你干嗎啊,要強奸我啊!張言擺脫著。

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啊你,你知不知道我多愛你!家瑛說著,手忽然松開了……她抽筋了。手腳縮成一團,上下嘴唇也縮成一團。

張言猶豫了一下,用一根食指按住了家瑛的人中。

這個夜晚,是家瑛有生以來度過的惟一一個有快感的夜晚,快感和恥辱縱橫交織……那樣的感受——當黎明到來的時候,家瑛想:只有妓女才能理解吧。

只有快感,沒有恥辱的張言心安理得地睡過去了,如果不是那抑揚頓挫的呼嚕,家瑛還以為他的丈夫真的一勞永逸地死掉了。在張言呼嚕聲的掩護下,家瑛如愿以償地拿到了愛情專線。她貓在被子里,飛快地打開了短信的“收件箱”,飛快地記下了那個手機號碼,又飛快地把短信轉發到自己的手機上……收件箱里的短信太多了,家瑛不敢耽擱太久,在張言的呼嚕聲戛然而止之前把愛情專線送回了原處,然后心跳如鼓地也變成了一只死豬。

那幾天,如果不是因為有韓露,家瑛多半會瘋掉。每當家瑛拿著自己的手機,欲罷不能地一遍一遍默念那些不堪入目的綿綿情話的時候,韓露就會及時地把電話打進來,趕走那些污言穢語。

韓露研究生畢業之后就留校任教了,平時不坐班,有的是時間。她找家瑛從來沒什么要緊事,學校沒課,就吃飽撐的給家瑛上課罷了。她發誓要給家瑛“洗腦”,她說堅決要讓家瑛這樣的女人在地球上絕跡。韓露的話語,就像她的那對大眼睛,刷刷刷地放出電波,電得人一跳一跳,無法抗拒,無法躲閃。

韓露要給家瑛洗腦,是因為和家瑛的一次閑聊讓韓露得知了家瑛是她那個生活圈子中空前絕后的一位拒絕使用洗衣機的女士。

家瑛說肩膀疼。

韓露問為什么。

家瑛說每天都得十二點睡覺。

韓露問為什么。

家瑛說每天都要洗衣服。

韓露問為什么不用洗衣機。

家瑛說她從來沒買過洗衣機。

韓露問為什么。

家瑛說洗衣機洗不干凈。

韓露說你不用怎么知道洗不干凈。

家瑛說肯定沒手搓的干凈。

韓露氣得摔了電話。

過了五分鐘,消了氣兒的韓露又把電話打過來。

韓露問為什么天天都要洗衣服。

家瑛說我老公必須穿白色的內衣白色的內褲白色的襪子白色的襯衫,我給我女兒也穿白色的內衣白色的內褲白色的襪子白色的毛衣還有白色的外套白色的羽絨服……

韓露問為什么。

家瑛說白色的東西干凈。

韓露說深色的東西就不干凈?

家瑛說白色的東西穿上顯得有檔次。

韓露氣得又摔了電話。

韓露在那邊摔電話,家瑛在這邊笑。家瑛想,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為她如此憤憤不平,她就是再累再委屈也算是有了依靠。想了一會兒,又覺得凄涼。依靠韓露算什么啊,只有張言才應該是她名正言順的依靠呢!

家瑛忍不住又打開手機。

“我是你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每一根汗毛都是你的……”

“小弟弟累壞了吧這一晚他可是一刻也沒閑著啊……”

“小妹妹想你了想得都哭了你要是再不來她就不跟小弟弟好了……”

等等等等。

到后來,家瑛都笑了。她笑著,一邊笑著一邊把這些短信如數轉給了張言。然后,她又一邊笑著一邊想把這些短信回敬給短信的作者。可是,她終究克制住了。

她害怕,她沒有勇氣親手引爆這根雷管,她怕炸不到別人,自己卻鬧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然后,家瑛就離開了她那間只有八平米的陰冷潮濕的辦公室。

她誰也不想看見。

她沿著運河行走,冷風和她一路做伴,不停地撫摸她的臉,讓她知道她還活著,讓她知道她雖然貧窮,但她還很富有,富有痛感和其他一切別的女人所無法擁有的感受。

張言根本沒提短信的事兒。

家瑛便也不提。

他們誰也不和誰說話。

小紅更是無言。

張言看也不看家瑛一眼。

家瑛也不看張言,一眼都不看。

只有小紅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像一根細長細長的眨著眼睛的木頭。

只是,家瑛照樣天天十二點睡覺,把張言白色的內衣白色的內褲白色的襪子白色的襯衫洗得潔白如新;照樣天不亮就起床,把張言的行頭熨得平平整整,把張言的皮鞋擦得锃明瓦亮。

而張言,也照樣打電話接電話發短信收短信起早貪黑不亦樂乎。

張言、家瑛和小紅,很像克雷洛夫寓言中的天鵝、梭子魚和蝦,各使各的勁兒,不同的是,誰也沒有目標和方向。

沒有目標和方向,也尋不到根源。

家瑛一次次地回憶,一次次地追問,為什么會這樣?她甚至回憶張言第一次吻她的時候,他是什么樣子的;第一次和她做愛的時候,他是什么樣子的;第一次聽到小紅叫他爸爸的時候,他是什么樣子的……

家瑛一一想起了張言的樣子,但是家瑛還是找不到問題的答案。

因為這些第一次發生的時候,張言的頭腦中都存在著別的女人。張言這些年,換過幾個工作,生過幾場病,也經歷過不少挫折,可是,無論境遇如何變化,不變的是他永遠會有著一顆被女人追捧和熱愛的心。

望著身邊的你,想起另一張臉孔——這是一句歌詞,童安格的老歌。如果把其中的“一”改成“幾”,那么這句歌詞就是張言人格的光輝寫照。

而家瑛偏偏就嫁給了擁有這樣一個光輝寫照的丈夫。

家瑛現在終于承認自己上當了,自己上了自己的當,上了張言的當,而歸根結底是上了張言母親的當。

張言的母親是家瑛所在公司的會計,正宗的山東老太太,古板刻薄,黑眼白眼地看不上張言領回家的對象,倒是看上了家瑛的老實厚道。老太太的最大特長就是攪和,在單位愛咬舌尖愛爭論,在家里愛攬權愛管事,左攪和右攪和,就把家瑛攪和進去了。張言怕老媽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就答應了和家瑛的相處。家瑛看到張言的第一眼就發了誓,這輩子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嫁給這個男人。

現在家瑛知道了,那些好色的女人一定也和當初的她一樣,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和這個萬里挑一的帥哥上床。

女人們把張言寵壞了。

針對這個問題,張言也對家瑛說過肺腑之言,張言說,我有什么辦法啊?我一出現,女人就發抖,我一微笑,女人就打顫,性感不是我的錯,連你這樣的木頭都喜歡我,何況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家瑛是不太正常,韓露也說家瑛是受虐狂。家瑛的道理是,女人喜歡張言不要緊,只要張言還回家,她就可以把日子過下去。可是,這次家瑛可真是慌了。張言已經足足有半年沒碰她了,不但不碰她,連孩子也愛答不理。張言一定是對哪個女人動真的了。

有幾個晚上,張言干脆沒回家,他說他出差了,可是回來的時候,除了一堆臟衣服和一堆眼藥水,沒帶回任何和公務有關的蛛絲馬跡。

你買這么多眼藥水干嗎?家瑛問。

你管呢,趕緊給我把運動服洗了!張言說。

你干什么去了?家瑛問。

你管呢。張言說。

你和她在一起?家瑛說,你從來沒這么久地和一個女人在一起。

少廢話!張言說,我渴了,給我倒杯水!

喝杯可樂吧!家瑛說。

你是不是想害我啊,你不是說飲料對身體沒好處嗎!張言說。

停水了,家里沒有存水!愛喝不喝!家瑛說。

張言喝完可樂不一會兒,就迷糊過去了。

怎么這么快就睡著了,是不是小弟弟太累了?家瑛說。

張言閉著眼沒搭腔。

把人家的小妹妹也累壞了吧?家瑛又說。

張言還是閉著眼。

呸!臭不要臉的王八蛋,等著老天報應你們倆吧!家瑛又說。

張言到底沒睜眼。

家瑛抽出了張言抱在懷里的公文包,像個小偷一樣手腳麻利。她哆嗦著,流著眼淚,祈禱著,祈禱神靈保佑她千萬不要一無所獲。

張言的這個公文包是春節的時候挪用了小紅的壓歲錢買的,他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他要是總惦記著那個公文包,遲早會惦記出病來。一分錢一分貨,這個包確實好。家瑛挑常人眼光中最保密的那個夾層掏進去,什么也沒有;家瑛又挑常人眼光中最不保密的那個夾層掏進去,摸出了兩張照片。她掃了一眼照片,是張言摟著一個女人。她火速把公文包復了原,重新放到張言的懷里。張言睜開了眼睛,吧嗒吧嗒嘴,又昏迷了似的睡過去了。

家瑛走出了家門,也不知走出了多遠,才找了個臺階坐了下來。家瑛抬眼望了一下天,又低頭望了一眼地,之后對著眼前的空氣深深呼出一口氣。

怎么會是蔣藍?那個長得像發面餅一樣笑瞇瞇的模范護士?怎么會是她?家瑛拿出那兩張照片。她不敢看從后面緊緊抱住蔣藍的那個男人,她只把視野控制在蔣藍的臉和蔣藍的腰上。蔣藍的臉開了花兒,老夫老妻般安詳幸福。蔣藍的腰上系著張言的那套被家瑛洗了又洗熨了又熨的雪白色的阿迪達斯運動服,運動服上面是張言從后面伸出來的雙手,張言的雙手上面是蔣藍的那雙比臉還白的爪子。

家瑛捏著那兩張照片。

人世間,只剩下了她和兩張照片。

她坐在臺階上,像是臺階的連體弟兄,怎么分也分不開。她的眩暈癥犯了,天昏地暗,無法站立,只能劇烈地抽泣,卻流不出淚水。

白晝大踏步地走遠了,暮色沉沉。她還是沒站起來,也沒流出淚水。

這個時候,手機響了。

是韓露。

干嗎呢?韓露永遠那么風風火火,喜氣洋洋。

喂,怎么不說話?喂?喂!能聽見我說話嗎?喂?什么破玩意,趕緊換個手機得了!

韓露切斷了線路,之后又把電話打過來。家瑛猶豫了好半天,接了。

薛家瑛,出了什么事?你要是再不說話,我就馬上去你家!

韓露……韓露……家瑛叫著,他,張言……

有外遇了是嗎?韓露冷靜異常。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我在……哎呀,我說不清楚。家瑛說。

你怎么這么沒出息啊?快點說,在哪兒?韓露急眼了。

韓露的家坐落在市中心的一處高檔住宅小區。家瑛一走進韓露家的大門,就傻眼了。比起韓露的家,家瑛想,自己的家簡直就是一所寒窯寒窯一所了。

水靈連聲地叫著“阿姨好”,高興得連蹦帶跳,拉著小紅躲進了自己的房間。鐘點工殷勤地遞上茶水和水果,又悄悄地退下去。韓露斜倚著沙發,大大的眼睛向家瑛傳遞著復雜的感情。

我只問你一句,你還愛他嗎?韓露說。

不知道。家瑛說。

那么,我再問你,你為什么嫁給他?韓露問。

不知道。家瑛答。

這些天,你還給他洗衣服熨衣服做飯吃嗎?韓露問。

嗯。家瑛答。

家瑛,你知道我為什么會一針見血地想到張言有外遇嗎?韓露問。

不知道。家瑛說。

別忘了,我是學經濟的,經濟是什么?經濟就是加減法,我最擅長加減法了。我把你給我提供的種種信息加了起來,得出的得數就是張言的外遇指數。即使你不告訴我,我也早就算出了得數。韓露說。

丈夫的外遇來自于什么?來自于妻子。你這種妻子非常適合有外遇的丈夫。韓露說。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別怪我嘴損。

嘴損的韓露偏偏有個嘴甜的丈夫。

韓露的老公回來了,又得體又自然,韓露小鳥一樣飛過去,悄悄說了幾句,她的老公就乖乖地和家瑛告辭,出去了。

今天晚上,你和小紅就住這兒吧!韓露說。

不,不,我給他喝了安眠藥,我得回去看看!家瑛說。

韓露啪地拍了一下茶幾,你傻啊你,他都不管你的死活,你還管他?!

家瑛嚇得縮了回去。

薛家瑛啊薛家瑛!你讓我說你什么好?!如果你是我的親妹妹,我剛才會給你一記耳光!韓露說。

家瑛的手里一直握著手機,張言卻一直沒打電話過來。

不用怕,放心,他死不了!韓露搶過家瑛的手機,摔在茶幾上。

韓露從抽屜里拿出一架相機,把張言和蔣藍的合影平放在桌子上,舉起相機對著照片比劃來比劃去。

你要干嗎?家瑛莫名其妙。

翻拍,留個證據。韓露說。

閃光燈噼噼啪啪地一陣閃爍之后,韓露把數碼相機遞到家瑛面前。看,多清楚!

韓露一連拍了十張,一張一張地給家瑛看。家瑛仿佛看到了十個蔣藍,一個比一個淫賤,一個比一個像發面餅,十個蔣藍就是十張發面餅。

怎么樣,清晰吧?一萬多塊呢!韓露放下相機,打開電腦,用一根導線把相機和電腦連了起來,不一會兒,張言摟著蔣藍就跑到了韓露的電腦上。韓露不停地點擊著鼠標,張言就摟著蔣藍跳來跳去。

家瑛啊,你真的覺得張言帥嗎?韓露問。

家瑛說,照片上的他好像有些緊張,沒平時好看!

好看?他都這么對你了,你還覺得他好看?韓露杏眼圓睜。

不,不是我覺得,真的真的,大家都覺得他長得好,比我強多了。家瑛說。

我怎么不覺得他長得好?一個男人,沒能力沒本事沒文憑沒權勢沒職位,能好看到哪兒去!韓露說。

家瑛的臉紅了,嗓子眼像是被發面餅噎著了似的,說不出話。

媽的,就這樣的臭男人,還有閑心搞婚外戀!再說了,我真看不出這女的哪點比你強,肥大扁胖的,像塊板油!韓露說。

人家皮膚好嘛!家瑛想起蔣藍的手眼部光滑細嫩的皮膚。

你有病啊?還替第三者說話!韓露推了家瑛一把。皮膚再好不也是奔五的人嘛,女人一過四十就完了,再好能好到哪兒去!真搞不懂你老公,戀母情結啊,還是饑不擇食啊……

乒乒乓乓地一頓評論之后,韓露轉身站起來,把家瑛按在電腦椅上,快點,選一張,看看哪張效果最好!

家瑛木然地坐著,好半天,才說,別選了都刪掉吧!讓你老公看見了多不好!

我老公?他才不管這些事情!他平生就有兩大最愛,一個是老婆孩子,一個是多多賺錢。別的一概不關心。

最后,韓露到底選了一張,存在自己的電子郵箱里。她舉起兩只胳膊,搖晃著說,好了,萬無一失了!

家瑛一夜沒睡。韓露家的床太軟,枕頭被子都太軟,躺在床上的她沒著沒落的,好像不是她在壓著床,而是床在壓著她。她的心口窩一直疼著,疼得喘不出氣。她不停地思考離婚的問題。她忽然發現,雖然滿大街都是離婚的人,可是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離婚的。離婚不難,難的是離婚之前的日子和離婚之后的日子。那些離婚的人,是多么多么的勇敢啊!家瑛承認自己軟弱,韓露說她窩囊,她也并不生氣。她不是不想堅強,可是她靠什么堅強啊?!

靠每月勉強只夠吃喝拉撒的工資?

靠那套傾家蕩產才買到手的比鴿子窩大不了多少的二手房?

靠連份保險都沒有只有一身疾病的老父老母?

靠除了空有一身力氣一貧如洗的弟弟們?

靠日漸衰老的肉體和容顏?

靠小紅?

小紅又該靠誰呢?

一想到小紅,家瑛的心都碎了。

整個一個晚上,小紅都在無聲地翻看水靈的影集。小小年紀的水靈已經走遍了大江南北,每到一處,水靈的爸爸都要給水靈拍很多照片,回來之后做成一本精美的影集。水靈的影集都快趕上水靈高了。

小紅有什么呢?

小紅什么都沒有,甚至連句話都沒有。

如果她和張言離婚,說不定小紅的命也沒有了。小紅這孩子,犟得像頭小牛,真說不準會做出什么事兒來。小紅犟,不像張言,像家瑛。當年,家瑛的父母勸家瑛輟學,家瑛就一動不動地在雪地里站了整整一夜。

家瑛不能離婚,為了小紅,也不能離婚。而且,家瑛相信,對她來說,離婚進行時比離婚將來時和過去時還要好一些。她所在的那個小破公司,像她這樣的女人也不止她一個,丈夫有外遇,看都懶得看自己的媳婦一眼,可是他們的媳婦還是忍著。不忍怎么辦?孩子怎么辦,房子怎么辦,生活怎么辦?忍著,至少男人還能往家里交一份工資,自己也還有一個住處,孩子也不至于失去父親……

對于很多女人來說,什么是她們的奢侈品?不是服裝,也不是珠寶,是什么——

是尊嚴。

別太在乎尊嚴,才能活下去。

鬧離婚可以,決不能真離。

而家瑛,鬧也不想鬧。

在這一點上,她和張言,倒是情投意又合的。誰也別鬧,誰也別離,吃一鍋的飯,睡各自的床,不冷不熱,不哭不叫,你活你的,我活我的,只要活著,便僅僅是為了活著。

也許,這也是張言的聰明之處。他說過,他可是個正經人,他可以和風騷的女人玩一輩子,但是決不會和風騷的女人過一輩子。他之所以娶家瑛,是因為家瑛也是個正經人。張言的那種蒸不熟煮不爛的無賴相讓家瑛一想起來就如吃了蒼蠅。伶牙俐齒的韓露對張言這樣的人也沒辦法,家瑛把她和張言的一切都講給了韓露,韓露聽完,對著天棚一邊翻著白眼一邊自言自語:哎呀,王柳嫁給了一個處長,江林嫁給了一個教師,秦佩佩嫁給了一個老板,我嫁給了一只“海龜”,薛家瑛呢,嫁給了一只怪物,見也沒見過,是聽也沒聽過,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家瑛開始了消極不抵抗。張言的臟衣服堆在水池邊,她視而不見。張言半夜三更地回來,想喝口水,拎起暖壺,里面一滴水也沒有。最后,張言熬不住了,說:你想一直這樣下去?告訴你,這樣下去對誰都沒好處。家瑛說:我手里有你們的風流照,應該是我來威脅你,而不是你威脅我。張言說:風流照?那是你用電腦合成的!家瑛說:不要臉!張言說:就是你用電腦合成的,還想誣陷好人!家瑛說:一對狗男女,狗屁好人!張言說:長得好看說話好聽床上功夫也好,哪都比你好!

家瑛說:明天我就找你老娘告狀!張言說:有能耐你現在就找!家瑛說:明天我就找你們領導!張言說:我現在沒領導了,我今天下午下崗了!家瑛哭了:那我就找蔣藍的領導!張言說:你不怕丟人就去找!

張言真的下崗了……當然,好聽一點說,叫待崗。

雖然局長說他早晚會給張言一個安排,但是從張言待崗的那天起,他的工資就只有一半了,一半就是五百五十元,原來他每月交給家瑛五百五十元,現在一分錢也不能交給家瑛了。

咱們離婚吧!你跟蔣藍結婚!蔣藍比我有錢!家瑛說。

好啊,你夠缺德的了,一聽說我下崗,就要跟我離婚了!張言說。

你不是有蔣藍嗎?家瑛說。

蔣藍?蔣藍能嫁給我?除了你這種缺心眼的老娘們,誰能嫁給我!張言說。

家瑛張張嘴,又閉上了。

晚上,家瑛剛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就被小紅搖醒了。

媽媽,我睡不著。

怎么了?

我……我想知道,誰是蔣藍啊?

什么蔣藍蔣綠的,媽媽怎么知道。

不對,你這幾天總和爸爸提起她!

沒有啊!

媽媽,別騙我了,蔣藍就是爸爸的女朋友!你們的話,我都能聽得懂!

媽媽,你別跟爸爸吵了好嗎?你們吵架,我看到的太陽都是黑色的!

媽媽知道了,媽媽知道了。

家瑛決定去找蔣藍。她先給韓露打電話,她說她要把照片洗出來,給蔣藍的同事一人發一張。沒想到韓露笑了,說我早就把照片洗出來了!韓露把家瑛送到蔣藍所在的住院部樓下,家瑛卻呆呆地坐著不動了。怎么了?害怕了?韓露看著家瑛的眼睛。沒有,我……哎呀,我好像又犯病了,我怎么這么迷糊啊!家瑛說著,干嘔起來。嘔了一會兒,又好了。沒事了,我去了。家瑛打開車門。韓露拽住家瑛,等等,我陪你去!

家瑛一手緊緊攥著兜里的二十張照片,一手緊緊攥著韓露的手,電梯里人挨著人,每到一層,開電梯的婦女就得連推帶搡地維持秩序。家瑛的腦門上全是汗水,接著后背全是汗水,接著兩眼全是淚水,接著兩眼一黑,整個人癱了下去。

家瑛在家里躺了三天,公司扣了她六十元錢。

韓露給家瑛送來了一份“發言稿”,還拿來了一管錄音筆,讓家瑛給蔣藍打電話。韓露塞上耳機,把錄音筆打開放在電話邊,家瑛拿著發言稿,掛通了蔣藍的手機,響一聲,蔣藍就按掉了,響一聲,蔣藍又按掉了。半個小時之后,蔣藍把電話打給了家瑛。家瑛盯著來電顯示,驚恐地看著韓露。韓露說,看我干什么,快接啊,有稿子你怕什么啊?!一邊說一邊按下了免提鍵。

蔣藍先是甜甜地叫了一聲家瑛妹妹。

然后,解釋說她剛才在開會。

家瑛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韓露用手點點發言稿。家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準備發言。

家瑛說:你怎么知道是我?

蔣藍笑而不答。

家瑛說:你準備什么時候跟張言斷?

蔣藍說:斷?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干嗎斷啊!

家瑛沒想到蔣藍這么說,愣愣地看向韓露。韓露指著發言稿上的C……C的旁邊寫著:如果蔣藍不承認你就這樣說……

家瑛飛快地看了幾眼,大聲喊起來:你的小妹妹都和他的小弟弟搞到一起了,怎么能說是普通朋友呢?

蔣藍卡住了,韓露對著家瑛豎了一下大拇指。

什么小弟弟小妹妹?蔣藍說,家瑛姐,你在說什么啊?

還用我告訴你嗎,你給張言的短信我都看過了,少裝糊涂!家瑛又喊起來!

蔣藍說,我什么時候給張言發短信了啊?

韓露還是指著C,家瑛又飛快地看了幾眼。然后又喊起來:不承認是吧,好吧,我會讓你承認的!頭些天你跟張言去了一趟天華山是吧,你腰上纏著張言的運動服是吧,不知哪個王八蛋給你們拍了合影是吧,告訴你,那幾張照片我已經翻拍了幾百張,我會給每個患者送一張,給你們醫院的每個領導送一張,醫院的大門口貼一張,你的辦公室貼一張。

蔣藍軟了:家瑛妹妹,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家瑛又愣愣地看向韓露,韓露像聾啞人似的對著家瑛做了個口型,家瑛搖頭,韓露撅起屁股,對著屁股指了指,家瑛還是搖頭,韓露索性親自對著電話吼了一聲:放——屁——!

放屁!你她媽的放屁!家瑛接著喊,韓露又對她豎了豎大拇指。

這一聲“放屁”給了蔣藍無窮的靈感,她說話忽然流利起來了,這一流利不要緊,像是破裂的自來水管道,堵都堵不上了。

蔣藍說:家瑛妹妹,我本來以為我們都是女人,可以互相體諒,既然你撕破臉皮,我也就只好直言相告了……我非常了解你和張言的婚姻故事,他當初處了一個心上人,卻被你和他的母親拆散了。他根本就不愛你,無奈你窮追不舍,又是給張言做飯,又是給張言洗衣服擦皮鞋,還竭力討好張言的母親。有一天,張言喝多了酒,你就主動和他在他的車里發生了性關系——

放屁!家瑛打斷了蔣藍,他根本沒喝酒,是他主動的,不是我主動的!

蔣藍好像根本沒聽見家瑛的話:喝沒喝酒,主動與被動現在來說又有什么意義?我只知道,這段婚姻給張言帶來了巨大的痛苦,終日和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同床共枕,這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

家瑛說:那我呢,難道我不痛苦嗎?

蔣藍說:你有什么痛苦的?你那么愛張言,甚至不惜一切代價破壞了張言的愛情,從別的女人手里搶得了他,你應該覺得幸運才是!

家瑛徹底傻了,呆呆地看著韓露,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

韓露抿了抿嘴唇,轉了轉大眼睛,然后摘下耳塞,推開家瑛,坐到了電話旁。

是啊,我是很幸運啊,至少比你幸運!韓露說。

喂,喂?蔣藍覺察出了變化,一個勁地喂。

喂什么喂,你耳朵聾啊!韓露特意把嗓音變得和家瑛一樣粗,特意像家瑛那樣平翹舌不分,蔣藍不再喂了。

韓露立刻進入了角色,韓露不是自來水管道,韓露是尼亞加拉大瀑布。

你不覺得我比你幸運嗎?你和一個偷偷摸摸的婊子有什么兩樣呢?我至少還有一張結婚證書呢!說實話,我不替你悲哀,也不替張言悲哀,我只替你的父母悲哀,他們哪里知道自己的女兒剛離完婚就成了一個有婦之夫的情婦!而且,你了解這個男人嗎?這個男人無非就是一個吃軟飯的人渣!他只有初中文化,寫封信都會驢唇不對馬嘴,相當于半個文盲;他連個體面的工作都沒有,說白了就是一個車豁子。如果你喜歡轎車,你為什么不傍一個有車有房的大款啊?何必找他?他能滿足你這個半老徐娘的性需要是嗎?可是,他除了能滿足你的性需要還能干什么?你知道嗎,他已經下崗了,失業了,每個月只能掙五百五十塊錢,知道五百五十元是什么概念嗎?還沒有民工掙得多,你想買雙好鞋都買不來!你能嫁給一個文盲一個車豁子一個民工嗎?如果你能嫁給他,家瑛立刻宣布退出!

我薛家瑛立刻宣布退出!韓露突然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立刻補充了一句。

家瑛閉著眼,眼淚順著她的面頰南流北淌……

你不能嫁給他,因為他養活不了你,別說養活你,連他自己都養活不起!他不能給你買房子,不能給你買車,更不能滿足你的虛榮心!你知道嗎?他除了會吃飯拉屎開車做愛,什么也不會,他結婚十一年了,連頓飯都沒做過,連件衣服都沒洗過,哪個好女人能愛上他啊,除了你這頭蠢豬!

哎,你怎么罵人呢?一直沉默著的蔣藍忽然說話了。

難道你不是蠢豬嗎?哦,對了,你離婚了,獨守空房寂寞難耐,你不是蠢豬你是一只母狗,發情的母狗,而張言,就是一個男妓——

“妓”字喊了一半,韓露的嘴就讓家瑛伸過來的手捂住了。家瑛一手捂住韓露的嘴,一手按斷了電話。

韓露莫名其妙地看著家瑛,呼呼地喘著粗氣。哎呀,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看來我當初不應該學經濟,我應該考北影,我頭一次發現我的模仿能力這么強,而且這么容易地就進入了角色……哎,你哭什么啊,我都替你報仇了,該哭的是蔣藍!

家瑛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說了聲“謝謝”,躺倒在床上大放悲聲。

晚上,張言一回來就開始收拾東西,他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個大旅行袋,把亂七八糟的生活用品一樣一樣地扔了進去,同時,也把亂七八糟的話語一句一句地扔進了家瑛的耳膜。

既然我在你眼里那么不是東西,你還纏著我干什么?張言說,我萬萬沒想到,你竟然像個潑婦,說我是文盲車豁子民工,還說人家是母狗!人家是母狗,你是什么?你連母狗還不如呢。你就是一只死狗,在男人的身子下面都不會哼一哼!你就是一只死狗,一塊木頭,會眨巴眼睛的木頭!

家瑛眨了眨眼睛,心想,雖然韓露無比地蔑視張言,可是她一定不會想到沒文化的張言無師自通地和她共用了一個比喻。

我是文盲車豁子民工,你是什么?你比我強嗎?你看你,臉像皺紋紙,手像雞爪子,乳房像面袋子,一個月掙一腳踢不倒的幾個破錢兒,除了洗衣服做飯還能干什么?我沒跟你離婚就不錯了!對了,你還埋汰我是男妓?!臭不要臉的老娘們,去做雞都沒人要,還好意思說別人呢!

家瑛站在張言的旅行袋前,聽他說,看他忙活,又目送著他拎著旅行袋往外走。

張言打開房門,還沒邁出雙腳,小紅就沖了出來,小紅一把抱住張言的雙腿,“爸爸,爸爸!爸爸不要走!爸爸,爸爸!”

張言掰著小紅的手,小紅說什么也不撒開。

“紅啊,爸實在不能再在這個家呆了,讓你媽媽給你找一個大學生爸爸吧!”張言說。

“不,爸爸,我只要你,我不要大學生爸爸,爸爸,爸爸,爸爸……”小紅聲嘶力竭地喊著,汗水打濕了她的頭發,貼在臉上額頭上。

張言還要往外走,小紅忽地飛奔到陽臺上,“爸爸,你要是走,小紅就跳樓了!”小紅拉開塑鋼窗,兩手撐著身體,一躥一躥地往外蹦。

“紅啊!不能啊!紅啊!”家瑛和張言爭先恐后地撲了過去。

張言到底走了。

張言走了十天,十天后又回來了。除了一堆臟衣服和一堆眼藥水,還帶回了一臺電腦。他指揮著送貨人員把電腦擺放好,又跟著調試人員學習了使用方法。不一會兒,有人敲門,家瑛去開,張言一把推開她。

來者是個安裝寬帶的工人。

等人都走光了,張言說:薛家瑛,你的目的達到了,蔣藍跟我分手了,她跟我分手了,送給我這臺電腦,她說我不能再陪你了,讓電腦幫助你逃脫薛家瑛的魔爪吧!

還真別說,家瑛不得不佩服蔣藍,她送給張言的禮物真是太適合張言了。

電腦當晚就成了第二個蔣藍。

甚至,電腦里有的是蔣藍。

要什么有什么,什么樣的都有。

張言的網名就是“我愛蔣藍”。

他一露面,就招來了一群蔣藍。

家瑛管她們統統叫做“蔣綠”。

有一個蔣綠比蔣藍還要媚人,長長的頭發披散開來,光是頭發,就站滿了視頻窗。小瓜子臉藏在頭發后面,一支長長的女士香煙從臉上鉆出來。她不叫蔣綠,她叫“我愛男人”。

我愛男人開板就唱:你好帥!我喜歡你!

我愛蔣藍立刻附和:我要是不稀罕你,你咋辦呢?

我愛男人窮追不舍:要想知道我咋辦,你得如實告訴我你是結婚了,還是單身?

我愛蔣藍說:當然是單身。

家瑛看到張言這樣寫,起身站到張言身后,視頻中露出家瑛的臉。

我愛男人:你真會撒謊,我都看見你太太了。

我愛蔣藍說:哈哈,那是我媽!

我愛男人說:你媽媽好年輕!

我愛蔣藍說:沒你年輕!

我愛男人說:放屁!

我愛蔣藍說:我喜歡聽你說放屁。

我愛男人說:可是,我不喜歡聽你放屁。

張言還要接話,我愛男人消失了。

張言回身盯著家瑛,都看見了?家瑛咬著牙。張言說,這回我也算光明正大了,你還咬什么牙!家瑛說,不要臉!張言說,要臉不要臉都是相對的,你倒是要臉,再要臉也不招人稀罕!

小紅站在門邊,怯怯地望著她的父母。她很想看看電腦這個新鮮玩意,那天水靈用電腦給她畫了一只五顏六色的小兔子,她喜歡極了,她多么想自己也能畫一只小動物啊,管它是小兔子還是小狗小貓呢,就算是畫一條直線她也想試試。可是,她的父母卻又吵起來了。她聽了一會兒,雖然她沒全聽明白,但還是知道那些話都是難聽的罵人話,而且越罵越難聽了。她走過去拉住媽媽的手,媽,我有一道數學題不會。

張言厲聲說,供你念書都要傾家蕩產了,還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算道數學題都得找你媽,干脆別他媽的念了,跟你舅他們撿破爛去吧!

小紅趴在家瑛身上,一動不動。

家瑛嗷嗷地叫起來,看自己老婆不好倒罷了,自己的孩子怎么也不好了!

張言說,好個屁,連句人話都沒有,長大了還不得跟你一樣,木頭樁子一個!

家瑛上去就踹了張言一腳。

張言也踹了家瑛一腳。

家瑛又踹了張言一腳。

張言瞄準家瑛的心口窩下了重拳。

家瑛咧著嘴蹲了下去。

小紅連忙也隨著媽媽蹲了下去。

小紅抬眼看爸爸,眼淚唰唰順著小臉流到脖子根。

看我干嗎?張言啪啪拍著桌子,一天到晚這個班那個班,害得你老子買雙皮鞋都得掂量掂量,你說你不好好學習對得起我嗎?

小紅就那么蹲在地上仰望著張言,眼淚流過了脖子根,鼻涕越過了嘴唇。

說啊,你對得起我嗎?張言指著小紅。

小紅無言。

你他媽的,你今天不說,我非收拾你不可!張言四下望了望,尋找收拾小紅的家伙。找了半天,找到一個蒼蠅拍。

說,對得起我嗎?啊?說不說?張言舉起蒼蠅拍。

小紅低下頭看家瑛,家瑛的額頭上滾著幾顆汗珠,她伸手抹過小紅的鼻涕抹在張言的褲腿上,然后,忽地站了起來。

我他媽的跟你拼了!家瑛搶下張言的蒼蠅拍,對著張言的腦袋一頓猛抽,抽得張言連連后退。家瑛很快就累了,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張言正要還手,電腦中響起咚咚咚咚的催促聲,張言剛剛連線的一個叫“孤獨得要死”的女人出現了。

張言顧不上臉上火辣辣的疼痛,飛快地對著家瑛和小紅說了一串滾滾滾,就趕緊和孤獨得要死約會去了。

孤獨得要死說:喲,看見你了,蠻性感的。

我愛蔣藍說:性感不是我的錯。

孤獨得要死說:呵呵,還挺有文化呢。

我愛蔣藍說: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孤獨得要死說:你看我怎么樣?

我愛蔣藍對著孤獨得要死左看看右看看,看來看去只是一張臉。

我愛蔣藍說:只是局部,沒法打分。

孤獨得要死說:想看全體嗎?

我愛蔣藍說:這個你說的算!

孤獨得要死說:你說的算。

我愛蔣藍說:你應該知道我想不想。

家瑛看到孤獨得要死對著我愛蔣藍一陣媚笑,眼皮一合一張一合一張一合又一張。

家瑛拉過小紅走出去,揭開電源的蓋子。

嘩啦一聲,屋子里一片黑暗。

我操我操我操!張言沖過來拉起家瑛的衣領子。

家瑛拉著小紅逃出了家門。

韓露幾乎陪著家瑛坐了一夜,也訓了家瑛一夜。

韓露始終認為夫妻兩人有矛盾,原因應該各占百分之五十,她說,好男人是好女人教出來的,好女人是好男人愛出來的;有什么樣的女人就有什么樣的男人,有什么樣的男人就有什么樣的女人。她問家瑛:你知道男人需要什么樣的女人嗎?家瑛說:需要你這樣的唄,聰明漂亮能賺錢,還會撒嬌。韓露說:你錯了,我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我只有這樣才能配得上我老公;如果我不努力,我老公說不定就是第二個張言。家瑛蒙了,默默看著韓露,等著韓露的解釋。韓露說:好曲兒不是教出來的,得自己用心來吟唱,你啊,不怪張言說你是木樁子,有時候,我都拿你沒辦法。就說咱們學生時代發生的那件事情吧,劉丹欠了你的錢,你為什么不找她要?家瑛說:哎呀,我怎么開口啊?韓露說:你真渾蛋,有什么不能開口,那是你的錢,你的錢又是哪來的,是你爸媽辛辛苦苦掙的,二十元啊,他們得掏多少個垃圾箱才能賺回來啊!對了……韓露把聲音提高了八度,氣不打一處來的樣子。我連哄帶嚇地讓劉丹交出了二十元,你接過來卻把錢撕得粉碎,你為什么撕錢?!家瑛說:我要讓她難堪!我要讓她抬不起頭!韓露對著天棚吹了口氣:天啊,這是什么邏輯,什么邏輯啊,薛家瑛啊,你怎么凈長用不著的志氣啊!

韓露可真沒辜負大學教師的身份,把家瑛這個學生批得狗血噴頭,體無完膚。到最后,家瑛連寫檢討的心都有了。后來,韓露又說:薛家瑛,你就記住,誰也救不了誰,解決問題的關鍵在你自己。你到底還愛不愛張言?

家瑛笑了,說:你真缺德,這個時候還問這個問題。

韓露說:廢話,不問這個問哪個?

家瑛說:你先告訴我什么是愛?

韓露說:愛就是還想跟他過,不愛就是不想跟他過想跟別人過了!

家瑛說:這是我能說了算的事情嗎?

韓露生氣了:廢話,不是你說了算,難道還是我說了算?

家瑛又笑了,家瑛說:韓露,一直都是你提問,能給我一個提問的機會嗎?

韓露說:問啊,隨便問,多驢的學生我都能對付,還能對付不了你?

家瑛說:如果……如果水靈爸爸每個月只掙一千元……你還能愛他,跟他過嗎?

韓露忽地變了臉:薛家瑛,我可真小瞧了你,你不僅是凈長用不著的志氣,還凈琢磨些沒用的問題!

家瑛說:韓露你別生氣,你不是學經濟的嗎,不是擅長加減法嗎,仔細想想,夫妻關系不也是一種經濟嗎……你問我愛不愛張言,什么是愛,什么是不愛,愛能怎樣,不愛又能怎樣,像我這種一個月只掙七百塊錢的女人談愛情,跟勞改犯談出國旅游有啥兩樣,根本就沒資格啊……

有了這段對話,韓露有好幾天沒訓家瑛。

不過,好幾天之后,韓露又跟家瑛急眼了。

也怪家瑛自己沒事兒找抽,張言一有個風吹草動,家瑛就忍不住跟韓露匯報。她也想克制,但是,跟張言生氣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就像被燒過似的,變成了一股煙兒,飄來飄去找不到著落,又害怕又孤單。如果不找韓露說說,她的魂兒也像變成了一股煙似的,魂兒要是飄走了,人不就死了嘛。家瑛找到韓露,告訴她張言已經開始和孤獨得要死“裸聊”了,孤獨得要死沒生過孩子,體形特別好,乳房像蓮蓬似的。韓露一聽家瑛夸敵人的乳房,立刻火冒三丈。

韓露說:薛家瑛啊薛家瑛,你這個木頭樁子能把人活活氣死!

家瑛說:真的真的,我沒騙你,我說的是真的!

韓露悲哀地嘆了口氣:你是什么意思啊你?

家瑛說:我沒什么意思啊,我這不是向你傾訴嗎!

韓露說:好好好,你傾訴吧,我洗耳恭聽。

家瑛說:孤獨得要死可真大膽,竟然把自己的身體給陌生男人看!

韓露站起身來,滿屋子亂走:薛家瑛,你他媽的也喜歡上孤獨得要死了是不是?!那你就找她說去,別浪費我的時間,我還有五萬字的書稿沒寫呢!

家瑛嚇得不敢再言語,她越發不知該怎么開口了。

韓露坐下來,痛心疾首地抱住腦袋晃了晃,又重新和顏悅色起來:小紅呢,張言裸聊的時候小紅在哪兒?

家瑛慌忙回答:在那屋學習呢。

韓露又問:你在哪兒?

家瑛說:我看了幾眼之后就洗衣服去了。

韓露說:你又給張言洗衣服了?

家瑛說:太臟了,我一看見臟衣服就受不了。

韓露說:哦,我明白了,臟衣服讓你受不了,丈夫跟別的女人光著屁股調情你就受得了,是嗎?

家瑛又慌忙說:沒有,張言沒脫,孤獨得要死也沒全脫,穿著褲衩呢!

韓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家瑛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坐下,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坐下。

笑了很長時間,韓露終于抬起頭:薛家瑛啊薛家瑛,我真服了你了……我真服了你了……哈哈哈哈……

韓露又笑起來,笑了很長時間又抬起頭:何止張言是怪物,你比他還怪物,你們兩口子太般配了,簡直就是珠聯璧合,太般配了……哈哈哈哈……

家瑛悶悶地坐著,思考著韓露的笑和韓露的話。

韓露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一邊擦眼淚,一邊說:薛家瑛,你就沒想過放下那些臟衣服,把電腦砸了?

家瑛猶豫著,她實在有些害怕韓露了,她的笑也太嚇人了。

韓露接著問:你就甘心讓你的女兒有這么一個不著調的爸爸,你不怕她幼小的心靈受傷?你沒意識到小紅的不正常?這么久了,我和她也見了多少次了,她到現在也沒跟我說過一句話,我給她削個蘋果遞到她手里,她看都不看我一眼!

家瑛終于說話:她像我,我小時候就那個樣子。

韓露說:那么你現在呢,你現在不也是這個樣子?你希望你女兒將來就是你現在這個樣子嗎?

家瑛說:我可不能砸電腦,那電腦五千多塊呢,將來我還想請美術學院的大學生教小紅像水靈那樣畫小兔子呢……

韓露突然舉起了雙手:我投降,我投降,從現在起,韓老師向薛出納投降!

韓老師向薛出納投降,薛家瑛就得向張言投降了,只是,這兩種投降好像不太一樣。韓露的投降更像是抵抗,和頭一段家瑛不給張言洗衣服性質差不多,都是消極不抵抗。韓露再也不跟家瑛爭辯了,她只是聽家瑛說,說張言最近已經跟孤獨得要死互發短信了,說張言終于和孤獨得要死見面了,說張言終于忘記了蔣藍跟孤獨得要死好上了……韓露聽家瑛說著,連話也不插,只是乖乖地聽著。韓露突然這么安靜,比韓露突然狂笑還嚇人。家瑛終于忍不住了,家瑛小心翼翼地問:韓露,你怎么不罵我了?韓露說:罵你干嗎啊?家瑛說:那你以前干嗎總罵我?韓露說:以前是以前,以后我不會再罵你了!家瑛說:那你倒說說,我現在該怎么辦啊?韓露說:找張言的父母談,讓他們好好教育他!家瑛說:不行啊,他爸媽一身病,如果我把他們氣死了,張言會恨死我的!韓露說:那好吧,那就只好讓張言把你氣死啦!

沒人罵的滋味更難受,家瑛也更感無依無靠了。家瑛只能在每個晚上被搓衣板狠狠頂住胃部的時候,才稍稍感受到一些支撐。她干脆動用了往日的積蓄,把南北臥室的床單都換成了白色的,純白的斜紋布上印著淺灰色的線條,高雅潔凈,落落大方,跟韓露一家三口身上穿的白色親子服似的。家瑛隔一天就要把它們按在大盆里,搓啊搓啊搓啊,刷啊刷啊刷啊,然后,看它們在陽光下驕傲地招展,成為那座破舊的七層老樓高高在上的風景。

十一

張言的待崗已經由最初的充滿希望的等待變成了漫長的無期徒刑……念在張言鞍前馬后了三年的分上,局長答應再給他六個月的“半價工資”,六個月后如果還沒有部門接收張言,他就要自謀生路了。

張言的生路在哪里?

張言沒啥變化,家瑛的頭發卻白了。

也不能說張言沒變化,張言又開始藏手機了。他隨時帶著手機,就像警察隨身帶著槍。在和蔣藍勾搭上之前他是不藏手機的,手機的出現就意味著蔣藍的消失,蔣藍的出現就意味著手機的消失。現在,手機消失了,蔣藍一定是重返江湖了。關于蔣藍的短信,家瑛和韓露探討過,家瑛很納悶張言為什么非要留著那些證據,韓露說:這個你就不懂了,張言全指望著那些污言穢語意淫呢!家瑛當時就反駁了韓露,因為他知道張言的怪癖,他從來不刪短信,什么時候滿了什么時候刪,也許,拎著塞滿了短信的手機跟拎著塞滿了鈔票的錢包感覺差不多吧。刪不刪是不值得警惕的,關鍵在于藏不藏。

家瑛慌了,家瑛一慌就找韓露,韓露就是家瑛的“110”。還好,正趕上110心情不錯,很熱情地接待了求救的家瑛。110認真思索了一會兒,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咱們這次不要著急,我先托人打聽一下這個蔣藍到底有什么來頭去尾,我們得找一根她的軟肋來捅。

韓露真不愧是110,蔣藍的軟肋很快就被找到了。蔣藍的父親是衛生廳的離休老干部,母親退休之后在人民醫院出專家門診,前夫是一家汽車裝飾公司的老板,女兒在英國讀書。蔣藍的軟肋在家瑛看來比鋼筋還硬呢,家瑛一下子蔫了,家瑛說:哎呀,人家可真有能耐啊!韓露說:這樣才好呢!她的父母肯定不知道他們的閨女整天跟一個狗屁不是的下崗男工鬼混。我們根本不用找蔣藍,只需把那些照片給他們一送,把張言的自然情況跟他們一說,他們就會自動自覺地找蔣藍算賬了,我們不費一兵一卒就可以大獲全勝。

韓露還真的像110那樣出動了“警車”呢。韓露開著她那臺白色的小轎車,守候在蔣藍醫院的門口,副駕駛的位置上是同樣瞪著眼睛的薛家瑛。她們只用了兩個小時就拍到了張言和蔣藍往一臺出租車里鉆的身影。韓露整理照片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嘮嘮叨叨:還真別說,從外表上看,這兩個人倒還挺協調,一點也看不出誰大誰小,就是不知蔣藍什么時候能把張言玩夠了甩掉!家瑛說:以前的情況都是張言甩女的,還沒有女的甩張言呢,張言是頭一回對一個女人動真情。韓露說:是是是,請原諒我貶低了你的夫君,應該是他甩蔣藍他甩蔣藍,我說錯了,向你道歉好不好?

家瑛把韓露新洗出來的照片連同以前的那些分別寄給了蔣藍的父母,還隨信附上了韓露幫家瑛寫的一封信。韓露在信中把上次和蔣藍的通話變成了文字,人渣文盲車豁子民工男妓外加下崗的臭工人,洋洋灑灑一瀉千里。

可是,沒用,石沉大海,一點用也沒有。

韓露對此發表意見說,看來她的父母比她還不要臉,你只好直接去找他們了,讓他們難堪,讓他們抬不起頭。家瑛說什么也不去。韓露說,不去我也沒辦法,這次我可不能代勞了,我只能冒充你的聲音,不能冒充你的肉身。家瑛怕韓露不高興,說,要不,我還去貼照片?韓露說,那就更好了,讓蔣藍難堪,讓她在單位抬不起頭。家瑛憂慮地說,那張言就更恨我了……韓露說,放心吧,你不去貼他也照樣恨你。

去也是恨,不去也是恨,既然怎么都是恨,家瑛干脆想開了——不找了也不去了,就安心等著他們自消自滅得了。

反正,家瑛想,張言那么帥,又那么高傲,蔣藍那么老,又那么淫賤,張言遲早會膩味的。

家瑛堅信張言遲早會甩了蔣藍的。

張言忙起來了,電腦閑下來了,家瑛就給小紅請了一個美術學院的女大學生,只三個晚上,小紅就學會了畫小兔子,小紅畫完了小兔子,伸了個懶腰說,我不喜歡小兔子,我想畫小狗。她就真的又畫了一只小狗。

這讓家瑛欣喜若狂。家瑛對那個女大學生說,看來我女兒不適合用畫筆畫畫,她天生是用電腦畫畫的料!女大學生說,是啊是啊,寶寶好聰明啊!家瑛說,我一直想為孩子找一個她感興趣的專業,可是,一直沒找到,現在終于找到了!女大學生說,是啊是啊,寶寶確實很聰明的!家瑛說,那她將來考你們美院行嗎?女大學生說:行啊行啊,寶寶多么聰明啊!家瑛又說:要是文化課分數不高呢?女大學生說,畫得好就可以啦!

家瑛迫不及待地給韓露打電話,韓露幾句話就把家瑛好不容易打開的話匣子關上了。韓露說:買的永遠別信賣的,你要是一節課給我一千,我還能說你姑娘就是轉世的齊白石呢!家瑛說:小紅非常喜歡電腦,喜歡用電腦畫畫,要不是這臺電腦,我還以為女兒這輩子什么也干不了呢!韓露說:用電腦畫點瞎貓濫狗就能混口飯吃了?除非這世上的人都成傻子了!

韓露的話讓家瑛氣了好幾天。家瑛心想,也不能因為自己女兒優秀,就嫉妒別人的孩子啊!不過,氣了幾天之后,家瑛忽然茅塞頓開。畢竟,她的女兒也有人嫉妒了呀!

既然小紅的志向是美術學院,舞蹈課就可以不學了。最后一節課下課之后,家瑛趁著孩子和家長還沒走光,趕緊對劉老師說:劉老師,小紅已經決定向美術方面發展了,我們下節課就不來了!劉老師高興地說:是嗎?小紅考上美院附小了?家瑛說:不是,她現在正在學習用電腦畫畫!劉老師的眼神暗了下來:哦,我好像沒聽說學美術以電腦繪畫做起點的。家瑛說:先打打基礎,老師說她的色彩感特別好!劉老師忙著上下一節課,拍拍小紅的頭對這次談話發表了無懈可擊的結束語: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等小紅成了畫家,別忘了請我吃頓便飯喲!

女兒就要成畫家了。

這個事實是這樣不容忽視。

家瑛忽然覺得心情好多了。

后半夜三點多,張言回來了。家瑛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把這個消息告訴給張言,他是孩子的爸爸,孩子的爸爸沒有理由不早一點知道這個消息。

家瑛走過去,說:我本來是不想理你的,但是,我不能不告訴你一件事。

張言說:什么事兒啊?給蔣藍的父母寫信?我早就知道啦!

家瑛說:你就不能不提蔣藍嗎?

張言說:不提蔣藍提誰啊?提你?你能給我解悶給我錢花嗎?你能給這個家買電腦嗎?

家瑛啞口無言,這句話深深地打擊了家瑛,是啊,那臺電腦是蔣藍送給張言的!小紅用那臺電腦學畫跟認賊作父有啥區別啊!

家瑛說:好啊你,真變成吃軟飯的人渣了……

張言說:軟飯好啊,軟飯養胃喲!

家瑛說:你打算吃一輩子?

張言說:吃一輩子又怎么樣?至少能掙出小紅的學費吧?

家瑛緊緊地攥起拳頭,拳頭里立刻水淋淋的。

家瑛說:我自己能養活孩子,咱們離婚吧!

張言說:離婚可不行,等我老了誰管我啊!

家瑛說:明天,明天就去法院!

張言說:去法院干什么,法官們誰有閑心看你啊!

家瑛說:不行,明天必須離婚!我夠了,夠了!

張言說:哎,你這人怎么這樣,當初要結婚的是你,如今要離婚的也是你,你耍我呢!

家瑛說:是你耍我!我過的是什么日子啊……

張言說:你要是覺著委屈,也出去找一個吧,我這人寬宏大量,只要你舒服,隨便你怎么樣。

家瑛說:青蛙專找癩蛤蟆,你跟蔣藍,一對狗男女!蔣藍的爹媽也是一對狗男女!

張言說:你說錯了,我和蔣藍是一對狗男女,蔣藍的爹媽可不是,人家有身份有文化,比你爹媽強多了。人家收到你的信之后不但沒說蔣藍,還鄭重其事地找蔣藍談了一次話。蔣藍的前夫是她父親相中了之后介紹給蔣藍的,沒想到老頭動用了各種關系把女婿扶植起來了,女婿卻變心了。老頭兒覺得非常對不起女兒,說如果女兒能在我這個車豁子身上找到感覺,他也不干涉。

家瑛說:好啊,真悲壯啊!

張言說:是很悲壯,我和蔣藍有著相同的經歷,同病相憐嘛!

家瑛說:那我怎么辦?

張言說: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你要受不了,也出去找一個。趁著年輕,再過兩年你就更不像樣了!

家瑛說:孩子呢?孩子你也不管了?

張言說:我說我不管了嗎?我要不是為了孩子,能出去吃軟飯嗎?

家瑛說: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真惡心!

張言說:別裝了,再裝也不高貴。

家瑛不再接話了,她也實在沒什么可說的。

還有什么可說的呢,說來說去都是車轱轆話。

嘴里說出來的從來都解決不了實質性問題,何況還是車轱轆話呢。

韓露也勸家瑛什么也別說了,雖然韓露的語氣還是那么損。韓露說:我看透了,事已至此,你和張言打來打去已經沒什么必要了。我以前總認為如果我是你,肯定跟他離婚,可現在我發現我壓根就把這個問題的焦點弄錯了,不是你不跟他離而是他不跟你離。他不跟你離,并不是因為他愛你,而是因為他不愛你。你不跟他離,也不是因為你愛他,而是因為你不知道除了他還有誰可以讓你愛。那你們就只好湊合了!再湊合個十年八年,老了,折騰不動了,也就消停了。

韓露還把家瑛的故事搬上了屏幕。

一天,家瑛正在洗衣服,韓露來電話了,她興奮地告訴家瑛:今晚十一點半別忘了打開電視哦,有我的訪談!家瑛也興奮極了,放下電話就把電視打開了。總算熬到了十一點半,家瑛推醒了小紅:快起來看你韓露阿姨的節目!小紅不起來,家瑛生氣了:媽是想讓你向韓露阿姨學習學習口才,讓你知道生活的奇跡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小紅揉著眼睛跟著家瑛坐到了電視機旁。一連串花里胡哨的畫面之后,主持人向觀眾介紹了韓露。

電視里的韓露比本人還要亮麗,看得家瑛的心怦怦跳。

那是一檔婦女節目,每次請一個嘉賓,家瑛看到電視上打出了韓露的個人情況簡介:韓露,大學教師,副教授,經濟學碩士,博士在讀。韓露可真能耐,面對主持人,就像面對著家瑛,一點都不緊張,不但不緊張,還不時地笑笑。韓露在電視里的笑比在電視外的笑溫柔多了,不再是哈哈哈哈,而是咯咯咯咯,很文雅又很單純的樣子。

主持人和韓露討論的是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家瑛心想,節目組可真靈通,他們怎么知道這是韓露最擅長的話題呢?韓露很坦白,先從自己的戀愛說起。她說她的老公是她大學的校友,因為兩個人都是學生干部,大學時有過幾面之交,等男方畢業了也就沒任何來往了。后來,在她隨自己的碩士導師去日本考察的時候,竟會在東京的大街上和他重逢了,那時她的老公正在日本讀博士。韓露對著主持人說:真正的愛情就是一種深厚的緣分,真正的婚姻就是珍惜緣分的過程。主持人頻頻點頭。然后,韓露話鋒一轉,竟然把家瑛的遭遇抖落出來了。韓露最后說,我覺得我所認識的這個女人能有今天的處境,根本原因還在于她自己。主持人頻頻點頭:是,你說得很深刻……

家瑛愣愣地張著嘴,有些不相信電視里傳出的那些音節是從韓露的嘴里發出的。

媽媽,我怎么覺得韓露阿姨在說你呢?一邊的小紅探著小腦袋看著家瑛。

胡說!家瑛慌了。

肯定是在說你,堅決不用洗衣機,一洗衣服就洗到半夜,這不就是你嗎?小紅振振有詞。

閉嘴,讓你說聲阿姨好,你像個啞巴,說這些沒用的怎么這么能耐!家瑛對著小紅的后背打了一巴掌。

小紅連忙躺到床上,可是,滿腦子的困惑讓這個孩子徹底清醒了。那一晚,她根本沒睡著,她豎耳聽著母親輾轉反側的折騰,又大睜著雙眼,看母親坐在床邊,一口一口地喝下那瓶在黑暗中閃著微亮的二鍋頭。

十二

韓露沒再提電視節目的事情,因為家瑛也沒提。

韓露只是這樣說:不要難過了,薛家瑛,解鈴還須系鈴人,我希望你能改變自己!也許,你改變了,痛苦也就改變了。

家瑛說:你想讓我變成什么樣子啊?

韓露說:希望你能走出去!

家瑛說:去哪兒啊?

韓露說:你只管跟著我走。這個星期天我和幾個朋友約好了去伊沙莉爾,你也去吧,我很想讓你看看別的女人是怎么生活的!

家瑛知道伊沙莉爾,那是本市最有名氣的女子會所,也是最高級的女子會所,全市一共有三家,最大的那家就在韓露所在小區的對面。

家瑛有些興奮。可是,星期天是家瑛最忙的日子,小紅上午下午和晚上都有課。

看家瑛不說話,韓露說:哎呀,不就是小紅有課嗎?那些破課上不上能怎樣,水靈從小到大也沒上過那么多課,怎么啦,缺鼻子了還是少眼了?還不是照樣考雙百!

家瑛說:你女兒像你,我女兒像我……不能比的。

韓露說:行行行,那就周一吧,周一我沒課。

周一?也不能為了吃喝玩樂而耽誤工作啊。家瑛說:我……我不想請假……請假一次要扣不少錢呢!

韓露仰頭呼了口氣,又低頭嘆了口氣,閃著她的大眼睛說:不少錢是多少?你一個月不也就掙七百塊錢嗎,只要不扣七百塊,怎么能叫不少錢呢?你只管請假,扣除的錢我給你雙倍彌補,行嗎?

家瑛囁嚅著: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哎呀,好吧,我請假。

韓露說:這就對了。女人啊,要對自己好一點,指望誰啊,誰能愛你啊,你自己都不愛自己,誰能愛你啊?我遲早得讓你明白這個道理,讓你心服口服!

韓露所說的“周一”很快就到了。也是老天成全人,早上家瑛一上班,經理就讓家瑛去銀行辦事,家瑛辦完事給經理打電話,經理突然發了慈悲,說,銀行不是離你家不遠嗎,你就別回來了!

家瑛到家時,離和韓露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個小時。

家瑛先是好好地洗了把臉,然后翻出積攢了好久的化妝品,瓶瓶罐罐地擺了一長條,她正往臉上抹著,韓露來了電話。

韓露說:請假沒?家瑛說:請了。韓露非常高興,問:你干嗎呢?家瑛說:我正抹臉呢!韓露說:抹什么啊,我們就是去做臉部護理,你自己護理完了,我還花錢請你做護理干嗎?家瑛說:不是還有你的幾個朋友嗎,我怕我這個黃臉婆給你丟臉啊。韓露笑了一通說:行了吧,誰不知道誰啊,我的朋友們都知道你的故事。我的故事?家瑛納悶。是啊,我早就把你的故事講給她們聽了,她們都覺得你很可憐,想和我一起給你洗腦呢!家瑛低下頭:要是這樣,我不去了。她想說上次你都在電視上讓我出丑了,這次還想讓我上演一把真人秀啊。可是,想歸想,她還是說不出口。

雖然家瑛沒說出口,韓露還是生氣了:哎,你怎么這樣啊?你知道人家都是什么身份的人啊,她們想見你是你的榮幸,你還好意思拿一把!

家瑛抿著嘴唇,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她的思路斷了,不知該怎么接韓露的話。

韓露說:好了,別磨嘰了,一點鐘我在你家樓下接你。

家瑛想說,我不去了,我肯定不去了……可是,家瑛還是沒說出口。

她恨自己,為什么三十多歲的人了,連句像樣的話也說不出口。為什么?為什么?她總責怪小紅比不上水靈,可是她自己呢?她就比得上水靈嗎?她連一個小女孩都比不了,還有什么臉責罵自己的女兒!

家瑛把那些污七八糟的化妝品重新收到抽屜里,來到臥室扯下了那兩張雪白的大床單。她把床單按在水池里,看著飛流直下的自來水把床單一點一點地洇濕,浸透,淹沒……

家瑛把力氣都使出來了,床單在她的手下一會兒長一會兒扁,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一會兒躺下一會兒站起來。

家瑛洗完了床單,地上一字排開的五個大盆也都被裝滿了水。用洗衣服的水擦地,家瑛從來都這么做。韓露也這么做,但是韓露說這是造福子孫后代。家瑛可管不了子孫后代的事情,她不過是為了節約點水費而已。

家瑛趴在地上擦地,一邊擦地一邊稱贊自己的英明決斷。她決定把這塊時段用來大掃除是很英明的,這些日子她只顧著和張言慪氣了,家里的地板早就該細細地擦一擦了。

她非常喜歡這套房屋的地板,這也是她當機立斷買下這套二手房的原因。

家瑛擦著,爬來爬去,犄角旮旯都不放過,像一只長了幾十條腿的蟲子一樣靈巧。

可是,在她投抹布的時候,水里突然漂過一縷紅色。

是血。

家瑛放下抹布,攤開兩手,發現右手的手心上扎著一小塊碎玻璃。家瑛用左手拿開了那塊碎玻璃,血一下子涌了出來。

家瑛看著自己的右手,看著血一股一股地流出來淌下去,忽然想起了幾個月前的那個夜晚和那個夜晚酒瓶子的碎裂聲。

家瑛的心口馬上被什么堵上了。

家瑛看了一眼石英鐘,離一點鐘還有五十分鐘。

家瑛坐下來,認真地想了想,她到底該不該去?

問自己的心,家瑛是不想去的。

可是,自己的腦袋又立刻站出來反對了。

家瑛讓自己的心和自己的腦袋打了好幾仗也沒分出輸贏。家瑛只好給韓露打電話了。

家瑛說:我的手割破了,出了很多血,我不想去了。

韓露說:薛家瑛啊薛家瑛,你還能不能行啊你!

家瑛說:你不是說要去什么SPA嗎?我怕創口感染了。

韓露說:真是掃興,得了,我們不做SPA了,直接做護理,行了吧?

家瑛的手隱隱作痛,她是真的真的不想去了,可是她到底沒說。

地擦完了,還剩下三大盆水。家瑛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窗戶也擦了吧,窗明幾凈,和那兩張大床單才般配呢。

家瑛把貼著創可貼的右手塞進膠皮手套,又用小紅扎頭發的皮筋把手套口扎嚴實,然后,爬上了窗臺。

家瑛很快就把里面的那層玻璃擦凈了。

然后,接著擦外面的。

家瑛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腳步,外面的那層玻璃也逐漸亮堂了。

窗臺上的手機響了,家瑛趕緊去拿,是韓露。韓露說:我到了,下來吧!家瑛站在窗臺向外看,看到有四臺白色的轎車駛了進來,家瑛分不出哪臺是韓露的。家瑛說:等一會兒啊!韓露說:等什么等啊!家瑛說:我再化化妝。韓露說:不是告訴你了嗎?咱們是去美容!家瑛說:不是還有你的朋友嘛!家瑛蹲在窗臺上,一只手拿著手機,一只手擦玻璃。韓露說:行了吧,我看見你了,你怎么還學會騙人了,你明明是在擦玻璃嘛!家瑛哆嗦了一下,往窗下看,四臺轎車整齊地停著,都那么白,都那么耀眼,她還是看不出哪臺是韓露的。家瑛笑嘻嘻地說:好好好,我馬上就來!韓露說:薛家瑛啊薛家瑛,你怎么這么像滾刀肉啊,你不做家務能死啊!家瑛說:哎呀,馬上就擦完了!韓露說:你家是七樓啊,多危險啊,回頭我讓家政公司的人來擦,你快下來!家瑛說:這就完了啊,這就完了,稍等啊稍等!家瑛訕笑著,抬頭發現一塊挺顯眼的污點印在窗玻璃的上方。韓露接著說:薛家瑛啊薛家瑛,跟你說句實在話,我現在忽然有些理解張言了,如果我是張言,也會去找別的女人的!你真讓人受不了,你讓人窒息你知道嗎?

家瑛站了起來,準備去夠那塊污點。因為蹲了太久,站起來的她一陣眩暈,天旋地轉之間,她瞥見了頭頂那輪鑲著金邊的黑色的太陽。

喂?喂!韓露還在說著,生氣啦?喂?怎么不說話?真生氣啦?

韓露按掉手機搖下車窗,探出身子向家瑛的方向看,發現家瑛已經不見了。韓露笑著自言自語,哼,你要是早點學會生氣,你也不至于有今天!

韓露下了車,對著分別貓在車里的三個朋友說了句“你們幾個再等會兒啊”,就又回到自己的車里。

韓露剛坐穩,就感到周圍的空氣躁動起來。

車窗外,不時地跑過一個又一個行人,他們都抻著脖子,眼珠盯著同一個方向,有一個還在韓露的車前站定,向后面的人招手,張大了嘴喊著快點啊跟上啊!

韓露戴上太陽眼鏡,嗤了一聲,心想,這個世界上,怎么凈是些和薛家瑛一樣無聊的人啊!薛家瑛是不做家務就能死,而這些人呢,除了湊熱鬧圍觀,還能干什么!

一堆蛆蟲。

緊接著,一輛110開進來了,110也朝著人流的方向駛過去了……110的警笛像只沖鋒號,后面跟著黑壓壓的追隨者。

韓露有些坐不住了,韓露突然也非常想看一看到底發生了什么。

但是,韓露終于沒下車。因為她又開始生薛家瑛的氣了,她看著手表上長了飛毛腿的指針,一心想著,讓你磨嘰,讓你磨嘰,看一會兒我怎么收拾你!

李木玲,原名魏冬,畢業于沈陽師范大學文學院,現就職于沈陽某高校,副教授。先后出版過長篇小說《將來會怎樣》(百花文藝出版社)《胸若桃花》(春風文藝出版社)、《臨界婚姻》(長江文藝出版社)等。

主站蜘蛛池模板: 男人天堂亚洲天堂| 一本色道久久88亚洲综合| 国产精品成人啪精品视频| 国产成人一二三| 婷婷五月在线视频| www精品久久| 手机在线免费不卡一区二| 色婷婷在线播放| 玖玖精品在线| 久草青青在线视频| 在线综合亚洲欧美网站| 福利在线免费视频| 亚洲国产AV无码综合原创| 麻豆a级片| 9啪在线视频| 91美女视频在线观看| 国产亚洲精品无码专| 亚洲综合激情另类专区| 国产无码在线调教| 免费看的一级毛片| 国产一二三区在线| 国产成人高清亚洲一区久久| 国内精品九九久久久精品| 全部免费毛片免费播放| h视频在线观看网站| 一级成人a毛片免费播放| 九色国产在线| 国产精品9| 日韩国产精品无码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男人天堂2020| 啪啪啪亚洲无码| 国产高清免费午夜在线视频| 亚洲女人在线| 视频一本大道香蕉久在线播放| 亚洲一级毛片免费看| 狠狠色噜噜狠狠狠狠奇米777| 欧美亚洲香蕉| 亚洲第一香蕉视频| 一级成人欧美一区在线观看| 国产污视频在线观看| 欧美日韩激情在线| 国内熟女少妇一线天| 在线欧美日韩| 国产乱人免费视频| 亚洲日韩第九十九页| 91国内在线观看| 午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精品视频第一专区| 在线看片中文字幕| 久久精品66| 亚洲AⅤ波多系列中文字幕| 免费不卡视频| 久操线在视频在线观看| 香蕉视频在线观看www| 99精品高清在线播放| 一级毛片免费高清视频| 狠狠色噜噜狠狠狠狠色综合久| 伊人91在线| 国产靠逼视频| 四虎永久在线精品国产免费| 国产在线观看人成激情视频| 国产精品乱偷免费视频| 五月婷婷综合网| 国产一级片网址| 久久精品人妻中文系列| 欧美国产日韩另类| 波多野结衣视频网站| 狠狠色婷婷丁香综合久久韩国| 久久综合五月婷婷| 男人天堂亚洲天堂| 亚洲欧洲日韩久久狠狠爱| 国产成人福利在线| 黄色成年视频| 国产精品一区二区在线播放| 精品国产一二三区| 欧美日韩亚洲综合在线观看| 亚洲娇小与黑人巨大交| 2019年国产精品自拍不卡| 99re视频在线| 国产精品美女免费视频大全| 国内老司机精品视频在线播出| 色婷婷天天综合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