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蟻
一只螞蟻從墻角爬出來。它揮舞著長長的觸須,似乎向他熱烈地打著招呼。還是那只嗎?他已經整整一周沒有見到它了。它去了什么地方呢?它能翻過這布滿鐵絲網的高墻?他努力地向它擠出一些笑,到這個地方他就沒有笑了,怎笑得出?不過,他的臉神經,還是恰如其分地拉扯了好幾遍。
有聲音在高叫著他。他知道是組長。有什么好叫的?收工的時候交500顆線圈就是。過年了,活特別多,喜得那些平時嚴肅得如同銅墻鐵壁的獄警,也不時向他們吐出不少的友好和笑意。
開始的時候他站著,不知不覺,就蹲下了。
又一只螞蟻從墻角爬出來。這是他以前從沒遇上的。這里只有過一只螞蟻。是它拐騙來的?消失了整整一周,時間應該非常充足了。他把那個高二的女學生從學校拉到夜總會,還不是僅僅用了一周的時間?
先來的螞蟻向后來的螞蟻伸著觸須,可能他們是在握手。很快,先來的螞蟻向后來的螞蟻送上一條小蟲,小蟲一定是相當于銀行卡、別墅一類的物件了。這僅僅是道具,道具對于行騙者都能信手拈來。他很想告訴那只受了騙的螞蟻。他就常常隨手指著一幢幢別墅說是他的家當。這是他們生產的車間,他從來沒有見過什么小蟲,水泥把所有的縫隙覆蓋得一絲不茍。他們天天都用抹布把地皮抹得锃亮锃亮,以爭取10分20分的獎勵,湊足100分,就可以提前一天離開這里。真不知它是從什么地方弄來的。肯定是一個深謀遠慮的家伙!它的觸須不停地撫弄著后來的螞蟻,它一定在發射勾魂攝魄的甜言蜜語,或許,它還想接吻進而干一些不堪入目的勾當。
叫他的聲音比先前高了許多,還添加了不少的怒火。他不知道憤怒的腳步正一步一步地逼過來。他只是自言自語,說,完成任務就是,用不著你操心。他知道組長是好心,監區對他們的生產任務除了單獨考核,還要以組為單位評比,前5名的小組,可以集體記功、表彰。大家都在數著一天一天的日子盼著回家的日期。為此,組長又把獄警分配的任務每人每天提高了20顆。
后來的螞蟻已經張開擁抱的手臂,含情脈脈的樣子,顯然已經昏頭轉向。這么快就投懷入抱?為一只小小的蟲子?必須趕快告訴它,是陷阱!是火坑!在租來的奧迪上,他輕而易舉地拿下過一個一個自詡為公主的女人,先偷色,再劫財。
他還沒有喊出來,一只巨大的腳已經向正在張開手臂的螞蟻壓過來……一個憤怒的聲音吼,干活!發什么呆!
他奮不顧身地把身體抵擋上去,遲了,那只早已被憤怒燃燒得堅強孔武的腳已經一鼓作氣地壓下來。
他像一只瘋狂的野狗,撲向那只腳。他吼,老子沒發呆!
他被帶到獄警辦公室,他的手已經掛上繃帶,臉仍腫得像一只胖熊。主管他的獄警攤開筆記本,作訊問筆錄。
獄警問:“為什么打人?”
他說:“他亂踩螞蟻!”
“啥?”獄警很吃驚。
“該死的,他不踩;不該死的,他踩死了!”他說。
“這樣你就打人?”
“嗯!”
“知不知道打人要記過關禁閉?”
“知道!”
“為一只螞蟻,呆20天監獄,值嗎?”獄警走過來,摸摸他的頭,像摸自己孩子的頭。
“值!”他說,邊說,眼淚就酣暢淋漓地往下流。他沒有告訴獄警,他不是為螞蟻,是為自己。數著日子,還有7天,他就該出獄了。7天后,就是一年一度的春節。他只能在監獄過春節了。
紙飛機
“陳志賓,出列!”帶班獄警一聲巨吼,劃破監管區的沉寂。
“是!報告政府!”一個聲音怯怯地答道。接著,一個幼小的人影子從隊列里挪出來。他勾著腰,瘦得像一顆立馬就要斷裂的豆芽菜,一串鼻涕懸在兩個黑咕隆咚的鼻孔里。真的不相信他已經年過18,但他確確實實已經年過18,18歲以下的罪犯,不是這所監獄的收容范圍。真的不相信他有十年偷盜生涯,但他確確實實是因為偷竊而獲罪到了這個地方。
“剛才你在干什么?”帶班的獄警厲聲問道。現在他們行走的路段,是獄區發生情況的高危地方。路的旁邊,僅5米,就是高墻。翻過高墻,是另一片天地。每次,在這地方,獄警都時刻戒備高度警惕。這是一所市屬監獄,收容的罪犯,全是本地人。翻過高墻走上七八百米,說不定就是某個罪犯的家。為此,這一路段,外面就常常飛來一些物件,里面也常常飛出一些東西。當然,每次,獄警帶著罪犯走過之前,監獄的防暴隊,都會對這里作拉網似的搜查,以發現蛛絲馬跡。獄警帶著罪犯走過的時候,防暴隊員已經在高墻的那邊密切注視。這些,獄警反反復復地進行過宣講。偏偏還是有人異想天開鋌而走險不惜以身試獄規獄紀。剛才,獄警清清楚楚地看見白亮亮地一閃,一個物件非常瀟灑漂亮地飛越高高的圍墻去了另外的天地。讓獄警痛心和不可理解的是,出事的偏偏是陳志賓。這個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孤兒,他究竟要和外面勾聯什么?
“沒干什么!”陳志賓答。他的頭勾得更低,聲音更加怯怯。似乎獄警的一個咳嗽,也會打得他東倒西歪。
“真的?”
“真的!”獄警知道他在撒謊。獄警反復問是在給他機會。和外面勾聯的后果,是禁閉、加刑,入獄第一天,學監規獄紀就學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了。
獄警不會在危險路段上和陳志賓多費口舌。陳志賓很快被帶到獄警辦公室。獄警繼續問:“剛才你在那里干了什么?”獄警在這里干了20年,管過的罪犯,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差不多修煉到火眼金睛了。他已經在誘導了。他在給機會,他挺可憐這個無父無母的孩子。他沒有告訴陳志賓,他已經用對講機,把情況告訴高墻那邊巡邏的防暴隊員了。很快,防暴隊員就會把情況送過來。
“沒干什么!”陳志賓繼續硬挺。
他恨不得上去給他幾個耳光,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防暴隊員很快送來情況。那確是一張紙,一張做成了紙飛機的紙。
紙上,大大地畫著一只飛翔的鳥,一筆一劃地湊著三個大字:我想飛。
捧著那只紙飛機,獄警立在那里,沒再說話。
只是,以后,獄警找陳志賓的時候越來越多,還給他送衣服鞋襪書筆本子。
大家都笑,說,老李,你快把陳志賓當兒子了!
獄警老李什么也不說,只是嘿嘿嘿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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