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走廊遇見她的一剎兒那,忽然感到自己的心被一雙無形的手攫住了,不,是揪出了體外,剩下了一個空空的殼兒。那會,我的年齡并不大,才十五歲。她那婀娜的身材,油黑的辮子扎著鮮紅的頭繩,鴨蛋形的臉,一雙美麗的眸子,顧盼生輝。她走在幾個女生中間,宛若一朵炸開的芙蓉花。我的同桌王大勇,這個討厭的家伙,雙手托著下巴,一雙賊眼不停地搜索著獵物,突然聽到他大聲說:“這女娃兒好靚呵,將來我定要娶她做老婆!”我一聽這話,簡直是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領口,兇狠而霸道地說:“你不可以,你不可以……”王大勇臉憋得通紅,喊道:“還不快松手,你想勒死我嘛!”我松了手,王大勇一邊咳嗽一邊指著我說:“你瘋了?!蔽依淅涞卣f:“告訴你,她是我相中的人!”王大勇一撇嘴:“我當是啥事,原來就為這?呵呵,好笑!只不過你現在還說早了,她將來是誰的媳婦還難說的很呢!”說完扭身就走了。為這事,我和他記了兩周的氣,后來還是他主動說:“得了,得了,我收回那句話還不成嘛?”
第二年,我考上了大學,而王大勇高考落榜后也于同年應征入伍遠赴云南。她,紫雁,這個美麗得讓我心動的女孩,也因一分之差名落孫山,回到了一個叫大鼓坪的偏僻的小山村。我上大學的第一件事兒就是給她寫信,那是滾燙的熱情的文字,她后來也給我回了信,但很謹慎,言辭不多,只有半張紙,她反復對我說,她家庭環境不好,前途又十分渺茫,現在談婚論嫁,她連想也不敢想……我不管這些,還是一個勁地卯足力氣寫信,我的文學底子是不錯的,學的又是中文,情書叫我寫的像詩一樣美。有時一封寫下來,自個兒都感動得熱淚盈眶。這種連續不斷的攻勢,對于一個在偏僻的山村彷徨、寂寞的她,無疑是一副精神的良藥,慢慢地,她來信多了、長了,語言也變得熱烈了。一天,我又收到她的信,她告訴我,她已經找到了一份工作,在村小任民辦教師。我趕緊寫信祝賀,并給她寄去了幾本資料。我們就這么鴻雁往來了三年,大學畢業后,我分到市里一家報社做了記者,大約是半年后,一次,乘采訪的機會,我前去探望她,高中畢業到現在,掐指算來六年了,我們還未單獨見過一次面。我去的時候,她不知道,我是一路打聽才找到她教書的那所學校。我一搭眼就認出了她,脫口喊出了她的名字,而她卻半天沒反應過來,愣瞅著我,神情有些漠然。待我自報了家門后,她的臉陡地變得嫣紅,手指捻著辮梢兒輕輕地說:“你咋不提前捎個信兒,叫人也有個準備嘛!”我說:“我想給你一個驚喜!”她笑了,笑得十分甜蜜。
學校的校舍很破爛,原先這里是一個廟,前幾年稍稍改造了一下,就成了一所學校。學校有三個教師,六個年級,約有三百多學生,教師的擔子是很重的,其辛苦程度就可想而知了。我去那天剛好是禮拜六,學校就她一人。那天夜里,我們聊了很久,這正是四月天,山村的夜晚還透出絲絲寒意。她為我特地點燃了一盆木炭火,我倆就這么圍坐著,她看上去比六年前出落的更美了,一雙眸子幽深而純亮,微微抿著的嘴唇,讓人有一種吻的沖動,我們就這么一直聊到后半夜,她起身要我休息,就在她伸手拉門的時候,我突然感到自己心跳不已,舌頭變得僵硬,全身有一種東西在奔突,我完全是下意識的,甚至有些倉促和慌亂,我抱住了她,她一顫,想掙脫,但沒辦到,我抱的實在太緊了,她呻吟般地說:“別,別這樣?!蔽覜]說話,事實上我已說不出話,我的頭腦一片混沌。我埋下頭,一點一點地貼近她的嘴唇,她微微閉上了眼睛,我吻的很投入、很悠長,我被她嚶嚀般的喘息聲鼓舞著,我的手變得蠢蠢欲動起來,然而,她突然一下推開了我,像一個受傷的兔子。她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頭發, 說:“太晚了,你好好歇著吧!”
匆匆見面,又匆匆離別。我回到報社后,又投入到了緊張的工作中。有一天,副刊部的一位編輯找到我,說:“小伙子,還沒找對象吧,我給你介紹一個好嗎?”我擺擺手說:“我已經有了?!薄坝辛耍扛嬖V我在哪里工作?我想了想,還是把實情告訴了他。他聽后,沉吟片刻,說:你考慮到以后的一些具體情況了嗎?她現在還是一個民辦,即或是有一天轉了正(這還只是個假設)能調到市里來嗎?如果她沒了工作咋辦?你把她養起來,像花瓶一樣供在那里,每天欣賞嗎?生活就是生活,它是實實在在的東西,它不是靠幻想和浪漫就能代替的!好好想想吧,千萬別感情用事!正當我痛苦而困惑的時候,熱心腸的老編輯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市四中的一位老師,前年畢業的。他還說:“你倆有基礎,對方讀過你發表的好些散文,對你很崇拜,我跟她一說,她就同意和你認識了。”我有些猶豫,他看透了我的心思,說:“認識一下又有啥嘛。古人說得好:‘有緣千里來相會’,萬事隨緣,一切就讓天定吧!”
就這么著,我在同事的攛掇和鼓動下,去見了那位姑娘。見面的地點是漢江公園。我心里是七上八下。到了漢江公園,我邊溜達邊張望,突然,身后傳來一聲清靈靈的聲音:“你是楊波先生嗎?”我扭過頭,一個身穿紅裙,長發披肩的美麗的女子,正脈脈地望著我,我和她就這樣相識了。這個女孩十分喜歡文學,能背誦很多膾炙人口的詩篇。十分有才氣。相同的志趣,共同的愛好,使我們在不知不覺中走近了。一天,我送她回到宿舍,在橘黃朦朧的燈光下,我吻了她,很深情,很投入,她幾乎是忘情地摟著我的脖子,纏綿得有些迷醉。突然,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戳了一下,很疼。我想告訴她,在那很遠很遠的大山里,還有一個我惦記的姑娘。然而我沒說,我想就此把它爛在肚里。
當晚回到報社,我就給紫雁寫了一封信,委婉地說出了我們不能結合的理由。我寫得很費力,說假話也需要勇氣。信投出去了,我反而并不輕松,人像丟了魂似的。大約一個月后,我收到了紫雁的回信,這是一封被淚水打濕的信,一封永遠讓我難以忘懷的信。過了幾天,突然接到了王大勇的電話,寒暄過后,他問起了我與紫雁的關系,我支支吾吾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后,只聽一聲炸吼:“你他媽的真不是個東東,我王大勇早看出來了,你他媽的在學校時就不是個好東東,跟我搶,跟我爭,呸,你他娘的也配!”我默默地聽著……
也許是被王大勇突然罵醒,我的心又回到了紫艷的身邊,連忙請假趕到那里,眼前的情景,卻使我大吃一驚:學校有兩間教室已經倒塌,滿地都是殘磚斷瓦。我向附近的村民打聽他們說,兩天前,教室就突然塌了兩間,一間是四年級教室,那都是些大孩子,很快全跑出來了,沒傷著一個人。另一間是一年級,那天是紫雁上課,屋梁上突然直落灰塵,后來落的更多了,她喊聲“不好”,便吆喝孩子們出去,一些太小的孩子,跑不動,她又背又抱,往返穿梭好幾趟。她最后一次進去的時候,教室里已是塵土飛揚……校長急匆匆趕來,說孩子們都齊了,快叫紫艷老師出來吧,一位叫鄧剛的老師沖進要倒塌的教室里,只聽一聲響,兩個人被砸在房屋中,鄧剛的腿斷了。
血涌進了我的腦門,我連忙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來到醫院,見到紫雁,還好,她只受了幾處皮外傷。我問了鄧剛的傷勢,她眼淚汪汪地說:“鄧剛的腿粉碎性骨折,明天就送縣醫院,弄不好還要截肢……”她對我說,鄧剛是為了救她才造到這樣的不幸,她欠他的,她決定拿一生來還他。我知道你來想說啥,我明白,你心里放不下我,你覺得有愧是嗎?如果,你真是這么想的,那就為我,為我們的孩子辦件事兒好不好?用你的筆向社會呼吁一下:救救山里的孩子!淚水從我的眼里奪眶而出,我說:“我寫,我一定寫!”
我的通訊《救救山里的孩子》,在市報頭版頭條登出后,很快就引起了強烈的反響,一家公司的老板看了報道,被深深地震撼了,他很快與報社取得聯系,愿意出資為那里的孩子建一所學校。王大勇又給我打來了電話,這次他沒罵我,只是問了一些柳紫雁的情況,我把自己了解的以及最近發生的事情,全部告訴了他。他唏噓了一番。說:“讓我也為那里的孩子獻上一份愛心吧……”大約一個禮拜后,我收到了王大勇匯來的八千元捐款。在留言中他寫道:愿孩子們早一天搬進寬敞、明亮的校舍——一個普通軍人的祝福!我準備一個月后與那家公司老板以及報社的領導前往大鼓坪學校,實地考察建校的事宜,到時再把錢轉交給學校。
然而,就在我即將動身的第二天,云南那邊傳來消息,王大勇在追捕五名持槍毒販的戰斗中,不幸光榮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