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殺
鵓鴣于村最近幾天,被暗殺團洗劫。村農會主任于得水,被大橋鎮據點上的偽軍小隊長祁三和暗殺團帶走了,祁三的媳婦杏花也被祁三親手殺死在家中。
這大橋鎮緊靠運河,祁三也是那鵓鴣于村的人,這小子心狠手辣,他在大橋鎮據點當偽軍小隊長,被他捉去的人十有八九,被捆起來,裝進麻袋,扔進運河里喂了魚。于得水被那祁三抓去后,村上的人都為于得水捏了一把汗,都說,于得水這一去,兇多吉少。其實,于得水和祁三,兩個人從小是光著屁股一塊長大的,長大以后,并常在一塊吃吃喝喝,后來又成了拜把子盟兄弟。二人反目,甚至,鬧得水火不容,就是因為一個女人,一個叫杏花的女人。
杏花是祁三的女人,生得如花似玉,在周圍十里八鄉漂亮得出了名。祁三結婚三年后,到鎮上當了偽軍,把個漂亮的女人扔在家里。這幾年正趕上村里土改,村上的惡霸、地主、壞分子,都弄出去游了街,有人就想到了在外邊當偽軍小隊長的祁三的女人杏花,也將她列入游街的名單之內。但被那農會主任于得水攔下了。有人心領神會,認為這杏花是于得水盟弟的媳婦,更深一層的意思,如今,這于得水,三十多歲了,還未嘗見女人啥滋味,這么鮮嫩的一塊肥肉,誰不眼饞?祁三不在家這幾年,有人常看見于得水給杏花家里挑水、送菜,幫她割麥子、泥房,更深一層的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了。
土改后各地鬧起了暗殺團,鵓鴣于村上被斗的人,跑到了大橋據點里,告了于得水一狀,說,于得水,在村里非常霸道,共產共妻,連盟弟的媳婦也不放過。這事被祁三聽到后,氣得咬牙切齒,揚言,一定要親手把于得水宰了,以報那霸妻之恨。
這天,祁三聯合暗殺團,連夜進了鵓鴣于村,從那被窩里,把于得水掏出來,讓暗殺團綁走了。
祁三趁機回了家。此時,那杏花睡得正香,見祁三回來,她滿臉含笑,連衣服也沒穿好,就想上來親熱,誰知那祁三把臉一翻,抬起一腳,把那杏花踹在了地上,隨即把那手槍從腰里掏出來,指著她的頭,說:“你和于得水干的好事,我都知道了,你們不是想做長久的夫妻嘛,我今天就成全你們?!?/p>
杏花一聽,愣了,說:“你這是從哪里聽來的閑話,人家于得水,可不是那樣的人。”
祁三哈哈一笑,說:“天底下哪有不吃腥的貓啊,你少來這一套?!?/p>
杏花說:“你殺我可以,可你不能傷害于得水。”
祁三哈哈一笑,說:“好啊,臨死你還為他正名,他現在已經在我的手里,今天,我回去,就把他扔到運河里喂了王八,不過,你希罕的那玩意兒,我會給你送回來?!闭f著,他惡狠狠地舉起了槍,槍響了,那杏花捂著胸口倒了下去……
祁三回到了大橋鎮據點,暗殺團們特地送來了酒肉,魚蝦,大擺宴席,特為那祁三慶功。祁三吃飽喝足,帶著點兒酒氣,從一支大槍上,卸下一把刺刀,提在手里,來到關于得水的小屋前,他打算把于得水的那三大件割下來,以報那奸妻之恨。他令一個偽軍開了門,來到于得水的面前,嘿嘿地笑了兩聲,便命那個偽軍:“把他的褲子褪下來?!蹦怯诘盟难澴颖煌氏聛砹?,祁三向于得水的襠里一看,不由得一驚,才發現,他的襠里那個屬于男人特有的東西,已經不見了,他已經成了一個不男不女的人。他這才想起,曾經聽村上的人說,于得水當民兵那陣,在一次布雷中,地雷爆炸,他受了傷,想不到他的那東西被炸掉了。村上的人傳言,于得水和那杏花有染,看來,是一樁冤案,杏花就這樣被他無緣無故地殺了,她死得屈啊。他想到杏花死去時那最后的目光,不由得手也有些抖了,眼里也掉下了淚。
當晚,暗殺團們把捉來的農會干部捆了,裝進麻袋。于得水是祁三親手裝進麻袋的。暗殺團們七手八腳地將人抬到了橋上,叫一聲號,都扔進運河里。
第二天,鵓鴣于村上,得知于得水被暗殺團殺害的消息,非常悲憤,便由農會出頭,高搭靈棚,準備為于得水開追悼會。
于得水放大了的照片,圍著黑紗,剛掛在靈棚上,于得水卻回到了村里。原來,他被裝進麻袋,扔到水里以后,他經過一番掙扎,卻神奇地從身邊摸到了一把刀子,他便用這把刀子割斷繩子,割開麻袋,從水里跑出來。而這把刀子是誰放在他身上的呢,這似乎是個謎。
一年以后,于得水發現,杏花的墳上,有一用幾百朵鮮花扎成的花圈。于得水推測,祁三一定偷偷地來過。
之后,八路軍的大炮,把大橋鎮的據點轟平了。在追截逃跑的偽軍時,祁三被亂槍打死,是于得水把他的尸首弄回和那杏花合葬的。
劉家兄弟
激烈的槍炮聲直直地響了一夜,到黎明時,才停下來,濃濃的硝煙,把整個的天空都彌漫了。此時,正是初春,地上一片片鮮紅的血把剛剛露頭的麥苗都染紅了,到處是人的尸體,到處是被炸死的馬匹,斷裂的樹干,炸斷的槍支……
這兒剛剛發生了一場遭遇戰。八路軍的縣大隊一百余人和數倍于他們的漢奸隊——他們自稱皇協軍,遭遇了。雙方從天黑打到天亮,都傷亡慘重,漢奸隊的的尸首像麥個子似的,橫七豎八地倒在麥田里,八路軍的縣大隊百十人的隊伍,到突出重圍時,只剩下二十余人,隊長劉拴,在掩護弟兄們突圍時,腿上中彈,被俘。
俘虜他的是當地有名的漢奸隊的頭子劉柱,八路軍縣大隊長劉拴的弟弟。一母同胞,卻在兩個敵對的軍營里公務,天天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在靠近村外的一個小酒館里,一張桌上擺滿了酒菜??h大隊長劉拴被帶到了酒館里,坐下。劉柱也來了,一看這陣勢,劉拴不由得哈哈大笑,說:“這是送行酒吧?”
劉柱說:“不,哥,咱弟兄有好長的時間沒敘敘了,這是敘情酒。”
劉拴說:“不管什么酒,既然擺上了,就要吃啊?!闭f著,他抓起酒壺,自斟自飲起來。
劉柱端起了酒,說:“哥,咱哥倆走的雖不是一條路,可總是那一母同胞??!”
“唔,你還知道你姓劉,我當你忘了呢。”
劉柱說:“在這個亂世,哥,人不是常說嘛,勝者王侯敗者賊,你應看清這個形勢?!?/p>
劉栓說:“不管怎么亂,我還知道我是個中國人!”
“這也是大勢所趨,”劉柱喝了一口酒,繼續說:“現在你看看,全中國哪一塊地方不插著日本的國旗,你想反,反得了嗎?就靠八路那幾棵破槍,那不是雞蛋碰石頭?”
劉拴聽到這里,一拍桌子,趔趔趄趄地站起來,說:“就算還剩下一個人,也不愿當亡國奴,哈哈,當然不包括你!”
“看來咱們弟兄是冰火不同爐了。”劉柱氣得一連喝了幾杯酒。他強壓住怒火,說,“哥,說實在的,藤野太君很看重你,知道咱們兩個的關系,他希望你過來,咱們哥兒倆一塊兒干,打虎親兄弟嘛,只要你過來,你那官兒不會小的。這不,我把那嫂子和侄兒虎子都接來了?!闭f著,他把手一揮,兩個帶槍的漢奸,把虎子和他的媽媽押過來。
劉柱假惺惺地站起來,喊了一聲:“嫂子!”又伸出手,去拉那孩子,誰知孩子毫不給他一點面子,“呸!”的一聲,吐了劉柱一臉唾沫,接著又罵了一聲:“漢奸!”
劉柱憤憤地掏出了手絹,擦了擦臉,鼻子里哼哼了兩聲。
這時,劉拴酒足飯飽,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扔,說:“差不多了吧,應該上路了,是我自己走,還是我們全家一塊走?如果你還承認姓劉的話,應當把你的侄兒留下,因為他還是個孩子!”
劉柱陰險地笑笑,說,“我知道怎么辦,該留下會留下的?!闭f著,他向身旁的一個兵一努嘴,便把那母子二人帶了出去。接著,外面,傳來了兩聲槍響。
這時,劉拴站起來,望著窗外,只見那綠綠的草坪上,那母子二人,已躺在那里,鮮血已把那草坪染紅了……
劉拴心里一顫,隨即冷笑一聲,罵道:“野獸!”接著,他回過身來,說,“斬草除根,你們都做了,下一步該輪到我了吧?!?/p>
劉柱陰險地一笑,說:“你不是想死嗎,可是不讓你死得這么快。讓你看著你的親人,在你眼前死掉,這比割你的肉還要難受吧?!?/p>
劉拴冷笑一聲:“我看你們瘋狂不了幾時!快開槍吧!”
“哈哈……”劉柱笑了,“真不愧是劉家的英雄,今天,我要殺了你,顯得有些以強欺弱,那就太不仗義了,你不是想跟我較量嘛,我放了你,看你有什么辦法來收拾我!”
“別猖狂,笑到最后的不見的是你!”劉拴說。
“那就等著瞧!”
“你不要后悔呀,”
“不后悔!”劉柱說。
“好,一言為定!”
劉柱笑笑,一揮手,帶著他的兵,走了。
十年以后,那劉拴轉戰南北,已從一個八路軍縣大隊的隊長,成了解放軍一個野戰軍的團長。他們團奉命和解放軍十七團、十八團,開赴京津南地區,解放被國民黨殘余部隊還頑固盤踞的地方,他們所到之處,勢如破竹,一月內,拿下了十幾個縣城,最后,只剩下京南的重鎮浮陽這個小城,卻遇到了阻力。
這個浮陽城,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歷史,城內有鼓樓、鐘樓,名剎、古代名人的花園、碑林,還有北方全國最大的清真寺,是全國數得著的文化古城,是炎黃子孫留下來的寶地,可這個小城偏偏是劉拴的弟弟劉柱據守。鬼子投降后,劉柱搖身一變,鉆進了國民黨的軍隊,幾經鉆營,由一個副官成了一方面軍的團長,據守浮陽古城,沒想到,如今,也成了驚弓之鳥。
老天真會安排,一方面是敵對的雙方,一方面又是同胞兄弟。
十年前,劉柱殺了劉拴的妻子兒子,這殺妻滅子之恨,如今,還深深地藏在劉拴的心里,有那么多的恩恩怨怨,早已給他們構成了箭拔弩張之勢。
解放軍三個團,把個小城圍得水泄不通,兵臨城下,劉柱已成了甕中之鱉。按解放軍現在的武器和裝備實力,這么一個小城,只需一頓炮火,就可夷為平地。
可接上級的命令,要保護這個文化古城,爭取劉柱投降或者他們的士兵起義。按劉柱的脾性,讓他投降,卻有一定的難度。
上級致電劉拴,要他摒棄前嫌,顧全大局,做劉柱工作,力爭劉柱回到人民這方面來。接到了這份電報后,劉拴一夜未睡,殺妻滅子之恨,使他很難接受這個意見。但,最后斗爭的結果,還是服從了上級的命令。于是,他鋪下紙,以兄長的口吻,給劉柱寫了一封信,要他改邪歸正,向人民靠攏,他保證不忌前嫌。信,送進城里去了,很快地便得到了劉柱的回音,他要劉拴親自到浮陽城里談判,只一個人去,不帶槍支。
接到這個信后,團里人都認為這里有詐,怕劉拴去了吃虧,都不同意他去。劉拴斟酌再三,認為目前的劉柱已沒有了日寇在時的那種驕橫之氣,他去了,向他申明大義,講清形勢,他也許會回頭,當然,根據這小子,殺他嫂子和侄兒毫不手軟的情況,他去了,劉柱也許會拿他當人質,做垂死的掙扎。無論怎么樣,這個鴻門宴,他還是要去的。
第二天清早,他只身一人來到了浮陽城下,向守門的人說明了情況,城上人放下了吊橋,經過搜身后便放劉拴進城去了。
解放軍兵團里的人都為劉拴捏著一把汗。
劉拴進到了城里,呼啦一下,幾十把刺刀同時對著他。他面帶微笑,坦然地走進那槍林里。這時,劉柱被幾個拿槍的偽軍簇擁著,來到了劉拴的面前,冷笑著說:“真不愧劉家的英雄,你不怕我拿你當人質嗎?”
劉拴笑笑,說:“如果怕,就不來了。不過,真正怕的不是我,是你!兵臨城下,難道你沒感到末日的來臨?”
劉柱一聽,馬上把臉一翻,拔出了手槍,大喝一聲:“把他給我綁了!”
這時,幾個如狼似虎的偽軍擁上來把劉拴掀倒,用繩綁了。
劉柱用那手槍對著劉拴的腦袋,冷笑一聲,說:“這是你第二次落在我的手里,你知道我這次怎么處理你嗎?”
劉拴笑笑:“仍和上次一樣,我既然來了,就不怕死。不過,你這次和我心情不一樣,就算是你把我殺了,也挽救不了你覆滅的下場,你記得當初我和你說的那話嗎?笑到最后的不是你!哈哈哈……”
“啊——”劉柱像一只負了傷的野獸,從地上跳起來,揮起手中的槍,砰,砰,砰,一連向空中放了三槍,然后,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劉拴被押起來。
僵持了一天,不見城里的動靜。解放軍十七團、十八團兩個團長,怒火中燒,已將大炮調好,正要命令攻城時,突然,那浮陽城上掛起了白旗。接著,城門大開,兄弟倆并排著,從城里走出來。
經過改編,那劉柱成了解放軍一個野戰兵團的副團長。接交工作完成后,正逢清明節,他向上級請假,說要回家掃墓,上級批準了。于是,哥兒倆坐上一輛吉普車,一塊來到了劉家的祖墳。
他們父母的死,劉柱根本不知道。
劉拴說:“你嫂子和侄兒死了后,咱爹娘因為疼兒媳和孫子,不幾天也都死了。”
這些話,如刀子一樣刺著劉柱的心,在親人面前,他深感罪孽深重。
他們走進了墳塋,這兒墳丘累累,荒草萋萋,到了他們父母的墳前,兩個人跪下,磕了三個頭,劉柱哭了,說:“爸,媽,恕兒子不孝!”接著,劉柱又問:“我嫂子和侄兒的墳呢?”
在他們父母墳塋的左邊,就是那劉柱嫂子的墳,劉柱那小侄子的墳,在他嫂子的墳左邊,小小的,只有簸羅大小,上面長滿了野花。
劉柱來到了他們的墳前,跪下,哭著:“嫂子,侄兒,我不是人,我對不起你們呀……”接著,槍響了。
劉拴一驚,定睛看時,只見劉柱手握手槍,已自殺在他嫂子和侄兒的墳前。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