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覺得天底下數練攤的最沒出息了,整天從日出到日落,舌頭都講干了,賺人家幾個小錢。但是自從有了盯著小芬的任務之后,我覺得練攤也挺有意思的。
即使把手按在《史記》上,我也敢發誓,鞏曉利確實是我的兄弟。

肯定沒錯,他比我大十二天,按道理我該叫他堂哥。當初我媽手藝好,一手做出兩條一模一樣的開襠褲,我們倆一人一條。因為是同一天告別了赤身裸體的日子,所以對于從來不叫他哥這事兒,我理直氣壯。
其實除了一身橫肉顯得身板倍兒壯以外,鞏曉利能找出比我強的只有他認為的一點:他有一撮胡須,而我的下巴則稀稀落落。他的意思是我的臉皮比他的厚,胡子長不出來。這點我倒是承認,他臉皮是夠薄的,談了七個女朋友也沒結婚。不過即使這樣,鞏曉利也比我強,我還沒正經八百兒地有過一個女朋友呢。一個練攤的,臉皮再厚似乎也沒有多少談女朋友的可能,更別說七個了。
除了來告訴我他又有新歡之外,在縣人民醫院當醫生的鞏曉利極少到我的攤前來看我。在鞏曉利興沖沖地來通知我他有第七個女朋友那天,我發覺有一些意外。其實鞏曉利前面的六個女朋友都挺好的,基本上都算是漂亮的窩邊草,是不是仙女不敢說,但是都有個白衣天使的稱號,所以我一直鬧不明白,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那天鞏曉利很明顯在敷衍我,高興勁兒全藏在眼里往我身后洶涌著。我扭頭一個來回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我身后是個理發店,小芬開的。
你說的不會是她吧?她那么胖。
這話明顯帶著些鄙視,相信誰都能聽出來,因為連我旁邊一起練攤的同行都笑了。鞏曉利這點比較好,他不忸怩作態。所以在肯定地點了點頭之后,他說,就是她,什么胖不胖的,那叫豐滿。
鞏曉利沒進小芬的理發店去,可能有事,回身騎上摩托車哄了油門就走了,風衣的下擺很瀟灑地隨風蕩了蕩。開出有十米遠,鞏曉利突然揸著兩腿又倒退著回來了,面朝我,眼睛還是盯在理發店那兒,說,替我盯著點兒。
這話我得聽。從小我就體弱多病,在鞏曉利成為縣人民醫院的主治醫師之后,我已經好幾次不掛號就被他送進病房了。現在他只不過是讓我幫他看著點兒人,而且人就在我身后不遠,我當然得幫這個忙。理發店可是個是非之地,小芬更是是非之人。全順河街練攤的人都知道,小芬剛來順河街時,早上提著桿秤,在菜市靠街頭販街尾賣,一天下來就賺了輛自行車。從一輛自行車到有個理發店在順河街扎下根來,小芬也不過花了三個月的時間。
不知是不是因為鞏曉利喜歡的緣故,多看了幾次小芬之后,我也開始覺得豐滿一點的女孩子挺好看。再聽鞏曉利夸獎她的時候,我甚至湊合了一句:也不錯,起碼不會大風一刮就跑了。也就是說,我有拍鞏曉利馬屁的嫌疑。
我一直覺得天底下數練攤的最沒出息了,整天從日出到日落,舌頭都講干了,賺人家幾個小錢。但是自從有了盯著小芬的任務之后,我覺得練攤也挺有意思的:忙時賺錢,閑時坐在小芬熱鬧的理發店里,看著她一邊手腳麻利一邊八面玲瓏地和人說話,在把眾人逗樂的時候,很順溜地接回一張又一張鈔票。我覺得,鞏曉利這回終于選對人了,起碼,娶了小芬之后,鞏曉利即使不坐那個辦公室也不愁吃喝。
只是鞏曉利的花心似乎一直沒開放,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來看過小芬兩次之后,就不見影子了。我估計,他應該是把摩托車行駛在找尋第八個女朋友的路上了。
所以我邊練攤邊把小芬練成我的媳婦兒似乎不出大家的意外。體格和性格都偏弱的我,無論是母親還是周邊的人,都認為娶一個小芬這樣的女人再合適不過了,婚姻就是一個調和和平衡的技術活兒,我干得不錯。
舉辦婚禮那天,鞏曉利穿得比我還像新郎,在熱鬧非凡的婚禮現場上躥下跳。我提醒過他幾次,太搶我風頭了,不行就把整天穿的白大褂套上吧。鞏曉利沒同意,還瞪了我一眼,說,你新婚大喜,又不是喪事,穿什么白大褂。
不過我想了想,鞏曉利是自告奮勇當我的主婚人的,即使出點兒風頭,那也是給我長面子。未成家就當主婚人,鞏曉利這也破了家族里的先例。我高興,鞏曉利自得,挺好。
鬧洞房之前的酒席上,鞏曉利終于醉了。我早就醉了,斜靠在椅子上,半癱著。鞏曉利的任務已經圓滿地完成,下面都是我的事兒了,所以這頓酒就是鞏曉利作為主婚人的最后一場表演。捏著酒杯,鞏曉利見人就嚷,老三,讓你自個兒講,是不是你搶了我的媳婦兒?
最后被人按在我身旁時,鞏曉利終于問到我了,醉眼朦朧,嘴歪眼斜地笑。
我把鞏曉利手里的酒一口干掉了,說,哥。
只說了一個字,我就借著酒勁一把摟過一個肉乎乎的身軀,把嘴湊了上去,說,小芬,我胡子少,不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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