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登上凌云山,走進凌云寺,穿過天王殿,來到樂山大佛身邊面對三江交匯口的時候,疲憊的心情,豁然得到了舒展。
當我眼觀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之水匯為一統,雄渾激流而下,寬闊的江岸、險峻的峭壁上,震耳的拍岸驚濤從城市上空盤旋而來,久久回蕩在我的腦際時,胸中的幾多雜念,旅途的幾許疲勞,盡隨著撞落峭壁的一堆堆浪花,散失在滾滾江面上。
三江的激流,千年的大佛,輝煌的城市,組成一幅自然與創造、歷史與現實的巨幅畫卷,讓你不得不為這巧妙的組合感到欽佩、贊嘆!
江面上,幾艘游船逆水而上,船上的人們不時揮動著或紅或黃或藍的帽子向四處招搖,顯示著他們在這太平世界的愜意。
大殿里游人如織。他們不是香客,但都虔誠地在敬香。游人太多,敬香已經不是平常的點燃香棍了,而是將一把把的香棍往大香爐里拋,任其火光沖天,把自己的心愿送向美好的天界。
導游生動地講解著有關寺廟、菩薩、大佛以及海通和尚的故事,我在翻讀著人來人往的一雙雙眼睛,在那些被香火熏得潮紅的臉頰上,流露出來的是驚詫和喜悅。來到這里的人,在這巨佛面前,好像都領悟了些什么。
過去的歲月里,我也在文字和影視里見過樂山大佛,但那是間接的、印象性的了解,沒有現在這樣身臨其境的直接感受。站在頂凌云、踏三江的千年古佛面前,我才發現人生原來那么短暫,人也變得那么渺小。
隨著人流,我徐徐游蕩在大佛面前,想著一些不該我想的事,感嘆著一些不該我感嘆的情。我想,當年,海通和尚看到三江之水肆意作惡,行船不時被掀翻,生命不時被吞噬,決意在凌云山峭壁上臨河開鑿彌勒大佛,鎮住河妖水怪,造福人間,這是需要何等的氣魄和善良的心地啊!
本來,作為出家之人,海通有理由修身養性、吃齋念佛,把人世間的煩惱置之度外,修成正果。何況修建大佛的工程浩大,耗資無度,一個出家之人,立此巨大項目做什么呢!
海通知道,佛是救苦救難的。生靈痛遭水患,作為佛家弟子,救生靈于涂炭,雖肝腦涂地,也是責無旁貸的。
這樣一個浩大工程,沒有經過任何衙門立項審批,沒有任何財政支持,海通就拍板上馬了。阿彌陀佛,善哉!
為了籌集資金,海通走遍中國大江南北,四處化緣。以一個出家人的平常心態,干著多少人望塵莫及的千古工程!時至今日,這個工程還在造福一方,賺著銀子,真可謂是功在當代,利及千秋!
可悲的是,海通把化緣得來的銀子一次次運回樂山時,貪婪的官吏們卻把雙眼睜得滾瓜溜圓,無數次預謀要把白花花的銀子竊入私囊,并在一次次預謀遭拒絕后,揚言要剜去海通的眼睛。
一個萬事皆空的僧人,圖的是什么呢?在巨資面前,他沒有卷囊而逃,沒有中飽私囊,而是粗茶淡飯,專款專用,只圖工程能夠順利進展,早日造福生靈。
在萬般威逼的無奈情況下,海通剜出自己的雙眼,交給貪官。并聲明眼可剜,但工程決不能停,資金決不能落入私囊。
大佛始建于唐玄宗開元初年(公元713年),落成于唐德宗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花去了整整九十年時間。在這九十年里,花開花落,春夏秋冬,工程卻從未停歇過。海通去世后,歷代僧人、工匠前仆后繼,沒有發生過新僧不理舊事,改弦另立建設項目的事;也沒有借口資金短缺中途下馬,使工程變為豆腐渣。
九十年工期,時間不能說不長,不知道海通大師生前測算過沒有;九十年的建設資金,投資不能說不大,不知道海通大師生前化緣籌集夠了沒有。但有一點是海通大師生前完全沒有想到的:他拍板修建的樂山大佛,給后人留下了一件絕世無雙的藝術杰作,給中華的歷史文明留下了厚重的一筆。
一聲汽笛,從波浪滔滔的江面傳來,驚醒了我對有關大佛故事的臆想。臨江望去,寬闊的江面上雖然巨浪滔滔,但已經沒有了吞噬生靈的妖形怪異,只有一圈圈的漩渦,轉動著世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