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上床后,子華睡不著覺,在那里翻來覆去地想心事。老婆惠英就問他咋了。子華說,眼看著孩子快開學了,這一大筆學費可咋弄呢。子華這么一說,惠英就不言語了。子華說,光靠我蹬三輪、你端盤子,能掙幾個錢,要不這么的,我們也離婚吧。最近局里不是出了個幫扶弱勢群體的規定么,說是離異的、帶孩子一方,可以安排工作。
惠英吃驚地看著子華,想從子華的臉上讀出點什么?;萦⒖戳税胩?,說,不行,餓死也不離。說完就轉過身去,給了子華一個冷脊梁。子華見狀,便順手熄滅燈,混混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子華在惠英的叫聲里醒了過來?;萦⒂糜行┛鋸埖恼Z調大聲說,下雪了下雪了,好大的雪呀。子華在惠英的叫聲里一咕嚕便爬了起來?;萦⒄f,雪好大呀,你再睡一會兒,反正這樣的天三輪車是沒法上路的。子華說,你說錯了,大雪天,出門就得坐車,這正是個賺錢的時候。起床后,子華洗了一把臉就急匆匆地往外走?;萦⒄f,吃點兒再走。子華去到廚房,拿了塊餅子便朝門口走去,他打開門,迎面而來地風把子華的脖子吹得縮了回去,這個情形讓惠英的心感到一陣痛。
雪是在半夜里下的,天亮時已下得很厚了??陕飞献嚨娜撕推綍r一樣,沒大見多。子華對走過身邊的人說,坐車吧坐車吧,你看這雪好大。人們卻都直搖頭,有人就告訴子華,說路這么滑,坐三輪未免太危險了。這時候,又有一個人從子華身旁走過,子華就又說,坐車吧坐車吧。那人的興致顯然很好。那人說,你看,我們這座城市已經整整一個冬天沒下雪了,我從屋里出來,就是為了在雪中散步。子華說,你坐到我的三輪上看雪景不更有詩意么。那人說,不用不用,我也就是隨便走走。子華看著那人的背影,心里就嘆了口氣。子華想,都是個人,一樣的干活,咱咋就活成這樣了。
子華這么想著,就感覺肚子有點餓了,他從懷里拿出餅子,那餅子已凍得邦硬邦硬的。他咬了一口,艱難地嚼著。一會兒,餅子下肚了,子華這才感到身上有了熱量。他蹬著三輪,慢悠悠地騎著,指望著遇見一個坐車的人。
這時候,已經快中午頭了,三輪車騎到了一個拐彎時,一輛出租車冷不丁的也朝這邊拐過來。那車開得又快又急,咋一看就像是朝著子華撞過來似的。子華猛的一打車把,三輪車一下子便翻倒在了路邊。他爬起來,又把車扶了起來。他感覺自己的臉生痛生痛的,他用手一摸,才發現自己的臉被磕破了,再看出租車,這時候早已開得遠遠地了。子華說,我今天這是咋了,我惹誰了,我咋恁倒霉呢。
臉被磕破了,這么個樣子是賺不成錢了,誰敢去坐一個連“司機”自己都不能保險的車呢。于是,子華便怏怏地回到家去。
進門時,子華的樣子把惠英嚇了一跳?;萦⒄f,你這是咋搞的咋搞的么。
子華就簡單地把經過說了一遍。子華說完,惠英就生氣地說,那個開出租的也真是的,有這么欺負人的嗎?子華看自己的老婆難過,就又反過來勸惠英說,沒啥,不就是擦破點皮流點血么,過兩天不就好了么。
子華自言自語地說,其實,當時也是怪我,我正做著發財的美夢,沒預防那個年輕人開車恁猛。你說,我是不是快窮瘋了。子華的話還沒說完,惠英的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她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男人,淚眼里,惠英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有說出來,好像把一肚子的話,又硬硬地咽了回去。臨了,惠英說,你坐著,我燒飯去。
這個中午的飯顯然比平時要豐盛得多。桌子上還放了小半瓶酒。子華有點驚奇,他對惠英說,哦,今天口福不錯,吃上病號飯了。便張開嘴喝起了小酒,喝到一半,子華看惠英憂愁地看著自己,便停下筷子問惠英咋了?;萦⒄f,子華,我想好了,我們離婚吧。
子華的筷子差點便掉到地上了。
惠英說,說好了,是假離,你可不許亂來呀。
這一回,便輪到子華躊躇了。子華問,還有酒嗎?
惠英說,別喝了。
子華說,你別管,你讓我喝夠吧。子華覺得自己活得太窩囊了。有了這個想法,子華便不自覺地喝高了。
下午,子華破例沒再出去蹬三輪。
到了晚上,惠英就安慰子華,說我們這是假離婚,不就是為了混口飯吃么。再說了,離婚并不離家呀。
這么說,子華才總算有了一個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了。便說好過幾天就去辦手續。
惠英說,沒想到40歲的人了,居然也玩起同居的時髦了。
這個晚上再上床,兩個人便睡不著了。子華說,離了婚,咱倆誰去上班。惠英說,當然是你呀,你一個大老爺們,就得有個正當職業干著。子華說,不,還是你去干吧,40歲的女人找工作難,這是個難得的重新上崗的機會,你上崗了,我繼續騎三輪,咱這個家不就多了一份收入么?;萦⒄f,我有了正當職業,你不怕我以后看不起你,跟人跑了嗎?子華說,好啊,你跑了,我就找個年輕漂亮的。
子華這么說,惠英就不干了,就使勁掐了一把子華,嘴里說,你敢!看我不打你。見女人真的掐自己,子華就夸張地求饒著,說興你找,就不興咱找么,這么不講道理。說著,順勢把女人摟在了自己的懷里。
看著懷中的女人,子華這才發現,自己的女人居然那么中看,該鼓的地方的鼓,該凹的地方凹,實在是豐腴、美滿、性感。子華就怯怯地想,要是一離婚,惠英有了穩定的工作,會不會真的看不起自己這個蹬三輪車的男人呢,要是真跟人跑了,那自己可就慘了。想到自己的女人離婚后隨時都有可能離開自己時,子華就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有了某種需求,便不由分說地爬到了惠英的身體上,他覺得自己從沒有像這個時刻如此的神勇。
接下來的幾天,便是通知雙方的老人和姊妹,稀稀拉拉地用了幾天的時間,總算把工作做通了。這一周里,蹬三輪的子華已沒出去掙錢的心思,出去了幾次,也是早早就回到家里守著女人,和女人沒油沒鹽地扯著閑話,生怕女人會跑了似的。惠英的急性子好像也改了不少,說起話來,柔聲柔氣的。這種情形讓兩個人的感覺都怪怪的,心里都很沉重,有一種直想抱頭痛哭的感覺。于是便各自在心里安慰著自己,心說這沒個啥了不起的,不就是個假離婚么,離了以后不還是在一個鍋里吃飯么。
這是一個還算晴朗的日子。大街上的雪早已化了,但天依然死冷死冷的。子華和惠英去到民政部門準備解除婚約。來到大門口,子華說,我們真的去辦么?惠英說,你要是反悔了,我們就回去。子華看著惠英,子華的表情像個委屈的孩子。
躊躇好一陣兒,兩個人還是走了進去。為他們辦手續的是一個中年婦女。那人狐疑地看了他們一眼,問,怎么,你們要離婚?惠英說,是的。那人說,你們可得聽好了,最近突擊離婚的很多,但離婚后帶孩子的一方可以安排工作的這個政策,已經停了下來。
是嗎,太好了,我們不離了,真的不離了。說完,子華便興奮地把惠英緊緊地拉著,逃也似的來到大門外的馬路上。子華沒想到惠英卻生氣地把手抽了出來。惠英說,這不是欺負人么。說著,惠英便罵了一句,然后便蹲在那里哭了起來。寒風吹來,惠英的身子更顯得單薄,子華心疼地看著惠英因哭泣而抽動著肩膀,他走過去,把自己的老婆重新拉了起來,伸出那支粗笨的手,輕輕擦掉老婆臉上的淚珠,而后他摟著老婆瘦弱的肩膀,指著路邊草叢里星星點點的尚未化盡的殘雪說,你看,那么厚的雪,過不了幾天都能化掉,我們還過不了這個坎兒嗎?
說這話的時候,子華的聲音柔得像一朵朵遍地盛開的深秋的白棉花?;萦]說話,只默默地隨著自己的男人朝街心慢慢走去。沒一會兒,兩個人便消失在了熙熙嚷嚷的街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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