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通過對兩部具有代表性的經典作品《雷雨》和《駱駝祥子》的分析,寄希望于中國文學能夠盡早擺脫社會化、世俗化等諸多不利因素的桎槁與束縛,真正深入到對靈魂救贖、對生存意義的終極關懷上,拿出俾睨一切的精神氣質,洞穿人生虛無的浩瀚靈魂和承擔虛無之重壓的偉大精神力量,產生出屬于中國自己的偉大作家以及具有強大震撼力的作品。
【關鍵詞】《雷雨》 《駱駝祥子》 “原罪-就贖”
在西方文學中,這種涵蓋原罪與救贖觀念的基督教精神的影響滲透十分明顯,其敘述模式形成了一個最為基本的框架:從墮落到救贖。雨果的《悲慘世界》、托爾斯泰的《復活》,即可窺見。無論是冉阿讓因饑餓偷了一塊面包,還是聶赫留朵夫引誘一個少女卻不肯負其責任,兩者的被動墮落與主動墮落,最終在基督精神的教化下都堅定地走向了自我救贖之路。相比于西方,在中國現代文學中,除了中國本土傳統文化的影響,“原罪—救贖”文化母題更是與本土的文化環境和當時的社會思潮顯得格格不入,完全以一種相互拒斥的狀態呈現出來,而這種呈現的兩極悖逆性則在曹禺與老舍的創作中表現的尤為明顯,特別是他們各自的代表作《雷雨》與《駱駝祥子》。兩部作品都暗含了強烈的原罪意識,原本可以上升到更高的高度,實現對人性更為深入的揭示并指出救贖的真正出路,但都中途夭折了。其中所流露出的藝術氛圍與主題意蘊,乃至有意的整改刪削,都很好地體現出了這種誤讀、拒斥與悖逆。但其中可以窺見的是,二者的這種拒斥性的呈現顯然是相異的,與曹禺的被動與出于無奈放棄“原罪—救贖”文化觀念相比,老舍則更多的是主動地用其去迎合社會主流話語。由此可見,“原罪—救贖”文化觀念在中國現代文學中的滲透與表達是在及其不易的艱難抉擇中進行的。
《雷雨》是曹禺戲劇創作的一座里程碑,更是中國戲劇走向成熟的標志。曹禺在作品中有意地滲透了具有強烈悲劇意識的“原罪”思想,并使其成為劇本中的核心觀念,《雷雨》的整個劇情都滲透著一個罪惡的的內核,劇中所涉及的每一個具體的人都處在這個內核之中,經受罪惡的洗禮,誰也逃脫不了干系。但他們又沒有人能夠為這罪惡負責,每個人都有推脫的理由。
首先,拿周樸園說,他一直被看作是這個家庭分崩離析的罪魁禍首,但可知30年前那場悲劇他同樣是一個受害者,因為他畢竟與侍萍真心相愛過,他們一起曾有過的兩個孩子就是最好的證明,還有諸多可供回憶的往事;而周萍與四鳳的兄妹亂倫,也并不是他們的錯,而是上輩人作下的孽,因為他們并不知情;劇中似乎唯有繁漪與周萍的亂倫罪不可赦,但細琢開來,在周公館這樣一個感情禁閉的壓抑環境中,也應該說是情有可緣……顯然,人人都有罪孽但卻都可以為自己開脫,這種罪孽恰恰就是原罪,它恰似我們常說的命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人類是怎樣可憐的動物,帶著躊躇滿志的心情,仿佛自己來主宰自己的命運,而時常不能自己來主宰著。”曹禺的自述充分顯示了他內心深處的對“原罪”意識的深刻領會。
然而,在痛苦地觀察、審視他的人物(甚至于他自己)以后,曹禺發現了生命的掙扎,每個人渴望從罪孽中得到解脫,卻缺乏自我解救的力量,為此,在最初的構思中,曹禺精心設計了“序幕”與“尾聲”,就是為了表達實現自我救贖的主題。這兩個場景設置在一個教會醫院,而其前身恰恰就是充斥著人類罪性的周公館,在經歷了妻瘋子死的沉痛打擊后,周樸園把自己的財產無償捐給教會,最后在巴赫的《B小調彌撒曲》的音樂聲中,這個不幸的老人靜靜地聆聽著修女念誦《圣經》,顯然,曹禺是企望將“看戲的賓客升到上帝的座,來憐憫地俯視著這堆在下面蠕動著的生物。”實則正是在上帝之聲的召喚中邁向救贖的返鄉之途,體現出了對情感的凈化、升華與生命的超脫的終極關懷。但顯然,這只是作者的初衷,而在文本具體付諸實施的過程中,“原罪—救贖”的宗教觀念與既成的社會意識、藝術規范相悖逆與沖突,在三十年代這一特地定的社會、時代背景的制約下,當時普泛的“接受者”包括讀者、觀眾、導演、演員、評論者……他們以極端情緒化的方式來規約與“宰制”《雷雨》,完全把其納入了傳統的闡釋系統并賦予了特定意義,主流文化批評更是把“暴露封建性的資本主義大家庭的罪惡”欽定為《雷雨》的主題,而體現作者強烈救贖主題的“序幕”與“尾聲”卻也無情地被一刀砍去,實則是對《雷雨》的肢解。毫無疑問,一出本來是探討原罪與救贖這一終極主題的人性悲劇就被簡約化為一部暴露階級壓迫的社會現實劇了。
比較而言,老舍的代表作《駱駝祥子》不僅是老舍創作生涯的里程碑,更曾被主流文化譽為現代中國小說中“正統”寫實主義的一座高峰。作者以“下層人民”代言人的身份有意地迎合了當時社會思潮的主題要求,使這部原本最有可能揭示出墮落與救贖主題的小說,也因作者的主動放棄與取舍而中道崩殂了。
《駱駝祥子》中,主人公祥子的墮落過程實際上就是一個承受原罪的過程,顯然,原本強壯健康的祥子的墮落與他所處的環境緊密相關。在大環境上,有兵亂、政治斗爭、不合理的制度與社會生活;小環境上,虎妞的陷阱、夏太太的勾引等,在大小環境所交織成的濃密的蛛網中,祥子無以掙扎和逃脫,其墮落也成為了必然,而這墮落的路線也是清晰可尋的,最初的人和車廠—婚后與虎妞居住的大雜院—白房子妓院,祥子人生所經歷的三站,先后明顯呈遞降趨勢,就是在這罪惡環境的層層緊逼下,祥子無情地被人世所拋棄,墮落為都市中的一塊“行尸走肉”。寫到這里,看似已經成功,但就對人性的深度揭示上顯然它只成功了一半,越是在環境的壓迫下不得不墮落,就越應該生發出自我救贖的道德覺醒,使人性煥發出無尚的尊嚴與博大的情懷。這種沒有救贖的毀滅是沒有深度的毀滅,祥子的悲劇也僅僅是一個平凡的悲劇。
但從當時的主流文化批評的標準與導向來看,這種悲劇是值得稱道的。顯然,與《雷雨》的刪改版一樣,它符合了時代的要求,暗含了對社會制度不公的強烈控訴,像祥子這樣一個樸素健全的勞動者怎樣也擺脫不了環境的枷瑣,這對否定個人奮斗的集體主義觀念提供了一個極有說服力的例證。像老舍這樣深受基督教觀念影響的作家都有意的在其代表性的作品中盡量規避甚至遠離原罪與救贖意識,在這樣看似悖論化的抉擇中,更加突顯了“原罪—救贖”這一文化觀念在中國現代文學中表癥的艱辛與不易。
其實,現代中國文學之膚淺,歸根究底說來,實由于對原罪之說或者闡釋罪惡的其他宗教論說,不感興趣,無意認識。當罪惡被視為可完全依賴人類的努力與決心來克服的時候,我們就無法體驗到悲劇的境界了。在中國現代文學中,中國作家在才能和靈性上都是很優秀的,但由于長期受思想束縛,基本上都沒有觸及到過真正文學的根髓—表達人的內心,還因為缺乏那種對人的生存狀況進行持續追問的勇氣,使得中國文學一直不像西方那樣顯得博大而精深,也沒有產生真正意義上的文學大家。
(作者單位:遼寧大連職工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