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對動物有著濃厚的興趣。“以物觀人”,正是他生命哲學中一個常用的分析方法。將隼、梟、虎、牛、蛇等動物,作為自畫相,這是先生的情有獨鐘,或表示思想觀點,或顯現情感色彩,或傳達生命體悟。
【隼】一種兇猛的鳥,屬鷹類。魯迅的筆名中有敖隼、翁隼、旅隼,“旅隼”與“魯迅”諧音。為什么呢?先生有過考證:“迅蓋禽也……案迅即,實即隼之簡筆。”(《致章廷謙》)“隼”,不就是“猛士”么?
鷹擊長空,作為“戰士”魯迅的一副英姿!
【梟】又叫貓頭鷹,是鷹的另類。原來這是錢玄同賦予先生的雅號,于是魯迅自我命名為“梟”,他發布的言論就是“梟聲”。民間視“梟”為不祥之物,他卻反其道而行之,這就是先生叛逆性格的一個化身。
對隼與梟,魯迅是偏愛的,他公然宣言:“假使我的血肉該喂動物,我情愿喂獅虎鷹隼,卻一點也不給癩皮狗們吃。”(《半夜小集》)
【虎】在海嬰兩歲時,魯迅寫下《答客誚》一詩:“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菸菟。”此詩中的“興風狂嘯者”,虎也。《易經》中曰:“云從龍,風從虎”。“菸菟”,亦虎之別名,出于《左傳》。
兇猛之虎在這里展現了慈愛的一面,魯迅借此表示對小兒的憐愛,他是戰士,也是父親啊!面對敵人的惡意中傷,甚而友人的不解,魯迅先生的“人性”如此鮮明地張揚出來。
一個時時在向舊世界宣戰的“猛士”,其境遇自然是艱難的。先生說:“我總如野獸一樣,受了傷,就回頭鉆入草莽,舐掉血跡,至多也不過呻吟幾聲的。”(《二心集》)他的北京住所有一個工作間,名曰“老虎尾巴”。
【牛】魯迅的人生格言即:“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這是《自嘲》詩中的一聯。“孺子牛”典出《左傳》,齊景公疼愛幼子,竟扮作牛狀,使幼子牽之為戲,以致摔倒地上扯斷了牙齒。后來毛澤東作了新的解說:“學魯迅的榜樣,做無產階級和人民大眾的牛,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
許廣平在《欣慰的紀念》一文中說到:“魯迅先生就好像一只牛,吃的是草,擠出的是牛奶。”魯迅的原話是:“我的文章不是涌出來的,是擠出來的。”(《阿Q正傳》的成因》)
勤勞不已、堅韌不拔,這是牛的特征,也是魯迅的精神的寫照。
【蛇】魯迅是屬蛇的。《說文解字》中說:“南蠻,蛇種。”《吳越春秋》的記載曰:“越在巳地,其位蛇也。”這真是巧合了!
與蛇有緣的先生,在自己的作品里刻下了許多“蛇”的印跡。小說集《彷徨》之名,取自《莊子·達生》:“野有彷徨,澤有委蛇。”原來,“彷徨”正是蛇的別稱,也含有游移不定的意思。散文集《野草》上的題詞,即屈原的“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個“曼”字,其義是曲折延伸之狀,猶如蛇行一般,它象征著先生艱難的思想探索,以及曲曲折折的人生經歷。至于他筆下的文學形象,如“九頭蛇”(《阿長與<山海經>》)、“白蛇娘娘”(《論雷峰塔的倒掉》),“蛇神女媧”(故事新編·補天)等,顯現著一種與世抗爭的力量與光彩,魯迅自然甘愿同這些“梟蛇鬼怪”為伍的。
在魯迅的心目中,這些栩栩如生的禽獸動物敢說,敢笑,敢哭,敢怒,敢罵,敢打,生命的豐富多彩,就應該如此。
賦予動物的人格化,使之成為文學中的經典形象,先生的神妙之筆常令人驚嘆不已。
透過一幅幅自畫相,我們可以進入先生的內心世界,去真切地領會“魯迅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