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

第二章

（一）

乘車走馬，跋山涉水，披風沐雨，曉行夜宿。因為沿途兵戈四起，烽煙彌漫，魏徵偕同魏泰兩人，一路備嘗艱辛，竟用了一個多月時間，才來到了鉅鹿郡境。

已是九月秋涼天氣，山間黃蘆染紅，湖畔荻花絮白，梧桐葉落，衰草粘天，遠遠看到大陸澤上的鹽堆在陽光下閃著青輝，卻少有人在那里忙碌勞作。一種蕭瑟、蒼涼的感覺，頓時充溢在魏徵的心頭：才走得幾個月，故鄉已沒有先前的歡樂和生氣了！呵！國家興衰，山川動容，宇宙萬物就像人意一樣通靈，竟也能透出這世道陵替的消息來啊！

漸漸已近家門，遠遠看得見棘籬后疏落的榆樹梢頭和幾椽茅舍的屋頂。魏徵、魏泰加快了腳步，穿行在田間小徑上。一陣涼風過處，隱隱傳來了聲聲兒歌。魏徵側耳細聽，那曲詞似乎曾在旅途上聽到過，當時行色匆匆，卻也未加細究；想不到風傳千里，竟從徐淮大地飄到了燕趙古境。他有意放慢了腳步，細細辨味，只聽那兒歌唱道：

“要抗兵，

要抗選，

家家要把鐵器斂，

斂起鐵來做成槍，

昏君贓官殺個光。”

歌聲激憤、渾厚，高一陣，低一陣，遠一陣，近一陣……就像響棰敲擊著魏徵的胸口。

“阿泰，你聽，你聽聽這歌兒。”他回過頭來，招呼著身后的魏泰。

魏泰這時也停住了腳步，開始注意傾聽起那遠處傳來的歌聲。

“你也學著唱唱。”魏徵索興讓魏泰放下肩頭的箱籠。魏泰不好意思地笑笑，臉紅啦。

“唱啊，阿泰，唱嘛！”說著，魏徵先自用手掌合著那兒歌的節奏拍打著，輕輕地哼和起來。

看著魏泰也終于靦腆地翕動著嘴唇，低聲地哼唱時，魏徵高興地笑了。

“詩言志，歌詠言……這是人心向背的‘國風’啊！的確已到了改朝換代的時候了！”魏徵自言自語地說著。

穿過田垅，繞過一口小小的池塘，幽靜的山腳下，一字兒排開五間草屋；草屋前用棘籬圍攔起一畝見方的院落，院落里高高的榆樹下，搭起了葡萄架，架上的葡萄已經成熟，那青翠鮮亮、赭紫閃光的串串葡萄垂掛下來，散發著誘人的清香；葡萄架下的石桌、石磴，錯落有致地散置在院落各處，仿佛正期待著主人的歸來，依然如同平日似地好在這里漫步、沉思，在這里品茗讀書，在這里飲酒賦詩……呵！多么熟悉、多么親切的地方！這就是我下曲陽的老家啊！——故鄉！我回來了！

“汪汪汪……”，一陣犬吠，驚動了屋里的主人。籬門開處，那通體金黃的門犬“杏豹”先就親昵地撲到了魏徵的身前，它圍著魏徵前后蹦跳吠叫，長長的尾巴不停地擺動，又時而用舌頭舐著自己主人的靴子……

“杏豹！”喝住門狗對魏泰嗥吠、抓撲，隨著出現了夫人裴氏。那是一個約摸二十五、六歲年紀的青年婦女。她面容端正、清秀，不施脂粉而明麗、溫雅；她體態輕盈、婀娜，卻不失穩重、端莊風范；她衣著家常自織布服，不事裝飾而給人以素凈、明快之感。“回來了！”她施禮道過珍重，就接過了魏徵肩頭的布囊。

緊跟著裴氏，歡跳著抓住魏徵衣襟和雙手的，是他的六歲的侄兒叔慈和四歲的女兒叔珊。他們天真地蹦著，笑著，興奮而又大聲地呼喚著：“叔叔！”“爸爸！”那無邪的熱情，感染得魏徵也動情地爽朗大笑，他一手一個抱起了可愛的孩子，親吻著他們稚嫩的面頰。

最后出現在他的面前的，是他的內侄、裴氏的從子裴均。這個儒生打扮的、十八歲的青年，彬彬有禮地呼喚了一聲“姑丈”以后，就先領著魏泰，把箱籠挑進茅屋。——近年來，全仗著他撐持著家事的外場呵！

故鄉情，天倫樂，使魏徵暫且忘記了那外面世界的喧囂和紛擾，也沖淡了一路上廬舍為墟、瘡痍滿目的不快印象，更洗凈了鞍馬勞頓、千里跋涉的仆仆風塵。

凈身、更衣以后，已是掌燈時分。全家團團圍坐在一張圓桌邊晚餐。這是一次輕快、歡樂、和諧而不拘禮儀的家庭聚會。菜肴簡樸而并不豐盛，但卻新鮮而又可口。家釀的琥珀葡萄酒醇厚沁脾；夫人裴氏親手調制的桂花板栗羹，依然是那樣清冽地散發著淡淡的幽香；裴均剝摘細切的菰芽脆嫩爽口；魏泰在門前池塘里捕捉的鱖魚，具有鮮美的江南風味；叔慈和叔珊用小手撈摘來的兩角青菱，水靈靈地潔白鮮嫩……

魏徵給每個人的酒盅里斟滿了酒，即使是叔慈、叔珊面前的小酒杯里，他也象征式地滴上了幾滴葡萄酒。

“來！大家舉杯！”魏徵率先端起了酒杯，“慶賀全家團圓！慶賀我家新添了一個親人！”他特意和魏泰碰了杯；夫人裴氏也親切地向魏泰勸酒；“歡迎泰哥來！歡迎泰哥來！”叔慈和叔珊拍起了小手掌歡叫著；裴均和魏泰碰杯后，兩個年青人都一飲而盡。

“為老爺和阿泰回家接風！”裴氏起身祝酒。大家再一次浸沉在一片愉快、溫暖的和睦氣氛中……

晚餐在舒暢、輕快的歡聲笑語中進行。充溢著溫馨春風的小小茅舍，暫時把人間的憂患、痛苦關在門外，就連“杏豹”也高興得在桌子下忙碌地走來走去，噴著響鼻，搖著尾巴，分享著這一家人的歡樂。

魏徵今天的興致特好，他向全家人回敘著離家后的所見所聞、上陽的御駕東幸盛況，自然也描繪了饑荒、戰亂和可能到來的事變，并且講述了魏泰的身世和遭遇……但醇酒所帶來的興奮和家人重聚的樂趣，終究消除了人世的辛酸和苦澀，全家人都珍惜這難得的歡敘，誰也不愿意在這明朗的生活畫面上，灑下灰暗斑駁的投影。

一反長期素食的習慣，魏徵今天也破例地動了葷；他為自己滿滿地斟了一杯葡萄酒，就舉箸挑起了一塊鱖魚細肉……夫人和裴均都驚異地注意到了他這一反常的舉動——老爺難道有了什么新的想頭？是的，魏徵自己心里明白：他到家的當天，也正是他出山的開始；這家人歡聚的天倫宴，也正是他棄道出山的誓師酒。當他細細咀嚼著這鱖魚的美味時，不禁想到了晉代的張翰。秋風忽憶江東行，——正當八王之亂已萌先兆的時候，太原太守張翰藉口金秋九月故鄉松江鱖魚肥、莼菜美，掛冠而去，避世返鄉；而今天，他口食鱖魚，卻一反張翰當年的作為，在九月金秋行將告別故鄉，還俗出山，投身于當今亂世，為創建一個鼎盛新朝去開辟自己的道路……

想到這里，他不覺志激于胸，情滿于懷，興奮而又莊嚴地舉起了酒杯……

正當他舉杯欲飲的時候，夫人裴氏、裴均，還有跟在他們身后的魏泰，都舉杯來到了他的面前。——他凝思的神情，早已觸動了裴氏和裴均的心弦，他們為老爺可能作出的新的重大決定而暗自慶幸和深深祝福。

四只酒杯高高舉起，“叮當”碰響：

“干！”……

（二）

夜，靜謐的夜。田野悄然，萬籟俱寂。

安頓了叔慈、叔珊和魏泰入睡，魏徵就偕夫人裴氏來到茅舍西頭的書房里。

一盞琉璃燭燈，映照得書房明亮而又恬靜；香爐里點燃著一枝蘭香，清幽的香味飄散在書房的四周。

魏徵和裴氏在書桌旁落坐。

看著妻子稍顯消瘦的臉龐，魏徵輕輕地、深情地扶住了裴氏的肩膀：“婉卿，苦了你了！”——是啊！她本出身于絳州聞喜望族、書香門第。只因先父長賢在北齊屯留令任內，與其父裴文仲同僚，有父執之誼；再加上同族長者、先輩們的敦促，五年前在自己學道中期，與她結縭成親。五年來，自己少在家門而游學四方，全賴她賢慧端淑，操持家務，得無斷炊之虞，而有溫飽之備；平日里夫妻間和詩論文，也頻添了知心的溫暖，更多得一分切磋學問的機會。想到自己為求立業之本，浪跡江湖，潦倒半生，使她為自己擔驚受怕，承受清苦，尤覺愧疚而更增情愛：“我不善經營，少理家務，加重了你肩上擔子的分量，我心總覺不安。”

“玄成，快別這么說。”裴氏羞赧地低下了頭，“真正苦的是你，你千里奔走，霜晨風夕，辛苦半世，至今功業難就；志性切直又少世故，才遺草澤而報國無門，我時時為你痛惜哩！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我再累也比不得你苦啊！”

……夫婦間互致殷勤、勸勉，又談了一會家事以后，魏徵照例要裴氏讀些書來聽；多年來，他總是從妻子頓挫清俐的讀書聲中，尋求到一分心靈的慰藉，而少卻了一層才不為世用的煩惱。

“婉卿，我出門幾月，你又新讀了些書吧？快挑些來讀給我聽。”

“你一路辛苦，今兒就早點歇息吧！”

“咳！書聲催我入夢，——哪天臨睡前不讀點書，我就很難睡得安穩！快，快讀些切時的詩、書來聽聽。”

看著丈夫興致正濃，又有感于方才一番對遭際坎坷的慨嘆，裴氏也油然生出一種情發乎中而言傳于外的要求。

“我還是給你背誦兩節《離騷》吧！”

“好！且借楚辭以澆胸中塊壘吧！——你且吟來！”

“朝吾將濟于白水兮，登閬風而紲馬。

忽反顧以流涕兮，哀高丘之無女。

勉遠逝而無狐疑兮，孰求美而釋汝？

何所獨無芳草兮，爾何懷乎故宇？”

在這夜闌人靜時分，裴氏那幽怨而略帶悲憤的音調，給人以回腸蕩氣的強烈共鳴，而更加托現了詩句深婉綿邈的感情。

“……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勿迫；

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魏徵被妻子的朗誦聲深深感動了；他理解裴氏對于自己身處逆境的體貼，就情不自禁地也接口朗誦了《離騷》中以上這一節詩。這是他眼前的內心獨白，也是回答他妻子的真摯心曲。

一種不甘寂寞而心懷追求的強烈激情，剎時間沖擊著魏徵的胸口，他需要重溫多年來孤詣探究的學術：

“婉卿，你把那本太公望的《陰符經》找來給我。”

“怎么？你又要讀這本書啦？”她一面從書柜里翻尋出《陰符經》，一面委婉地勸說：“天已不早，你還是早些歇息才好。——何況這縱橫捭闔之說，只適用于戰國亂世，難成平天下的治業；它會耗盡你一生的心血的！”

“咳，你這就錯了！公孫衍、張儀，一縱一橫，豈只用于撥亂，更有助于反正。”魏徵接過《陰符經》，把它展開在書案上：“你忘了《孟子·滕文公》上的這兩句話了？——‘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我不樂于去游說亂世諸侯，但我將尋求熄天下而使民安居的政治之道……”

正在夫婦駁難論文的時候，門開處，裴均走了進來。

“姑丈、姑母還沒有將息？我方才聽得姑丈、姑母正在吟讀《離騷》，就進來看看。打擾了！”

“好，均兒你來得正好，你且來評評……”魏徵把裴均讓到了書桌旁。

“姑丈又在看《陰符經》？”裴均瞥見案頭的書卷，發問道：“這本書姑丈不是已經攻讀再三了嗎？”

“這就需要同你們年輕人講講讀書的要義了！”魏徵興味盎然地發揮著自己的見解：“讀書貴在釋疑、質疑。釋疑就是看懂；質疑便是設問。初初看懂以后再提出不懂的新的疑問；提出疑問以后又去進一步看懂，了解書中更深一層的意思。如此反復，窮其義理，這就書為我有，書為我用。——這也就是再三精讀的妙處。”魏徵拿起了書案上的《陰符經》：“且以這本書來說吧！當年蘇秦學成下山之時，鬼谷子交給他這卷書，告誡他說：‘此書不能僅讀一過，而須再三精讀。它是專攻治國用兵的好書，于你日后功業大有用處。’其后，蘇秦游說秦王失敗，想到鬼谷子臨別囑咐，乃埋頭一年再讀《陰符經》，恍然領悟，‘天下大勢，如在掌中’。此后蘇秦游說列國合縱抗秦，終致成功。我等又怎可掉以輕心，不求甚解？”

“噢，姑丈提起游說諸侯，侄兒有一事正要稟告。”裴均從斜襟處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呈遞給魏徵：“這是武陽郡丞元寶藏親致姑丈的密札，前月專程派人送來的，請姑丈過目。”

“元郡丞還曾兩次差人來詢問過老爺的歸期。”裴氏此時也提起了這件事：“他言道，一俟老爺歸來，請速去回音。”

“你等諒我不預世務，淡于官場，才遲遲不言吧？”魏徵打開了元寶藏的密札，“且看他說些什么？”

三人一齊向鋪展在書案上的書信看去，只見那上面寫道：

“……近觀時勢，四海板蕩，天地草昧，群雄競起，問鼎洛京，禍連武陽。太守通守，具名靈位；魏州百務，乃由郡丞。寶藏一介武夫，才淺識短，難合通變，尤多乖謬，經營失據，每事踟躕；雖則勞神苦形，未能盡符于理。先生龍蟄鳳潛，志宏才俊，聲聞遐邇，私誠傾慕。宜乘時展用，救我黎庶，參謀帷幄，佐我吏事。請典管記，無煩此讓。……”

“老爺意下如何？”裴氏先打破了魏徵的沉思。

“出山問事，只在早晚，只是擇木為難，究竟先到何處為好？……”魏徵反剪雙手，在書房里慢慢走動，沉吟思忖。

“姑丈，恕侄兒直言，看今晚姑丈席間舉動，想必出山之志已定；際此時局紛紜，侄兒愚見，則以早出為宜……”裴均從旁插話說。

“此番我去徐淮，師兄徐洪客且也曾薦引我去蒲山公李密處入幕；近傳李密、翟讓出瓦崗，攻滎陽，滎陽通守張須戰死，威聲大振。當此時節，我去投奔，難免攀附之嫌，又兼軍旅行蹤，捉摸不定，鉅鹿至滎陽，道路阻隔……”魏徵審度時勢，考慮去從利害，一時拿不定主意。

裴氏深知丈夫為人，一向不愿夤緣附會，而愿以自己的才具為人見知，保持正直的人格，就進言說：“我看元郡丞來信，辭懇情真，又曾三番兩次差人敦請；他本性粗豪耿直，老爺也是深知的，且武陽地在旁州，路途較為平安，我意……”

“好，我意已定。”魏徵斷然地從畫插瓷鼎里取出箋紙，讓裴均坐落在書案前，“均兒，你且為我書復元郡丞……”

（三）

經過書函往返，又過了近一個月時間。魏徵經與裴氏、裴均商定，決定應武陽郡丞元寶藏之請，出任記室；為便于照應，舉家遷住魏州內黃，家事托付裴均照管，自己偕魏泰赴任。

行前，又用了幾天時間，魏徵一一向鄰里故交、長輩族親拜別；裴均也就田產、債券、宅權、家什等料理清楚。待一切停當，眼看已是十月十八深秋時節了。

這天，天高氣爽，萬里無云。元寶藏派出四車、八馬、十二名府兵，前來幫忙搬家，并護送裴氏一行先去內黃，然后跟隨魏徵由內黃逕赴武陽。

約摸近辰時分，下曲陽里民扶老攜幼，紛紛來至村口，為魏徵一家送行。

依依惜別的深情，使魏徵感受到了鄉親們叮嚀囑咐的趨勢和殷切期望的溫暖。——忘不掉啊！生我養我的下曲陽！忘不掉啊！勤勞樸實的父老鄉親！當魏徵策馬縱轡已經隨車隊走上官道回頭時，他看到村口苦楝樹下的眾鄉親們，依然佇立在高丘土阜上遙望招手。一種莫名的惆悵和苦澀之情，濡濕了他的眼睛，歷歷往事一一展現在自己的目前……

從五世祖魏珉以后，魏徵的先世就離開了祖籍館陶，宦游出仕于燕、冀、相、魏一帶。北齊末年，父親魏長賢在出任屯留令期間，目擊身受北齊、北周、西魏間的頻繁戰亂，又不堪仕宦險途中種種詭詐傾軋流風，憤而辭官，攜帶家小來到這鉅鹿下曲陽定居。魏徵生也不幸，出生不久，他父母先后相繼棄世故去，從小依靠著年長的哥哥魏衍生活。

日子是艱難的，但生活還是慷慨地賦予魏徵以歡樂的童年。他同村里農家孩子一樣，蒔草耘田，捕魚砍柴，阡陌山徑留下了他童時的天真，池邊河岸響徹過他無羈的喧笑。他和鄉村小伙伴一起，共享過豐收年景上元節的歡快，分嘗過饑荒歲月馬齒莧的苦味。下曲陽的兒時生活，在他幼小的心靈深處栽植了質樸、剛直的根須。他至今也還沒有忘記，當他成為一名蒙童，受教于古老村塾的一位秀才時，正是兒時無邪的樂趣，幫助他懂得了書中古拙深奧的文義。記得有一次，當那位年老秀才為蒙童們搖擺著白頭，領誦《大雅·桑柔》中“大風有隧，貪人敗類”的詩句時，魏徵就想到了和村中兒伴一起上樹掏鳥窩、坐岸釣游魚的情景。——鳥于林，只恐還不夠高，又在樹梢上筑巢求安；魚藏于水，就怕還不夠深，更找石縫里營窟潛身。然而最后卻逃不脫人們的掌心，都是因為貪食誘餌的緣故呵！自己不就是用誘餌騙得了鳥投網羅，魚上寸鉤嗎？貪財陷身，冒利喪命。——安于清貧，耿直不佞，這就是做人的根本。他仿佛又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幼時高聲吟誦“大風有隧，貪人敗類”，這一詩句時清脆的童音……呵！下曲陽，是你教給了我人生的第一課……

下曲陽的山山水水看著魏徵長大成人。從少年進入青年時代，魏徵憑借于先父遺留下來的墳典圖籍，出入諸子百家，通涉《書》、《易》、《詩》、《禮》。《成相辭》教他以治亂安紀的道理，《戰國策》給他以析理辯難的機智；讀《逍遙》思展翅，閱《秋水》知識淺……多少風雨，幾度春秋，是下曲陽的蟲鳴伴他夜讀，是下曲陽的晨風催他入夢。當他見亂思隱，憤世入道的時候，又是下曲陽的白云觀，使他有機會在晨課夜禱中參證釋道，開闊視野；從清淡恬遠里精讀老莊，拓展胸襟。他清楚地記得，正是在白云觀參悟人生玄理的年月，一位下曲陽的挑山夫給了他以清醒的指引。當那位挑山夫盤旋十里山徑，為他從山下挑來一月米糧，他致意稱謝的時候，挑山夫卻說出了使他振聾發聵的讜言：“挑山給食，力田養家，原是做百姓的本分；正如攻書求道，治世安民，是你先生的去向。——有力不出，豈非懶蟲？知書不用，如同紙簍！”他耳邊回響起那位挑山夫真誠、樸實的說話聲……勤學奮發，興利濟民。——呵！下曲陽，是你指示我處世的要義……

當自己的兄長魏衍不幸去世，留下遺孤叔慈需要他撫養的時候，下曲陽的父老鄉親明白他自來無意經營、不事生業的困境，給他安排生計，贈衣饋食；為他開田造屋，娶親成家……呵！下曲陽，是你讓我領會了源遠流長、本固枝榮的道理……

別了，下曲陽！故鄉的水光山色，始終珍藏在我魏徵心底的深處！

別了，鄉親們！你們的音容笑貌，永遠激勵我魏徵為天下太平竭智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