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性、愛、欲,是人類肌體中激蕩不已的“流水”,一旦靜止,生命也就畫上了句號。當代傳媒急速發展,讓明眼人能夠切脈似地診斷出愛情流程中的諸多暗礁以及悄然滋生的致命性的一系列病灶。
西門慶是虛構的文學人物,在《金瓶梅》里是以玩弄女色為能事的與官府勾結著的惡霸、奸商。在《水滸傳》中,他勾引潘金蓮,毒害武大郎,被武松追殺而命喪獅子樓。600年來,在道德領地上一直是人所不齒的反面角色。
現在不同了。山東陽谷縣擬建“《金瓶梅》文化旅游區”,臨清市計劃五年內建成“《金瓶梅》文化街”。安徽有專家經多年研究,認定《金》書作者及人物原型皆為徽州西溪南村人,當地投資兩千萬元開發“西門慶故里”、《金瓶梅》遺址等一批景點……(《解放日報》2006年7月26日)。在形象人格上受數百年壓抑的西門慶,終于可以昂首挺胸地舒一口氣了。
西門慶之所以能成為燈紅酒綠、問柳尋花的楷模,正因他有強大的經濟實力作支撐。或許是要進一步完善這個時代性的形象,有人策劃、撰寫了《管理,向西門慶學習》一書,從中整理、“挖掘”出46條管理格言和經營理念,從硬實力方面深入探討,以便讓當今的企業家仿效(《工人日報》2006年1月13日)。從《孫子兵法》里探求經營之道,外國人也借鑒過了,我們現在又從《金瓶梅》里另辟蹊徑,看你外國人還有能耐跟得上么!
“管理”之術進入中國的官商兩界,就不僅僅限于“經濟”二字了。《金瓶梅》之書名是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這三位被西門慶玩弄的女性的姓名撮合而成,而宣城市的市委副書記楊楓則包養了七個情婦,他運用進修時學來的MBA管理知識,讓首席情婦分別以愛錢型、愛權型、愛吃醋型、愛帥哥型的分類對待法,對諸位情婦“科學調度”,而且還真的在一段很長時間里相安無事(《廣州日報》2006年7月26日)。
安徽雙輪集團董事長劉俊卿犯事之后,承認自己的紅顏知己多達70余人,電話上經常叫錯名字,便索性按發展時間順序編號。一比七十,情婦之間糾紛難免,他便以保衛廠區的名義建立160多人的私人“武裝”,裝備先進于公安分局,憑此“擺平”和管理妻妾間的風醋糾紛。21歲的女大學生紀鶯鶯是劉的首席情人,她21歲生日那天,酒廠禮堂門口的花鼓隊載歌載舞,禮炮連放21響,劉俊卿向全廠4000多名職工宣布放假一天,紀鶯鶯陶醉了……這個酒廠的土皇帝,很容易讓人想到2700年前的周幽王烽火驪山戲諸侯。劉俊卿曾被授予中國杰出青年企業家的稱號。1999年秋帶著19歲的新歡方小雨赴朝鮮考察,在平壤轉了一周后,方小雨向劉建議:“你看人家金日成巨大銅像矗立在廣場,功載千秋,那才叫男人的極品至尊呢!”劉立即派人到上海請來兩位藝術家,耗時半載,花費70余萬元,他那兩層樓高的巨尊雕像便矗立在雙輪集團的大門口(《家報》2006年9月27日)。論揮霍錢財,論統轄紅顏,論取樂的氣度,論域外的決策,西門慶能比嗎?
官商勾結,在西門慶身上是有充分的顯示。郴州市的副市長雷淵利,與38名商賈在經濟上暗相勾結,索性就分配這些董事長、總經理分別去擔任自己的眾多情婦的“高級保姆”,商賈們心領神會,巧走“紅粉”曲線,將佳麗們一個個伺候得服服帖帖,“醋海”風平浪靜,雷淵利玩盡了風花雪月的故事,商賈們也一個個賺得盆滿缽盈(《民主與法制》2006年第10期)。
就在雷淵利與商賈們各取所獲之際,郴州市具有“詩人書記”之稱的李大倫正在拚命斂財,七年內收入3200萬元,每天均有1.25萬元的進項。李書記撈錢的手法很雅致,他出版個人書法選和詩集《歲月為詩》,通過市委宣傳部向各黨政機關強行攤派銷售。這冊詩集中有的是廉潔、清正、做好人與做好官的自我表白,并對《愛蓮說》之類的經典古文一詠三嘆,擊節贊賞(《廣州日報》2006年9月12日)。能將驚人的“受賄術”釀成作秀的“詩之情”,直讓當今眾生的詩壇新秀感到汗顏。面對這樣的書記和副市長,西門慶那一套算是老幾!
令人疑惑的是,這些生活比西門慶還要糜爛的官員,特別是其中的“一把手”,哪怕終日拈花惹草,及至長期包養“二奶”,只要經濟上沒甚破綻,組織上多半懶得去問。善玩女人的西門慶已不知不覺地轉成正面形象了,組織上還干涉這些緋聞干什么?湖南省專用通信管理局的干部曾國華,自己給情婦賀某寫道:每周和賀要“發生三次性關系”,“每隔一小時要撥一下手機”,讓賀某知道自己在哪里。”(《長沙晚報》2006年9月5日)。賀、曾鬼混長達七年之久,曾國華仕途上步步高升,穩穩地坐上了副廳級的交椅。顯然,組織上將這類“桃色新聞”是不當做考量內容的(《檢察日報》2006年9月6日)。
海軍副司令員(中將軍銜)王守業,人稱是“開著直升飛機上去的”,此人與宣城那個副書記楊楓一樣,都是因為情婦們醋海翻波露出馬腳而招致沉船的。《中國青年報》2006年9月1日彭興庭的文章寫道,近幾年全國發生的腐敗大案,幾乎每一宗背后都有“情婦”的陰影,貪官們東窗事發,80%是由非正常渠道曝光的。打擊、防范國家公職人員的職務犯罪是監察機關的首要職能,如果將此重任落實到情婦、小偷及官場內訌身上,實在是莫大的制度性的悲哀。西門慶式的腐敗為所欲為、無從遏制,只能從西門慶所處的那個社會制度去找原因,持古為鑒,以證今之得失,這才是研究《金瓶梅》的正當途徑。
扶正西門慶,官商亂成精,而潘金蓮是被侮辱的女性,全方位的肯定《金瓶梅》,對于當今的女性總不至于形成什么負面影響吧?
《中國青年報》2006年2月21日刊登了一名重點院校女大學生的來信,且摘錄如下:
去年春節回家,剛考完研的高中好友告訴我說就是考上她也不想讀了,接著宣布已經和一個大她17歲的“成功人士”訂婚。看我一臉詫異,她解釋道,當初做出考研的決定是不知道自己將來要干什么,可現在不用愁了,逛街買衣服和“圍著他轉”成為她最近生活的主要內容。她的這位“成功之士”有過一次婚姻,有一個孩子,個子不高、相貌平常、已入中年,但有自己的公司,資產逾千萬元,有“數不清”的車。她說,只要是成功男人,就是50歲,她也愿意嫁。“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女人的事業就是要經營男人。”
本來我對她這種想法一直很不屑,但后來發現周圍越來越多的女大學生跟她有同樣的想法。
“女人的事業就是要經營男人”,而這等資產逾千萬元的男人,難道不正是西門慶的當代翻版嗎?潘金蓮是被西門慶千方百計勾引到手里而漸漸落入陷阱的,這里的女大學生讓純潔的愛情淪落于勢利的選擇,則是自覺地、主動地投懷送抱,這些有文化又有知識的女大學生比之于潘金蓮,在人生追求上究竟算是退步還是進步?
《重慶日報》2006年9月5日登有莫雪慶的文章,現摘錄如下:
今年初,家住重慶沙區的堂姐妹,31歲的林英(化名)和24歲的林波(化名)開始為借種騙局做準備。她們買來6部手機,用假身份證開了一個賬戶,然后在各地媒體上打廣告:富姐,30歲……特回國尋解風情能共孕男……通話選定即付50萬元,酒店見面付100萬元,懷孕付350萬元……
通話雙方滿意后,按約定,要付50萬元給男方,但她們讓男方先繳個人所得稅。收到稅費后,她們便以錢包丟了、出車禍、生病等為由繼續騙錢……8月底,民警將倆少婦捉獲。至此,她們騙了全國10余省市的40多名男子,涉案金額10多萬元。
兩個女子以買空賣空,瞞天過海之術在半年內斂財10多萬元,當年的潘金蓮必自嘆不如!這里更引人矚目的是“全國10余省市的40多名男子”,既看中“富姐”的金字招牌,又相中了“特回國尋解風情”的幾個字眼兒,被幾部小小的手機引入魔道,悔也無及。話說回來,這兩個女子也太狡猾了,徹底摸透了許多男人西門慶式的靈魂。這四十幾位男子比起西門慶可是幸運多了,僅限于破財若干,沒有喪身于獅子樓,自是不幸中之大幸。
自從人類之性欲漸漸地升華為愛情以來,愛情本身理應是純潔而神圣的。《紅樓夢》里有性欲更有超乎其上的愛情,而《金瓶梅》里惟見性欲,愛情闕如。長期以來,《紅》的價值在《金》之上,分明與世人對“性欲與愛情”的審美尺度有重大關涉。審慎地比較《紅》、《金》二著,對世道人心不無裨益。倘是在市場經濟的支使下硬是從《金瓶梅》中去“挖掘”莫須有的“礦藏”,盲目地去顛覆傳統性的榮恥觀念,所招致的只能是令人堪憂的后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