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一輛豪華客車,滿載乘客,行駛在冷清的公路上。當客車行駛到一個急轉彎處放慢速度時,忽地從路旁的樹林里躥出一個人,橫在路中搖擺著雙手,司機只好罵咧咧地將車吱一聲剎住。
很快,一個絡腮胡很濃的壯漢夾裹著一股秋夜的涼風鉆上車來。他粗獷的身軀幾乎塞滿窄窄的過道,眼中就飄忽不定地泛著一種陰鷙的寒芒,冷漠地刺向車內,乘客的心不由得一揪,開始猜疑起他的真正身份。
買票!車主不耐煩地催促。壯漢湊近車主耳畔,竊聲說了些什么。
不行!上車就買,這是規矩。車主毫不客氣。壯漢的臉面像是因窘迫變作豬肝色,將右手深深地揣進懷中,磨蹭著沒有反應。車主見此,態度蠻橫地喊司機停下車,死勁拽著壯漢下車。猛地,壯漢推開車主,擼起右袖,露出臂上一道駭人的刀疤,瞪圓豹眼,一字一迸地從牙縫里說,老子是逃犯,這車非坐不可。人們聞聽此語,個個繃緊心弦,條件反射般摟緊各自的包裹。車主也沒了先前的霸氣,耷下腦瓜,膽戰心驚地朝車內一指,說,里面還有座。壯漢隨即大搖大擺地晃到一位抱著嬰兒的女人身旁,一屁股重重地坐下。
女人的模樣很耐看,從衣著上可以推測出是個城里富裕的人。猶如身邊安置上一枚定時炸彈般,女人渾身如篩糠般哆嗦不止,死死抱緊懷中的嬰兒,竭力貼緊車窗。
女人懷里的嬰兒這時候卻醒了,粉嘟嘟的臉趴在女人肩上,蓮藕似的小胳膊揮舞著,在空氣中招朋引伴,自得其樂,還不時把粉拳塞進花瓣樣的小嘴里品咂,黑亮水靈的眸子大大咧咧地在車里人的臉上巡視。車廂里的人個個提心吊膽,怯怯自畏,誰也無心理睬。忽然嬰兒那雙眸子如發現奇跡般定住了,圓睜著再不肯眨動。粉拳已然垂落,小嘴卻仍張著,每間隔幾秒鐘便傻乎乎地咧開直樂。起先還算安靜,漸漸就樂出“咯咯”的伴奏來,晶瑩的涎水也快樂地打起秋千。
死寂的車廂頓時增添了一絲生機,少了幾分恐懼,幾個膽大的乘客循跡細察,才窺見奧妙所在,原來那壯漢端坐依然,卻悄悄地像個孩子一樣擠眉弄眼地做著怪樣引逗身邊的嬰兒。發現了這些乘客的視線后,壯漢有些尷尬,不自然地把臉轉向別處,最后干脆壓低腦瓜,兩只手開始不停在衣服口袋里摸索著啥,只是半天啥也沒掏出來。壯漢的肚子卻很響亮地鳴叫了一聲,像是饑餓難耐,兩只手用力地頂著腹部。女人有些討好地瞟著他怯聲說,你是不是餓了?我方便袋里還有些吃的。壯漢顯得有些尷尬,不過最終還是一聲不吭地將女人身邊的方便袋打開,摸出一筒餅干和幾根火腿腸,隨即撕開就狼吞虎咽地大吃起來。車里的人都傻愣愣地望著壯漢,那個嬰兒依然“咯咯”的笑著,而且舞著粉拳,不時地落在壯漢的身上和臉上。壯漢絲毫沒有煩惱,相反一臉善意地吧唧著嘴巴,對嬰兒扮著鬼臉。
這時,幾輛警車鳴著警笛停在公路前方的一個十字路口,將所有過往的車輛阻攔住,逐一停車檢查。壯漢臉上閃過一絲惶恐,很快變得鎮定下來。他將那筒餅干和最后一根火腿腸吃掉,擦拭了一下嘴唇,站起身從懷里掏出一把賊亮的短刀,對司機狠狠地喊了聲:把車停下!司機乖乖停下車,車里的人都恐慌地各自抱著腦袋。壯漢像是怕嚇著嬰兒,重又將刀插進懷里。壯漢臉上的表情顯得異常復雜。他突然對哆嗦成團的女人輕聲細語地說:讓俺抱一下你的孩子吧?!
女人越發恐懼,死死抱緊嬰兒,哭泣著乞求說,放過我兒子吧,你需要啥條件俺都答應。車里的人都無動于衷。壯漢用溫和語氣說,妹子,甭怕,俺只是抱一下。女人最終還是提心吊膽地將嬰兒遞到壯漢手中。好在壯漢抱得很心細。嬰兒在壯漢懷里絲毫感覺不出危險,眨著兩只黑眼睛盯著壯漢,似乎有些倦意,小嘴開始打起哈欠。壯漢眼也不眨的凝視了片刻,先低下頭用滿是胡須的嘴很輕很輕地觸了一下嬰兒花瓣般的小嘴,而后又用手充滿憐惜地撥弄了一下嬰兒裸露在外的小雞。車里的人開始感到壯漢的舉止有些莫名其妙。
很快,壯漢就把嬰兒小心翼翼地送到那激動得不知所措的女人懷里,充滿一種渴望和羨慕的神情說,你兒子真乖啊,太像我的兒子了。謝謝他重新給了我一次做父親的幸福機會。可惜我現在不能到城里的醫院瞧一眼我的兒子了,更不會弄錢救他了。壯漢說罷,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像是在內心深處開始做著一種痛苦的抉擇。最后,他一跺腳,毅然讓司機打開車門,轉身將懷里的短刀掏出來扔了出去,頭也不回地高舉著雙手向前走去,警察很快擁上來。
此刻,嬰兒在女人的懷里不知不覺睡著了,睡得是那樣寧靜。客車里的人除了那個女人在不止地親吻嬰兒外,都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氣,好幾個人還罵出聲:好險啊!這該死的家伙!客車啟動時,女人發現自己腳下有一樣東西,撿起一看是本病人的掛號病歷。
事過兩天后,市晚報頭版頭條登發一條題目叫《拯救》的新聞,報道說一個民工為救病重垂危的兒子,花費掉家中所有積蓄,欠下大筆外債,最后鋌而走險綁架并殺死了拖欠自己工錢的老板。警方隨后展開追捕。罪犯在逃跑中,攔下一輛進城的客車,準備搶劫乘客進醫院看兒子最后一次時,突然萌生了悔改之意,主動向警方投案自首。事后,案發客車上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女士,主動承擔起罪犯兒子的所有醫療費。據悉,病人經過手術治療,脫離危險,正在康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