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叫做“有情人”的咖啡館很像懷舊影片中的場景。墻上六角形壁燈發出幽幽的光,一臺老唱機播放著薩克斯樂曲,間或有“吱嘎”聲。
他選靠窗口的位置坐下,能夠看到從門口進出的每個人。
前二天接到小君的電話,他感到有些意外。小君在電話里約他情人節晚上在這間咖啡館相見。
算起來有近四十年沒有見面了。念初中時,小君在他隔壁班。她是宣傳隊的舞蹈演員。小君長得很美。他已經不太想得起她的面廓,只記得她那頭美麗的長發。她在舞臺上旋轉,長發飄飛就像一團黑色的火焰。這團黑色火焰點燃了他心中的詩情。經過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他終于炮制出一首長詩。詩句早已忘了,還記得題目叫《黑色舞魂》。那是他第一次寫詩,當然以后也沒能成為詩人。
他摸了摸口袋中的小錦盒,那里面有一枚發卡。上午他特意去了一家有名的飾品店,挑了這枚鉆石發卡。小君的長發應該還那樣美麗吧。
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八點多了,小君還沒有來。他環顧一下周遭,所有的桌子邊都是雙雙對對的,只有他和另一位坐在角落的女士是單獨的。他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打量那位女士。她看上去也五十出頭了,臉龐瘦削而蒼白,也有一頭黑色濃密長發。他感到她也在偷著打量他,趕緊把目光移向窗外。
有一天,他把寫好的詩悄悄地塞到小君手里,然后扭頭就走。他巴巴地等待小君的回音。等待是一種幸福的煎熬。他時時刻刻想見到小君,可她總像躲他似的。下課時,大家都到操場上玩耍,她卻鉆在教室不出來。有幾回放學的時候,他故意在校門口等她。而她不是早一步走了,就是和其他女同學結伴同行,一點機會也不給他。這樣的狀況相持了好一段時間,就在這時他被告知因父親工作調動,全家將遷往外地。
他又看了下時間,十點了,小君怎么還不來。小君打電話來的時候,為什么沒有向她要電話號碼。
他起身上洗手間,就在推開門的時候,遇到一件很尷尬的事。男、女洗手間外面有個共用的水池,水池上方有面鏡子。那位單身的女士正對鏡子戴上頭套,而在這一瞬間,他看到了她頭部幾乎沒有頭發。她的臉刷地紅了。他急忙說對不起,對不起,轉身把門掩上。
他回到座位繼續回憶。上火車的前一天,他一整天都在找小君。可是小君像人間蒸發一樣。晚上,他在小君的家門口徘徊了很久,卻始終沒有勇氣去叩門。他垂頭喪氣地返回家。快到家門口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趕緊跑過去,拉起小君的手。
“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找不到你,我急死了。怎么,你哭了?”
“嗯!沒什么。”
“我要走了,你沒話對我說嗎?”
“有好多話要說。”
“那你說吧,我聽著。”
“太晚了,不說了。就是來跟你告個別。”
“別難過,到了那邊,我會給你寫信的。”
“嗯!”她點點頭,“我得回家了。”
“那好,再見吧!”
他目送小君慢慢走遠,突然她回過頭大聲喊:“你寫的詩太好了,謝謝你!”
后來,他們通過幾封信。又后來,他參軍了,聽說小君上山下鄉了。再后來,音訊全無了。
一點多了,最后一對小情侶相擁著走出咖啡館,小君還是沒有來。咖啡館除了他和服務員,已經空無一人了。
他招呼服務員買單。服務員說,你的單有人幫你買了。
是誰?
服務員用手指指角落。是坐在那邊的女士。說著,服務員遞過來一張紙條。
上面寫著:
一別四十年,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面吧。不要責怪我,因為我不想讓你看到一個癌癥晚期病人的可怖面容。無論如何,見到你就好了。千萬不要來找我,只要你心中永遠保存著那個美麗的小君。
他一把抓住服務員的衣袖,問知不知道如何聯系她。服務員搖搖頭說,前二天她來過。他掏出一張名片交給服務員說,如果她再來一定要打電話通知他。服務員點點頭。
他走向門口,突然又折返回來,從口袋里摸出鉆石發卡,鄭重地說:“請務必把這個東西交給她。拜托了!”
空寂無人的長街。當、當,遠處傳來報時的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