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練習

事情已到了這一步，你說怎么辦吧。

反正我不同意。

你怎么這么固執？如果你對自己還抱著希望，就不應該這么固執的。即使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我著想，難道你不希望我過得好一點嗎？你不是一直希望我過上好日子嗎？

反正我現在還不同意。

不同意你的病就沒法治。你知道我們已經一分錢都沒有，還欠了兩三萬塊錢的債。只要能治好你的病，我什么都愿去做。

反正這個病是治不好的，我不想現在就失去你。你是我的精神支柱你知道不知道？

光有支柱有什么用，關鍵是要治好你的病。你不是說你很堅強嗎，怎么又變得這樣軟弱了？

我本來就是軟弱的，我是個沒用的男人，不但不能掙錢，還把家底掏空了，我現在沒有別的想法，只等那一天快點來，我們都得到解脫，然后你也可以重新嫁人了。所以我求你現在不要離開我，你一走，我就什么都沒有了。

你看你，胡說了些什么，醫生說只要有個二三十萬，你的病就會治好。

瞧你的口氣，說得那么輕松。跟你說，我不要你用那種方式換來的錢。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

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我不要。

我們已經沒別的辦法可想。

沒有就不治。

你這是什么話？你瞧，說著說著，我們又回到原來的地方了，我這不是跟你白費了口舌這么久嗎？你看，我現在還不是那么難看吧？我打扮打扮，還是有人看得上的。昨天我已經注意到了，街口那兒的地攤上有新衣服賣，很便宜的，才十多塊錢一件，顏色和布料也還好，估計我穿著合適。我都想好了，我要嫁就嫁一個有錢的人，要他答應給你治病。我跟他把條件講在前頭，如果他答應了，我就嫁給他。

我說了我不同意，除非……

別往下說，我不要你說不吉利的話，再說我就哭了，就你知道怎么氣我。

是你氣我，你想把我氣死，好釜底抽薪，一了百了。

我們別這樣互相氣了好不好？氣我不要緊，可你是氣不得的，你一氣，那個加號就會上升，它再也不能升了。

可按你那樣的做法，我的加號會像氫氣球一樣升得越快。

所以我要想辦法治好你的病。

你還是那么天真，你真傻，即使我同意離婚，也沒有人會答應你的條件的，你一提條件，準把人嚇跑。你以為，人家錢多得發燒？

現在有錢的人多呢，說不定他一感動，就答應我的條件了，電視里、報紙上經常有這樣的新聞呢，××為災區捐款，×××投資辦學。

那是人家變相做廣告呢。你也不想想那些人的錢是哪來的，你以為他們個個都是慈善家？如果我像他們一樣賺了那么多昧心錢，我也會做慈善家的。

依我看，你這心理就不健康，對有錢人有偏見。雖然不否認有的有錢人很壞，但不是每個有錢人都壞，照我看，倒是沒錢的人更容易變壞，因為他們什么都沒有啊，有時候就要變著法子去偷，去搶。

我的心理是不健康，我的身體都已經這樣了，還要那么健康的心理干什么？只是你還沒有嫁給有錢人呢，就已經在幫他們說好話了，我真該為有錢人感到高興。

你……

別激動。你越激動，越說明我的話刺到了你的痛處是不是？你的心思我懂，你不說我也知道，這兩年來，你什么樣的苦都吃了。你沒買一件新衣服，你把你喜歡的那件舊衣服穿了又穿，穿破了你在反面托一塊布縫上又穿。你補的衣服別人看不出痕跡。但它終于還是完全破了，你沒辦法補了，你只好挑你不喜歡的衣服穿，但穿著穿著，你又漸漸喜歡上它們了，直到把它們穿破，再挑那些你更不喜歡的?？傊愫髞硗耆矚g了它們。有時候你到地攤上拿起一件衣服又放下，雖然它并不貴，可你還是沒有買。不能買衣服對女人是一種折磨，就好像男人不能抽煙喝酒一樣。你吃的是咸菜，想想看，這兩年來你一共吃了多少咸菜？加起來恐怕把你腌起來也夠。我是真心實意地希望有一天，你能找到一個好男人，他對你好，讓你過上好日子，但我不想看到這一切。我不想讓它發生在我眼皮底下，你懂不懂？因為這樣我很痛苦你懂不懂？因為我愛你你懂不懂？

難道我就不愛你了嗎？可愛也要現實一點，現在，光愛有什么用？它能給你治病？它能當飯吃？難道這樣我就不愛你了？如果這樣能治好你的病我情愿不要愛情。

你是說，你對人家沒感情也可以跟他結婚？

我說了，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說得真好聽，由此可知，你對我也是沒感情的。當初，你是不是圖我文憑高，工作好？

你胡說什么呀你？你忘了，嫁給你時，我家里人是不同意的。

現在你后悔了吧，好啊，我答應你，拿離婚協議來，我馬上簽字。

你別這樣好不好，一看到你這樣，我就難受。

我不是說了嗎，我同意離婚，還不行嗎？這不正合你的意嗎？

你別說氣話好不好，難道我們不能像以前一樣，心平氣和地商量商量？

沒什么商量的，你要離婚可以，但不要把自己說得多么高尚。我情愿聽到你說，你也是一個人，一個有各種正常需要的女人，你要像其他女人一樣經常逛街購物，還要有規律的性生活。這些都是我不能給你的，你已經過了兩年這樣的生活，所以你希望和我離婚，重新找一個能給你提供這些生活享受的男人。這樣你不光明磊落得多？何必繞那么多彎子！

你怎么還不相信我？要怎樣才能讓你相信我呢？

相信又怎么樣，不相信又怎么樣？反正是要離婚的。你以為離了婚，我還會關心你那些事嗎？離了婚我們就毫不相干了，是陌路人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昨天我看報紙上說，有一個女人，男人出了車禍，撞壞了腦子，就是吃飯也要人喂，女人家里家外地忙了好幾年，實在支撐不住了，就跟婆家人商量說，想重新找個男人，來共同支撐這個家，照顧那男人，把孩子撫養成人。婆家人起先不同意，后來還是同意了。那個女人就跟男的離了婚，到報紙上公開征婚，并且還真的找到了，現在他們生活得很好。

又是報紙，報紙，好像報紙能當飯吃似的，你以前不是討厭報紙嗎？怎么現在一口一個報紙的？難道那上面全是真的？

我希望那上面的事全是真的?，F在我天天到街道邊的報欄去看報，希望看到治你這個病的最新報道，希望看到那些感人的事跡。

別把我扯進去，我跟這件事沒關系。

來，快看這里。

你是不是又要跟我讀報紙？說哪里又有個什么女人，她的男人什么地方出了問題，女人跟他離了婚，找了一個別的男人來共同照顧那個男人？我跟你說，你不要再拿這些事來煩我，我不喜歡聽這些事。你不要再買報紙了，一份報紙也要五六毛錢，你可以買兩只肉包子或一斤青菜。

這些報紙都是沒花錢的，你沒看到它們都是前兩天的報紙了。那上面的內容其實我早已讀過了，我是特意帶來給你看的。我每天到廠里去的時候，管報欄的老劉正在換報紙，我就求他給了一份我。當然我不會天天找他要。老劉人很和氣，每次都答應了我的請求，本來他是完全可以把它們積攢起來賣錢的。

反正我不看。你以前帶來的那些，我也沒看。

這上面有一篇文章，說一種藥對你這種病特別有效。

廣告你也信？

怎么不信？我把報紙上的那些治療廣告都剪下來了，收集在那里，看哪里的廣告說得好，一有了錢，我就帶你去治療。再說這一篇又不是廣告，那上面有名有姓，寫的都是親身經歷。兩天前我一看就激動了，生怕老劉把它弄丟了，一直偷偷盯著呢，這不，他剛把它取下來，我就去向他要來了。

我跟你說，這還是廣告，變相廣告。

我不管那么多，凡是有用的信息，我都會收集起來。

你還是那么單純。

單純有什么不好，難道你希望我是一個復雜的人？

以后要吃苦頭。

只要把你的病治好了，我就不會吃苦。

我這病是治不好的，你就別再費心思了。

難道你想讓我這兩年多的努力都白費嗎？難道我吃了這么多的苦，你就給我這樣一個結果？

好，我來跟你說說，你想過沒有，即使我聽你的，同意跟你離婚，你跟別人結婚，別人也答應拿錢來給我治病，即便把我治好了，可那時你已經是別人的老婆了，你說，你怎么辦？難道把我的病治好了你就把人家甩了？

這倒是個問題，我還真的沒想過。你看你，腦瓜就是比我的好使，那你說怎么辦？

現在事情是明擺的，我的病治不好，我們會分開，可是，如果照你那樣治好了病，我們還是得分開，既然我們反正是要分開的，我就不想分開得那么早。

那不成。我情愿跟你分開，也要你活下去。你怎么能不活下去呢？我們只有二十五歲多一點，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還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沒有去，比如海邊，西藏，沙漠，草原。你不是一直想到草原上去看看么？等等這些，難道你都忘了么？

忘了怎么樣？沒忘又怎么樣？

生命總比感情重要，你怎么就不明白？沒有生命哪里有感情呢？就好像沒有牛哪來的牛毛一樣。

可沒有感情，生命就跟木乃伊差不多。我不要這樣的生命。人總是要死的，他在臨死時有感情和沒感情是不一樣的。

難道分開了我們就沒有感情么？再說我們并沒有分開，我們只是不在結婚證上，我還是愛你你也還是愛我的。

如果你跟別人結了婚還跟我好，那你就不是一個好女人了。我不希望你成為壞女人。

可是你知道，我是不會再愛上別人了。

既然這樣，那你跟人家結婚不是欺騙人家了嗎？你怎么能做這樣的事呢？

那我跟他說實話。

你不覺得你太冷酷了？要知道，你是跟人家做夫妻，這不是好玩的。而且我覺得，這樣對你的形象也是有損害的，他會認為你是一個固執任性、自私自利的女人。

我不在乎。

我不是擔心你在他的心目中形象怎么不好，而是擔心看上了這樣差素質女人的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他是個狂妄、虛偽的男人，你說，我怎么放心？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是我和他做夫妻，又不是你和他做夫妻。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是一家人，我是外人？

是啊，我知道，我遲早是要成為外人的。

別說，我不想聽。

你不想聽我也要說，反正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的病這么拖下去。你知道我們現在的處境嗎？我們是在和時間賽跑。

關你什么事？

你是我男人，你忘了我們談戀愛時說的那些話了嗎？你說，無論什么時候，我們都要互相幫助，現在，我怎么能撇下你不管？

我說了，不要你管就是不要你管。

你還說，相愛是一種責任，是你對我負責，也是我對你負責，現在你這樣，怎么對得起我？怎么談得上對我負責？

是的，我對不起你，因為我得了這種病?，F在，我不愛你，你也不愛我，所以沒必要對你負責。反正馬上會有人對你負責的。你說你愛我是因為怕打擊我，你是在憐憫我。難道你不知道我最討厭別人的憐憫嗎？我是個鄉下人，我父母一直因為我而在村里人面前自豪?？上麄兊淖院酪部煲Y束了。說到我的父母，我真是要哭，他們辛辛苦苦送我讀書，把我培養成人，可沒得過我一天的好處，至今還在種地。每想到這里，我不由得恨命運的不公。兩年來，我們一直瞞著他們，不讓他們知道真相，有時候他們好像有所覺察，但我們馬上就遮掩過去了。我們甚至想辦法阻止他們到城里來看我們，如果他們看到了我們的生活，一定會什么都知道的。為此，我們還背負著不孝的名聲。不然，他們的精神大概馬上就要崩潰。上次我們回家，媽問我為什么越來越瘦，臉色那么難看，問你為什么老穿著那件舊衣服，我們不是好不容易才打消他們的懷疑么？好在這一切馬上也要結束了，做一個不孝的人其實是很累的，他們馬上會明白他們的兒子其實挺高尚是不是？所以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我病得挺值，不然誰知道我也是一個高尚的人呢？要離婚我們就趕快離，并且我請求你，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是我要跟你離而不是你跟我離，你說我知道治病無望不忍心看著你繼續受苦，就堅持要離婚，這既可以顯出我是一個道德高尚的人，也不會使人誤以為你忍受不了這種生活在半路上甩了我，雖然從人性的角度來說，不管你怎么做都是很正常的。

別這么冷嘲熱諷好不好？我受不了。

我哪敢諷刺你，瞧，我還有那個資格嗎？

你說過，我們永遠不要互相傷害。越是相愛的人，他的傷害也越深，不管別人說什么我都不在乎，但我在乎你。剛結婚的時候，我們因為性格的原因，有時候也會有爭吵，那時你故意氣我我也故意氣你，后來你就說了這句話，難道你都忘了么？

那是什么時候，現在是什么時候？

我不管它是什么時候，這跟時候有什么關系？

可我跟它有關系。那時我是活蹦亂跳的，現在我是快要死的人。

別，不許你說那個字！

你還挺迷信，可迷信又救不了命。

現在我明白了，人在絕望和求告無助的時候就會迷信。

挺深刻的嘛，就沖著你這句話，你去拿離婚協議書來，我在上面簽字。離就離，爽快點，這樣我才是個男人。我要讓別人知道，我是一個堅強的人。我不是懦夫。不會向命運乞求什么。我沒有痛哭流涕。

但現在你是在賭氣。

反正結果是一樣的，又何必在乎那個過程呢？現在，人們關心的只是結果，誰又在乎什么過程呢？

那好，我這就到民政局去拿離婚協議書來。

你看看這個人怎么樣？

要我說，你拿人家的報紙也別太勤了，人家的工資也是很低的，每月賣舊報紙的錢對于他來說有很大作用，或者你們廠里用這廢報紙抵了他工資的一部分呢。

我把事情跟老劉講了，他十分同情我們，每天都及時把報紙給我了。

干嘛告訴他？那我今天不出去散步了，那天碰到他我還跟他笑了一笑呢，現在你讓我怎么好意思看到他？

他是挺好的人，你用不著那么敏感。

難道他沒有說我可憐？

他不是你那個意思。

你說，他說沒說我可憐？

人家不過是一句關心的話嘛，你真的不要這么敏感，這對你的身體沒有好處。

我不在乎。

又來了你。好了我們不談這些，來，還是來看看這個人怎么樣：某男，38歲，身高1．72米，品貌端正，事業有成，欲覓一溫柔賢慧女子為妻，要求30歲以下，大?；虼髮Ｒ陨蠈W歷，本地戶口者優先。你說，事業有成是不是很有錢？

問題是，他這么好的條件為什么到這么晚才結婚？

是啊。

再說，女人的溫柔賢慧哪是寫在臉上的，可以一眼看得出來？

是啊。

由此可以推斷這個人的征婚啟事不大靠得住。

那就看下一個：某男，30歲，英俊瀟灑，有房有車，自己開公司，哎呀，這個人條件太好了，就不用考慮了。

怎么不用考慮，你不是想找個有錢的嗎？有房有車就是錢啊。念，往下念。

人家才30歲，我已經26了，我不念，要念你念吧。

那就讓我念，你聽好了：多年來為了事業忘了愛倩，現在欲尋找生活的另一半，要求漂亮文靜，有修養，會持家，誠實，貞潔。

這是什么意思？

大概他要求人家是處女吧。

下一個，下一個。

某男，40歲，私營企業老板，遭遇人生三大不幸中的中年喪偶，想重新得到感情的慰藉，要求女方年齡35歲以下，身高1．60米以上，相貌過得去，性格大方，婚否不限，尤其歡迎遭遇過人生苦痛，懂得珍惜感情和生活的女子來函來電。

哎呀，我看這個比較符合。

是嗎？你就那么肯定？

如果把我們之間的事情告訴他，他一定會被感動的。

然后他就同倩你了，答應給你錢，是不是？

我跟他直說，如果他救了你的命，我肯定要報答他。他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你怎么報答他？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你們之間有心靈上的勾通？我看你是熱過頭了，假如他要先和你上床，你怎么辦？

他不答應給你治病，我怎么會跟他上床？

如果他說，你只有先和他上床他才會答應你的條件呢？

那就上，反正我不想失去機會。難道我怕他不成？

如果他跟你上了床，又把你甩了，他不過是想玩你一把，你怎么辦？聽說現在有很多人打著征婚的幌子，到處騙財騙色。

那我就跟他拼了。

你跟他拼？你是他的對手？說不定他一下就把你打倒在地上，讓你爬不起來。

不管怎么樣，我也要跟他拼。如果事情到了那一步，我也不想活了。

瞎說，難道你想先扔下我？

那你說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怎么辦。

還是不能先跟他上床，如果他不答應，那就算了，說明他不是我想找的人，對不對？

哎，你說，要不我先跟他簽個合同？

你干嘛不說話？你臉色好像不好，好了，今天我們不談這些，好不好？

怎么啦？你怎么啦？嗚嗚。

120，是120嗎？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