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這樣一群人,他們的童年是冷寂的,小小年紀,就不得不忍受與父母分離的痛苦;有這樣一群人,他們童年的色彩是蒼白的,小小年紀,幾乎是在一個單親的家庭里長大。
他們被稱為留守兒童,在全國已有2000萬,平均每18個孩子中就有一個。留守對他們產生的負面影響,已引起社會各方面越來越多的關注。
“我最想我爸、我媽了,我都兩年沒見過他們了。”一位孩子哽咽地說著。
這句大實話,勾出了周圍其他幾個與他同樣境遇的孩子的傷心,引發了一片哭聲,讓從省城來看望他們的阿姨們眼睛濕潤了。本是一個送溫暖的慰問會,氣氛卻一時變得有些異常。
據陜西省婦聯的一個最新調查數據表明,全省有大約100萬留守兒童,占農村兒童的1/4、全省兒童的1/7,其中,有1/3的留守兒童是父母雙雙常年在外務工的。
從表面看,留守兒童是人口流動的產物,出門謀生的父母,有著種種原因,不得不將孩子留在老家。但是,有關專家已更多地從制度層面,來尋找阻礙孩子與父母團聚的原因。
無奈地留守
“爸爸媽媽:你們都在外地,一去就是半年多。我很想你們,有時夢到你們,就喊。爺爺聽到我喊,就說爸媽狠心。不過我知道爸爸媽媽全是為了我,在外地勞碌。”這是一位留守兒童寫給父母的特殊家書,刊登在一家報紙上。
據國務院《中國兒童發展綱要(2001—2010年)》實施情況顯示,2005年中國流動人口約1.5億,留守在農村的兒童有2000萬人,就是說在中國3.6億兒童中,每18個孩子中就有一個無法與父母共同生活。
9歲的韓茜,父母在她一歲兩個月的時候,就把她留給了爺爺奶奶,去北京打工。分離的這8年間,每隔兩年,韓茜能與父母團聚一次,平時聯系就靠電話。想韓茜了,媽媽就看一眼揣在身上的韓茜的照片。
有沒有想過將女兒接到北京?韓茜的爸爸說:想是想過,不過沒有辦法實現。居住的地方太小不說,高昂的贊助費也是一個難以克服的障礙。
孩子假期有時間,但爺爺奶奶年齡大了,送韓茜到北京不可能;韓茜年齡太小,自己不能到北京;韓茜父母上班,實在擠不出時間經常看望女兒,只有忍受分離的痛苦。
張樸初,老家在重慶長壽農村,他和妻子一道在一家工地打工,將一個上小學二年級的兒子,留給了60多歲的奶奶照顧。
張樸初說,前些年為蓋房,背上了7萬多元的債,如果他兩口子留在家里務農,即便還喂幾頭豬,一年純收入也不會超過3500元。照這樣下去,不計利息,僅還本金就得20年。現在,他們夫妻倆外出務工,做石工的張樸初,每天有30元收入,做雜工的妻子,每天能有18元的收入,一年務工收入頂在家務農好幾年,如此一來還款計劃就能大大提前。
張樸初也曾考慮將兒子接進城里上學。現在一些學校對進城民工的子女免了贊助費,但兒子在老家上學可全免學費,思來想去,在老家上學更劃算。為了盡快還債,連房都舍不得租,兩人分居,住在工棚。這樣的條件,也實在沒辦法讓孩子跟在身邊。
張樸初說,一個工地100多號民工,凡有孩子的,都沒帶進城上學,“雖然牽腸掛肚的,但對于我們這些普通民工來說,將孩子帶進城讀書,太不現實了!”
長期關注留守兒童問題的呂紹清撰文說:流動農民在城市里的消費支出主要有兩大部分:房租及食物。他們調查在北京的進城農民平均每月的吃、住花費在500元到800元之間,最大的經濟負擔是住房,大約每月在300元到500元之間。不到10平方米的簡易房或地下室,每個月房租就要三、五百元。有位流動農民說,“要不是房租這樣貴,我們每個月可以多節省三、五百元錢,這樣就能把孩子帶出來了。對于大部分農村打工者來說,他們依靠每天超負荷的工作和維持最低標準的生活來獲取有限的收入,如果他們的孩子在城市讀書,除了城市較高的生活費用他們難以承受,城市學校高昂的學費更使他們無力承擔。
根據我國現行的《義務教育法》規定:國家對所有中國兒童實行九年制義務教育,但按規定,孩子們是在戶口所在地享受這種待遇,離開戶籍所在地的學齡兒童由于沒有流入地的戶口,因而不能享受由流入地政府財政負擔的教育經費,不能進入當地公立學校接受義務教育。僅這一條就絆住了不少打工者子弟與父母在城里團聚。何況,自去年農村義務教育實行免除學雜費后,一些跟隨父母進城的流動兒童也出現逆向流動,回鄉留守了。
分離帶來的問題

“現在農村姑娘找對象,首先就問男方在外邊打過工沒?”這是在和婆婆閑聊中得知的。城市姑娘看中男方的教育程度,而農村姑娘則將談對象的基本門檻設定為打工。從這一現象中不難推斷出,外出打工對農村人有多么重要。
“現在村里的青壯年都走了,有孩子的,就把孩子往奶奶家一丟,都打工去了。”婆婆來看我們,常叨叨的是老家農村的事,無意中就成了我的采訪對象。
婆婆的鄰居,老兩口的兩個兒子都舉家進城打工了,三個上小學的孫子、孫女都在奶奶家生活。每次孫子、孫女上學,爺爺騎著三輪車,車上坐著三個孩子,奶奶在后面跟著,算是護送。去年,連續下了十幾天的大雨,去小學的土路被來來回回的車碾爛了。爺爺騎車不小心,翻車了。要命的是旁邊就是一個大水塘,孫子跌了進去,等救上來,人已經不行了。爺爺覺得沒辦法給兒子交代,上吊了。孫女被兒媳婦送到姥姥家,明擺著是對婆婆不滿意。現在就剩下孤老太太一個,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父母外出打工,通常是將子女留給年事已高的爺爺、奶奶。甘肅隴西年過六十的趙有有,如今最大的“任務”是照看好5個孫子孫女,他的兩個兒子都把孩子留給老兩口外出打工了。孩子多,花銷大,趙有有不得不重操“舊業”,干點木工活補貼家用。56歲的汪海棠守著5個孫子孫女,外出打工的兒子,已經有4年沒有回過家了。汪海棠既要種9畝多地,還要經管5個孩子,其中的艱辛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據甘肅省定西市安定區婦聯調查,該區有“留守兒童”36077名,占全區在校學生的34.6%,父母大多雙雙外出打工,他們或與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或寄宿在親戚家。留守生活對他們的性格有非常大的影響。31.2%的留守兒童性格內向,很少參加集體活動;只有37.9%的留守兒童表示愿意和臨時監護人說心里話。63.4%的留守兒童最想和父母說心里話,這說明在情感上他們還是最依戀父母,親情饑渴現象嚴重。
“如果我爸來接我,我就一刀殺了他。”這句話從貴陽甕安縣草塘鎮的小濤嘴里蹦出來時,在場的人都驚呆了,13歲的小濤卻神情自若。
小濤的父母離異了,爸爸在他10歲時就到浙江打工了。小濤寄宿在叔叔家。爸爸一年都不給他打一次電話,叔叔一直忙著做生意,也無暇照顧他。鎮上孩子笑他無爹無娘。
小濤惟一的樂趣就是上網聊天、打游戲。他在網上認識了一個叫阿杰的人,他叫阿杰為表哥。用小濤的話說“只有表哥最疼我。”表哥帶他到廣州打工,剛一出車站,行李就被偷走了,于是,他們進了廣州救助站,后來又流落到柳州救助站。
在這個救助站暫住的小強也是一名“留守兒童”,來自貴州凱里。小強說,爸爸媽媽外出打工一年了,他一直跟著爺爺奶奶生活。他特別想父母,就背著爺爺奶奶,自己跑出來找爸爸媽媽。一出車站就迷了路,又不知道爸媽的確切地址,就流落到了救助站。這樣的例子,并不少見。有一個救助站的站長說,每年他們都會收留救助十幾個留守兒童。
云南省家馨兒童救助中心李俊老師說:他接觸了100個流浪兒童,其中有些就是從留守兒童走向流浪。更為嚴重的是,有的留守兒童甚至走向了犯罪。
內蒙古巴彥淖爾市的警察抓住了一名連續盜竊作案60起、盜得價值4萬余元財物的留守少年小軍,問及盜竊用途,他說為給自己治病。據小軍說,他自幼父母離異,13歲時父親外出打工,他的生活無人照料只能流浪在外,因此患上了嚴重的胃病,無錢醫治,便萌發了盜竊的念頭。他作案后將所盜物品變賣,除一部分用于基本生活外,其余的全部用于胃病治療。
缺乏父母的精心照料,由留守而流浪,由流浪而犯罪,這樣的人生悲劇,不只是在一個家庭發生。
讓留守不再是個問題
有一項調查說:目前全國的留守兒童,大概近八成的孩子心理都會有一些問題,其中超過1/4的孩子,他們的心理會呈現一些焦慮的狀態,或者抑郁的狀態,而1/5的孩子可能會有暴怒等性格趨向。
我國現有將近1.5億農民外出務工,并以每年500萬人的速度遞增,顯然,現有2000萬的留守兒童,其人數也呈不斷上升的趨勢。
全國婦聯書記處書記、農村留守兒童專題工作組負責人張世平說:從宏觀上說,留守兒童現象是我國經濟轉軌、社會轉型中不可避免、并將長期存在的社會現象。它與農村勞動力轉移、流動人口絕對數量增加緊密聯系,是工業化、城市化進程中的一個必然趨勢。這個現象并非中國獨有。許多發展中國家都面臨著勞動力轉移、流動人口增多的問題,由此帶來的留守兒童問題也都不同程度地有所體現。
“留守兒童問題實質上是這些孩子在家庭教育、保護和親情上缺失的問題,要解決這個問題,最根本的就是讓孩子和父母共同生活。需要通過制定相關法律、政策和制度,來保障這些孩子能夠與家長在一起,這既包括國家進一步完善保護留守兒童和流動人口子女權利的法律法規,也包括勞務輸入輸出地政府拿出具體的政策和制度規定。”張世平指出了問題的要害。
不過,就算上述障礙解決了,但只要城市生活成本不能很快降下來(事實上城市生活成本總是高過鄉村的),只要城市打工收入不能很快提高(通常從農村進城打工的,大多從事缺少技術含量的工作,工資水平不可能很高),留守兒童的問題就不會立刻解決。
長期關注、并連續三年提交有關留守兒童提案的劉明華建議:政府應加大對農村寄宿制學校的建設。
2005年,廣西壯族自治區政府投入資金4個億,建成了兩百多所農村寄宿制學校,以期解決留守兒童生活、學習方面遇到的問題。政府計劃到2007年再建四百所。
此外,社會也應當向留守兒童伸出援助之手。
重慶是西部留守兒童比較多的一個地區。南川市鳴玉鎮留守兒童有2800名,比例已超過50%。鳴玉鎮全面推行代理家長制。在自愿原則下,倡議和發動機關事業單位干部職工、村社干部、有幫扶能力的共產黨員和社會各界愛心人士做留守兒童的代理家長。代理家長按照“三知、三多、三溝通”的家長職責和“五個一”的具體要求,主動履行家長義務,正確引導孩子成長。“三知”即知道留守兒童的個人情況、家庭情況和學習情況;“三多”即多與留守兒童談心溝通、多參加學校學生集體活動、多到其家中走訪;“三溝通”即定期與留守兒童父母、托管人、老師聯系溝通;“五個一”即每周與留守兒童聯系交流、輔導作業一次,每月與留守兒童父母、任課教師、托管人聯系一次;每兩月到留守兒童家中走訪一次;每學期初制訂一份幫扶計劃書;每學期末撰寫一份幫扶工作總結或教育經驗文章。
陜西商南縣由縣婦聯、教育主管部門牽頭,成立了關心留守兒童工作委員會,培訓489名縣、鄉、村三級關愛骨干,對留守兒童進行結對幫扶,并在全縣中小學建立留守兒童檔案,做到一人一檔,定期統計匯總留守兒童變動情況。學校將電話號碼向學生家長公開,部分學校還經常安排留守兒童和家長通話交流,既讓家長隨時了解孩子,也讓孩子感受到家長的呵護。
還有一點不可忽視,那就是孩子們自助的力量。
譚海美是“留守小隊”的發明人,她出生在安徽肥東縣一個農民家庭。3歲那年,父親因救工友失去左手,右臂粉碎性骨折,母親因債臺高筑而離家出走。從5歲起,她就跟著奶奶一起回收廢品作為生活來源。2004年,她在班級組織了第一個“留守孩子小隊”。小隊活動很豐富,課間去操場上撿垃圾,放學后在一起學習;節假日或幫孤寡老人做家務活,或者去爬山。
從2005年年底開始,共青團肥東縣委聯手縣教育局,在全縣建立留守小隊。每個小隊招募和選聘志愿輔導員一、兩名,留守小隊根據留守兒童的學習和心理需求,設計了一系列特色活動,如每周打一個親情電話、每月與輔導員談一次心、留守隊員互訪、開設留守隊員悄悄話信箱等。現在,1000多個“留守小隊”遍布肥東縣36個鄉鎮的226所農村中小學, 7320名留守兒童加入了留守小隊,占父母雙方均外出留守兒童的83%。留守兒童在自由交流和活動中感受到來自伙伴的友愛和集體的關心,遠離了孤獨。
譚海美因此項發明,與楊利偉、劉翔等人一起當選為全國青少年“身邊最讓我感動的人”。
有各級政府及社會各方面的共同努力,相信留守兒童的留守生活也能成為人生的一種歷練,而不只是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