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獄后，昔日市委書記撿廢品

一年前，在鄭州市國棉五廠一個剛剛被拆遷的廢墟堆里，一位56歲的漢子戴著手套，一手握著鐵錘，一手拿著特制的板筋機，一邊敲開拆除的鋼筋水泥預制板，一邊扒拾從預制板里脫落下來的廢鋼廢鐵……說來也許你不相信，這個撿廢品者竟是原鄭州市委常委、鞏義市委書記梁中海。

人們不禁要問：一個副廳級干部，一個全國百強縣的“一把手”，為何會淪落到撿廢品的地步呢?從輝煌的往昔到撿廢品的小販，他經歷了怎樣一番人生際遇呢?

語驚家人，出獄廳官要撿廢品

1970年，梁中海從河南焦作礦業學院畢業后，被分配到河南省鞏義市一家冶煉廠，然后從技術員、工程師到廠

長。1986年，他步入政壇，先后擔任鄭州市重工局副局長和勞動局副局長。1990年，42歲的梁中海被任命為鄭州市委常委、鞏義市委書記。

鞏義市是全國百強縣之一。梁中海上任后，該市的經濟以22％的速度增長，創造了中部地區經濟發展的奇跡。然而，驕人的成績也使梁中海變得浮躁起來，一些大款也乘機紛紛向他發起糖衣炮彈的攻勢。1994年春，梁中海應邀到美國考察，消息傳開后，老板們便琢磨著如何向他“上貢”。其中，鞏義市有名的企業家姚超級馬上給梁中海送來了兩雙價值5000多元的西班牙名仕皮鞋、1萬元美金等。從此，梁中海心中的那道防線潰堤了……短短半年的時間，他前后累計受賄錢物達12萬多元。

梁中海以為可以瞞天過海，然而天網恢恢，1996年初的一天，河南省檢察院反貪局的辦案人員將他帶走了……同年10月，梁中海因犯受賄罪被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八年，被送至鞏義境內的鐵生溝監獄服刑。人們在嘆息之余都認為：他這輩子恐怕是毀掉了！

2004年2月，梁中海因在獄中積極改造、表現良好而被提前8個月釋放。出獄的那天，剛好趕上春節，梁中海感到特別蒼涼，他愁眉不展：今后的人生路該如何走呢?

除夕之夜，全家七嘴八舌地討論梁中海今后該怎么辦。妻子莊賢芳說：“老梁，你是高級工程師，又熟悉生產實驗程序，要不去找找市里的領導，安排你到技校當個實驗課老師吧！”兒子卻建議父親到北京某鋼鐵公司，月薪5000元不成問題。誰知，梁中海卻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過去，我做錯了事，現在出獄了，我也不想去麻煩別人，況且我哪里還有臉去找人家呢?我就想去撿廢品，做一個城市‘清道夫’。”

梁中海的話剛出口，便遭到全家的一致反對。妻子表示，寧可讓他閑在家里看書看電視，也不讓他去撿廢品。兒子更是生氣：“爸，你開什么玩笑！你已是56歲的人了，還上街撿廢品，不讓人笑掉大牙才怪!要是被熟人撞見，還以為我這個兒子沒孝心呢!”梁中海并不以為然：“我年輕的時候，學的是冶煉技術，現在我對這個行業還是蠻熟悉的……”不等他說完，兒子搶著說：“爸，這不還是撿廢品嗎?我不想戳你的痛處了，你要注意你的身份呀!”梁中海苦笑道：“孩子，此一時彼一時，我現在還有什么身份？!”這場家庭爭論一直持續到深夜也未果。

3月的一天，梁中海對妻子說：“我天天呆在家里悶呀!想出去釣魚，如何?”妻子一聽就同意了，并給丈夫準備了一根魚竿和一把折疊椅。

但梁中海哪有心思釣魚啊！他出了家門，就騎著一輛舊自行車徑直來到了鄭州市東區的一個拆遷工地，想打聽一下行情。經過一番考察，他發現做廢品收購生意還真不錯，尤其是隨著現代城市建設與拆遷改造規模的擴大，廢品市場的潛力更為巨大。不過，拆遷現場也有人告訴他，盡管撿廢品是個低等活兒，但這個行業不僅競爭激烈，而且關系十分復雜，除了找有關部門申請辦理撿廢品的手續外，還會受行規的約束。

梁中海聽了，心里也有些為難，但他并沒有灰心，而是暗中瞞著家人辦理相關證件。

放下面子，回收廢鐵自食其力

梁中海打聽到，撿廢品先要到鄭州市拆遷辦公室辦理營業執照。可當他來到市政府拆遷辦時，負責辦證的人對他愛理不理。梁中海急得直跳腳，卻也沒辦法。后來，他聽說分管拆遷的市領導正是他擔任市委書記時的一位辦公室副主任，便硬著頭皮去求人。

那位領導見是過去的“老領導”來了，又是遞煙又是泡茶，可他一聽說剛剛出獄的“老領導”要去撿廢品，不禁大吃一驚：“老梁呀，你也該在家休息了。如果你實在閑不住，那我給你安排一個事干干？”誰知，梁中海一口拒絕了：“過去，我給你們抹黑了，現在只想踏踏實實做點事。”

最后，那位領導給市拆遷辦打了個電話，為梁中海辦理了營業執照，他自己又分別辦理了環保證等證件。這之后，梁中海才將這幾天“釣魚”的真實經過告訴了家人。此時，生米煮成熟飯，家人不同意也晚了。

此后，梁中海騎著一輛三輪車，開始外出撿廢品。幾經努力，他聯系到鄭州市西郊一個改建企業的拆遷工地，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撿了滿滿一車廢棄的鋼材。晚上他送到廢品收購市場一賣，凈賺了340元。握著這筆自己用勞動和尊嚴換來的錢，梁中海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激動和悲涼！過去，他當市委書記時，簽訂合資項目時最大的一筆是2億美元。如今相比之下，這300多元錢是多么微不足道，卻又如此沉甸甸!

4月的一天黃昏，梁中海在國棉五廠拆遷現場回收了一堆廢鋼材。急著裝車回家的他不小心被一根鋼釘扎破了腳趾，頓時鮮血直流。就在他疼痛難忍時，突然竄出兩個黑影，吆喝道：“干嘛的？一個人在工地上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想偷東西?！”梁中海急忙辯解：“我是撿廢品的。”對方連聲質問：“你有廢品回收許可證嗎?有市場準入證嗎?”梁中海還從來沒聽說要什么“市場準入證”。他心想，回收廢品又不是區域間商品貿易，要這個干嘛?于是，他反問道：“沒有，你們是干什么的?”原來，那兩個人正是欺行霸市的頭目，早已暗中盯梢很久了。他們見梁中海還敢質問他們，頓時惱羞成怒，強行扣下梁中海的廢品……

最后，雙方鬧到了派出所。情急之下，梁中海對副所長說：“我是當年鞏義市委書記梁中海，我的情況也許你聽說過。為了生活，我迫不得已才干這個行當的。現在，我什么證件都有，可這兩個人欺行霸市……”副所長當即批評了兩名尋釁滋事的年輕人，還幫助梁中海將廢品送到了收購市場。

夜里，妻子知道了此事，有些擔心。梁中海說：“孩子們雖然都成家立業了，可我沒有一分錢的收入，萬一有個生老病死的怎么辦?再說，有活兒干也彌補了我精神上的空虛失落……”說話間，梁中海臉上露出一絲悲涼的神色。妻子喃喃地說：“老梁，我理解你的心情，咱們只圖平安，不求發財，以后還是小心為好呀!”

后來，為了減少意想不到的麻煩，梁中海參加了鄭州市綠色環保協會，還大膽地領取了一套印有“環保”字樣的綠色馬夾。當他第一次穿上這套馬夾撿廢品，自嘲地對老伴說：“去掉‘環保’字樣，我是個標準的‘清道夫’呀！”

由于年紀大，梁中海一個人踩三輪車非常吃力，他就請了一個小伙子幫忙，自己騰出時間聯系新業務。到來年4月，梁中海已在都市的廢墟中摸爬滾打了整整一年，他仔細地盤點了一下，除去各種費用外，他一年凈賺了12.8萬元錢。

聘為廠長，發揮技術重拾人生

撿廢品可不像掃大街那么容易，不僅需要氣力還需要技巧。寒冬臘月，梁中海都會出現在拆遷工地上，以至于行業里漸漸有了這種說法：“哪里有廢鐵鋼，哪里就有老梁。”梁中海知道自己走到如今不容易，因此，無論在哪里收廢品，他都恪守信譽，每次干完活兒，總要把現場打掃得干干凈凈，將零碎的磚頭堆放整齊。正因如此，梁中海的業務越做越紅火。

2005年5月初的一天，梁中海聽說鄭州茂源廢鐵廠大量收購廢舊鋼材，便主動找上門，這樣直接賣給廠家，每公斤可多賣4角錢。該廠老板劉鐵峰見梁中海從來不摻雜使假，還把舊鐵廢料處理得干干凈凈，因此特別關照他。而梁中海見劉鐵峰做生意實在，從不壓他的秤，不禁心存感激。漸漸地兩人成了朋友。

一次偶然閑談中，劉鐵峰得知梁中海竟是當年的鞏義市委書記，十分驚訝。后來，他又得知梁中海以前還當過冶鐵廠的技術廠長，是位冶煉工程師，禁不住高興地說：“老梁，你干脆上我這里來，和我一起干吧!”原來，該廠由于沒有技術和設備，生產出來的鋼材根本沒有實力打進重點項目和工程的市場，眼下正需要梁中海這樣的冶煉專業人才，決定聘請他為鐵廠的技術廠長。

梁中海有些猶豫，劉鐵峰真誠地說：“老梁，撿廢品也是一門事業，但是它終究是一個粗活，你有這個技術，為何不讓它發光發熱呢?”梁中海小心翼翼地問：“我坐過牢，你是看中了我昔日的名氣，還是技術呢?”劉鐵峰推心置腹地說：“老梁，恕我直言，不堪的過去讓你丟掉官位，失去權力，喪失自由，但惟一丟不掉的是技能，你已經有了重頭再來的決心和勇氣，還怕什么？”梁中海終于被打動了，他開始受聘為該廠的副廠長，主管生產和技術革新。

梁中海明白，撿廢品是以數量謀生活，當技術廠長則是靠技術和產品質量求生存。2005年底，他先后來到河北邯鋼等公司，有針對性地進行技術考察。回到鄭州后，他一手抓技術改造，一手抓設備更新。

梁中海的執著精神及對產品質量標準的苛刻要求，就連劉鐵峰也看不下去了。一次，他對梁中海說：“老梁，草窩里飛不出金鳳凰，我們是個小廠，即便是生產出國家級的材料也進不了大型項目工程，你何必如此認真呢?”梁中海卻認真地說：“劉總，產品質量就好比一個人的生命，尤其是我們這樣的小廠，要想生存下去，就更需要重視產品質量，這樣才能在競爭中取勝呀!”至此，劉鐵峰不得不服氣了，并放心地將生產質量全權交給梁中海管理。

在梁中海的帶領下，該廠不但研制出了新型實用的廢材回爐再生機器，還開發出多種型號的鋼材，其中有的產品已達到省級和國家級標準，開始應用于鄭州市東新區一些大型項目工程。一次展銷會后，劉鐵峰將一個裝有5萬元的紅包作為獎金發給梁中海。梁中海卻一臉嚴肅地拒絕了：“你這種做法萬萬使不得，我是有過教訓的人啊!如果我為了錢，寧可沿街乞討也不會與你合作!”

義正辭嚴，折射出一個曾經大起大落者的敏感心理；點點智慧，淬礪著這個出獄官員大徹大悟的嶄新人生。尤其令人們欣慰的是，他終于洗心革面，在新的領域里找到了一個遲來卻充實的人生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