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沒用的東西趙德貴。“沒用的東西”這個號是在學(xué)校里老師給取的。課本上一首唐詩別人讀三兩遍就能背誦,我讀八遍十遍仍背不得,語文老師便罵我:沒用的東西;橫、豎、斜、圓的一根根線條組成的一個個幾何圖形尖尖角角,叉七叉八地梗在我的腦袋里,弄得我頭昏腦漲,使我無法消化,數(shù)學(xué)老師也罵我:沒用的東西;英語老師尖嘴高鼻梁,禿頂上豎著幾根稀稀疏疏的絨毛。他講課時就像一個啄木鳥在“呱呱”叫。鳥嘴講不出人話,我又怎么聽得懂?作業(yè)交上去,題題大叉叉。英語老師便在作業(yè)頁下批道:沒用的東西。
老師給取了名,人們便拿來取笑我。
“沒用的東西趙德貴!”起初只是幾個小孩見我喊了就跑,后來愈演愈烈。
“沒用的東西,”男生喊。
“趙德貴!”女生和。
“沒用的東西,”甲班喊。
“趙德貴!”乙班和。
“趙德貴,把那鳥窩掏下來。”女同學(xué)小紅指著樹尖上的鳥巢說。
我舉頭一看,打個冷顫,這么高,誰爬得上去?
見我沉思,小紅甩下句“真是沒用的東西!”然后咯咯笑著離去。
“趙德貴,幫那母豬趕上那棵樹吧。”另一個女同學(xué)小蘭指著學(xué)校背后正啃草的母豬說。
我想:母豬怎么能上樹呢?除非給它裝上猴子的腿。
對她們的取笑,我并不在乎,讓她們?nèi)⌒昧恕?伤齻兊么邕M(jìn)尺,變本加厲。
“趙德貴,你把水底的太陽撈出來,我就嫁給你。”春花指著平靜的湖面說。
聽說有人肯嫁我,便不加思索,“撲嗵”一聲跳進(jìn)湖里,把湖里的太陽炸個粉碎。
湖岸上傳來銀鈴般的笑聲。
二
書讀不進(jìn)去,同家種田吧。父親是個老實巴腳的莊稼漢。我就跟隨父親學(xué)犁田耙地使用農(nóng)具做農(nóng)活。一累我就躺到埂子上曬太陽,任憑父親怎樣喝斥也不肯爬起來干活。父親無奈,嘴里也蹦出一句:沒用的東西!
莊稼從播種到收獲,經(jīng)歷著一個漫長的過程,其間經(jīng)過栽種、澆水、施肥、耕耘這些程序,而每個程序都要付出巨大的辛苦和汗水。我在重復(fù)做著這些程序時隱隱感到:這農(nóng)家活路是非一般常人所能做的,因為我是一般常人,所以我做不了這活路。農(nóng)民付出巨大而艱辛的勞動,得到的確是緩慢而廉價的回報,我不愿當(dāng)農(nóng)民。我想當(dāng)建筑工人,當(dāng)建筑工人累點,但做一天就有一天的工錢,賺錢來得快。
我將想法說給父親,父親一聽就樂了。急忙帶我去找黃師傅。黃師傅是本村的包工頭,他帶著本村和鄰村的一班人馬,或農(nóng)村或城里,東奔西突、南征北討,已在建筑業(yè)上混出些道道了。
黃師傅見父親領(lǐng)著我這傻大個說要加入他的建筑隊時,大紅鼻頭上方閃著的兩只老鼠眼旋即瞇成一條線,滿口答應(yīng):“當(dāng)建筑工人要力氣大,吃得苦,你吃得苦嗎?”黃師傅盯著我問。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龜兒子才吃得苦!
“沒關(guān)系,慢慢來!”黃師傅說。
三
黃師傅把我?guī)У娇h城里的工地上,那是一幢七層高的樓房,房子已蓋到了第七層。黃師傅安排我挑磚塊供應(yīng)砌墻師傅,工錢是計件工資,挑一塊磚到七樓兩分錢。我撿三十塊磚挑上七樓。才挑兩轉(zhuǎn)便累得喉發(fā)干、腿發(fā)軟,再沒力氣挑第三轉(zhuǎn)。這活路也非一般常人能干的,因為我是一般常人,所以我干不了這活路。我急忙去找黃師傅。“黃叔,”我說:“我不能挑這么重的擔(dān)子上高樓,挑這么重的擔(dān)子上高樓我就眼發(fā)花、心發(fā)跳、頭發(fā)暈,我干不了這活,我想回家。”
“沒用的東西!”黃師傅罵道:“吃不了苦了將來怎么在這世上混?”
我不管黃師傅怎樣罵,扭頭就走。
“等等!”黃師傅見我真走,把我叫住。
黃師傅的手機(jī)響了。他掏出手機(jī)講了半天,關(guān)掉手機(jī)別回腰間才對我說:“小子,看在你爹面上,干不了重活,就幫我守工地吧,不供吃400塊錢一個月,這活是最輕的了,可愿意?”
當(dāng)天,我就住進(jìn)黃師傅另外一個工地的守工棚里。原來守這個工地的老劉頭家里出事不干了,我就頂了他的位。我在工棚里自己開伙,沒有米,就從家里帶來;沒有菜,就到附近的農(nóng)田里打些野菜。當(dāng)然,沒人時,野菜中也會夾帶著一些家菜。我不分晝夜地看守著堆在工地上那些鋼筋、水泥和磚塊,生活清苦而又百無聊賴,工錢最少,但活兒輕松。一躺到工棚里既臟又臭的床上,我便開始想女人,想仙女下凡。我去干活回來,桌上擺滿了香噴噴的飯菜,我不知道是誰煮的,便假裝出去干活又踅回來,躲在屋外的窗旁往里偷看,水缸里冒出一陣白煙,從白煙里裊裊升起一個仙女,仙女生火做飯,我沖進(jìn)屋里逮住了仙女……
我正津津有味地想仙女的事,果然還真來了位“仙女”,“仙女”從工棚外面探進(jìn)一個頭來,蓬頭垢而,一雙眼睛在黑不溜秋的臉后賊溜溜的轉(zhuǎn)。我定睛一看,不是“仙女”,卻是位“仙男”,“仙男”問:“有破爛么?”
“有個屁!收破爛收到工棚里來了,這工棚里包括本人在內(nèi)都是破爛,你收得完么?”富人不敢款,窮人還是敢吼的。我的美夢被“仙男”打碎,非常生氣。
“仙男”縮回頭去。
我急忙翻爬起來,跟到工棚門外,只見“仙男”手里提著個塑料編織袋,袋里鼓鼓囊囊不知裝了些什么?他走到工地邊緣順手牽羊扯了截鋼筋裝進(jìn)編織袋,向馬路旁停著的一輛手推車揚長而去。
我想大吼一聲沖上去,在他的背上一陣拳打腳踢,然后揪著頭發(fā)把他甩到國外去。這種損壞別人利益來充實自己利益的東西就該統(tǒng)統(tǒng)扔到國外去。
四
我已幫黃師傅守了兩個多月的工地,但從沒有拿到一分工錢,出門時父親給的兩百元錢已用完殆盡。去找黃師傅要,可他總是推三阻四,不肯給錢。回到工棚生火做飯,舀油炒菜,油罐是空的,沒有一滴油;想放點鹽,鹽瓶也是空的,沒有一點鹽;沒有鹽用醬油代吧,把醬油瓶立個底朝天也倒不出一滴油。我生氣了,仰天八叉倒在床上:明天再去要一次,不給,我就罵他八代祖宗,把他全家殺掉,把他家房子炸飛,把他姑娘拉來……我睡著了。
第二天,去找黃師傅,兩三個工地都找遍了,才在城南的工地上找到他。我不敢拿著炸藥去,也不敢罵他八代祖宗,而是囁嚅著說:“黃叔,我該得到的,你應(yīng)該付給我,如果再不給,我就,我就……面臨著要斷炊了。你知道斷炊是個什么概念?斷炊是會死人的。”
黃師傅快速地閃動著大紅鼻頭上方那雙又小又細(xì)的老鼠眼剛要回答我,他那該死的手機(jī)又響了。他掏出手機(jī)轉(zhuǎn)過身去,邊走邊講,好像完全忘了我跟他討債那一回事。
我緊緊跟在他后而,他走到哪我跟到哪。
黃師傅順著零亂的樓梯間爬上四樓,電話才講完,“啪”一聲將手機(jī)疊起別回腰間,突然轉(zhuǎn)過身來:“你還在跟著我?”
你差錢我不跟你我跟誰?跟你姑娘?你得我嗎?
“剛才你好像在跟我要錢?”他從褲兜里掏出張百元鈔票,“先拿去過生活吧,現(xiàn)在黃叔手頭也很緊,錢都壓在工地上了。”把錢遞給我,回頭下了樓梯。
我站在樓梯口,緊緊盯著黃師傅在樓梯間慢慢消失的背影。我知道他有錢,我這點錢算什么?還不是他騎在娘們肚子上顛掉或麻將桌上一把自摸輸?shù)舻亩啵怯幸馔锨忿r(nóng)民工的工資。我真想大喊一聲沖上去,在他的背上一陣拳打腳踢,然后揪著頭發(fā)把他甩到國外去。這種欠債不還的無賴東西就該統(tǒng)統(tǒng)甩到國外去
我看一眼手中那張百元鈔票,那是一張斬新的鈔票,是我有生以來賺回第一張錢,我不知道我一生能賺回多少張這樣的錢,也不知道我一生要用掉多少張這樣的錢。我急忙用這張錢到大眾超市買了些油鹽醬醋,又到菜市買了一斤豬肉和一點小菜,足足花掉了三十塊八毛錢。有三個星期沒吃肉了,我很想好好“吃”一頓。
我提著購的物順著車水馬龍的同仁街準(zhǔn)備回工地,走到鴻遠(yuǎn)公司時,被大廈門口貼著的一則招聘啟事吸引了。啟事寫道:本公司招保安若干名,月薪八百元,條件不限,有意者皆可報名,凡報名者須交報名費伍十元。
看完啟事,我心動了。在黃叔那里干才400元,而且干了拿不到錢。這里的工資多了一倍,也許不會像那邊,而且穿上保安制服也神氣。我抱著試試看的心理走進(jìn)大廳。大廳里一張華麗的老板桌后坐著個漂亮的小姐,小姐旁坐著個矮冬瓜,看樣子是這家公司的老總。桌前排著一長溜報名的人。我捏了捏手里剩下的那點錢,也跟在隊列的后面。
輪到我,我吝吝嗇嗇地交了50元報名費,從小姐那里領(lǐng)來一張表。小姐接過錢在手里搓了搓,又抬起對著天光看了看,確認(rèn)是真錢后才隨手遞給矮冬瓜。矮冬瓜又仔細(xì)查看一番,才拉開抽屜把錢放進(jìn)去。我看見抽屜里紅紅綠綠躺滿了錢。
我工工整整地填好表交給小姐。
小姐接過表,這才正眼細(xì)看我一番,測量身高后,對我嫣然一笑,然后把測量結(jié)果填在表上。這一笑,竟令我心馳神往,想入非非。
五
回到工棚,生火做飯,糟糕!我買的東西放在鴻遠(yuǎn)大廈大廳里的凳子上,忘記提了。我一路小跑返回大廳,東西不見了。不知被哪個我兒子提去幫老子打牙祭去了。我又到超市買了些油鹽醬醋,黃叔給我的錢就這樣花光。
我無心做飯,睡在床上開始想錢。剛剛跟黃叔要過,已不好意思再要了。錢!怎樣才能弄到錢?民間不是有“隱身術(shù)”么?學(xué)會那東西,走家串戶,大庭廣眾,如入無人之境。我打開了矮冬瓜面前的抽屜,我能看見矮冬瓜,矮冬瓜看不見我。我把那些紅紅綠綠的鈔票摟進(jìn)衣袋里……“隱身術(shù)”還不行,有一種“搬運大法”,睡在床上就能把錢攝來。矮冬瓜抽屜里的錢太少,不如把銀行里大捆大捆的鈔票攝來。我用這些鈔票造了一個華麗的宮殿。宮殿里金碧輝煌,到處散發(fā)著郁金香的香味。我把鴻遠(yuǎn)大廳里那個小姐娶來。那小姐肯定對我有意思,要不,為什么她不對別人笑就只對我笑呢?有那么多錢還要那位小姐干什么?那時很多漂亮的女人都會排著隊列讓我選,我也學(xué)學(xué)那唐伯虎點回“秋香”。我點上八個十個,讓她們都住進(jìn)我的宮殿里。早晨,我和這些美女們,不,是這些美女們和我共同圍坐在擺滿珍饌美味的桌旁用早餐。我邊吃邊欣賞著她們一個個冰清玉潔、貝齒含香的芳容;貪婪地嗅著從她們身上透出的迷人香氣……
六
去鴻遠(yuǎn)公司看招保安的事,我沒受聘。大廳里鬧鬧嚷嚷擠滿了人,都說他們在騙人,借招工機(jī)會騙錢。趙德貴容易上當(dāng),你們也容易上當(dāng)?那來之不易的50元錢被他們輕易的騙去了,我恨死了矮冬瓜,恨不得把他拉來一頓拳打腳踢,然后揪著他的頭發(fā),不,矮冬瓜是禿頂,沒有頭發(fā),那就揪著衣領(lǐng)……。算了吧,路不平,有人踩,何必跟他們鬧。
走出大廳,心疼起那50元錢。“真是沒用的東西!”我暗罵自己。回頭想再看那則啟事,啟事不在了。憶起那則啟事,突然想起:小時候撮魚,把撮攆按在水溝里支好,然后跑到上游順溝攆下來,一抬撮箕,大大小小都在撮箕里了。“真是沒用的東西!”我又罵了自己一句,邊罵邊垂頭喪氣地向工棚走去。要到工棚時,我在馬路邊撿到張報紙,那是一張近期的《法制視角》報。
躺在工棚里,我津津有味地把報上登載的那些血腥慘案一樁樁地讀完,然后開始讀廣告,讀征婚啟事,有一則啟事深深吸引了我,啟事寫道:
港商靚婦體態(tài)豐盈,夫年老腦癱,有千萬家產(chǎn)無兒繼承,欲覓外地壯男為友,有兒后重金酬謝(已經(jīng)公證)。有意者請寄近照一張,函附詳情寄香港藤達(dá)公司李小姐轉(zhuǎn)某某女士收。急!急!急!聯(lián)系電話:×××××
剛剛才受騙,現(xiàn)在又來了,不過,如果啟事是真的,這倒是個發(fā)財?shù)暮脵C(jī)會,可我還是童男啊,童男怎么能賺這種錢?我把報紙壓在枕下,打消了這個念頭。
矮冬瓜招保安的事雖然騙了我的錢,但他提醒我可以去找其它事情干。我又去城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幾家招聘廣告上寫的工種都不適合我。晚上,我在工地巡視時,被一顆銹釘子扎了腳。那顆銹釘釘在一塊木板上,仰翻朝天躺在地上,讓我踩個正著,釘子透過鞋底扎進(jìn)腳板足足一寸多深,疼得我直咧嘴。
第二天,腳板又紅又腫。我一瘸一拐地到附近的防疫站門診看。醫(yī)生看了我的傷勢,抄起筆密密麻麻地在處方箋上寫滿了藥名。我也不去管他,反正寫多少我也沒錢!醫(yī)生把處方遞給我說:“開錢,拿藥去!”
我說:“我沒錢。”
“沒錢!看什么病?”醫(yī)生瞪我一眼,把處方搶過去,一把撕得粉碎,丟進(jìn)紙簍,“沒錢也不早說。”醫(yī)生簡單給我處理一下傷口,最后建議說:“別的藥可以不吃,但破傷風(fēng)疫苗不能不打,得破傷風(fēng)那就麻煩了。”
丟了兩塊錢給醫(yī)生,回到工棚,腳底板脹鼓鼓的,又燒又疼。躺在床上,想起醫(yī)生的話,摸摸口袋,一分錢不剩了,打個鳥的防疫針!無意中,從枕下拖出那張報紙來,別處不看,就盯上了那則啟事:港商靚婦,這是個中年女人,長得漂亮,其體豐滿偏胖,很有錢。多年不沾男人,所以急、急、急。說不定我被她選中,整他個一女半子出來,豈不成了暴發(fā)戶?發(fā)展下去,有了感情,其夫亡故,我頂上去,不就成了富翁趙老板?我很想去試一試。
跛著腳又去找黃叔要錢。黃叔見我的腳受傷,加上上邊追得緊,不準(zhǔn)拖欠農(nóng)民工的工資,便把工資如數(shù)給了我。我去打了預(yù)防針,并在像館里借了套西服穿上,打上領(lǐng)帶好好照了張像,寫上我的情況,特別強(qiáng)調(diào)我是處男。順著地址寄過去。剩下的錢留了兩百元零用,其余的存進(jìn)了銀行。
兩個星期后,沒有回音。我突然想起,寄照片時沒有寫上我的聯(lián)系地址,不可能寫家里,也不可能寫工地。我決定打個電活咨詢一下。便做賊似的閃進(jìn)一家可打長途的電話亭,笨拙地?fù)芡藛⑹律狭粝碌碾娫挕?/p>
“這里是香港騰達(dá)公司,請問找哪一位?對方是個女聲,普通話很流利。
真有騰達(dá)公司,啟事是真的了。我說我是那則廣告的應(yīng)征者。
“先生,你的照片寄來了嗎?”
我說寄兩個星期了。
“先生叫什么名字?”
我說叫趙德貴。
“先生,恭喜你,你被選中了。我給你一個電話,請你跟當(dāng)事人親自談?wù)劇!睂Ψ街貜?fù)兩遍給我的號碼便掛斷了。
還真選中了,我一下子緊張起來。十多分鐘后,才鎮(zhèn)靜下來。撥通了對方重新給我的電話。
“喂,是趙先生嗎?”普通話中夾雜著濃濃的廣音。看來,剛才那女聲給她通過電話。
我說是。
對方說:“趙先生如果有意,就請來港一敘。”
我問:各地見廣告的都來應(yīng)征,為什么會選中我?
對方說:“這種事,不會有太多人的啦,再說,你不是童男嗎?童男我們優(yōu)先的嘛。”
我說:如今虛假廣告這么多,你不會騙我?
對方有些急迫,“我們急需孩子,是不會騙你的啦。”停了停,她又說:“這樣吧,為了表示我們的誠意,先匯一萬元人民幣給你,待有子后再重金酬謝。請把賬號告訴我。”
喲,乖乖,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錢,我的心又蹦了起來,但仍強(qiáng)作鎮(zhèn)靜地問:“有子后打算酬謝多少?”
對方說:“有子二十萬港幣,有女十五萬,如合作得好,還可再多點。”
我聽了非常興奮,這么多錢,我苦一輩子也掙不來。我不知道她說的“合作得好”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港幣和人民幣的兌換率,但我知道港幣比人民幣值錢。我把存錢的銀行卡號告訴她后問:“你相信我嗎?”
對方說:“萬把塊錢對我是毛毛雨的啦,如果你不來,就當(dāng)是救濟(jì)窮人啦。”
想不到進(jìn)展這么順利。就要出賣自己,心中有些酸楚,掛斷電話,僵在原地,半天不能舉步。我的腦中出現(xiàn)了兩個自我。一個說:年紀(jì)還輕、身強(qiáng)體壯、大力飽氣,賺這種錢,不知羞恥。另一個說:機(jī)會難得,過了此村,即無此店,此時不賺,更待何時?厚著臉皮賺一筆,即可享用大半生。一個說:這種賺錢太骯臟。另一個說:這種賺錢不骯臟,她要孩子你要錢,兩下相安,各得其所,比起偷盜、搶劫、販毒、矮冬瓜之流害人、損人干凈得多。一個說:羞人喲羞人!另一個說:羞什么?如今“雞”、“鴨”滿天飛,大學(xué)生也找七老八十的老倌老太,他們不羞,你羞什么?一個說:拈輕怕重,好逸惡勞,我們這代人,悲哀喲!另一個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難道不是“道”?兩個自我爭論之后,歸而為一。理由充分,我決定如果她真匯一萬元給我,就賭一把。
過了幾天,口袋里的錢花光了,去銀行取錢,順便問營業(yè)員是否有錢存入?答說前兩天有一萬元。喲,還真講信用!看來這事是真的了。
我辭去了黃叔那里的工作,用港商靚婦的錢買了套筆挺的西裝,打上領(lǐng)帶,又買了雙賊亮賊亮的皮鞋,到發(fā)苑做了個韓式明星發(fā)型,從頭到腳,徹底包裝了一番。對著鏡子,才發(fā)覺,好帥好帥喲!
我打聽了到港的有關(guān)事宜,又買了一部手機(jī)。我用新買的手機(jī)撥通了對方的電話,告訴她:錢已收到,不日赴港。
七
深圳下機(jī),給對方通了個電話。登上進(jìn)港大巴。聽說快到香港,不免有些緊張,緊張什么?我也說不清楚。這畢竟是一樁不好見人的買賣,我又心虛起來。地鐵上坐著的站著的乘客好像都知道我在做這樁買賣,向我投來鄙棄的目光。一個女孩抱著只小狗站在我對面,女孩兇巴巴的盯著我;小狗也兇巴巴的盯著我,并冷聲熱氣地朝我吠。我不敢看她們,閉下眼來。女孩走到我面前大聲罵道:無用的東西!你該到外國去了。“說著,飛起一腳,向我踢來,我飛出車窗,風(fēng)車似的滴溜溜在空中轉(zhuǎn)……我打了個盹。
一股熱浪迎面撲來。隨著人流走進(jìn)車站大廳,人頭上豎著幾塊接人的牌子,但都沒有“趙德貴”的名字。
走出大廳,這地方好陌生,大廈林立,東西難辨,不免茫然。掏出手機(jī)剛要撥,一輛黑色轎車在前而嘎然停住。車上下來個年輕少婦,長發(fā)披肩,體態(tài)豐滿偏胖。少婦拿下塊木牌,木牌白紙黑字歪歪斜斜寫著“趙德貴”三個字,我眼睛一亮,在香港能見到趙德貴,還真是榮幸之至。這就是港商靚婦?多美的女人!其夫腦癱不能享用,而趙德貴正需要。跟她在一起,既享受了美色,又能賺到一大筆錢,看來香港來對了。我迎了上去,彬彬有禮絕不亞于紳士:“接趙德貴嗎?我就是。”掏出身份證、入港通行證遞給她。
靚婦接過證件看了看,上下打量我一番,將證件遞還我,微笑著大方地伸出手,熱情地說:“是趙先生,歡迎歡迎,歡迎來港。”普通話中夾雜著濃重的港音。
沒錯,就是她!我急忙伸出手去,緊緊握住她的手,這是我有生以來碰到的第一個女人,只覺一股熱流從她身上傳導(dǎo)過來,讓鄙人嘗到了“來電”的感覺。我握住那只細(xì)嫩滑潤的手,偷眼欣賞她那裸出半個圓的胸脯露出的半截乳和深深的乳溝,那豐滿結(jié)實的胸部讓我心旌搖動、胡思亂想、躍躍欲試。
“趙先生,趙先生,上車吧。”靚婦用力抽同手,連喊兩聲。
我從那神秘的感覺中回過神來,只覺臉上燒乎乎的,渾身沁出了汗水。失態(tài)窘迫讓我驚慌失措。
八
香港真是個大地方,車子在高高聳立的樓群下行駛,就像螞蟻搬家一樣。靚婦是個健談的人,她說她叫阿萊。車子每到一處,阿萊便邊駕車邊告訴我:這里叫旺角路,那里叫紫荊花廣場;這里是國際貿(mào)易中心,那里是行政區(qū)辦公署。她給我介紹:香港是個衛(wèi)生城市,吐痰,丟煙頭、紙屑應(yīng)特別注意,逮著重罰;香港是個自由城市,只要不違法,什么都能說,什么都可做。
聽到這里,我想:怪不得她不惜重金出錢買老公,不過,當(dāng)她老公我愿意,當(dāng)她老公比當(dāng)農(nóng)民、民工出苦力強(qiáng)多了。
她又告訴我:香港是個法制城市,犯法就懲,懲而必嚴(yán),所以很少有人做壞事。
我想問她:出錢買老公算不算壞事?
初到香港,我感到新鮮,忙扭頭欣賞車窗外兩旁一閃而過的景物,對阿萊的介紹,聽得了一句聽不了一句的。
我很想問:你是不是廣告上的港商靚婦?但又不好問。
九
車子在香港西郊的都苑賓館停下來。這里環(huán)境清幽,人流稀少,是個休閑的好地方。阿萊領(lǐng)著我進(jìn)了“305”號房間。“以后,我們就要在這里度過一段時間了,希望合作愉快。”阿萊瞟我一眼,神秘地微笑著退出房間。
肯定沒錯,她就是港商靚婦。“沒有經(jīng)驗,請多指教,我聽你的。”把她送到門口,一股醉意涌上來,心里甜滋滋的。
旅途勞累,洗了個澡,躺在床上,我睡著了。
傍晚,阿萊來了,笑吟吟帶來兩份晚餐,遞一份給我,自己留一份,自個吃起來。
陪我吃完晚餐,我心急火燎地等阿萊寬衣解帶,上床做那“受子的買賣”。誰知阿萊去了一趟衛(wèi)生間,出來時徑直便向門口走去,回轉(zhuǎn)身向我招招手。“拜拜!”她說。
我癡癡地望著阿萊,不知道這聲“拜拜”是什么意思,也許旅途勞累,讓我休息一晚上,養(yǎng)足精神,明晚好好地“效勞”。既然這樣,那就遵從她的意思好好休息吧。
“丁冬”有人摁門鈴。
阿萊又回來了?我從床上跳起來,打開房間門。來人不是阿萊,我大失所望。“你找?……”我問。
“細(xì)(是)趙先生嗎?我細(xì)阿萊的老板,就細(xì)廣告上那個港商靚婦嘍。”邊說邊進(jìn)了房間。
阿萊不是港商靚婦,義是一陣失望,只覺一股冷氣從頭頂直貫?zāi)_底。這時我才體會到阿萊那神秘微笑的意思,明白阿萊只是負(fù)責(zé)接待或者監(jiān)視我的。遲遲疑疑地跟她進(jìn)到房里,借著房間里明亮的燈光,我才看清港商靚婦的“靚”度:三十七八,個子偏高,爆炸卷發(fā)四處張開如同雄獅,眼眶凹陷,顴骨高聳,雙唇后縮,塌鼻梁下嵌著的那排外翻的大牙,馬上使人想起舉著堅利鉗牙的某種昆蟲。看到她模樣,我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床上,連連倒抽冷氣。
“靚婦”見我很帥,滿心歡喜。雙臂一抱擁住我,“嘴筒子”像餓壞的母豬在我臉上亂戮,一股難聞的氣味令我窒息欲昏。
“你不配合嗎?不配合,扣錢!”見我毫無反應(yīng),“靚婦”生氣了,松開我說。
我似乎這才明白電話里“配合得好”和阿萊“合作愉快”的涵意。也似乎這才明白“港商靚婦”廣告打出后只有趙德貴上當(dāng)?shù)脑颉?/p>
“趙先生,別這樣嘛,”她急了“打起精神來一氣(次),我付多點錢!”
聽到“錢”字,我又來了精神……。我的童男之身就這樣被“破”了。
第二天,很晚才醒來,“靚婦”不知什么時候起床走了。阿萊陪我在香港轉(zhuǎn)了一天。
晚上,“港商靚婦”又來了,帶進(jìn)來一股濃烈的香味,這香味我從未聞過。她站在床前朝我微笑,慢慢褪下連衣裙,今晚她連胸衣和汗褲都沒穿,一剝連衣裙便赤條條的精光。她身體扁半得就像一個男人。我實在找不出她“靚”在哪里?哪里豐盈?她讓我讀著她的身體。
我嗅著那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我感到心臟在加速跳動,呼吸急促起來。我的眼睛模糊了,“港商靚婦”像高速鏡頭下的花蕾在變化,站在床前的不是阿萊嗎?豐滿的軀體,漂亮的臉蛋,高聳的雙乳。滑潤的肌膚。我異常亢奮,跳起來抱起“阿萊”丟到床上……。我隱隱感到;我像一頭不會困倦的公牛整晚都在“阿萊”的肚子上磨搓。
“阿萊”非常滿意,天亮臨走時捧起我的臉,舉著“堅利的鉗牙”在我的額上留下了一個吻。
“阿萊”走后,我便呼呼大睡,也不知睡到什么時候。我好像記得,阿萊叫醒過我兩次,讓我吃了些東西,究竟吃什么?我也記不得。
“阿萊”又來了,帶進(jìn)來股濃烈的香氣。聞到香氣,我就亢奮起來。舉眼看“阿萊”,“阿萊”不再是“阿萊”了,卻是鴻遠(yuǎn)公司大廳那個當(dāng)過我夢中新娘的小姐。小姐站在床前,一絲不掛,正笑吟吟向我招手。
我跳起來抱起“夢中新娘”,丟到床上……。
十
我感到“著”她們“道”了,我想逃走,但白天只想睡覺,沒有一點力氣,又有阿萊看守。錢,我不要了,求阿萊送我回家,阿萊不肯。
“港商靚婦”像頭永喂不飽的尖嘴怪獸,不斷重演故技,反反復(fù)復(fù)讓我聞那該死的香味。因此,我白天疲軟無力,昏昏欲睡,晚上卻精神倍增,大顯身手。小紅、小蘭、春花和好多漂亮的電影女明星,都在我的幻覺中出現(xiàn)過,“港商靚婦”像臺大功力的抽水機(jī),吸干了我身上的體液。
“港商靚婦”又來了,又是那股迷人的香味,我的眼前出現(xiàn)了韓國的某個清純女明星,但我卻無力掙扎起來去“享受”。
昨天,“港商靚婦”和阿萊都沒出現(xiàn),送餐的由阿萊換成了賓館服務(wù)小姐。今天,我清醒過來,顫巍巍走到衛(wèi)生間的鏡前一照,我的容貌令我大吃一驚:進(jìn)港時那股雄姿勃發(fā)的氣質(zhì)已不存在,骨瘦如柴,面黃肌瘦,頭上添了些白發(fā),額頭多了幾道皺紋。嘴周圍長滿了一寸長的胡子,尖嘴猴腮,勾腰駝背。我成了十足的“人蝦”。
走出衛(wèi)生間,正巧服務(wù)小姐又送餐來,手里拿著張紙條。她把盒飯放在桌上,回轉(zhuǎn)身來,雙手拿著那張紙條,向我深深鞠了一躬,彬彬有禮地說:“先生,請你付一下房錢,你的房錢欠得太多了。”
我驚慌失措,接過紙條一看:貳萬伍仟捌佰捌拾元港幣。我傻眼了,像一堆爛泥癱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