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槐聚詩存》有《贈喬大壯先生》詩。學生來寒舍,提出兩個問題:(一)喬大壯是什么人?錢鐘書對唱和的友人,如冒叔子、陳式圭、郭晴湖、徐燕謀、張挺生、滕若渠、許景淵、吳亞森、龍榆生、鄭海夫、張蔭麟、宋悌芬、周振甫、劉大杰、蘇淵雷、向覺明、王辛笛、江駿卿、陳百庸、許大千、馬先之等,均不稱先生,為何對喬大壯尊重?(二)喬大壯有沒有回報錢鐘書的詩篇?如有,能錄示否?外地讀者,也有來函詢問類似的問題。今一并在《尋根》公開答復。
一
潘伯鷹撰《喬大壯先生傳》,是研究喬大壯生平、風貌、學藝的最可信的、第一手的資料,因原文較簡,今稍加補充,分段介紹如下:
喬先生者,名曾劬,字大壯,四川華陽人也。喬故世家。
補:喬氏別署伯戢、勞庵,號波外居士,清光緒十八年生。華陽乃今成都市雙流縣。
先生短身巨顱豐頤高顙,眸子然以靜,吐語甚徐,舉措秩如也。
補:錢鐘書云:喬大壯“美髯”。
幼而絕特,博究經(jīng)史諸子佛道稗官之書,通法蘭西文,工書,尤好者文學,而最致力莫如詞。
補:喬大壯幼從顧印伯受學。畢業(yè)于北京譯學館。1935~1936年與石凌漢、仇、夏仁虎、吳梅、陳世宜、汪東、唐圭璋、盧前、吳、廖恩燾、壽等在南京成立“如社”,出版《如社詞鈔》。
歷官椽曹,徒以文書筆札為人所稱,久而厭之。教授大學,欲以發(fā)其意,然謙毅敏介,若不能言者。更歷世難,彌以危遜,人亦罕知其蘊焉。
補:喬大壯1915年任北京政府教育部圖書審定處專員,1935年任中央大學藝術(shù)系教授,1937年任國民政府實業(yè)部主任秘書,后任經(jīng)濟部、監(jiān)察院秘書、參議、參事等職,兼中央大學師范學院教授。抗戰(zhàn)勝利,復員南京。1947年任臺灣大學中文系教授,1948年兼該系主任。
托于酒,每酩酊,神意愈清,間逢其會,頗論道術(shù)消長,史事得失,人之所以自立,與夫文心之微,諮無不塞,引之而逾深,淵淵乎有味哉。
補:錢鐘書云:喬大壯“善飲”。
倭寇歸降,講授于臺灣,感寓時事,體益羸,曩之所能含茹抑遏者,浸假不能。歲戊子七月三日,預署家事,既周以悉,遂獨游蘇州,其夜大雨以風,舉身自沉于梅村橋之下,年五十七耳。
補:據(jù)當時報紙報道:臺大解聘教授講師等百余人,組織聯(lián)誼會,派代表五人謁省主席,當蒙接見。復在該校文學院開會,決議要求校長發(fā)給還鄉(xiāng)旅費,并加發(fā)解職薪金四個月,由總務(wù)代見,毫無結(jié)果。解聘教授云,照各大學習慣,如解聘應在學期結(jié)束前月通知,俾各人另作打算。至七月初始知解聘,于情理均有不合。史學系主任語記者,渠等為前任校長自各地請來,突遭解聘,倘以資歷學識與服務(wù)成績?yōu)榻馄笜藴剩纫嘈膼傉\服,如以背景定去留,則甚感憤慨。又接近喬大壯教授之人稱,喬之自殺與臺大易校長有關(guān)云。喬離臺前曾稱,余偌大年紀,如遭解聘,有何顏面。錄之以供探求喬氏死因者參考。
其稿曰《波外樓詩》四卷、《波外樂章》四卷,皆手定,友人為刻于成都。
補:喬大壯譯有《你往何處去》、《馬蘭公主》等。卒后,印有《喬大壯遺墨》、《喬大壯印蛻》(《喬大壯印集》)。
二
錢鐘書《贈喬大壯先生》云:“一樓波外許摳衣,適野寧關(guān)吾道非。春水方生宜欲去,青天難上苦思歸。耽吟應惜拈髭斷,得酒何求食肉飛。著處行窩且安隱,傳經(jīng)心事本相違。”自注:“先生思歸蜀,美髯善飲。”
讀者以未見喬大壯之和詩為憾。今查到喬氏《次韻報錢默存》云:“客舍銀燈照桁衣,遠游芙芰是耶非?世傳豪士吳中賦,風送輕裝海上歸。獨立千人原小異,摩天六翮許低飛。欲從石室書去,白首相望事恐違。”附言:“初試名墨,惜紙小劣。”
下面對錢、喬二氏之詩,作幾點說明:
(一)這兩首詩都是七律,皆押非、歸、飛、違韻,確是唱和之作。
(二)當時錢鐘書在上海,喬大壯詩于1948年6月27日在南京付郵,距其自殺才六日。
(三)錢詩云喬“思歸蜀”,喬詩懊悔“遠游”(指臺大教書)。言為心聲,對于了解喬氏當時心情,有重要價值。
(四)喬氏生于1892年(光緒十八年),錢氏生于1910年(宣統(tǒng)二年),喬比錢大十八歲,故錢尊稱喬為先生。
三
喬大壯擅長治印。他的女兒喬無疆說:“(先父)廿余歲在北洋政府教育部任職時,開始對皖派、浙派等前代名家進行深入研究,同時與負有聲望的陳師曾、壽等印人為友,因得切磋之益。”壽()《印人詩》中稱喬大壯“更向黟山低首拜”。“黟山人”是黃士陵的別號。喬大壯對黃士陵極為崇拜,他撰《黃先生傳》,略云:“作篆極淵懿樸茂之勝。治印自秦漢印而外,益取材鐘鼎泉幣秦權(quán)漢鏡碑碣陶瓦,故于皖、浙兩宗以次衰歇之后,自樹一幟,并世學者尊為黟山一派云。”“論曰:余觀近世印人,轉(zhuǎn)益多師固已,若取材博則病于蕪,行氣質(zhì)則傷于野,能事盡矣而無當于大雅,兼之而盡善者莫如先生,夫惟超軼之姿,輔之以學問,冠冕一世,豈不盛哉!”這不僅是喬氏對黃氏治印的頌贊,也可以看作他自己治印的經(jīng)驗心得之談。
世人對喬大壯治印之評價,如潘伯鷹說:“乙亥丁丑之際,先生與余同官,余愛其所治印,溯乎古初,逮于今日,未見有過之者也。”沙孟海說:“清末黃士陵、吳昌碩兩大派之后,僅喬大壯與齊白石兩位印人列名這本史書(《印學史》),此即社會贊譽的‘南喬’與‘北齊’造詣最卓是也。”潘、沙皆推崇喬大壯治印造詣之高。今選擇喬氏為友人所刻之八印,供讀者欣賞。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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