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鬩神星”的來龍去脈

冥王星和柯伊伯天體

在太陽系中，有6顆行星——離太陽由近及遠依次為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和土星——是人類早就知曉的。1781年發現的太陽系第七顆行星，國際上以希臘神話中天神優拉納斯（Uranus）的名字命名，漢語中定名為“天王星”。1846年發現的太陽系第八顆行星，又以羅馬神話中海神的名字納普丘（Neptune）命名，漢語中定名為“海王星”。

1930年初，美國洛厄爾天文臺24歲的天文學家湯博（Clyde William Tombaugh）發現了一個比海王星離太陽更遠的新天體。不久，它被正式命名為普魯托（Pluto）——羅馬神話中冥神的名字。在漢語中，它被定名為“冥王星”。冥王星的直徑約2 300千米，比月球的直徑（3 476千米）還小，其質量則僅為地球質量的0.22%。

冥王星一直被視為太陽系的“第九顆行星”。此后，人們尋找太陽系“第十顆行星”的努力也從未停止。確實，從發現天王星到發現海王星經歷了65年時間，從發現海王星到發現冥王星經歷了84年，而從發現冥王星到20世紀末又已有70個年頭，“第十顆行星”是否真的快露面了？

其實，在海王星的公轉軌道以外，冥王星并不孤獨。那里存在著一個“柯伊伯帶”，是短周期彗星——周期短于200年的彗星的聚居地。柯伊伯帶中還有許許多多由巖石、水冰，以及凍結的甲烷和二氧化碳等化合物構成的天體，它們統稱為“柯伊伯天體”。

起先，柯伊伯帶是荷蘭裔美國天文學家柯伊伯（Gerard Peter Kuiper）為解釋海王星軌道的變化而于1951年提出的一種假設。20世紀90年代以前，它始終只是一種理論上的推測。1992年8月，天文學家在與太陽相距40余天文單位處發現了第一個柯伊伯天體——小行星1992QB1。

2002年10月7日，美國加州理工學院的行星天文學教授邁克爾·布朗（Michael E. Brown）等人宣布，在柯伊伯帶中發現了一個直徑約1 300千米的新天體，它是自1930年發現冥王星以來迄當時為止在太陽系中發現的最大天體。該天體被命名為“夸奧爾”(Quaoar)——加利福尼亞南部一個美洲土著部落“通瓦”（Tongva）的創造之神。它距離太陽約43天文單位，相當于64億千米。

2004年3月15日，布朗又宣布了一項更新的發現：小行星2003VB12正處在距離地球約129億千米的地方。它被命名為“賽德娜”（Sedna）——因紐特人傳說中的海神。它的直徑約1 770千米，為冥王星直徑的3/4，從而打破了夸奧爾的紀錄。

這些年還發現了好幾個較大的柯伊伯天體，如：直徑1 500千米的奧庫斯（Orcus）、直徑1 600千米的2004DW等。2005年7月28日，以西班牙天文學家奧爾蒂茲（Jose-Luis Ortiz）為首的一個小組宣稱發現了直徑約1 700千米的柯伊伯天體2003EL61。不過，它的大小仍未超過冥王星。

就在奧爾蒂茲等人宣稱發現2003EL61的第二天，一項真正的新紀錄誕生了：前已提及的那位布朗教授宣布，他們發現的柯伊伯天體2003UB313，個兒比冥王星更大！

“行星”和“矮行星”

早在發現夸奧爾之后，布朗就曾宣稱：“如果冥王星是今天發現的，那就不會有人把它稱為一顆行星了，因為它顯然是一個柯伊伯天體。”此話確實不虛。

更有力的挑戰來自2003UB313。它的公轉軌道是一個長長的橢圓，近日距約53億千米，即約35天文單位。目前它與太陽相距約97天文單位，即約145億千米。根據亮度和距離推算，它肯定比冥王星還大。因此布朗說，如果冥王星也能 稱為行星的話，那么2003UB313完全可以歸入行星之列。布朗認為，它就是太陽系的第十顆 行星！

這在天文學界引發了尖銳的爭論。究竟什么是“行星”呢？當人類進入21世紀的時候，天文學家們卻對如此“簡單”的問題遲疑不決了。這就像試問：究竟什么是一個“大陸”呢？格陵蘭或者馬達加斯加是一個“大陸”嗎？人們的回答是：“ 不，它們只是一些大的島嶼。”那么，澳大利亞呢？通常的回答是：“是的，它是一個大陸。”試問，大陸和島嶼的分界線究竟何在呢？

要把行星和小行星斷然分開也很難辦。曾有人設想，不妨把2 000千米作為行星直徑的底線。這樣的話，冥王星就依然是一顆行星，2003UB313也可以躋身行星之列，而夸奧爾、賽德娜等則和谷神星一樣，都只能算做小行星。可是，倘若有朝一日，人們發現一個直徑1 990千米，甚至1 999千米的天體正在環繞太陽轉動，那么它還是只能算作一顆小行星嗎？

也有天文學家提議，在太陽系中，凡是因質量足夠大而被自身引力擠壓成球形的天體，都有資格作為行星的候選者：如果它直接環繞太陽轉動，那就是一顆行星，例如地球、冥王星等；如果它繞著一顆比自身更大的行星轉動，那么它就是一顆衛星，例如土衛六、月球等。

如何給行星下更確切的定義？這在2006年8月召開的第26屆國際天文學聯合會大會上有了答案。與會天文學家們經過激烈爭論，最終在8月24日投票表決，通過了如下決議。

決議5：國際天文學聯合會決定按下述方法 將我們太陽系的行星和其他天體定義為三個不同的類別：

（1）“行星”¹是一個具有如下性質的天體：（a）位于環繞太陽的軌道上，（b）有足夠大的質量來克服固體應力以達到流體靜力學平衡的狀態（近于球形），以及（c）已經清空了其軌道附近的區域。

（2）“矮行星”是一個具有如下性質的天體：（a）位于環繞太陽的軌道上，（b）有足夠大的質量來克服固體應力以達到流體靜力學平衡的狀態（近于球形）²，（c）還沒有清空其軌道附近的區域，以及（d）不是一顆衛星。

（3）其他所有環繞太陽運動的非衛星天體³應被統稱為“太陽系小天體”。

注1：八顆行星是：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和海王星。注2：國際天文學聯合會將建立把處于臨界條件附近的天體歸為“矮行星”和其他天體的處理程序。注3：目前這些天體包括絕大多數的太陽系小行星、絕大多數的海外天體（TNO）、彗星和其他小天體。

決議6：國際天文學聯合會進一步決議：根據上述定義，冥王星是一顆“矮行星”，且被視為海王星外天體的一個新族的標志。

隨后，國際天文學聯合會又更明確地指出，作為第一批矮行星的有冥王星、谷神星和2003UB313，另有12個候選者尚待作出決定。2006年9月13日，國際天文學聯合會將2003UB313正式命名為Eris。這原是希臘神話中紛爭女神的名字，她拋下引起紛爭的金蘋果，最終導致了慘烈的特洛伊戰爭。

為Eris定漢語名

在希臘語中，Eris一詞的意思就是“紛爭”。據荷馬說，紛爭女神Eris是戰神阿瑞斯的姐妹和戰斗中的伙伴。她因未被邀請參加珀琉斯和忒提斯的婚禮，就暗中向客人們扔下一個金蘋果，上面有題詞“送給最美麗的女神”。赫拉、雅典娜和阿佛洛狄忒三位女神都認為自己最美，金蘋果應該屬于自己。為此，她們請特洛伊王子帕里斯來裁判。阿佛洛狄忒（她相當于羅馬神話中的愛神維納斯）向帕里斯承諾，要讓世上最美麗的女人成為他的妻子。帕里斯為這一諾言所誘，就把金蘋果判給這位專司愛與美的女神。后來，阿佛洛狄忒幫助帕里斯拐走了斯巴達國王墨涅拉俄斯的妻子——美女海倫，遂引起希臘諸王對特洛伊的遠征。因此，追根溯源，正是Eris的蘋果導致了特洛伊戰爭。

在漢語中，女神Eris的名字常音譯為“厄里斯”。但是，在為矮行星Eris確定漢語名時，卻引發了一場歷時多時的爭論。爭論的要害在于，漢語名究竟是“循其音”（音譯）為好，還是“擇其義”（意譯）為妥？音譯比較簡單，例如可徑直采用“厄里斯”，這樣做也容易讓人聯想起它的由來和外文原名。但另一方面，主張意譯者則指出，回顧兩個世紀的歷史，對于較大或特別有名的那些小行星，在國際上總是以神話人物命名，在漢語中又總是以“某神星”的模式擇義定名。例如，小行星1號Ceres定名為“谷神星”、小行星2號Pallas為“智神星”、8號Flora為“花神星”，55號Pandora為“禍神星”，433號Eros為“愛神星”等，都是根據相應神話人物的身份、職司或行為而擇義定名的。所以，對于矮行星Eris，亦應遵循歷史傳統，按“擇其義”的思路定名。

那么，女神Eris的名字究竟如何“擇其義”呢？根據前面的介紹，此神最出名的特征在于其

惹是生非、胡鬧添亂，竟至成為特洛伊戰爭的罪魁禍首。于是，便有了將其定名為“亂神星”“鬧神星”“ 鬩神星”等不同建議。“ 鬩”（音xì）是典型的書面語，意為“爭吵，爭斗”，如《詩經·小雅·常棣》所謂“兄弟鬩于墻”，就是“兄弟相爭于內”的意思。

然而，也有人擔心：“僅用一個漢字來概括一位神祇的特征”，這條路究竟還能走多遠？必須 逐一定名的矮行星，今后勢必越來越多，要將“某神星”的模式貫徹到底真是談何容易。與其將來改弦更張，還不如從現在起就對新確認的矮行星一律循音定名，這樣也好與原先的許多小行星有所區分。相反的意見則認為，漢字如此眾多，挑選的余地很大，盡可不必為“‘某神星’的模式還能走多遠”擔憂。

凡此種種，確實各有各的道理。爭論是有益的，但長久地議而不決卻是不行的。2007年6月中旬，天文學名詞審定委員會第八屆委員會第一次會議暨《海峽兩岸天文學名詞》工作委員會第二次會議在江蘇省揚州市召開。6月16日，兩岸與會代表在充分討論各種意見的基礎上，以無記名投票的方式進行表決。表決分兩輪進行。第一輪先確定為Eris乃至更多的矮行星定漢語名的原則，究竟是“循音”還是“擇義”。投票結果是意譯以微弱多數通過。接著，第二輪投票再確定Eris的具體定名，結果“鬩神星”獲得壓倒多數票。

會后有人戲言：“‘鬩’這個字，好則好矣，可惜比較生僻，恐怕不易推廣。”但也有人笑談：“如此正好多識一個漢字，而且將終身不忘。”不管怎么說吧，矮行星Eris有了一個典雅的中文名字—— 鬩神星，社會各界一度對其中文名無所適從的局面就此告終了。

卞毓麟：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