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是過年的時(shí)候回來的,我一見她珠光寶氣的樣子,心里就替她高興。我再次找了鄺酒。
村里人說,紫依那么漂亮,不在城里干活,有點(diǎn)委屈她了。
紫依不是別人,是我姐。其實(shí),我早就知道我姐想再等兩年去城里。
在村里,我家不是困難戶,我清楚,我姐紫依也很清楚。

那天下午的天氣很好,陽光很柔和地照著我跟紫依姐眼前的路,也照著鄺子秋的屋。我跟紫依往家里走,經(jīng)過鄺子秋的屋前。紫依拉著我,小聲說,爭氣了,不做村里的困難戶。讓領(lǐng)導(dǎo)照顧,當(dāng)不起。我姐對我說這話的時(shí)候,我極不情愿地看了看鄺子秋破敗不堪的屋。
往后,我覺得姐的那番話有些分量。
村里有困難戶,鄺子秋就是。鄺子秋那年一生病,就生了十來年。十來年里,鄺子秋用期盼的眼淚迎來了很多領(lǐng)導(dǎo),又用感激的眼淚送走了很多領(lǐng)導(dǎo)。就在那些迎來送往里,鄺子秋的病漸漸好了。還有領(lǐng)導(dǎo)沒有忘記他,經(jīng)常有領(lǐng)導(dǎo)過問,鄺子秋的病怎么樣了?村主任鄺酒就說,快好了。鄺子秋的房子翻新了沒有?鄺酒就說,在蓋,快完工了。
鄺子秋的屋就蓋在原來的地方,那屋比原來的屋大多了,也高多了,四周用的是紅磚,遠(yuǎn)看近看,都很養(yǎng)眼。鄺酒跟鄉(xiāng)里的領(lǐng)導(dǎo)匯報(bào),鄺子秋的房子蓋好了。鄺酒跟縣里的領(lǐng)導(dǎo)匯報(bào),鄺子秋的屋不漏雨了。
我看見鄺子秋的臉色漸漸地紅潤起來。
我姐也看見了鄺子秋越來越紅潤的臉色。
鄺子秋越來越紅潤的臉,我姐很難見到了,她說過,要出去打工。
我姐是春天打工去的。那天送她到村路上,姐就接過我給她提的行李,車還沒來。姐,過兩年就跟鄺子秋一樣地蓋房。我對一臉青春的姐說。
姐青春的臉一笑,說,行。
車來了,姐用她那青春的手招了招從鎮(zhèn)里很不容易開出來的班車。姐就跟那趟車去城里。
那趟車回來了。我姐沒有回來。
我姐沒有回來,我收到了她匯給我的錢。她每個(gè)月給我寄一次錢。我還接到了她打給我的電話,電話是打到隔壁鄺小修家里的。鄺小修開始很熱情地讓我到她家里接電話。后來,我姐打給我的電話多在半夜里,鬧著了鄺小修睡覺,她就不肯讓我到她家接電話了。
我姐就說,干脆買一臺手機(jī)。
我拿著姐給我的錢就買了手機(jī)。
兩年后,姐問我,回來的錢可以不可以蓋得起屋了?
我說,姐,差不了多少。
那就蓋吧。
我把那破敗的老屋拆了,請來了工匠。很快,房子就蓋好了。
村里很多人來了,說紫依在外面會(huì)掙錢,說紫依家的房子蓋得好,說紫依往后回來,有的是福享了。很多人來我家吃酒了。鄺小修也來了,還帶了一籃子紅棗。很多人高興地吃完酒就走了。沒走的只有鄺酒。
鄺酒看樣子喝好了酒。臉上紅紅的。鄺酒跟我說,你蓋了房子,得再擺一桌酒,讓村里干部過來吃一頓,你把房子建大了,也不跟村里說一聲。
我說,鄺主任,我沒跟村里說,那鄺子秋也沒跟村里說,他蓋了房也沒接村里的干部。
鄺主任來了火氣,抖著嘴,人家是困難戶,你不能跟他家比。
我們家也不小康呀。我想,非得要我家再擺一桌酒?
鄺酒好像不走,我就說,要擺,就得等我姐回來。
鄺酒歪著步子走遠(yuǎn),回過頭來說,跟你姐說,得擺一桌酒。
我為這事跟姐打了電話。姐說,別急,等姐回來再說。
鄺酒好像一直沒有忘記這件事。
過了兩天,鄺酒的酒醒了,我跟他說,我跟姐打過電話了,她同意了。鄺酒很高興地拍著我的肩說,明白,就你明白。
我姐是過年的時(shí)候回來的,我一見她珠光寶氣的樣子,心里就替她高興。我再次找了鄺酒。
鄺酒說,你家紫依回來了?
我說回來了。
鄺酒又問,她真的愿意擺一桌酒?我說真的。
鄺酒說,不擺了。
我一驚。不是說好了要擺的,咋又不讓擺了?帶著很深的疑問,我回了家。
我跟姐說,不用擺一桌酒了。姐說,不擺就不擺,把擺一桌酒的錢存起來。
年一過,我姐又去了城里。
年一過,村里換屆,鄺酒換下來了。
那一天,鄺酒主動(dòng)跟我聊天,聊著聊著,就傷心了。他說,上次要你擺一桌酒,是我的主意,對不住你,也對不住紫依。
我拉著鄺酒的手說,這事都過去了,就不提了。
鄺酒很高興,拉著我的手,非得讓我到他家里去,邊拉邊說,到家里喝酒去。
我靦腆地一笑,說,等我姐回來。
(通聯(lián):湖南省常德市鼎城區(qū)白鶴山鄉(xiāng)肖伍鋪村 415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