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鄉(xiāng)村三月的清晨。公雞“喔喔”的叫聲此起彼伏,薄薄的白霧伴著裊裊的炊煙輕輕地飄散。路旁的野花從夢中醒來,帶著晶瑩的露珠,仿佛少女臉上幸福的淚水。早起的農(nóng)人踩著淡淡的晨光,急匆匆地趕往自家的承包地。男的扛著犁走在前面,嘴里的旱煙不時明滅,女的拉著黃牛跟在后面,邊走邊用梳子梳理散亂的頭發(fā),大腦里依稀殘存昨夜丈夫弄亂頭發(fā)的記憶。
一切顯得那么和諧而安寧。
2
太陽升起來了,整個村莊安靜下來。
村東頭楊五叔家的房門“吱呀呀”地響了一聲,隨即就見楊五叔出了門,趕往山那邊的七園。
七園里,老板娘秀芳已經(jīng)在拔草了。她看見五叔,說,五叔你來了。
五叔說,來了。
秀芳沒有再說話,五叔也沒有說。他蹲下來,與秀芳一起拔草。
七園里很靜,偶爾有風吹過,把秀芳身上的香味一陣一陣地送進五叔的鼻孔。五叔的心里便一陣一陣地興奮,覺得和秀芳在一起,每一分鐘每一秒鐘都是幸福。
已經(jīng)拔了長長的兩畝地了,秀芳站起身來,說,五叔你歇一會吧,我去做飯。
五叔說,不累。
秀芳去做飯了,五叔繼續(xù)拔草。
又有風吹過,五叔使勁吸鼻子,想要再聞一聞秀芳身上那種令人心醉的香味,只是很遺憾,那種香味已經(jīng)被秀芳帶走了。空氣里飄來的,是一股難聞的農(nóng)藥味。
吃飯的時候,秀芳照例為五叔斟了一小杯酒,然后把大塊的肥肉夾了四五塊放進五叔碗里,說,五叔你別客氣,使勁吃!
五叔答應一聲“哎”,端起面前的酒杯“嗞”地抿了一小口,跟著把一大塊肥肉送進嘴里,嚼著,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很舒服。
五叔把肥肉咽進肚里,突然說,王老板已經(jīng)有四十八天沒來了。
秀芳一怔,接著說,他忙。
再忙也該來看看你呀,還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把你丟在這種荒郊野外,他真是沒良心。
五叔的話令秀芳感動,也為自己感到心酸。她知道五叔誤會了,可是她卻不能跟他解釋。
秀芳極快地扒完碗里的飯,說,五叔你慢慢吃,壺里還有酒,你自己倒。
五叔說,行了,就喝這一杯,下午還拔草呢。
吃過飯,秀芳去午睡,五叔酒足飯飽后繼續(xù)回到七園里拔草。
午后的陽光依然炙熱,雖然蹲在七棚里,五叔還是覺得全身直冒汗。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五叔覺得有點渴。
五叔走到七園邊上的小房子前,想要舀一瓢冷水解解渴。
小房子的門沒有關(guān),五叔剛走到門前,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秀芳。她的一只手放在胸前,一只手垂在床邊,嘴角流出細細的口水,被子踢在一邊,薄薄的白襯衣在她翻身時往上扯了一部分,貼在背上,露出白白的肚皮,還有紅色的帶花紋的胸罩。
五叔還是第一次看到女人的睡態(tài)竟有這么美,腳下立刻就像生了根,走不動了。感覺嗓子眼里像要冒煙,但那又分明是另一種渴,不是一大瓢冷水就可以解決的。
五叔不是一個輕浮的人,他很快就感到這樣看著老板娘秀芳是對她極大的不尊重,他甚至想,連冷水也不要喝了,生怕舀水的時候把她驚醒。這樣想著的時候,五叔開始轉(zhuǎn)身往回走。但他忽然又停下來了,對自己說,給她把被子蓋上吧,不然會著涼的。五叔于是走過去,輕輕地把被子蓋在秀芳的身上,然后輕手輕腳地回到七園里。
外表平靜的五叔,內(nèi)心卻怎么也靜不下來,腦海里總是出現(xiàn)秀芳白白的肚皮和紅色的胸罩。他甚至以這兩件東西為依據(jù),虛構(gòu)了很多與秀芳有關(guān)的情節(jié)。
秀芳睡醒了,起來打水洗臉。五叔的臉禁不住紅起來,心跳加快,他突然變得害怕面對秀芳,他怕秀芳看穿他心里曾經(jīng)有過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更怕秀芳笑他老不正經(jīng)。
其實五叔并不老,只有三十九歲。只是爹媽死得早,家里又貧窮,一直找不到媳婦。
讓五叔感到慶幸的是,秀芳并沒有發(fā)覺他曾經(jīng)進過那間小房子,曾經(jīng)看到過她曼妙無比的睡態(tài),她邊走邊用手攏自己的頭發(fā),再用橡筋很隨意地扎在腦后,然后蹲下來和五叔一起拔草。
因為剛睡過一覺,秀芳顯得很有興致。她不停地找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和五叔閑聊。聊著聊著,秀芳突然問五叔,哎,五叔,你有沒有過自己喜歡的女人?
五叔覺得很突然,他想不到作為老板娘的秀芳會問這種問題。她的話勾起了五叔心中那段甜蜜而苦澀的回憶。
五叔說,年輕時有過一個。
秀芳又問,那女孩長得怎么樣?漂亮嗎?
五叔說,她是個啞巴,人長得很漂亮。
秀芳再問五叔,那你跟她結(jié)婚了嗎?我怎么沒有見過她?
五叔的聲音變得有點哽咽,說,她死了。
3
五叔始終記不起爹的模樣,爹在他只有五個月的時候患癆病死了。
五叔漸漸懂事的時候,娘告訴他,他的四個哥哥都因為爹的遺傳患上了癆病,一生下來就不停地咳,咳得面黃肌瘦,眼淚汪汪,在爹和娘的傷心絕望中一個個離去。五叔是楊家惟一的香火,娘無論如何要把他扶養(yǎng)長大。
可是娘還是沒有能夠等到五叔長大,她在五叔只有十歲那年上山挖野菜不小心從懸崖上掉下來摔死了。
十歲的五叔,從此成了孤兒,是村里的鄰居收養(yǎng)了他。
五叔從小手腳勤快,鄰居們都很喜歡他,東家叫他放放牛羊,西家叫他看看鴨子,碰上誰家有紅白喜事,五叔也總是幫著洗萊呀,抬桌子呀,擺碗呀……總之,凡是五叔力所能及的事情,他都會爭著搶著去做。
五叔就這樣孤單卻又快樂地成長著,轉(zhuǎn)眼就到了十八歲。
與啞巴之間的故事就發(fā)生在五叔十八歲那年的夏天。
在五叔的記憶中,十八歲那年的夏天格外炎熱,熱得讓他晚上根本無法入睡。
無法入睡的五叔,每晚總會躺在自家小院里那塊搓洗衣服的青石板上,盡情感受石板的冰涼帶來的無限快意。
那晚有月亮,月光是那種很詩意的朦朧,籬笆下面的草叢里有發(fā)情的蟋蟀在戀愛,躺在青石板上的五叔,從蟋蟀的叫聲判斷出,一只公蟋蟀找到了一只母蟋蟀,并且跳到了她的背上,一起分享愛情的甜蜜和快樂,就在這時,五叔看到不遠處的竹林里閃出一個嬌小嫵媚的身影,身影抬著一個盆,徑直向村頭的小河走去。
是啞巴。五叔知道她要到村頭的小河里洗澡。
一種莫名的沖動在五叔的心里升起,進而轉(zhuǎn)化成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牽引著五叔跟在啞巴身后向村頭的小河走去。
月光灑在小河里,河水清澈而寧靜。
啞巴在一處河水清淺的地方停下來,把手里的盆放在地上,開始脫衣服。
脫了衣服的啞巴輕輕走進河里,在一塊高出河面的石頭上坐下,彎下腰,捧起清涼涼的河水,舉到胸部,手指松開,讓晶瑩的水珠散出來,滑落到冰清玉潔的肌膚上,一幅活生生的美女沐浴圖頓時映入五叔的眼簾。
五叔躲在離啞巴不遠處的草叢里,瞳孔放大,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嘴唇干裂,身上的某個部位迅速膨脹,像是立刻就要爆炸,他忍不住伸出手來,把那個東西握在手里,感覺就像一根無堅不摧的鐵杵,正在努力掙脫他的身體,想要到達一個令它感到甜蜜和快樂的地方。
那個地方并不遙遠,離五叔只有幾步的距離。
可是五叔卻感到那個地方遙不可及,需要超越他的信仰,超越他的良知,超越他的道德防線,甚至超越他的生命才能到達。
啞巴從石頭上走下來,走進更深的水里,用香皂輕抹著柔嫩細膩的肌膚,嘴里不時發(fā)出輕快舒暢的呻吟。在這個月色迷人的夜晚,啞巴把自己純潔如玉的處女之身,完完全全地交給了這條流淌千年的小河,讓河水肆無忌憚地親吻她的肌膚,撫摸她的身體。
空氣中充滿誘惑。
五叔就像一個潛伏的獵手,看著近在咫尺的獵物,手里的槍越握越緊,卻無法扣動扳機。
啞巴渾然不知她的一舉一動,都被五叔的目光毫無保留地拍攝下來,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她轉(zhuǎn)過身,面對著五叔,把女人最隱秘的地方一覽無遺地送進五叔眼里。
五叔再也按捺不住,扣動了手里的扳機,一梭子彈,向著一個虛幻的目標,從他的體內(nèi),射出去。
在那短短的一瞬間,五叔覺得自己真正由一個男孩變成了一個男人。
啞巴從河里出來,用毛巾搓干了頭發(fā)上的水珠,換上裝在盆里的干凈衣服,把換下的臟衣服裝在盆里,抹上肥皂,輕輕地搓洗。洗好后在河里沖干凈,折疊整齊,放在盆里,抬起來,從五叔的旁邊經(jīng)過,一縷淡淡的清香飄進五叔的鼻子。
那夜以后,五叔的心就沒有平靜過,無論白天黑夜,眼里都是啞巴的影子。
五叔開始尋找機會,頻頻出現(xiàn)在啞巴家里,幫她家里挑水,砍柴,干農(nóng)活,甚至洗衣服做飯之類的小事,五叔也總是搶著干。他在心里暗暗地想,一定要贏得啞巴的歡心,讓她成為自己的妻子,然后,用一生一世,好好疼她,好好愛她。
可是,天不遂人愿,啞巴終究沒有能夠成為五叔的妻子。她在五叔二十歲那年,爬上自家的李樹摘李子,不小心從樹上落下來,摔在樹下的石板上,當場就死去了。
啞巴的離去給了五叔沉重的打擊,他從此變得心灰意冷,甚至一度想過要隨啞巴而去。讓他最終活下來的原因只有一個:既然不能用一生一世的時間來愛啞巴,就要用一生一世的時間來想念她。
4
吃過晚飯,五叔照例要回家了。他跟秀芳說,我走了。
不料秀芳卻說,五叔,要不你今晚別去了。
為什么?五叔問。
我害怕,你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好嗎?
五叔留下來了,他相信秀芳是真的害怕。一個女人獨自生活在這片遠離村莊的三七園里,怎么會不害怕呢?
五叔是第一次留在秀芳的小屋里,他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看到五叔留下來,秀芳很高興。她對五叔說,五叔,你先到外面等著,我洗個澡,然后我們出去走走。
洗澡!五叔聽到秀芳說出“洗澡”兩個字,不由得想起二十年前月下偷看啞巴洗澡的往事來,心里酸酸的。他想,要是啞巴還活著,已經(jīng)成為我的妻子了吧?!要是啞巴成為我的妻子,我們的孩子已經(jīng)有十八歲了吧?!要是我們的孩子有十八歲,該說兒媳婦了吧?要是說了兒媳婦,會是秀芳這樣的美人嗎?……
秀芳等五叔出了七園,便把自己脫得精光,站在小屋的墻角,把自來水的龍頭扭開,開始沖洗自己的身子。想到在外面等著自己的五叔,她的內(nèi)心深處竟有一種莫名的沖動,仿佛在外面等著的不是五叔,而是好久不見的情人。她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也許是埋藏在心底的渴望太強烈了。
秀芳洗好澡,換上干凈的連衣裙,一頭秀發(fā)很隨意地披在肩上,不施脂粉已是楚楚動人。她一出來,五叔就聞到了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熟悉的香味。
秀芳和五叔順著七園后面的小路往山上走。
又是明月夜,如水的月光漫無邊際地灑在大地上,風吹過樹梢,搖碎一地的月光,顯出一種朦朧而動感的美。
明月千里寄相思。這樣的夜晚,王重陽會想起我嗎?秀芳在心里問自己。
不知道。
但秀芳知道高林一定會想她。只是,她卻不能去見他。
秀芳不說話,五叔也沉默不語。
秀芳不說話,是想靜靜地享受這份醉人的月色和凄美的孤獨。五叔不說話,是因為他不知道說什么。
走了許久,還是秀芳打破沉默。
秀芳說,五叔,你沒想過再找個媳婦嗎?
五叔說,沒想過。
為什么?
五叔本想說為了啞巴。但他沒說。他說,老了。
秀芳“呵呵呵”地笑起來,說,我看你一點也不顯老,她接著又說,有機會我給你介紹一個好不好?
五叔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秀芳知道,這樣的沉默通常都表示接受。她由此看出,五叔其實是想要一個女人的。
轉(zhuǎn)了一個彎,又轉(zhuǎn)了一個彎,倆人開始爬坡。當秀芳的身上滲出細細的汗珠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山頂。
山頂是一大片草坪,草坪上長著許多歪歪扭扭的松樹。有風,很涼爽,令人感到十分愜意。
秀芳忍不住說了一聲“好美呀”!然后躺下來,把自己毫不設(shè)防地擺在草地上,猶如一架高貴而典雅的鋼琴,一任清風大膽地彈奏她每一根空虛而寂寞的琴弦,在琴心深處彈成芳香陣陣的花蕊。
五叔在秀芳身邊坐下,掏出自帶的旱煙,裹一袋,裝上,點燃,默默地吸。仿佛這清風與他無關(guān),這月色與他無關(guān),這草地與他無關(guān),身邊的美人秀芳也與他無關(guān)。
思緒一旦放飛,打開的心門便再也無法關(guān)上。在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地方,秀芳再也無法壓抑自己,她覺得埋在心里的一粒種子開始膨脹,發(fā)芽,抽枝,長葉,像是要在一瞬間沖破她的身體,完成一次徹底的飛翔。
五叔依舊無動于衷。在他心里,秀芳是美麗女神的化身,圣潔得不可玷污。
五叔的一袋煙已經(jīng)抽完了,隨著他最后猛吸一口,煙火已滅。但秀芳心里的火卻越燃越烈,像要把她整個人都烤焦。她實在受不了了,在心里暗暗地罵五叔,這個死木疙瘩,真是不解風情!
時間在慢慢地流走,秀芳覺得每一秒鐘都是那么漫長。她就像一個困在沙漠里的迷路人,等待有人來解救。可是,誰會來救她呢?她禁不住喊,五叔,過來。
五叔說,別怕,我就在你身邊呢!
秀芳說,我渴。
五叔說,可是這里是山頂。沒有水呀,要不我們回去吧!?
秀芳說,我不要水。
五叔說,你不要水?那你要什么?
秀芳說,哎——你……你看天上……
天上?五叔把頭抬起來,說,天上有什么?
秀芳說,你沒看到嫦娥在哭嗎?
她為什么哭?
她太孤獨,她……她想?yún)莿偭恕?/p>
吳剛是誰?
是她的心上人。
哦,五叔說,那你是不是想王老板了?
五叔的話讓秀芳生氣了,她大聲說,王老板王老板,你心里就只有王老板,告訴你,以后不許在我面前提起他!
秀芳的話讓五叔覺得很奇怪,卻又不敢問為什么,只好沉默。
風越來越大,有絲絲涼意沁人秀芳的心里,讓她的身體逐漸冷卻下來,思緒也由夢境慢慢回到現(xiàn)實。
秀芳說,我們回去吧!
五叔說,嗯。
倆人默默地回到三七園邊的小屋里。
秀芳找一支蠟燭點上,屋里透著昏暗的光,朦朧中顯出一絲暖昧。
五叔坐在屋內(nèi)惟一的一只小木凳上,雙手抱膝,規(guī)規(guī)矩矩。看他那可憐樣,秀芳忍不住笑起來。
五叔問,你笑什么。
秀芳說,笑你。
笑我什么?
笑你憨,笑你傻,笑你笨。
秀芳的話令五叔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氣氛一下子輕松了不少。
秀芳故意逗五叔,說,五叔,這里只有一張床,我睡著后你不會爬上來吧?
五叔說,不會的,我就在這里坐一夜,陪你。
秀芳說,那我可睡了?
五叔說,睡吧,明天還要給三七地拔草呢,睡晚了起不來。
秀芳只好躺到床上,卻沒有一點睡意。她就這樣躺著跟五叔說話。以排解內(nèi)心的孤獨和寂寞。
5
小石橋是一個只有十多戶人家的小村莊,坐落在一片茂盛的樹林中,一條干凈整潔的石板路橫穿村莊而過,村頭是一條小河,河水清澈,河上有一座石板橋,把小村和外面的世界連起來。
秀芳就出生在小石橋。
也許是小石橋的青山綠水滋養(yǎng)了秀芳的靈氣,她從小就聰明伶俐,活潑可愛,長到十七歲時,已是亭亭玉立,楚楚動人。
秀芳從小就有一個夢想,讀書,上大學,做城里人。可是命運卻跟她開了個小小的玩笑,秀芳高中畢業(yè)后沒能考取大學,讓她不得不回到生她養(yǎng)她的小石橋。
秀芳進城的夢想并沒有泯滅。雖然沒有考取大學,可她相信,憑借自己的美貌和努力一樣可以成為城里人,于是同自己的戀人高林一起加入了進城打工的隊伍。
進城后,高林成了一名建筑工人,秀芳卻成了一個老板家里的保姆。
老板叫王重陽。
王重陽早先在縣里的國土資源局工作,經(jīng)常與外地來的礦老板打交道,時間一長,便和這些老板混熟了,知道做礦石生意很賺錢,于是辭職貸款開礦洞,后又收購礦石倒賣給外地老板,幾年下來就賺了上千萬,成了小城里首屈一指的富翁。
有了錢的王重陽很快蓋了洋房,買了名車,又與原來的妻子離婚后娶了一個大學剛畢業(yè)的漂亮女孩子。一切可謂春風得意。
可王重陽也有遺憾的地方。他離婚后女兒跟了前妻,后妻卻不能生育,讓他感到雖有萬貫家財,卻是美中不足。想要離了再娶,怎奈妻子漂亮溫柔,風情萬種,實在是心有不舍。
妻子知道了王重陽的心病后,先自責一番,然后給他獻上一計:借腹生子。找個女人懷上王重陽的孩子,等孩子生下來后給她一筆錢,讓她消失,這樣王重陽就不會斷后了。
王重陽非常感謝妻子,覺得她是真正為了自己,為了這個家,于是決定按她說的去做。夫妻倆于是開始四處物色可以借腹生子的女人。就在這時候,秀芳走進了她們的視野。
一切都是早就設(shè)計好的圈套,成為獵物的秀芳卻是渾然不覺。
直到身為保姆的秀芳與男主人在床上被女主人抓獲,她才感到一切來得太突然。那時,她已懷上了男主人的孩子。
女主人又哭又鬧,說要脫光秀芳的衣服,把她推到大街上,讓大家都知道她是個不要臉的婊子,還要把這件事告訴她的父母。
秀芳嚇壞了,苦苦哀求女主人原諒她,她說她再也不敢了。只要不把她推到大街上,不把這件事告訴她的父母,讓她做什么都愿意。
其實秀芳最害怕的是男朋友高林知道這件事。那樣,她真的沒法再活下去了。
一向?qū)π惴继鹧悦壅Z的男主人,此時像是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一切聽憑女主人發(fā)落。
女主人哭過鬧過后,終于做出一副大慈大悲救秀芳于水深火熱之中的樣子,與她達成如下協(xié)議:
一、為了保存秀芳的顏面,不把這件事傳出去。
二、秀芳必須把孩子生下來,交給王重陽夫婦撫養(yǎng)。
三、孩子滿月后,王重陽夫婦付給秀芳10萬元錢,秀芳從此離開這個城市。
秀芳答應了,她能不答應嗎?
不能!
戲已開場,作為主角的秀芳只好繼續(xù)演下去。她悄悄離別男友,在王重陽的安排下來到了這個遠離城市的小村莊,以王重陽妻子的身份出現(xiàn)在他的三七園里。
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長大,秀芳對男友的思戀也一天天加深,可她的內(nèi)心深處充滿了對男友的愧疚,她無法與他見面。
每天陪伴秀芳的,除了孤獨,還是獨孤。
有好幾次秀芳都想一死了之,可她放不下生病的父母,愛她的男友,肚里無辜的孩子,還有她一直想要的生活。
6
王重陽來了,帶著他美麗高貴的妻子。
那天是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
看到老板王重陽能來看老板娘秀芳,五叔顯得很高興。可是當他看到王老板身邊還跟著另外一個漂亮女人時,心里又顯得很納悶,心想,這王老板也真會傷人自尊,來看老婆還帶著別的女人。
但秀芳卻沒有一點傷心的樣子,看到王重陽和那個女人到來時,還跟倆人打招呼,說,你們來了!?
王重陽說,來看看你,今天是中秋節(jié)嘛。
跟在王重陽身邊的女人聽王重陽說來看秀芳卻顯得有點不高興,她對秀芳說,我和重陽來看看三七長得怎么樣。然后又轉(zhuǎn)過頭去對王重陽說,重陽,那片三年七應該可以挖了吧?
王重陽說,再等等,現(xiàn)在三七價不高。
三人在七園外面寒喧了幾句,王重陽便帶著那女人鉆進七園看三七去了,七園外面的秀芳問,要做晚飯嗎?
七園里面的王重陽答,不用了,一會還要回城里。哦,對了,我們帶了月餅和水果,放在村頭的車上,等一下叫五叔去搬上來,晚上吃。
秀芳坐在七園邊的草坪上,抬頭看著天上的夕陽。
天空很藍,到處飄著像棉花一樣雪白的云朵。秀芳覺得自己就像其中的一朵,只要刮過一陣風,就不知道會被吹到哪里去。
五叔蹲在地上默默地吸旱煙,刺鼻的煙味飄散在空氣里,他卻吸得津津有味。
王重陽和那個女人在七園里轉(zhuǎn)了一圈,出來,叫五叔,五叔你過來。
五叔過來,問,王老板,什么事?
王重陽對身旁的女人說,玉梅,你把這三個月的工錢給五叔。
五叔記住了這個叫玉梅的女人。
玉梅從手提包里拿出一沓錢來,數(shù)了數(shù),遞給五叔,說,喏,這是三個月的工錢,一千五百塊。
王重陽又對女人說,把生活費給秀芳。
女人沒說話,掏出一沓錢,遞給秀芳,說,這錢你節(jié)約著花,以后可要從那十萬塊錢里面扣出來的。
秀芳欲言又止,接過錢,轉(zhuǎn)身進了七園的小房子。
王重陽和玉梅要走了,臨走時叫上五叔,跟著到村頭的車上搬月餅和水果。
五叔回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一輪明月掛在天空。他走進小房子,看見秀芳坐在床上,床頭點著一支蠟燭,枕頭上放著女人剛才送來的一沓錢。
五叔問秀芳,吃飯了嗎?
秀芳說,沒有。
五叔說,我給你做飯。
秀芳說,不用了,我不餓。
五叔把扛在肩上的紙箱放下來,說,要不先吃些水果。
秀芳說,你自己吃吧,忙了一整天,你肯定餓壞了。
看到秀芳不吃,五叔也沒有吃。他說,老板娘,跟在老板身邊的女人是誰呀?
秀芳說,是他的……秘書。
秘書?五叔說,我看不像,她倒像老板的妻子。
五叔的話勾起了秀芳傷心的回憶。她很想把真相告訴五叔,但終于還是沒有說。她想,何必讓別人來分擔自己的痛苦呢?自己種下的苦果自己品嘗就行了。于是對五叔說,五叔,別亂猜。
五叔只好說,嗯。
五叔把紙箱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有月餅,芒果,香蕉,菠蘿,花生,還有一瓶紅葡萄酒。
秀芳說,五叔,把酒打開,拿碗來,倒上,陪我喝一杯。
五叔說,這酒,你能喝嗎?
秀芳說,沒事的,這酒沒度數(shù)。再說了,今天是中秋節(jié)嘛,我們慶祝一下。說這話的時候,秀芳的臉上漸漸有了笑容。
看到秀芳高興,五叔也一下子高興起來。他找來了兩個碗,把一瓶紅酒分成兩半。一碗遞給秀芳,自己端起一碗,說,老板娘,來,喝!
秀芳也端起碗,跟五叔撞了一下,喝了一大口,說,五叔,以后別叫我老板娘了,就叫秀芳吧。
五叔說,這哪成呀?別人聽了不好。
秀芳說,那你就在沒有別人的時候叫我秀芳吧。
五叔還想說什么,秀芳端起碗來,說,就這樣定了,來,喝一口。
不知不覺,倆人碗哩的酒就少了一大半。
秀芳的臉上開始現(xiàn)出紅暈,嘴里打著嗝,看五叔的目光也逐漸顯得迷離。她有些醉了。
五叔給秀芳剝了個香蕉,說,老……秀芳,來,吃個香蕉。
秀芳說,我不要香蕉,我要喝酒,我要喝……酒……喝……酒……
秀芳端在手里的碗突然掉到地上,碎了,酒順著地上的裂縫,滲進土里,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紅印。秀芳也在那一瞬間倒在床上。嘴里隱隱約約地重復著兩個字:高……林……高……林……高……
沒有多久,秀芳就吐得一塌糊涂,衣服上,被子上,床單上,全是帶著酒味的污物。
五叔把秀芳扶起來,靠在自己肩上,慢慢地擦拭她衣服上的污物,
手不經(jīng)意間碰到了秀芳的乳房,他感覺秀芳輕微地震顫了一下,讓他不敢再擦拭第二下。
可五叔還是忍不住擦了第二下,第三下……每次碰到秀芳的乳房,她都會輕輕地顫動。她就像一架橫陳在五叔膝上的琴,無論五叔的手指觸及到哪一根弦,都會在琴心深處發(fā)出美妙的音樂。
五叔低下頭來,靜靜地看著秀芳的臉,他發(fā)現(xiàn)喝醉了的秀芳特別美,臉色紅潤,呼吸均勻,氣息中略帶酒味,但更多的卻是女人特有的令人沉醉的氣味。
五叔就這樣抱著秀芳。今夜,秀芳離他那么近,只要他想要,一切都可以在瞬間得到。
時間仿佛已經(jīng)停止,整個世界只剩下五叔和秀芳。在不知不覺中,有些事情正在悄然發(fā)生,你無法抗拒,也不能逃遁,這是天意。
夜已深,月光不再朦朧,有風吹過,秋蟲的呢喃顯得有些疲憊。空氣中飄散著愛的味道,指引著五叔向一道半開半閉的門邁進。
一向膽小謹慎的五叔,突然問成了天地間惟一的勇士,他剝?nèi)チ诵惴嫉囊路褚粋€帶領(lǐng)千軍萬馬的將軍,長驅(qū)直入,一直攻進秀芳無人防守的城堡,把她的領(lǐng)地,變成了自己的宮殿,讓勝利的旗幟高高飄揚,以此來成就他作為王者的風采。
秀芳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亮了,她知道昨夜發(fā)生的一切,但她沒有責怪五叔。她說,五叔,你真好!
7
冬天來了,刺骨的寒風陣陣吹過,七園上面鋪著厚厚的白雪。七園邊上的那間小屋子,更像是童話屋。可是童話屋里的五叔和秀芳,卻不是王子和公主。
秀芳肚子里的孩子已經(jīng)有七個月了。再過三個月,孩子就會出生,秀芳不知道三個月以后,等待她的又會是一種什么樣的結(jié)局,她只希望這段惡夢般的生活快點結(jié)束,早日見到心上人高林。
春天來到的時候,王重陽和那個叫玉梅的女人又來了,他們把秀芳帶走了。
五叔知道,秀芳要回去生孩子了,他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她,心里便有了一些惆悵,仿佛秀芳要生的是他的孩子。
沒有秀芳的日子,五叔又恢復了往日的沉默。每日獨自給三七地拔草,施肥,噴灑農(nóng)藥,吃過晚飯坐在七園邊抽旱煙。生活里頓時少了許多甜蜜。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與秀芳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像電影鏡頭一樣,在他的心頭一次次播放,最終有些鏡頭便成了經(jīng)典,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往日無牽無掛的五叔,心里開始癡癡地想念一個人。
秀芳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是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孩。看著這個剛出世的小生命,秀芳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輕松,像是完成了一項重要的使命,又像是結(jié)束了一段恥辱的生活。
孩子滿月的那天,秀芳便迫不及待地要求王重陽夫婦兌現(xiàn)自己的承諾,把那十萬元給她,讓她離開。盡管她非常舍不下自己的孩子,但她知道,看到這個孩子,只會讓她更傷心。
王重陽夫婦并沒有立刻把錢給秀芳,他們說孩子還小,一時離不開母親,希望她多喂養(yǎng)孩子一段時間,只要孩子一切都好他們可以再加錢。
秀芳心里很不愿意,可是錢沒拿到手,想一走了之又覺得便宜了王重陽夫婦,同時對孩子來說也顯得太殘忍,于是答應等孩子長到五個月再走。
五個月終于到了,秀芳拿了錢,急切地趕去找高林,可讓她想不到的是,高林已經(jīng)成了另一個女孩子的男朋友。
秀芳見到高林的時候,他正與一個披著一頭長發(fā)的漂亮女孩子在出租房內(nèi)看電視,高林非常親密地摟著女孩,女孩則把鮮美的荔枝一顆顆剝開,送進高林的嘴里。
秀芳問高林,她是誰?
高林說,她是我的女朋友。
秀芳又說,她是你女朋友,那我是什么?
高林說,你無緣無故地消失了一年多,我怎么也找不到你,后來才聽人說你跟一個大老板私奔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傷心!現(xiàn)在你又突然冒出來,是不是那個大老板不要你了?
高林的話讓秀芳差點暈過去,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一直深愛著的高林會突然變心,愛上了別的女孩子,可她想想又能怪誰呢?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怪自己的天真幼稚,怪自己一開始就對生活抱有太多美好的幻想,以至于一不小心就落入了別人的圈套,既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高林。可她又分明覺得自己沒有錯。
究竟是誰的錯?沒人能給秀芳答案。
秀芳忍住悲痛,離開高林。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那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對生命和生活的絕望。那一刻,她想到了死。只有一死,才會讓自己真正從傷痛中解脫。
秀芳不再猶豫,她爬上了一幢五層高的樓房,然后,像一只美麗的蝴蝶,在空中劃了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向地面飄去。
秀芳的大腦里一片空白,在即將落地的那一瞬間,她才有了意識,清醒地想到生她養(yǎng)她的父母,憨厚老實的五叔。就在她奇怪為什么會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想起五叔的時候,她已重重地摔到地上,頓時失去了知覺。
秀芳醒來的時候,她已躺在醫(yī)院的床上,四周是雪白的墻壁,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看到她醒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然后,她就聽到了母親的哭聲。
秀芳感到非常驚異,自己竟然沒有死。她在醫(yī)院里躺了一個多月,命雖然保住了,只是左腿已被截去,要靠拐杖才能行走。在她住院期間,王重陽夫婦和高林都沒有來看望她,只有母親一直陪伴在她身旁。
出院以后,秀芳感到心灰意冷,沒有生的勇氣,甚至連死的勇氣都沒有了。又是母親一次次的開導她,才使她逐漸樹立信心,說服自己面對現(xiàn)實。
秀芳再次出現(xiàn)在五叔面前,是一年之后。秀芳的樣子把五叔嚇了一跳,他問秀芳,你怎么啦?秀芳,你到底怎么啦?
秀芳一頭扎進五叔的懷里,說不出話來,只是哭。哭過之后,秀芳對五叔說,五叔,我要嫁給你,你要我嗎?
五叔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秀芳又說了一次,他才如夢初醒的樣子,緊緊拉住秀芳的手,說,要……要……我要你……我當然要你!
秀芳成了五叔的妻子。新婚之夜,秀芳把她的遭遇告訴了五叔,五叔也把自己不幸的童年告訴了秀芳,倆人同病相憐,更加感到幸福的可貴,兩顆飽經(jīng)磨難的心緊緊地貼在了一起,永遠永遠不再分開!
婚后的五叔不再給王重陽看守七園,他與妻子秀芳一起擁有了另一個屬于他們自己的七園。在這個七園里,他們都將告別過去,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
秀芳的心里不再有夢,因為她相信,未來太遙遠,幸福就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