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被黑布遮掩一樣陰暗,晚霞戀戀不舍地將最后一點光亮從天空中抹走,飄落的樹葉被秋風狠狠地卷起,無奈的四處流浪著。天空幾乎完全黑了下來,他的腳步也慢了下來,饑餓和疲倦像魔鬼一樣折磨著他的精神和肉體。他多么想停下來美美地睡上一覺??!可他不敢,不敢停下已經發木發脹的雙腿。他知道停止腳步意味著一副冰冷的手銬,將他銬住,此時他仿佛看見一樣,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他又一次艱難的、努力的、邁著踉蹌的腳步向前跑去,可每一步仿佛都是千斤重擔一樣,墜著他疲憊軀體。他有些絕望,野獸般的眼睛閃著驚恐的、迷茫的、兇狠的光,窺視著前方,如同一只孤獨的狼。
他很快翻過山頭,瞥見山下燈火通明的村莊,裊裊的炊煙在空中形成雪白的,如同飯團一樣的云霧誘惑著他饑餓的神經?!盎蛟S我可以得到一碗熱騰騰的米飯。”他在心里大膽地想。他的腳不由自主改變了方向,急切向山下奔去,巨大的誘惑已使他有些不顧一切,他仿佛聞到了米飯的香氣,畢竟已經三天沒有吃飯了。
可他突然停了下來,低頭打量著身上的囚服,發現身上缺少一樣東西,一樣可以當他第三只手的東西,一把鋒利的刀,他想。他不記得除了刀,還有什么辦法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他頹然地坐在地上,兇狠的眼睛發出駭人的亮光。片刻,他果斷地跳起,折了一個樹枝拿在手里掂了掂,快步向山下走去。
他來到離路邊最近,離村子最遠的一戶人家,薄薄的夜色也不能掩蓋房子破敗不堪,燈光從窗口射出一道昏暗的光。煙筒里的炊煙細細的、慢慢的、薄薄的,仿佛帶著幽怨,帶著傷感,帶著不情愿,在空中彌散開。他徑直來到屋前,粗暴地將門啪地推開,隨即從他的胸膛里發出類似狼的嚎叫。
也許是熱氣夾雜著飯香,也許是用力過猛,一陣眩暈向他襲來,他不知不覺地暈了過去。
當他醒來沒有看到冰冷的手銬,而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米飯和一雙明亮的清澈的眼睛。這眼睛的主人是個七八歲的男孩,男孩看見他醒來興奮地大叫:“媽媽,叔叔醒了,快看他醒了!”隨著男孩的叫嚷,他看見一個坐在角落里的女人,女人手里拿著他的囚服,那難看的斑馬線刺得人眼痛,他暗暗握緊了拳頭,緊張地看著女人。女人微笑看著他,沒有敵意,沒有厭惡。
“吃飯吧,你一定很餓了。”女人柔弱的聲音,如同一絲陽光溫暖他的心。他將緊握的拳頭松開,“也許她并不知道那是件什么衣服,這畢竟是山里。”他想。
此刻,飯菜的誘惑讓他像餓狼一樣抓起飯碗,狼吞虎咽般地吞咽掉滿滿一碗飯。
“叔叔,你是好人嗎?”稚嫩的童聲,使他一下子嗝住,仿佛司機的緊急剎車讓人措手不及,他猛烈地咳嗽起來。他不知怎樣回答,男孩卻并不等他回答接著說“妞妞說我爸爸是壞人,因為爸爸穿著和你一樣的衣服,所以她都不和我玩,可媽媽說爸爸是正在改正錯誤的好人。等爸爸改了錯,就是好人了?!蹦泻⒌难劬ο裥切且粯用髁?,忽閃忽閃的睫毛熱切地看著他。他心里驚駭得不亞于海嘯襲來,他快速的看了看女人,女人平靜地對他笑了笑,繼續縫著破損的衣服,她是那樣的小心翼翼,仿佛那不是衣服而是熟睡的嬰兒,她臉上柔和的光輝使他趕快低下頭,他不能面對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神情,仿佛所有的惡念在此時都會落荒而逃。
他沉默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大山一樣向他緊緊地逼來,他不敢說話,仿佛他一開口就會褻瀆純潔一樣。
良久,男孩又說:“叔叔,你也是正在改錯的好人,對嗎?就像我去年偷偷地拿了妞妞彩色筆,媽媽打了我,媽媽說我以后不再拿別人的東西,改了就是好孩子。叔叔你也和我一樣是好人嗎?”他聽到這臉不知不覺地紅了起來,一股澀澀的、酸酸的感覺涌了上來。他喏喏地站起來,準備逃走,他不能面對那一句又一句如同利劍一般的話語,仿佛他鐵石一般的心會被鋸開,露出柔軟的部分。
“我不能停止逃跑的腳步?!彼搿K偷剞D身向門口,“等等?!迸碎_口叫他?!八蛔屛易撸@個臭娘們,一定報案了,她在拖延時間,等警察來。”想到這,怒氣已將他的臉扭曲,兇狠又回到他的心里,他又一次將拳頭握起,準備將女人擊倒。他用眼角狠狠地窺視著女人,這時女人將縫好的衣服遞了過來說:“穿上衣服再走,別著涼了,趁現在天還不晚趕緊回去吧。”他接過衣服,心中的羞愧排山倒海般涌來。
“叔叔,給你燈,天黑了,你別走錯路了。”男孩將一盞燈遞到他手上。
他慌亂得推辭著?!澳弥?!照個亮,別再走錯路,如果走錯了,馬上改正還來得及,可是明知道錯了,還一直走下去,那就是錯上加錯了。”女人輕柔地說。
女人的話,讓他一震,他低低地說:“你都知道了,你沒報案?!?/p>
“沒有,我想大兄弟是聰明人,會明白不能一錯再錯的道理。”女人說道。
一股熱辣辣的東西流了下來,他的眼眶已滿是淚水,不知是感激還是悔恨的淚水,他沒有用刀子卻得到用刀子得不到的東西。兩股洪流在他心中撞擊著,一股是善良,一股是邪惡。他扭過頭走了出去,手中的燈將黑夜的路照亮,也將他心中的路照亮。他像來時一樣快步地向他逃離的方向走去。
(責任編輯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