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年前的6月18日,重慶市從四川省分離出來,成為中國最年輕的直轄市。從那一天開始,一場曠日持久的“兄弟恩怨”便在重慶與四川之間發生。然而,持續數年的紛爭之后,渝川雙方卻發現,他們之間其實誰也離不開誰。
2007年4月2日至4日,重慶、四川兩省市黨政主要領導聚首成都,就“共同打造成渝經濟區,建成中國西部新增長極”達成共識。
有媒體感嘆:川渝分治10年后,久盼的合作終于修成正果,進入攜手發展的“蜜月期”。
直轄之喜
1997年3月14日,來自重慶的企業家袁昌玉參加了八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關于重慶直轄的表決,她當時的身份是 “四川籍”人大代表。“3月13日晚上,我和來自黔江的代表趙春梅都睡不著,反復提醒對方到時表決器的按鈕不要按錯了。如果一激動按錯了,就差那么一兩票,通不過,將會遺憾一輩子。”袁昌玉回憶說。
投票那天,袁昌玉特意穿了一套全紅套裝,而來自重慶的其他“四川籍”代表也都換上了提前準備的衣服,女代表們全都吹了頭發。在前往人民大會堂的路上,重慶代表們都沒說話,“大家都努力把興奮強壓在心里。”袁昌玉說,“下午3點53分,投票開始,我再次確定了桌上贊成鍵的位置,右手用力按了下去。”
重慶直轄的議案順利通過的一剎那,重慶代表們興奮地擁抱在一起。
參加當時會議報道的重慶籍記者蔣兆勇仍清晰地記得,他找了個安靜處,給重慶的朋友打電話報喜。電話那頭,傳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
其實,設立重慶直轄市,中央已考慮很久。早在1985年,鄧小平就提出過可以把四川分為兩個省。1996年6月19日,中央政治局常委會正式通過了重慶市改為直轄市的方案。中央認為,設立重慶直轄市不僅有利于解決四川面積過大、人口過多、難于管理的問題,而且有利于加快四川和重慶的經濟發展,帶動西南地區和長江上游地區的經濟開發,有利于三峽工程的建設和做好移民工作。
雖然重慶直轄幾乎已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但在人大投票表決前,重慶人還是有些擔心,這也許是因為他們太想“自立門戶”了。很久以來,重慶人都有一個突出的意識,就是渴望巴渝分家,徹底脫離四川,超越成都。民間分析人士認為,重慶直轄不僅僅是行政體制的變革,更是因為重慶和成都在文化背景、生活觀念與生活方式等方面,都存在十分顯著的差異。
成都是商業之都,一馬平川;重慶是工業重鎮,山高路陡。成都人謙謙溫和,喜歡喝茶曬太陽,可以為買菜的事爭吵半天;重慶人粗獷豪放,連走路都風風火火,三句話不對頭就可能動手……
而更為重要的原因是,1954年重慶市劃歸四川省時,重慶的經濟實力遠遠超過成都,但不久之后,重慶的經濟發展出現滯緩現象,即使中央曾先后兩次對重慶實行國家計劃單列體制,但仍然沒有消除重慶作為省轄市所受到的限制。很多重慶人認為,是四川拖住了重慶發展的腳步,這也就不難理解10年前重慶直轄獲人大表決通過時重慶代表們的激動心情了。
分治之癢
重慶土生土長的一位自由撰稿人,收到南方某報社的匯款單,匯款單上寫著“四川省重慶市”。他很生氣:重慶直轄幾年了,這樣的大報居然還川渝不分,居然還犯這種常識錯誤。于是他把匯款單退了回去,并且注明了原因。
這是重慶直轄后,重慶文人較真兒的一個例子。
當時,獲得直轄地位的重慶人試圖把“巴蜀”之間的界限劃得特別清楚。他們努力考證并且證據確鑿地證明了幾件事情:火鍋是發源于重慶的,純正的火鍋,應該叫重慶火鍋;重慶菜不應該屬于川菜系,而應叫渝菜;某某四川民歌原創于重慶某縣,因此應該叫重慶民歌;響徹全國的“雄起”,最初是由重慶人喊出來的。
這種“劃清界限”的種種舉動,被外界稱為“重慶意識”。很多四川人認為,重慶本身就缺乏文化沉淀,浮躁而喧囂。因此,重慶人的這種意識,是一種狹隘的小驕傲與小滿足,也是一種虛榮心。他們認為,重慶雖然成了直轄市,但經濟水平、科研水平、城市化進程仍然很低,重慶只是“直轄市的牌子、中等省的架子、單列市的底子”。
川渝之爭很快升級。直轄前的重慶是四川的港口,直轄后四川開始打造自己的瀘州港;重慶的汽摩產業“收縮戰線”,四川的汽摩零部件配套企業逐漸減少;四川的煙到重慶不好賣,重慶的車在四川也受到限制。
四川省重慶商會副會長劉開義就有這樣的親身經歷:幾年前,國家打算新建一座千萬噸級大型煉油廠。獲悉這一消息后,包括成都和重慶在內的多個城市展開了激烈爭奪,重慶想在白市驛建這個項目,而四川則想把該項目放在南充一帶。在向當時的國家計委和石化總公司申請的過程中,川渝之間展開了激烈爭奪,各不相讓。結果,該項目最終落戶安徽。
“西部鞋都”之爭是川渝之爭的另一個縮影。
2002年,重慶璧山、銅梁與成都武侯區同時向中國輕工業聯合會、皮革協會提出了建設“鞋都”的申請。起初,成都武侯區略占優勢,當地直接從事制鞋的企業達到了500多家,年產皮鞋8000萬雙;而重慶璧山制鞋企業僅130多家,年產約6000萬雙。但是,隨著有“中國鞋王”之稱的浙江奧康集團落戶璧山,璧山又占了上風。
2005年底,中國西部鞋都考核驗收檢查團赴川渝兩地檢查,璧山獲得勝利,見勢不妙的成都武侯區只得向中國皮革協會改報了“中國西部女鞋之都”的稱號。2006年初,“西部鞋都”之爭揭曉,川渝各自拿走了“女鞋之都”和“西部鞋都”的招牌。外界議論,這是國家有關部委的平衡之舉。

與此同時,成都與重慶之間圍繞誰是西部第一城的爭論也一直持續著,雙方各不相讓甚至相互揭短,引起了全國媒體的關注,有媒體還將其形容為“川渝情仇”。
著名經濟學家、四川省社會科學院教授林凌認為,1997年川渝分治后,兩地的市場形態曾經出現過一些本不應該出現的壁壘,阻礙兩地商貿流通;一些本該得到互補的產業,反而競爭升級。林凌跟蹤研究發現,成渝經濟區以前的經濟總量與京津冀相差無幾,但現在,后者占全國經濟總量的11%左右,成渝卻只占5%。與此同時,遼西經濟走廊、中原經濟區、關中經濟區、北部灣經濟區等全國十幾個經濟區正迅速崛起,雖然總量不大,但發展勢頭迅猛。因此,林凌大聲疾呼:“川渝不能再錯失一個10年!”
合力之舉
其實,在川渝紛爭相持不下的同時,就有專家對此提出了批評,而國家也試圖通過一些措施,力促雙方冰釋前嫌,實現合作。
2004年,國家制定“十一五”規劃,國家發改委召開記者招待會,提出了一個突破性的改革思路——過去是按行政區劃來做規劃,現在要做跨省市的經濟區規劃,并在長三角、京津冀和成渝地區進行試點,面向全國進行招標。
2004年2月,重慶市委、市政府領導率領黨政代表團抵達成都,與四川簽訂了“6+1”合作協議;同月,《四川、重慶兩省市道路運輸發展框架協議》又在重慶正式簽訂,川渝開始攜手共建道路運輸快速大通道。2005年,四川省黨政代表團回訪重慶。
而在學術層面,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和重慶市社會科學院聯合投標國家發改委的規劃招標,并最終中標。
渝川雙方通過接觸發現,在市場經濟環境下,其實誰也離不開誰,雙方在許多方面有的可以聯合,有的可以互補,合作的空間很大。
“打口水仗,扳嘴巴勁,只會傷了和氣,惹外地人笑話,使川渝都失去不少發展機會。”重慶力帆集團董事長尹明善這樣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在市場競爭激烈的今天,川渝更應像兄弟那樣攜手上山。”
2004年以后,川渝之間簽訂了一系列合作協議,內容涉及交通、旅游、文化、農業、治安、能源等方面。近三年來,兩地各方成員共實施合作項目3650個,相互引資260多億元,商貿流通額達200多億元。但專家評價說,“即便如此,雙方的合作面窄、合作規模小、合作層次低等問題,依然不可回避。”
今年4月2日至4日,由重慶市委書記汪洋和市長王鴻舉率領的重慶黨政代表團西行成都,被各方認為是川渝合作真正進入“蜜月期”。在成都,重慶、四川兩地政府簽訂了《關于推進川渝合作共建成渝經濟區的協議》,就“共同打造成渝經濟區,建成中國西部新增長極”達成共識。
據西南交通大學川渝經濟發展研究中心主任駱玲透露,就在川渝簽署合作協議前兩個星期,四川省委書記杜青林曾率地、市、州主要負責人,走訪東中西部的浙江、山東、河南、內蒙古、廣西、江西六省區,深感差距。
而重慶直轄10年來,雖有顯著發展,但其經濟總量顯然仍不足以擔當“西部新增長極”重任。有關數據顯示,2006年重慶經濟總量在西部排位不升反降,由直轄初的第五位滑到第六位。
川渝學者普遍認為,在中國區域經濟格局中,成渝經濟區這種兩個核心城市的結構“無論其經濟基礎、人口密度、產業聚集、物流條件,均有著特殊的優勢”。因此,共同打造成渝經濟區,應成為雙方最佳的戰略選擇。
經歷了兩敗俱傷的紛爭之后,一場“兄弟恩怨”終于化解。正如重慶市委書記汪洋在成都發表講話時所說,川渝應“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有了這樣的認識,雙方實質性的合作行動就該開始了。
就在本文即將發稿時,一個重大消息出現在全國各大媒體的重要版面位置:重慶成都獲準設立城鄉綜合配套改革試驗區。消息指出,國務院已正式批準重慶市和成都市設立全國統籌城鄉綜合配套改革試驗區,這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繼在沿海地區建立廣東深圳、上海浦東、天津濱海三大經濟改革試驗區之后,在中西部地區設立的第一個試驗區。有關人士認為,成渝兩市設立試驗區,是國家推動中西部發展的重大戰略部署。對于正處于“蜜月期”的川渝經濟合作來說,意義同樣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