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賢之游今何在

一

河南修武的云臺山，近些年真可謂出盡了風頭，世界地質公園、國家風景名勝區等多項稱號集于一身，尤其是她那精美絕倫的山水風光，不知傾倒了多少海內外游客，每年的黃金周，基本上是游客如云，人滿為患。然而游人很少知道，云臺山除了山水，還有厚重的文化底蘊，這里曾是魏晉時期竹林七賢隱居、游宴之所。也許正因為缺乏了解的緣故，同屬云臺山景區的百家巖遠沒有紅石崖等景觀吸引人，當不遠千里的客人來到云臺山后，全都一窩蜂擁入了紅石崖等景區，而近在咫尺的百家巖依舊隱藏在深山中，鮮有人認識她的廬山真面目。

關心文化的人對文化自有一種割舍不斷的情懷。2006年深秋，首屆中國修武竹林七賢學術研討會在各方努力下，在云臺山召開，這也使得隱藏在云臺山深處的竹林七賢游宴之所得以展現在人們的面前，也正是利用這個機會，來自各地的學者們才有機會一睹七賢當年隱居的地方。

二

深秋的云臺山，盡管有絲絲的寒意，但山上的景色依然很美，層層山林隨山勢而呈現出不同的景色。在低處，林木青翠欲滴；而在半山腰處，滿山的紅葉已經透出了秋意，似乎期待著人們登高望遠，采摘秋天的美色。

車行不遠，在一座新修的大橋邊戛然而停，百家巖到了。下車遠眺，一條幽深的峽谷呈現在我們面前，正對著峽口，高百余米的百家巖陡峭巍峨，與遠方的山峰構成了一幅絕妙的圖畫。我們順著山間小路緩緩而行，高達幾米的山棘和灌木不時地碰撞著我們，這對我們這些朝圣者來說，已經無所謂了，因為我們就要到達向往已久的竹林七賢的隱居地了。

百家巖的確是一處隱居的好地方，這里有山有水，除了常年不息的山泉外，在雨水多的時候還有瀑布從百家巖山頂傾斜而下，蔚為壯觀，但我們來的時候已是深秋，瀑布看不到了，只能聽到山澗泉水撞擊山石的丁東聲。百家巖的游人很少，除了我們這一行人外，幾乎難見到其他的游人，從這里也可以看出百家巖不為人所知的原因：因為這里的風景尚未得到開發，文化尚未得到宣傳。但我們這些人不同，我們不是來看風景的，我們是來朝圣的，朝拜一千多年來影響中國文化、中國人精神生活的先賢—竹林七賢。

所謂竹林七賢，就是指魏晉時期的七位名士，他們分別是阮籍、嵇康、山濤、向秀、阮咸、王戎、劉伶。在東晉人孫盛寫的《魏氏春秋》中最早提到七賢的名稱：“康寓居河內之山陽縣，與之游者，未嘗見其喜慍之色。與陳留阮籍、河內山濤、河南向秀、籍兄子咸、瑯邪王戎、沛人劉伶相與友善，游于竹林，號為七賢。”這七個人不是一個地方的，為何能聚在一起，“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暢”？后人在解釋這一現象時總離不開當時的政治原因，當然我們并不排除由于政治高壓迫使一些知識分子為了保全性命隱居，但更重要的還是他們的性格和人生態度，“越名教，任自然”，“豪尚虛無，輕蔑禮法，縱酒昏酣，遺落實事”，這是他們的共同性格，要不然這七個人怎么能聚在一起？這樣的一群人所共有的性格，恐怕很難與現實社會相融：嵇康曠邁不群，性格剛烈；阮籍言語癲狂，行止放浪；山濤生活節儉，不慕榮華；王戎聰明穎悟，不拘禮教；阮咸狂蕩放誕，蔑視禮教；劉伶玩世不恭，嗜酒如命；向秀達觀超脫，淡泊寧靜。共同的興趣使他們走到了一起，而嵇康長期寓居于修武，還在這里與長樂亭主結婚，并在修武置辦有兩處別墅，一處是位于五里源附近的園宅，一處是位于百家巖的山澗別墅。因為有別墅，還有足夠的生活必需品，這才使得嵇康有條件與其他幾人“常集于竹林之下”，嵇康也就理所當然成為竹林七賢的領袖。

竹林七賢在修武隱居將近二十年，直到嵇康、阮籍在263年先后去世，竹林之游基本結束，但他們鮮明的個性，富有傳奇色彩的經歷，以及堅忍不拔追求自由和理想的人格魅力，卻對后世文人產生了非同尋常的影響。也正因為有這么一段竹林之游，修武百家巖在歷史上才成為歷代文人仰慕的地方。

竹林七賢在百家巖一帶的活動，至今還留下很多遺跡和歷史傳說。《太平寰宇記·懷州修武縣》記載：“天門山今謂之百家巖，在縣西北三十七里，以巖下可容百家，因名。上有精舍，又有鍛灶處所，云即嵇康所居。《圖經》云：‘巖有劉伶醒酒臺，阮氏竹林，嵇康淬劍池，并在寺左右。’”如果這些遺跡真的還存在，竹林七賢在百家巖一帶的活動也就不會子虛烏有，這也正是我們的興趣所在。

三

有關竹林七賢的很多典故都與百家巖有關。比如嵇康的舊居、成片的竹林、劉伶醒酒臺、嵇康淬劍池以及孫登長嘯臺、王烈泉等，這些地方是否還存在，就是我們考察竹林七賢是否在此隱居、游宴的關鍵所在。

嵇康舊居。嵇康在修武常年隱居，一定有舊居所在。從史書上看應該有兩處，一處是今修武五里源附近的園宅，這應該是嵇康家人生活的地方，但南北朝時就已經被毀，南朝郭緣生的《述征記》記載：“山陽縣城東北二十里，魏中散大夫嵇康園宅，今悉為田墟，而父老猶謂嵇公竹林地，以時有遺竹也。”可見嵇康的園宅在嵇康去世不多久就被毀了，好在還有大片的竹林。現在修武的竹林已經很少了，據說在上個世紀80年代末還有成片的竹林，但由于氣候的變化以及煤礦的開采，竹林已經不存在了，很是可惜。除了嵇康的園宅外，在百家巖還有山澗別墅，這應該是嵇康與諸賢暢游的地方了。在百家巖天門山南坡下一個高約170米、寬約500米的峭壁下有一座小山丘，當地人考證這就是嵇山，而在嵇山下有一處平緩地，這里有清泉、山溪，風景如畫，嵇康的山澗別墅就建在這里。現在別墅已經不存在了，取代它的是佛教廟宇。可見這里風景的確不錯，和尚道士也選擇在這里修身養性。

劉伶醒酒臺。在竹林七賢中，劉伶是有名的酒仙，嗜酒如命，且常常醉臥不起。在百家巖山腰處，有一巨大的橫石，長兩丈許，闊丈許，俯臨絕壑，非常險要，站在遠處眺望，給人一種膽戰之感，更不用說冒著危險攀登上去。這塊巨石的東側突兀而出，平立如幾，醉臥相依甚是愜意，在這塊巨石上有“劉伶醒酒臺”五字，落款為宋嘉祐四年（1059年）河北提刑曹涇。道光年間修的《修武縣志》記載確有此事，絕非是后人所刻，說明至少在此之前這里就已為人所知曉了。這幾個大字雖經歷了近千年的風吹雨打，但字跡依然清晰，同來考察的幾位好友，忍不住酒意大發，拿出千里帶來的美酒，在醒酒臺上狂飲一番，效仿劉伶當年的醉態，做一回隱士。

嵇康淬劍池。在這塊巨石上，還刻有“嵇康淬劍池”幾個大字，同為宋人曹涇所書。史書上記載嵇康在百家巖隱居時曾打鐵造劍，宋代《元豐九域志》記載：“淬劍池，《圖經》云，嵇康淬劍之所。”金人王運卿在《嵇康淬劍池》一詩中說：“山留冷冷一派長，今人特地憶嵇康。當時淬就吹毛劍，不斬奸臣反被殃。”站在這塊巨石上，欣賞著隱藏在深山中的絕妙書法，再環顧四周，遙想當年天門山瀑布飛流直下，七位賢人在此飲酒、舞劍、長嘯，該是何等的快樂。今天站在這里，依然有飄飄欲仙的感覺。不過現在的百家巖已經沒有瀑布了，在懸崖上還能見到瀑布留下的痕跡。置身在這大自然的美景中，人簡直太渺小了。山上秋風陣陣，百丈的懸崖讓人感到恐懼，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不想成仙都不行，難怪竹林七賢選中這塊寶地。

百家巖的山還是過去的山，不過它的變化太大了，天門瀑布沒有了，據說只有到雨季才能見到很小的水流，這都是人類過度開發的結果。據當地人講，山下就是煤礦，煤礦的開采雖然造福了人類，但原來的水脈挖斷了，百家巖再也難見到“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盛況了。現在的百家巖雖然還保留了不少竹林七賢的遺跡，但和史書上的描寫已經相去很遠，最具代表性的成片的竹林變少了，在百家巖的山澗雖還能見到稀疏的竹林，但已不是那么茂密，只有拇指粗的竹子還能是竹林七賢生活場景的回歸嗎？據說原來這里竹子很是茂密，當年為了大煉鋼鐵，竹子和山上的樹木都被砍去煉鋼，鋼沒有煉出來，原來的植被卻被破壞了。可能是這里太過荒涼，被砍去的竹子又自然長了出來。現在看去，雖說竹子不是太茂盛，但依稀能感覺出當年的幽靜了。

四

百家巖太過神秘，除了竹林七賢外，世外高人在此修煉的也不少。和竹林七賢有過密切交往的孫登、王烈，在此處也留下不少遺跡，當然也有不少后人在此憑吊竹林七賢的碑刻、銘文。

王烈泉。在百家巖石壁的東段，有一股清泉從石隙中涌出，不管旱澇，四季不斷，石壁上有“王烈泉”三個大字。關于王烈，《晉書》、《神仙傳》均有記載，是魏晉時期有名的高人，他在云臺山隱居時，嵇康曾向他請教養生之道，兩人有過交往。因為這里沒有開發，探訪王烈泉的路很難走，但歷盡艱辛到了以后，豁然開朗。這里環境幽靜，喝一口清泉，頓時感到精神爽快。關于嵇康和王烈的事情，明代馬瀾有詩：“石髓丹書兩遇難，碧山猶說有仙壇。千秋留得嵇康恨，石上清風默默寒。”說的就是嵇康向王烈問道不得的情況。

王烈泉水流下，形成了一汪清泉，后人稱之為明月泉。水流常年不息，在山澗丁東作響，雖說泉水不大，但足以澆灌這里的竹林和土地。后來和尚們選擇了這片清靜地方并蓋起寺院，明月泉就成為他們惟一的汲水之處。現在的廟是后來蓋的，基本上是現代建筑，也有人家住在里面，他們的生活用水基本上就是明月泉水。不過這里的住家很是知曉過去的歷史，他們雖無力恢復過去的原貌，但也沒有再進一步的破壞，那些殘垣斷壁，那些歷盡數百年的石刻，依舊讓他們靜靜躺臥在雜草之中，繼續演繹著歷史的榮光和后來的荒涼。

百家巖的確很神秘，很幽靜，它因為竹林七賢而有名，也因為大多數人不知道竹林七賢的隱居地而無名。也好，原本七賢在此隱居就是想隔絕塵世的喧鬧，孫登、王烈在此修煉就是想成仙。熱鬧了反而不好了。如果在此多種些竹林，蓋幾間精舍，供游人喝茶靜養，做一回當代七賢，也不失一個好的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