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對于索緒爾語言學理論中的幾組重要術語,國內學者所使用的譯名各不相同。文章對其中三組術語langage、langue、parole, signifiant(signifier)、signifié(signified),syntagmatique(syntagmatic relations)、associatif(associative relations)or paradigmatique(paradigmatic relations)的中文譯名作了較為翔實的考證,在此基礎上提出關于這三組譯名的觀點,并分析譯名未得到統(tǒng)一的原因及其產生的影響。
關鍵詞:索緒爾,語言學術語,術語譯名,術語規(guī)范化
Chinese Denomination for Three Groups of Key Terms in Saussures
Linguistic Theory
LI Yun
Abstract:Chinese scholars use different translations for some groups of key terms of Saussures linguistic theory. This paper investigates the Chinese translation for three groups of key terms—langage,langue,parole; signifiant(signifier),signifié(signified); syntagmatique(syntagmatic relations),associatif(associative relations)or paradigmatique(paradigmatic relations). Based on the investigation, the author provides her view of the translation and analyzes the reasons why the terminology has not been standardized yet as well as its influence.
Key words: Saussure, linguistics terms, Chinese translation for terms, terminology standardization
現(xiàn)代語言學之父索緒爾的傳世名作《普通語言學教程》(以下簡稱《教程》)一直被奉為學界經(jīng)典。《教程》多次再版重印,并先后以17種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索緒爾語言學理論中的一系列術語,不僅已經(jīng)成為當代語言學的關鍵性術語,而且還被其他社會學科和人文學科移植過去,成為很多學科共同使用的術語,[1] 其影響之深遠可見一斑。
近幾十年來,索緒爾的理論已為國內學界所熟知,然而,國內學者在譯介和研究其理論時,對一些重要術語的翻譯卻各不相同。筆者將在對其中三組重要術語的不同譯名加以歸納和總結的基礎上,探討譯名不規(guī)范的原因和影響,以此就教于國內方家學者。
一 langage、langue、parole的不同譯名
索緒爾在《教程》開篇就提出,要在人類的言語活動(langage)中區(qū)分語言(langue)和言語(parole)。在索緒爾看來,這是首要的,是創(chuàng)立言語體系理論的“第一條分叉路” [2],由此才可推導出其他各項原則。對于這三個重要術語,國內學者在進行學術研究時使用的譯名卻不盡相同(參見表1)。
陳望道在《論語言》中專門論述了法語中l(wèi)angage、langue和parole三個術語的區(qū)別。langage(他譯為語言或語言活動)指表情達意的一種活動、一種作用、一種能力;langue(話語或語言)指某一社會、某一民族、某個國家所用的表情達意的手段的具體的體系;parole(言談或言)指個人所有的表情達意的能力的行使,或是指某社會所有的表情達意的手段的運用。[3]
高名凱是完成國內第一個《教程》漢譯本的學者。他把langage、langue、parole分別譯成言語活動、語言和言語。[2]這種譯法得到了國內眾多學者的廣泛認同。他們在撰文時,也大都采用這種譯法,如徐思益[1]、戚雨村[4]、楊信彰[1]、方光燾[1]、陳保亞[1]、劉潤清[5]等。
許國璋在《論索緒爾的突破精神》一文中根據(jù)langue和 parole 的“實質意義”分別把它們譯為社會語言和個人語言。 爾后,他還在《從兩本書看索緒爾的語言哲學》中專門談到某些術語的翻譯問題。他認為把langage譯為“群體語言”,比較接近索緒爾所說的雜糅性,而且也可把parole譯為“個體語言”。[6]
胡壯麟在其編著的《理論文體學》中則提到:“索緒爾主張語言學應把研究語言系統(tǒng)(langue)作為重點,而不是研究言語(parole)。” [7]
張紹杰、王克非在談到索緒爾兩個教程的比較時,認為根據(jù)索緒爾的解釋,langue指“語言”,parole指“言語”,langage則指“泛言語活動”。 [1]
裴文在翻譯索緒爾的《教程》時,把langage、langue和parole分別譯為言語體系、語言和言語。[8]
屠友祥在翻譯《索緒爾第三次普通語言學教程》時,分別將langage、langue和parole譯成群體語言、整體語言和個體語言。[9]
向明友提到:“索緒爾生前將語言活動區(qū)分為語言和言語,并強調重點研究作為抽象的符號系統(tǒng)的語言。” [1] 那么自此看來,他則將langage譯成了“語言活動”。

二 signifiant(signifier)、signifié (signified)的不同譯名
索緒爾關于語言特征的獨到見解還表現(xiàn)在對語言符號的論述上。他認為,一個語言單位有兩重性,一方面是概念,一方面是聲音形象。一個語言符號是把概念和聲音形象結合起來。索緒爾把這種結合體稱為“符號”(sign),把聲音形象稱為“能指”(signifier),把概念稱為“所指”(signified)。國內學者對這一組術語譯名的采用也各有不同(參見表2)。
高名凱在《教程》的譯本中把signifiant譯為能指,而把signifié譯為所指。[2] 這對術語的譯法也是目前國內最為通行的。索振羽、樂眉云、皮鴻鳴、張紹杰等諸多學者撰文時都是采用的這種譯名。[1]
許國璋在《論索緒爾的突破精神》一文中曾將signifiant譯為符號意象,而把signifié譯為符號所指。爾后,他在《從兩本書看索緒爾的語言哲學》中說signifiant和signifié是“‘符號(signe)→符號指明者(signifier)→符號指明者(signifiant)或符號被指明者(signifié)’。因此,signifiant不妨譯為‘符號施指’,signifié譯為‘符號受指’”[6]。 劉潤清[5] 、裴文[10]在論述索緒爾的語言學理論時同樣使用了后面的這種譯名。
張紹杰、王克非在討論《第三次教程》中語言符號的任意性時提到,語言符號是由施指(signifying)和所指(signified)構成的。[1] 陳嘉映在介紹索緒爾的語言哲學時,也稱“索緒爾把用以表示者稱為施指(signifiant,signifier,多譯‘能指’,但還是譯作施指好些),把被表示者稱作所指(signifié,signified)” [11]。

三 syntagmatique(syntagmatic relations)、associatif(associative relations)或paradigmatique(para-digmatic relations)的不同譯名
索緒爾認為語言符號的第二個特點就是符號施指的線性關系。他利用這種性質區(qū)分了語言符號的兩種關系:句段關系(syntagmatique)和聯(lián)想關系(associatif)。而選擇關系(paradigmatique)是后人所創(chuàng)的術語,用來代替associatif,以使這組術語的對立更為鮮明。句段關系和聯(lián)想關系的提出是索緒爾對現(xiàn)代語言學的一大貢獻,它為現(xiàn)代語言學的靜態(tài)分析奠定了基礎。國內學者對這組術語不同譯名的使用情況可參見表3。
高名凱在《教程》的譯本中把syntagmatic relations譯作句段關系,把associative relations譯作聯(lián)想關系。[2] 許多學者如聶志平、余開亮等在撰文時也使用了如此譯名。[1]
許國璋把“原來的術語”即(syntagmatique和associatif)翻譯為橫線關系和縱線關系。他解釋道:“橫線原術語syntagmatique指語段的線性關系。這一橫線關系也是聯(lián)結的關系,它把各個詞聯(lián)成語段。至于縱線關系,原術語是associative,后人改為paradigmatique,以與syntagmatique對稱。這一關系在語段分析中,又可以稱為選擇關系,即在說話人的語匯中選擇一個適當?shù)脑~來接上前面已經(jīng)出口的一個詞。” 許國璋則又把這對術語翻譯為連鎖關系和選擇關系。他認為:“這組術語譯為連鎖關系和選擇關系比譯成橫線關系和縱線關系更為概括,比譯成組合關系和聚合關系更為醒豁。” [6]
向明友[1]在概述索緒爾的現(xiàn)代語言學理論時,使用了組合關系和聚合關系這組術語。 國內諸多學者比較傾向采用同樣的譯名來進行他們的學術研究活動,如陳保亞[1]、陳嘉映[11]等。
屠友祥在翻譯《索緒爾第三次普通語言學教程》時,把這組術語譯為橫組合關系和聯(lián)想關系。[9]
裴文[9]提到索緒爾關于共時語言學研究理論的體系框架時,把syntagmatic relations和associative relations分別稱作是橫向組合關系和關聯(lián)聚合關系。[1]
劉潤清在介紹索緒爾的語言學理論時說:“索緒爾利用符號施指的線性關系區(qū)分了語言符號之間的兩種關系,一是連鎖關系(syntagmatic relation),一是聯(lián)想關系(associative relation)。為了使對比更加鮮明,后人把聯(lián)想關系改為選擇關系(paradigmatic relation)。” [5]
張紹杰、王克非所使用的這組術語譯名是組合關系和聯(lián)想關系。 徐海銘也使用過同樣的術語譯名。[1]

四 筆者的觀點
對于這三組術語的翻譯,筆者有幾點淺見。
(1)langage、langue和parole分別譯為言語活動、語言和言語較為合適。原因如下:第一,索緒爾認為langage是多方面的、性質復雜的,同時跨著物理、生理和心理幾個領域,它還屬于個人的領域和社會的領域,沒法把它歸入任何一個人文事實的范疇,因為不知道怎樣去理出它的統(tǒng)一體。所以,“言語活動”較“言語體系”而言,更好地反映了langage的這種混雜性。第二,langage既包括個人的一面,又包括社會的一面。如把它譯為“群體語言”,的確也反映了它的雜糅性,但是不是沒有很好地體現(xiàn)其包含的個人一面的這種特征呢?第三,把langue和parole分別譯為“語言”和“言語”,已為眾多學者所接受。因此,只需區(qū)分這二者的不同特征即可。
(2)signifiant(signifier)和signifié(signified)分別譯為“符號施指”和“符號受指”比較合適。首先,signifiant和signifié是許多詞素的組合,其中包含“signe”(符號)這個詞素。所以,“符號”一詞保留下來是十分可取的。第二,“施指”與“受指”強調了一種主動和被動的關系,包含著對應之意;而“能指”與“所指”對此意的表達卻不太明顯。
(3)syntagmatique和 associatif(paradigmatique)分別譯為“連鎖關系”和“選擇關系”較為恰當。第一,把syntagmatique譯為“句段關系”或“組合關系”,都不足以體現(xiàn)符號施指的線性關系。因為符號施指在言語中是一種聲音,必須按照時間順序一個一個地出現(xiàn),它是一維的,是連鎖的,所以把syntagmatique譯為“連鎖關系”恰好反映出聲音序列的這種線性特征。第二,把associatif(paradigmatique)譯為“聚合關系”,只強調了一種很多詞堆在一起的特征;而把它譯為“選擇關系”,就強調出在眾多縱向的詞當中,有挑選出某個詞來組句的意思。
當然,筆者的上述理解也不一定完全貼切。只是在此求教于方家,以期有拋磚引玉之效。
五 術語譯名不規(guī)范的原因和影響
索緒爾理論中這些重要術語的譯名為何如此不規(guī)范?筆者認為主要有以下幾點原因:
(1)《教程》本身的特點造成了翻譯的困難。首先,索緒爾在三度講授普通語言學理論時,他自己的學術思想也在不斷發(fā)展、不斷完善。其次,索緒爾生前沒有出版一本全面闡述普通語言學理論的專著,《教程》只是由他的學生根據(jù)部分學生的筆記和索緒爾的殘存手稿整理而成的。因此,索緒爾的語言學理論是概括的學說。而愈是概括的學說,可能引起的爭議也就愈大。學者們只能根據(jù)自己的理解來領會文中的理論,從而容易造成術語譯名的不同。
(2)索緒爾的《教程》最初是用法語編輯出版的,而不同語言語匯的概念的內涵和外延客觀上存在差別。正如英語中只有l(wèi)anguage一詞,而沒有與法語中的langue和langage完全對應的詞一樣,法語中的許多詞在漢語中也不一定能直接找到相應的詞完全與之對照。
(3)由于《教程》的各國譯本眾多,有的術語漢譯名可能取之于法文本、俄譯本、日譯本或英譯本,因此,根據(jù)這些不同國家的譯本進行再翻譯,又可能造成譯名的更大差別。
(4)與很多自然科學學科不同,我國語言學學科長期沒有術語規(guī)范機制,語言學名詞審定工作最近才剛剛展開[12]。因此,在翻譯術語時,“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狀況一直沒有得到改變。
術語譯名的不規(guī)范和不統(tǒng)一,給教學和研究都帶來極大的不便,稍不注意就會造成混淆和錯誤。例如,在趙蓉暉編輯的《索緒爾研究在中國》一書中,筆者就發(fā)現(xiàn)了以下三處錯誤:
(1)趙蓉暉在《索緒爾和中國的索緒爾研究》一文中把“組合關系—聯(lián)想關系或聚合關系”這對術語錯寫為“聯(lián)想關系—聚合關系”。[1]
(2)向明友在《索緒爾語言理論的經(jīng)濟學背景》一文中,把“語言活動(langage)”錯寫成“語言活動(langue)”。[1]
(3)鞠玉梅、曹春春在《體系研究與偶值思維——論索緒爾的語言哲學》[1]一文中把“橫向的句段關系和縱向的聯(lián)想關系”錯寫成“縱向的句段關系和橫向的聯(lián)想關系”。
這些錯誤只是由于粗心所致,但是就連從事專業(yè)研究的學者也犯了這樣的錯誤,其他普通的學習、研究者所面臨的困難,就更可想而知了。
與國外相比,國內對索緒爾語言學思想的介紹和傳播還遠遠不夠。隨著研究資料的豐富和學術活動的深入開展,索緒爾研究有望成為中國語言學研究的熱點。但是,術語譯名的不規(guī)范和不統(tǒng)一卻越來越成為影響研究深入的一大障礙。筆者期待著目前已經(jīng)展開的語言學名詞審定工作能最終解決這一問題。有理由相信,國內語言學的教學和研究將從中受益。
參 考 文 獻
[1]趙蓉暉.索緒爾研究在中國.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2]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第5版.高名凱譯.岑麒祥,葉蜚聲校注.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3]陳望道.論語言.載:陳望道.陳望道語文論集.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6:307-309.
[4]戚雨村.索緒爾研究的新發(fā)現(xiàn). 載:戚雨村.現(xiàn)代語言學的特點和發(fā)展趨勢.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7:45.
[5]劉潤清.西方語言學流派.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2.
[6]許國璋.許國璋論語言.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1.
[7]胡壯麟.理論文體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0:64.
[8]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第5版.裴文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2.
[9]費爾迪南·德·索緒爾.索緒爾第三次普通語言學教程.屠友祥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
[10]裴文.索緒爾:本真狀態(tài)及其張力.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11]陳嘉映.語言哲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72,77.
[12]劉青.簡訊:語言學名詞委第一次審定工作會議召開.科技術語研究,2004(4).
李云:首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1001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