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高建國的時候,麥子兒23歲。
麥子兒屬于那種天生聽話的女人,既不漂亮也不難看,喜歡詩歌,從初中時候就開始寫,一直寫到現(xiàn)在,而且準備繼續(xù)寫下去。從師范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她被分配到縣一中教語文。那時候,身邊的同齡女孩都會有一場驚天動地的感情經(jīng)歷,但麥子兒沒有。
讀大學(xué)的時候,麥子兒曾經(jīng)邂逅了一個男生。那男生和她一樣,一有空就常常跑圖書館。有一個學(xué)期,他們都是面對面地坐著。累了的時候,他們便抬起頭,四目相對,彼此微笑,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后,又埋頭看書或?qū)懽鳌S袝r候,麥子兒發(fā)現(xiàn)他似乎想對她說什么,嘴唇蠕動了幾下,麥子兒就凝神想聽,但是什么也沒聽到。麥子兒也想和他說點什么,但是見他沒說話,也就不好意思主動搭話。他的溫文爾雅逐漸在麥子兒心里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有時候他沒來,麥子兒就感到心里空空的。可是第二個學(xué)期,那男生再也沒有來過。麥子兒想,他也許是畢業(yè)了,于是心里像失落了什么。然而她還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是哪一個系的,老家在哪里,甚至,她還沒有聽見過他的聲音。麥子兒于是又開始了自己在圖書館的生活,讀詩,寫詩,還發(fā)表了幾首。對面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都沒在她心里留下一點痕跡。愛情,遲遲沒有向她招手。
到一中教書之后,漸漸的,也有一些人對麥子兒獻殷勤。她對愛情還是朦朦朧朧,更沒有想過要嫁一個男人。曾經(jīng)有一次,媽媽問她有沒有男朋友了,她說沒有。媽媽說,你也不小了,可以找一個了。麥子兒笑了笑,說,也許不用找,有一天我和另一個人一見鐘情,一下子就嫁給了他,讓你們大吃一驚。媽媽也笑了,輕輕地揪了揪她的耳朵,說,你這孩子,果真還是個孩子。你嫁了,媽媽還不放心呢。
認識高建國看似偶然,其實是別人早有安排。寒假的時候,麥子兒到高中時候的同學(xué)高敏家玩,就遇見到了高敏的哥哥建國。建國不到30歲,正在新疆的部隊服役,是一個連的指導(dǎo)員,那次是回家探親。建國高大英武,一張國字臉,不茍言笑,對任何人都像對士兵那樣嚴肅。看著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麥子兒忍不住偷偷笑了。雖然是偷偷地笑,還是被建國窺見了,一張臉就變得通紅。于是麥子兒就笑得更開心了。建國不好意思,借故出了門。
高敏就對麥子兒說,我哥哥臉皮薄。
麥子兒說,他不錯啊。
高敏就笑嘻嘻地說,那你做我嫂子啊,我現(xiàn)在正缺一個嫂嫂。
這回輪到麥子兒臉紅了。
第二天,高敏來找麥子兒玩,又把那意思一說,高敏還說她哥哥很喜歡麥子兒,她也很想要麥子兒做她的嫂子,問麥子兒愿不愿意。
麥子兒紅著臉說,我還沒想過要嫁人呢。
高敏就過來搔她的腋窩,說,那現(xiàn)在快想啊,如果你不嫁我哥,我哥不跟你沒完,可是我跟你沒完。
后來這事不知道為什么竟讓麥子兒的爸爸知道了,爸爸非常高興這門婚事,極力地向麥子兒游說。麥子兒的爸爸從前也是一個軍人,后來轉(zhuǎn)業(yè)到地方上工作,對軍旅生涯很是懷戀。其實麥子兒也很欣賞建國,自小,她就崇拜軍人。建國那樣的男人,看著就覺得踏實。
就在那個寒假的幾次接觸之后,她和建國的關(guān)系就確定了。
四月的時候,他們結(jié)了婚。
建國看上去是一個很嚴肅的軍人。結(jié)婚那天,大家不管怎么勸他喝酒,他也滴酒不沾。朋友們開玩笑開過頭了的時候,他就紅著臉,也不說話。夜里進了新房,他才把帽子摘了下來,很不自在的樣子。麥子兒看著他的傻樣,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第二天,建國和麥子兒就成雙成對到親戚朋友家拜訪去了。他們手拉著手,恩愛得很。麥子兒顯得很落落大方,這個叔,那個姨,叫得甜得很。建國嚴肅的臉上,也稍稍帶了些笑意。朋友們開玩笑的時候,他的臉也不會顯得那么紅了。
結(jié)婚之后,麥子兒才徹底愛上了這個男人。看上去端端正正,做起事情來忙而不亂,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條,就像軍營一樣。他有軍人的陽剛之氣,又不缺乏做丈夫的溫柔與體貼。
婚假過后,建國要走了。麥子兒舍不得他,他也舍不得麥子兒。他把麥子兒摟在懷里,滿臉的親吻。麥子兒也迎合著他。
我不要你走。麥子兒哭了。
我是軍人,我必須走。建國說。
他又摟住麥子兒,深情地說,等到下一次探親假的時間,我就回來看你。他又吻了一下麥子兒的眼睛,戴上軍帽,整理了一下軍裝,提著提包,大踏步走出了門。
看著他的背影,麥子兒又哭了。
建國遠在新疆服役,不能常回家,他和麥子兒只能每周末通一次電話。每到周末的時候,麥子兒就梳妝打扮一番,似乎這樣建國就能看見她。然后,她靜靜地守在電話機旁,別的什么事也不做。一聽到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她就飛快地提起話筒;當(dāng)那個充滿磁性的聲音傳了過來,她就會覺得,這世界滿是幸福。
結(jié)婚兩年,麥子兒有了一個可愛的男孩兒,長得跟建國差不多,只是看上去比建國頑皮。這個孩子成了真正的寶貝。麥子兒的母親剛退休,就主動提出要來帶孩子。麥子兒也因此輕松了許多。母親不僅帶孩子,還管做飯。從學(xué)校下班回家,閑得無聊,麥子兒就提起筆寫她的詩歌。
麥子兒的詩歌清新靈動,很受歡迎。試著投了幾家省級報刊,竟中了一些。她很高興,并非為了那點微薄的稿費,而是看見自己的文字變成了鉛字。
麥子兒給建國打電話,說想買一臺電腦,這樣寫作投稿都方便些,不用在稿紙是寫寫畫畫,也不用再買信封郵票了。
建國說,我也在想呢,我不在,你一個人很寂寞。只要你喜歡我就給你買,但是,不準用QQ聊天。現(xiàn)在流行網(wǎng)戀,我怕你被別的男人勾去了。
麥子兒就說,我才不會呢,我要聊就在電話里跟你聊,要被勾引就被你勾引。
于是建國回家探親的時候,就帶回了一臺電腦。
麥子兒很快就熟悉了上網(wǎng)。她在一個叫榕樹下的文學(xué)網(wǎng)站發(fā)了一些詩歌,喜歡她詩歌的人很多,給她發(fā)信,說很想和她交朋友,并且問她的QQ號碼。有一次,她用電子郵件投稿給一個刊物,刊物的編輯說,你以后直接在QQ上傳給我吧,我的郵箱沒怎么用。麥子兒才明白QQ這個工具對于上網(wǎng)的人來說是少不了的,就申請了號碼,下載了軟件。這樣果然方便多了,她和朋友們談?wù)撛姼瑁诰W(wǎng)上學(xué)了很多東西,也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還很多。
麥子兒給建國打電話,她說,建國,我用QQ了,沒經(jīng)過你同意;而且,我被勾引了。
建國急促地大聲問:誰?
麥子兒說:詩歌。
建國嘆了口氣,說,也罷,用就用了,可是你別過幾天又給我打電話說你已經(jīng)安裝了攝像頭。你是我的女人,我不想讓你被別人看,這樣我會心疼的。
麥子兒笑了,說,我不會的,我用QQ也覺得愧對你呢,不過我只把它當(dāng)作一個工具。
麥子兒又說,建國,我收到了好多稿費,你要我給你買什么?
建國說,你賺不賺稿費我不在乎,我只喜歡你寫的東西,你在電話里讀給我聽吧。
麥子兒就朗誦那些詩,聽得建國都醉了。
麥子兒喜歡上網(wǎng),一刻也離不了。不過,只要建國回家,她就連鼠標(biāo)也不會碰一下。雖然,心里很想。她陪建國聊天、做飯,收拾屋子、逛大街。建國回一次家不容易,她要好好陪陪他。
建國不在的時候,麥子兒也會想,為什么別人夫妻可以常常在一起,而她和建國為什么不能呢?這樣想著,心里就有一些隱隱的遺憾,也增添了對建國的思念之情。不過一想到建國,她的心里就感到異常溫暖。是啊,只要你牽掛著一個人,那個人也同樣牽掛著你,這便是一種幸福。
麥子兒真的太愛詩歌了,讀了很多,寫了很多,發(fā)的也不少。她沒想過要當(dāng)詩人,也沒有想過要出詩集。她只是喜歡,愛,就像愛著那個遠在新疆的男人一樣,沒有任何理由。
有一次,一個娛樂雜志的男記者來到麥子兒居住的縣城,聽說了麥子兒的詩名,就來拜訪她。他一邊翻看著麥子兒的詩歌,一邊感嘆不已,最后,他的眼角竟?jié)B出淚來。他說,我也愛詩歌,詩歌超過了我的生命,我的愛人。我打算一生陪伴詩歌。可是,寫詩的人太窮,有一段時間,我竟到了斷炊的地步。沒有辦法,我只得告別了心愛的詩歌,到一家雜志社,整天東奔西跑,去寫那些無聊的娛樂新聞。他說,我沒辦法堅持下來,因為我有很多夢想,那都是需要金錢才能做到的,我不能堅持,你為什么能堅持下來呢?
那個夜晚,外面的空氣達到了零下十度。麥子兒和那個記者出了門,走在了大街上。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她一邊聽著那個記者的傾訴,一邊在安慰著他,仿佛多年的老朋友。后來她給建國打電話,她說,不知道為什么,我竟然和一個陌生人在一個寒冷的夜晚說了許多話,他很可憐。建國,我想你了。
很多時候,麥子兒是一個人獨處一室。孩子跟他奶奶在一起,她就在一個人的屋子里看看書,寫寫字,聊聊天。有時候,抬起頭來,就看見案頭的那張婚紗合影。男人一身草綠的軍裝,國字臉,嚴肅中帶淺淺的笑;而自己呢,純白的婚紗和頭紗,高高束起的頭發(fā),凝聚的眼神,顯得嬌羞而充滿幸福。兩個人的城市,兩個人的世界,被一種叫愛情的東西連在了一起,雖然是遠在天涯,卻近在咫尺。這一生,她注定要為這個男人守候;這一生,她只能為這個男人守候;這一生,她也心甘情愿為這個男人守候。有時候,也有淚,但那是思念的淚,幸福的淚。愛是一種幸福,思念也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