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足神州
1835年10月26日,廣州港外,強勁西風卷起萬頃碧波,一艘大船在碧波中,隨西風而來。
船上,一位濃發、鷹鼻、身量英挺的美國青年,眺望著珠江口。他就是彼得·伯駕(Patar Perker),一位美部會傳教士。
伯駕1804年6月出生于馬薩諸塞州弗雷明漢一個窮困的農民家庭,父親是個癱瘓病人,母親人單力薄,家庭入不敷出,負債累累。但是,身為公理會信徒的父母對他關愛至深,讓小彼得從小感受到基督的福澤。他十六歲那年,也成為公理會的成員。伯駕年輕時就天資聰穎,并萌生救世情懷。他對宗教的感悟和信念在同齡人中出類拔萃。因家庭環境窘困,使得伯駕的早期教育并不好。后來他的姐姐嫁給了一個有錢人,他的家庭狀況才略有好轉。他也才能于1827年進入阿默斯特(Amherst)學院學習,開始展現出青年伯駕不凡的學習能力。3年后,他從這問學院畢業,就設法轉入耶魯大學讀書。在耶魯,他參加了美部會,并堅決要求到那些“基督徒從來沒有觸及、人民從來沒有聽到福音”的地方去傳教。在美部會的幫助下,他免費進入耶魯神學院深造,并免費學習醫學。大概也是從這時開始,他注意研究中國問題。1834年,他學完了醫學博士課程,得到了學位。隨后,便準備前往中國傳教,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將上帝福音的光芒引入地球另一半黑暗部分”,他甚至向美部會表示,他將永不回國。
人生理想終于有了實現的機會。伯駕迅速、積極地為即將降任身上的使命做準備。這一年10月,他重返耶魯大學,同時在該校的醫學院和神學院修習研究生課程。1833年8月,他取得布道資格,1834年春,獲得醫學博士學位;1834年5月他在費城被正式按立為傳教士,他的傳教事業萬事俱備。
1834年的6月4日,伯駕乘上奧立芬主動為他提供的“馬禮遜號”商船,并與奧立芬及其子女同船,從紐約出發,踏上傳教征途。
伯駕急切開展自己的事業。先在一位教士裨治文幫助下,開始學習中文。但是,伯駕的身體狀況不佳,影響了他事業的開展。水土不服,使他飽受上吐下瀉的煎熬,久治不愈,身為醫生的他無計可施。
正是這時,他遇到了德國新教傳教士郭士立,一位對中國近代史產生過影響的人物。郭士立對美部會有很大影響。他勸伯駕離開中國,到新加坡去,一來治病,二來可對福建移民進行傳教。伯駕于是決定換個環境試試。他在廣州居住學習一個來月后,于1834年12月6日,離開廣州到澳門乘船,經馬六甲到達新加坡。他在那里加入了美部會傳教站。
他到那里后,熱情地投入傳教生活中去。他參加公開的布道,同時在福建移民中找人教他福建話。他在那里開了問診所,為當地人治病,很受歡迎。他開始了利用行醫開展傳教嘗試,并嘗到了甜頭。行醫傳教理想的實現,使他很高興。可是,這里的熱帶氣候,他更不適應。這時,在廣州的史蒂芬傳教士和奧利芬傳教士等人,也催他返回廣州。他只好在1835年9月27日,回到廣州。
二、懸壺濟世的福音使者
伯駕在新加坡獲得的行醫傳教成功經驗,使他一回到廣州,就立即籌辦一間西醫院。伍敦元答應他以每年500元的低價,將自己的豐泰行租給伯駕,一年后,連500元的租金也免收了。伯駕得到廣東巨商伍敦元的捐助,在廣州新豆欄街,十三行內購置了一塊地皮,建立了一間專科性質的“眼科醫局”,醫局設在新豆欄街,故又稱新豆欄醫局。西方文明的薪火又一次灑落在華夏大地。
來華的西方新教傳教士,也嘗試把西方醫學帶進中國。第一個來華的西方新教傳教士羅伯特·馬禮遜(Robert Marrison),于1820年與李文斯敦(Livngs tone)在澳門開設診所。伯駕乘坐的來華輪船,就是以馬禮遜命名。真正具有醫院功能,成規模,并延續下來,當數伯駕的眼科醫局。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這間眼科醫局被醫學史定為中國境內第一問西醫院。
來華新教傳教士,帶著宗教改革延續下來的革命精神,把目光投向廣大的中下階層,開展扎扎實實的基礎工作與群眾工作。伯駕行醫就把中國下層民眾作為主要服務對象。
伯駕選擇開辦眼科醫院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認為眼病是中國人最普遍的病,而中醫相對較少辦法。所以開辦眼科醫院比開辦一般醫院更能吸引中國人注意。當時中國人之所以愿意到西方人辦的醫院去看病,不是由于相信西醫高明,而是由于教會辦的西醫院目的不是為了賺錢,而是借慈善事業來擴大宗教的影響,對窮人不收醫藥費。醫院還附有一些宗教設施與功能,有牧師、講道員,設布道傳單分發處、禮拜堂等。但到后來,因看病的人太多,醫藥費緊張,才開始收錢。
伯駕的診所開診后,開始并不順利。由于這是中國人第一次接觸西方醫術,一般市民都不敢前來求醫。診所開業的第一天,沒來一個病人。但是,伯駕以宗教人士特有的熱誠、獻身精神和不屈不撓的意志,堅持行醫,終于吸引了廣州市民前來就醫。第二天一個患青光眼的女人來看病,第三天來了五六個病人……
隨著伯駕診所治愈病人的數目增多,診所的名聲也增大,來求診的病人也大增。
廣州各界長期生活在相對國內其他地方更為開放的環境,較容易接受來自西方的新鮮事物。講究實用的廣州人,一旦發現伯駕的西醫醫術還真有兩下子,立即涌到伯駕的醫局求醫。
在廣東的外國商人看到伯駕的成功,并由此融洽了西方人與中國人的關系,也非常關心伯駕的工作,他們不僅捐助(第一季度的費用為454.84美元,盡管為貧窮的患者提供食宿,全年的費用也不過1733.70美元),而且還經常拜訪醫院,一些人甚至協助伯駕進行手術。其中比較有名的是W.Jardine,他辭去了在東印度公司輪船上擔任外科醫生的工作,將全部精力投入到協助伯駕的工作中。
伯駕還得到了同行的援助(來自于住院醫生,如考克斯(Cox)醫生,以及泊港輪船上的醫生),盡管如此,他從一開始就感到有必要尋找一個穩定的助手。他最初的助手是一名出生在馬六甲,畢業于英華大學的中國人,但此人不久就去了新加坡。伯駕接著雇用的一名歐洲人不久也回家了。后來他只能同沒有受過培訓的中國助手一起工作。
醫院最初的成功,促使伯駕和其他在廣州的西方醫生決定成立一個醫學協會。1838年2月,中華醫藥傳教會成立。伯駕當選為副會長。會長是東印度公司的醫生哥利支(Thomas Richardson Colledge)。成立宣言中宣示:“我們希望,我們的努力將有助于推倒偏見和長期以來所存在的民族情緒的隔墻,并以此教育中國人,他們所歧視的人們是有能力和愿意成為他們的恩人的。”
伯駕每天一早起床,就為來求診的人看病治療,一直到深夜。辛苦勞累不說,生活也沒時間講究。但是,當他看到一個個病人讓他治愈離去,就由衷欣喜,感到再辛苦也是有價值。他覺得,他的工作,體現了基督對人類普遍的愛,不論貧富,不分階層,不分種族,不分國別與民族,上帝眼中都是一視同仁。他的成就見證了基督的福音。
伯駕行醫傳教的巨大成功,使新教教會深受鼓舞,大大加促了利用行醫為傳教服務的步伐。1838年2月21日,時任主席的Jardine在廣東綜合貿易廳召開的會議上宣布中國醫療傳教會成立。
西方的醫學科學知識傳入中國,對中國現代化進程,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伯駕創辦的醫院,后來交由另一名美國傳教士嘉約翰主持。醫院幾經波折,于1865年易名博濟醫院,并成為較為完整的綜合醫院。1866年,在醫院內辦博濟醫學堂。辦學初期,用以師帶徒的形式傳授醫術,學制三年。后來逐漸規范。這是中國境內的第一家西醫學府。1879年,博濟醫學堂改為博濟醫院附設南華學堂,并首招女生,開中國女子學醫的先河。孫中山在1886年至1887年,就以孫逸仙之名在博濟醫院南華醫學堂學醫,之后他轉學到香港繼續學醫。西醫院和西醫學校,成了當時中國人在國內接觸到西方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地方。那時的極少數國人,正是通過這種場所,了解到當時落后的中國文明與先進的西方文明之間的差距,了解到當時西方先進的政治、經濟制度,了解到西方先進的思想文化。那些有幸通過這種渠道看世界的國人中,有的后來就成為開創新時代的先進分子。
三、在歷史大轉折關頭
伯駕是在鴉片戰爭的前夜來到中國。當時中國清政府實行閉關自守的基本國策,國家經濟制度是個龐大的自給自足經濟體系,西方剩余資本和剩余產品難以進入中國,倒是由于西方各國對中國茶葉、生絲需求龐大,反而使中國成為對外貿易的出超國。這使急著打開中國市場的西方國家,沮喪之余,想方設法打破這一困局,滿足其在數百年間飛躍發展起來的經濟擴張需要。鴉片貿易成為突破中國政治經濟防線的力量。
鴉片急劇流入中國,損害了中國人的體質和精神,也給清政府帶來巨大經濟危機和政治危機。一場中西大較量爆發了。
1839年初,清廷派林則徐為欽差大臣南來廣州,查禁鴉片。英商敷衍他,不甘盡數交出毒品,林則徐乃于3月24日派兵包圍“夷館”。被困的外國人有三百多名,伯駕也在其中。經過一番對抗,3天之后“夷館”的領事義律屈服,命英商陸續繳清鴉片。不久英僑全部撤至香港和澳門,伯駕卻獨自留在廣州。因為他醫術高明,使其在廣東的民間到官方都名聲很大,與中國官方多有聯系。連林則徐也先是請他開藥方為鴉片煙客戒毒,繼而請他為自己治疝氣。
伯駕在病歷上記道:“病案6565號。疝氣。林則徐(誤拼為LinTsillset3)欽差大臣。”
本來,醫學注重對病人的臨床診斷。不過欽差大臣是朝廷重臣,林則徐是中國士大夫出身,生疝氣的地方,在中國人眼中屬隱私部位,中國統治階層向來“嚴夷夏之大防”,怎能讓一位陌生“夷醫”來撥弄狎玩欽差大臣的陰私之處。更何況,當時中西嚴重對立,正處于戰爭邊緣,更應該小心。于是,這一治病過程費了一番心機。
那年7月,洋行買辦侯瓜帶來林則徐的一封信,要伯駕配藥給他醫治疝氣。伯駕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封中文信,詳析疝氣的病因,附以圖解,并且建議可裝托帶醫治。林則徐想必不愿任人近身來裝帶,似乎也懷疑裝了是否有效。他派來一位已經裝有托帶的朋友,向醫生再索一具。伯駕回稱,這東西必須由醫生動手安裝。于是林又派來一名亦患疝氣的副官,要醫生裝上托帶。伯駕從命,那副官立刻感到舒暢。最后又來了一人,自稱是欽差大人的“兄弟”,正巧體型也差不多,托帶如果合他,必然也合欽差大人。此計果然妙絕,伯駕無奈,只好為來人安裝疝帶。
事后伯駕在業務報告中說,“呈送給欽差大人的托帶尚稱見效”,又說不但林則徐曾經當眾夸獎他的醫院,而且結了善緣之后,林則徐的左右侍從也每天出入醫院。
應該說,伯駕也是一位反對讓鴉片荼毒生靈的人。對林則徐所代表清政府愛國開明這一派的立場,及中國人民所受鴉片荼毒之苦,似有同情。他曾寫過一封長信給林則徐,稱自己“特別是中國的朋友”,表示對“鴉片煙魔”的憎惡。稱贊林則徐“廉潔、愛國和仁慈”。他在信中,婉勸林則徐放棄對抗英國的激烈行動,試圖緩和一觸即發的中英緊張關系。在同一封信中,希望通過“體面條約”的形式,規范中外關系,達到使中國對外“開放”的目的。這大概是第一次有人,向中國官方提出放棄閉關自守國策,實行對外開放,與世界各國建立新型國家關系的建議。不管伯駕當時的主觀動機如何,這一建議是具有劃時代深遠意義。假如,當時中國能參照伯駕的建議,按照國際交往準則,實行某種程度的開放,后來的中國歷史會以何種方式沿續?但是,歷史沒有假如,當時的中國情勢,林則徐及清政府不可能接受這種建議。盡管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林則徐及清政府沒能接受伯駕的建議,但對于以后中國政治的演變還是有影響的。也許正是有了這樣一封信,引起林則徐對伯駕的注意,有了后來的間接交往。伯駕的這封信,和他主動與林則徐聯系的行動,顯示了伯駕希望通過影響中國統治階級上層人物,以圖建立新型的中西方關系,改變中國基本國策。他的這些不尋常做法,開啟了近代以來西方各國影響中國政治走向的重要方式,也充分展現了這位傳教士醫生有著非凡的外交家眼光和稟賦。
林則徐初到廣州,曾擬一道照會致英國的維多利亞女皇,懇請她在那一頭正本清源,釜底抽薪,遏止鴉片的毒業。“設使別國有人販鴉片至英國,誘人吸食,當亦貴國王所深惡痛絕……貴國王存心仁厚,自不肯以己所不欲者施之于人。”這封信,林則徐也“曾謂伯駕加以斟酌”。郭廷以在《近代中國交綱》里說林則徐“初至廣州,曾擬就一道給維多利亞女王的照會,詞句近乎威脅。七個月后,所頒發的與初稿頗有出入”。這么看來,此信的定稿就可能吸收了伯駕的意見。
林則徐一度曾想與伯駕會面,但一直沒實現。也許是林則徐是考慮到中西嚴峻復雜的情勢,不宜雙方見面。如果這兩個中西文化精英的代表能會面,并以游離于中西官方及商界外的朋友身份交換意見,將會對即將爆發的鴉片戰爭及后來中國的向進會產生何種影響,就不得而知了。當然,當時中英形勢及中國的基本走向已定,兩人見面與否,都無礙大局。林則徐是通過行商伍敦元與伯駕聯系,買辦,西方人士,政府官僚之間復雜關系這時已見端倪。
林則徐在鴉片戰爭爆發前,對洋務西學用心研究,搜集資料,翻譯書報,如《萬國律例》等,編輯《四洲志》專書。伯駕的信,可能是影響林則徐用心研究洋務西學的因素之一。中國社會,尤其是社會上層就這樣被迫地走上向西方學習的道路。其后,中國學習西方的大潮愈漸澎湃,洋務運動,維新運動,民主革命,一浪接一浪地至今未艾。
伯駕為林則徐搜集提供海外資料,提供了詳實的治療鴉片危害方法的資料,幫助翻譯書報。《萬國律例》(Low of Natioms,by De Vattel)的片段中譯,就是伯駕所作。這些資料,對于林則徐等開明官員,睜開眼來看世界,研究西方文明,進行外交與戰爭決策起了莫大作用。
伯駕除了幫助林則徐翻譯書刊,寫出鴉片對人體的危害以及治療方法外,還同時于1839年6月10日,向林則徐派來見他的三名使者主動提出,送林則徐一份地圖、一本地理書和一個地球儀。也許出于上邦大國架子,這三位使者要伯駕在送東西的同時,附一份請求接受贈品的稟文。這下子,可使這位上帝的仆人,感到傷了自尊,盡管他篤信圣經中的十戒,時時警戒自己作為神職人員要謙卑,這時也拿起架子拒絕這樣做。最后,這些使者只好照伯駕的意思,接受了這些贈品。
伯駕雖對中國人民有善意,但是他畢竟來自西方世界,從小所受西方文化熏陶,又站在自身國家立場,使他不能完全公正地看待鴉片戰爭這場中西方大沖突。加之對自身種屬、民族的優越感,使他在立場觀點上是傾向西方的,并自覺地為西方打開中國大門服務。
鴉片戰爭開戰前,林則徐派兵包圍了十三行,強制迫使鴉片商交出鴉片,伯駕也像其他外國人一樣被圈禁內。中國政府還通過伍浩官向伯駕施壓,收回租給醫院的房子。這些事促使伯駕對中國的態度由同情、友好轉向敵視、反感。
鴉片戰爭爆發,腐敗透項的清政府遭受慘敗。
伯駕在鴉片戰爭爆發后,關閉了他的醫院,于1840年月12月回到美國。伯駕參加了美國新任總統威廉·亨利·哈里森1841年初舉行的就職典禮,并拜會過哈里森,與他討論了對華關系的有關問題。他在美國這段時間里,多次與美國政要接觸,要求重視對華關系。1844年2月,美國全權公使顧盛(Caleb Csehing)到澳門后,將伯駕和裨治文任命為美國使團的中文秘書。
由于伯駕精通中文,熟悉中國情況,在廣州期間,通過行醫與中國官員有交往關系,這給他的談判工作帶來便利。美國在談判中如虎添翼,美國談判代表與中國官員就條約的中文本逐條進行討論,為美國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原來在第一次鴉片戰爭后簽訂的《南京條約》中,對傳教問題沒有作規定。經伯駕的力爭,在《中美望廈條約》中,西方國家在華傳教享有特權,對清政府采取弛禁基督教政策產生了最直接的影響。特別是,他與十三行巨商潘仕成等中方顧問,密切聯系來往,促成優待傳教士條款的訂立和條約的簽訂。潘仕成等卻是在鴉片戰爭中,為中方購置武器彈藥的代表。政府官僚、買辦巨子、外國勢力,從此躍上中國政治舞臺,角力較量、合縱聯橫。中國近代錯綜復雜的政治格局與國家政策的制定模式,初見端倪。
伯駕在廣州開辦的醫院,在鴉片戰爭中被民眾燒毀。伯駕一面復辦醫院,一面積極從事外交政治活動。隨著他卷入外交政治斗爭日深,與中華民族對立也日漸加深。他的行醫傳教活動,客觀上有為西方擴張服務的一面也顯露出來。正如傳教士俾德爾(Beadle)就曾寫道的那樣“泰西大炮不能舉起中國門戶的橫示,而伯駕醫師的外科小刀即大開其門”。
伯駕回到美國后,求見了范布倫總統(Martin Van Buren)和國務卿福賽斯(John Forsyth),建議美國政府任命一名全權特使前往中國充當中英之間的仲裁。由于當時美國國內正忙著大選,他的建議未引起注意。新總統哈利森(William Henry Harrison)上臺后,他又一再呼吁。
伯駕在中國的經歷和他對政治的熱心使他在國內的名望大增。他結識了最高法院的大法官和一批上層人士,并娶了年輕美麗的妻子。隨后又到歐洲活動,與國王、貴族、政要交往。
此時,伯駕已經不能全心全意地在廣州博濟醫院行醫。美國專使顧盛(Caleb cushing)來華談判,指名選擇伯駕做他的秘書和翻譯。于是一個宗教徒終于變成了一個外交官和政客。
伯駕除了極力協助迫使中國與美國簽訂條約外,也在美國和歐洲各地巡游,爭取對在華醫藥傳教事業的支持。經過伯駕的大力倡導。西醫和西醫教育在中國得到很大發展。
1842年10月,伯駕與新婚妻子一道回到廣州,將他創辦的醫院重新開業,伍崇曜免收他的租金。
四、使命的終結
盡管西方的現代文明有沖決中國封建制度堤圍,促進中華民族走向現代化的作用,但它卻是在西方列強的炮火刺刀下,強塞給中國人的。這種文明傾銷方式,給中國人民帶來戰亂災難,給中國的經濟與社會生活帶嚴重破壞和極大震蕩,使人民痛苦不堪。這勢必造成中國人民的抵制和反抗。西方國家向中國輸出其文明模式,當然首先是為了其國家民族利益。在其中,也摻雜了各種政治集團和利益群體的利益。這大大加重中國人民的苦難,中國人民必然激烈反抗西方的入侵。
伯駕在此時,繼續其行醫傳教事業的同時,積極參與外交活動,成為一名美國外交官。面對中國人民的對立情緒不斷加劇,他原先就有的對中國人的優越感,演變成對中國人的輕蔑傲慢,甚至憤懣、敵視、偏激。他更偏袒傳教士,達到極端的地步。
他在為美國來華談判專使顧盛(Caleb Cushing)做秘書和翻譯時,利用他與中方談判官員相熟,甚至利用為中方談判官員或其家人看病所產生的感情,誘騙中方談判代表妥協讓步。他自己在日記中承認說:“我對中國語言和清政府官員的熟悉使我獲得了作為使團秘書的職務。值得注意的是,在最近的談判中,只有一個中方官員我不認識,是翰林院的趙(即趙長齡),耆英閣下曾是我的病人,黃(即廣東布政使黃恩彤)閣下一直是我個人和家庭的朋友。潘仕成(廣東候補道)也如此,他的父母在世時曾是我的病人。他們對我的品格和我對中國人樂善好施精神都很熟悉,因此,對我表示明確的信任,無論我向他們介紹什么,他們都愿意接受。考慮到中國人與生俱來的猜忌心理,這種情況(對談判)是非常有利的。”伯駕正是這樣誘使耆英、黃恩彤等中方代表妥協讓步,讓清政府在不平等條約《中美望廈條約》上簽字,為美國取得了英國靠戰爭才取得的特權。這種違反一個基督徒應有的道德守則的做法,以致連美部會對此也不悅,議決停止對他的經濟資助。
他的敵視中國人的態度,在他處理傳教士羅孝全索賠事件中,得到充分的顯露。1847年傳教士羅孝全的教堂和住所失竊。一向與中國鄰居相處不好的羅孝全,以很高的要價向當地中國政府索賠,當地政府經查核后,據理拒絕照羅孝全開列的款項賠償。伯駕卻支持羅孝全的索賠要求,甚至有違一個使館人員身份,對中國政府百般糾纏,喋喋不休。美國的駐華公使德威士,開始聽信了伯駕偏袒羅孝全、歪曲事實的建議。后來,這位美國的駐華公使對整件事研究后,也認為索賠要求無合法性,甚至違反美國強迫中國簽訂的《中美望廈條約》,阻止伯駕繼續糾纏中國政府,德威士的決定也得到其他美國使領官員的支持。可是,伯駕仍不善罷甘休。他利用后來德威士辭職回國,美國駐華公使一職懸空,由自己代理館務之機,以“美國副使”之名義,強迫中國政府接受索賠要求。
1856年,伯駕更升任美國駐華專員,任務是安排美國的外交代表常駐北京,并且擴展美國的對華貿易。
伯駕有一套改變中國現狀的理念和設想,他想聯合英、法的代表向清廷共施壓力,迫使古老帝國改革,但是這些做法既難以實行,又傷害中華民族的利益,并造成歐美對華外交不利局面。英、法的外交官本來就不喜歡他固執的個性,對他的理想主義更有惡感。美國的同事嫌他時而執拗,又時而動搖。中國的官吏把他說成“老謀深算”,“滿懷敵意”,而又“固執不化”。據說咸豐也感到他好與人爭,認定他心機深不可測。伯駕這時忙得傳教不成,行醫無暇。干得辛辛苦苦,到頭來工作卻開展不利,還不斷與人交惡,人緣很差,他在失意之余,就漸漸遷怒于中國人,認為中國人生性頑劣,只會逃避責任,歪曲真相,誤解條文。他愈漸變本加厲地與中國作對。
從歐美駐華外交界,到中國政府都對他反感日增。他已不是來華時,風度翩翩,對中國這里的土地和人民有著愛心,才華橫溢,醫術醫德俱佳,學通中西,外交政治上揮灑自如的風流人物了。他現在身軀發胖,面部松弛,一頭稀疏白發蓋在頭上。人固執易怒,性格反復,讓人討厭。西方外交界已經感到,他在中國的胡亂行事,影響他們所代表國家的在華利益。目睹伯駕處理羅孝全事件經過后,那些當年曾受伯駕之惠的廣州市民眼中,他不再是一位救死扶傷的醫生,也不再是一位導人向善的傳教士,而是對中國人莫名其妙仇視,存心跟中國老百姓過不去的西方政客。他對中國人、中華民族的敵視,已經發展到極端。
1846年,他被美國政府任命為美國公使館臨時代辦,取得了更高的年薪和更多的財產。他用這筆錢償還了美國教育協會在他學生時代對他的貸款。
在新的職位上,伯駕更狂熱鼓動對華侵略和采取實際干涉行動。他積極支持英國政府對中國的強硬政策,宣揚聯合干涉中國。1856年正式當上美國駐華公使以后,力行皮爾斯總統(Franklin Pierce)“壓迫中國以獲取美國外交代表駐京和無限制地擴張商業權利”的政策,帶頭提議美英法結成三角同盟,共同向中國政府施加壓力。由于英法當時對美國和伯駕本人都不甚看重,沒有響應伯駕的提議,伯駕竟然于1856年6月一人單獨北上行事。此一輕率舉措引起了美國外交團體的責難,他們攻擊他傲慢自大而又缺少外交策略。
最后這位因身處困境而憤怒的美國外交官員,竟向美國政府建議派兵占領臺灣,以應英國之占新加坡與香港。他說:“無論是為了人類、文明、航運,與商業,美國政府都勢必對臺灣采取‘行動’,尤其是對目前只住野人的東南沿岸;深望我美國政府不致‘退縮’。”
美國總統皮爾斯對伯駕所為大感震驚,感到繼續任由伯駕自行其事,將會損害美國的對華關系和在華利益,只好在1857年4月把伯駕召回國去,他的中國歷程劃上了令人感慨的句號。伯駕前半生在中國悲劇經歷,是中國近代史上中西文化在激烈沖突中交匯的縮影。伯駕在美國度過他余下后半生,于1888年去世,享年86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