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人物（二題）

姜半斤

咱村男人喝酒者居多，但酒的喝法卻各有不同。有的平時不沾酒，筵席上又少不了酒，推杯換盞，猜拳行令，其樂融融。這類人喝酒圖的是熱鬧，為的是氣氛。有的頓頓抿幾口，天天來幾兩，大蔥醮大醬不少喝一口，七碗八碟也不多喝一兩；邊喝連搖頭晃腦滋滋地咂著舌頭，五臟六腑都透著股舒坦勁兒，這類人喝的是滋味，圖的是情趣。有的酒瓶子隨身帶，冬天揣在棉襖懷里，夏天縫個布袋將酒瓶吊在褲帶上，啥時饞了，心里鬧得荒，仰脖喝上一口，又解乏又精神。當然，也有的見酒就饞，每喝必醉，醉了就耍酒瘋，打孩子罵老婆，鬧得左鄰右舍不得安寧，這類人村里人稱之為酒鬼，糟蹋了酒文化，不排在喝酒人之列。

姜半斤的喝法更是別具一格，有自己的規則。每天半斤，多一口不喝，少一口不行，要不怎叫姜半斤呢。喝酒的時間也是固定的，每天晚飯后睡覺前，看完電視鋪好被窩方倒酒飲之。下酒菜也不講究，剝棵大蔥，一口蔥白就一口酒，自斟自飲，喝完半斤，正好腦子暈暈道道，眼皮發沉上了困意，腦瓜貼上枕頭，便鼾聲如雷進了夢鄉。

一不圖熱鬧，二不品滋味。酒友們不解其趣，便問姜半斤此種喝法有何好處。他神秘一笑慢條斯理答道：酒至半斤正好微醉，襲來睡意，一覺天亮。養足了精神，天亮干活渾身是勁；做場好夢，天天心怡氣爽活得滋潤。

眾酒友嘲笑道：若喝酒只是圖睡個好覺，何不來兩片安眠藥，既痛快又省錢。

姜半斤慨然嘆息：不入佛門，不解其道呵。村里喝酒者雖多，土里刨食，錢來得不易，除了逢年過節或來了貴客，素常日子大都到賣店打缸裝的散酒。村里有兩家賣店，一家在村東，一家是村西的徐老大。姜半斤家住村西，與徐老大的賣店斜對門兒，圖個近便，常到徐老大店里打酒。每次打五斤，每天喝半斤，十天喝完，又提著塑料桶來賣店，風雨無阻，月月如此。

這一日，已近傍晚，又是姜半斤該來打酒的時候了。

徐老大倚賣店門框，揣手哼小曲兒。這兩月酒賣得風快，他便起了歪主意，將量酒的鐵提斗底兒放塊磁鐵，又剪塊鐵片放進去，一提斗下來，少盛兩八的。眼見一缸酒只剩了底兒，沒有啥風聲，整天心里美滋滋的。

街上有腳步嚓嚓聲。徐老大停了哼曲，扭頭一瞧正是姜半斤晃悠過來，手里提著那個五斤裝的塑料桶。他忙迎過去，見桶里已裝滿了酒，忽地斂了臉上的笑，嗔怪道：“怎舍近求遠呢？我徐老大的酒差啥了，不醉人咋的？”

“差的啥，你心里明鏡似的。”姜半斤一臉正色。

“別……別走呀。”徐老大心里劃起了魂兒，莫非那手腳被他知了？才一兩半兩的，誰回家能拿酒盅一下一下去量呢，又乍起了膽子：“姜半斤，你有話挑明了，咱可沒做啥虧心事。”

“敢說沒做虧心事?”

“敢。”

“五斤酒，你虧了二兩良心。”姜半斤頭也不回，恨恨地徑直走去。

“……”徐老大啞口無言，忽地回過神來，從柜臺里抓起瓶“西鳳”，追上姜半斤塞他懷里，啪啪打自己兩巴掌，說真是該死，那天打了一宿麻將，白天昏昏沉沉睜不開眼，準是量酒時歪了提斗，漾出了酒，請老弟見諒，下次一定改，一定改。

姜半斤推回那瓶‘西鳳’，說等家里來了貴客再喝這么金貴的酒，只要不短斤少兩，下次還去你徐老大店里打酒。

徐老大嘻嘻笑了，眨眨三角眼，哈腰湊近姜半斤：“哥有一事不明，請弟賜教。”

“啥事？”

“那酒……你量過？”

“沒有。”

“那，咋知少了二兩？”

“我一天半斤，五斤喝十天。昨晚喝最后半斤時，一口半兩、六口三兩就凈了底，豈不是少了二兩。”姜半斤算得精精確確，說得有板有眼。

徐老大瞠目結舌，扭頭就走，甩下一句：“真是個姜半斤。”

這幾天雖見了顧客點頭哈腰強作笑顏，徐老大心里卻一直堵口氣。滿以為自己的高招能耍個三年五載，積小利為大利，沒料到才幾天就露了餡。好在姜半斤沒將這事抖摟出來，酒還照樣賣著，但提斗里的鐵片再也不能放了。“都是姜半斤這個兔羔子壞了老子的好事，”他在心里憤憤地罵著，掂對著下一步……忽地眼里一亮，咬牙恨恨自語道：“破了我短斤少兩，再給你來個以假亂真。”

果不失言，過了十天姜半斤又提著那個五斤裝的塑料桶來到徐老大的賣店。徐老大比往常倍兒的熱情，高聲吆喝報著數字，將提斗滿滿地提了五下，將酒灌進了塑料桶，直到姜半斤提著出了店門，才轉過身來打點別的顧客。吃過晚飯，不見姜半斤那邊有什么動靜，他懸著的心逐漸放了下來，抹凈了飯桌招呼來三個牌友，嘩啦嘩啦搓起了麻將。牌過四圈鐘響十下，家家戶戶熄了燈，整個村子都進了夢鄉。徐老大連坐三莊，錢摞越來越厚，樂得直顛腚，說八圈完了誰也別走，他請客，店里現成的酒菜。

音兒沒落，店門嘭的一聲開了，卷進來陣風。四人八只眼睛一齊望去，只見姜半斤怒氣沖沖進了店來，將酒桶往麻將桌上一摔，沖徐老大吼道：“給我換酒!”

“今個才打的，滿滿五提斗，你親眼見的，難道又少了二兩不成？”徐老大先是一驚，又嘿嘿強笑兩聲，穩住了架。

“酒是沒少，但摻了水。”話語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徐老大心里哎喲一聲，慌得直搓手，額頭上也冒出了汗珠。三個牌友也一起抬起臉，瞅著徐老大。

徐老大心里透明白，這時若軟了下來，賣店就得關門，說死也得頂著。他抹了把臉上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與姜半斤論理。“姜半斤，咱多年鄰居住著，可得講良心，說我酒里兌水，你可親眼見了？”

“沒見到。”

“到城里質量部門驗過？”

“沒有。”

“那，怎說我酒里摻了水呢？”

“你這酒……味兒淡。”

“哈，哈……”徐老大一聲冷笑，“姜半斤呀，你枉喝了半輩子酒，卻不知酒有頭流二流之分，頭流酒勁兒沖，二流酒味兒自然淡一些，怎能憑酒味淡就說兌了水呢？”

“這……這……”姜半斤一時語塞，“你油嘴滑舌咱斗不過，算咱倒霉，再不喝你這酒了。”說完扭頭欲走。

徐老大搶上一步將姜半斤攔住：“往后買不買我的酒由你。”又招手指向三個牌友。“你得當大家面說清楚，是你誣謅我酒里兌水，要不誰還來店里買東西。”

“你……明明兌了水，還不許人說。”姜半斤急得蹲在地上直拍腦門，“要不……咱打賭，擺上兩碗酒，一碗兌點水，我若品不出，就……給你徐老大跪地磕頭賠不是。”

三個牌友把臉轉向徐老大，似一齊在問：敢賭嗎？

“賭就賭!”趕到這份上，徐老大沒有退路。請三位牌友為證人，將姜半斤的臉用塊布嚴嚴實實蒙了，取出兩只碗來，暗暗做了記號。一只碗盛了半斤酒；另只碗盛了半斤酒后，提出了半兩，再提進半兩水，然后揭開了姜半斤臉上的蒙布。

可能里蒙得太嚴，捂疼了。姜半斤揉了揉了眼睛，一步跨上前去，隨手拿起一只碗來，吱地喝了一口酒，咂了兩下舌頭。喝完第五口時，酒剩半碗，他摸了下自己的腦門，閉上了雙眼，似在坐禪悟道……

徐老大和三位牌友八只眼狐疑地對望著，以為姜半斤在裝神弄鬼。

突然，姜半斤迸出一聲大喊：“這碗酒是真的，那碗酒兌了水!”

四個人忙按姜半斤所指，瞧碗上的暗號。只見徐老大哎喲一聲，晃悠兩下身子倒在地上；三位牌友伸起拇指連說神了，一起抱住姜半斤，催問其故。

姜半斤不屑一顧，燦然一笑，朗聲答道：“酒雖有頭流二流之分，但混裝一缸，沖勁一樣。往日喝第五口酒時，臉必熱，頭必暈且沉。今日臉雖熱，但頭暈而不沉，味淡勁減，此酒必兌水無疑。”

說完，推門揚長而去。

玄話

俗話說能說玄話不說閑話。說玄話吹牛皮，說的人不但過了嘴癮，心里也得到了滿足；聽的人即使不信，也不氣不惱，反會哈哈一笑。說閑話則不然，東家長西家短的，說的人一時舌頭癢癢，吐出了痛快；聽的人若傳揚開去，十有八九會惹是生非，弄得雞爭鵝斗鄰里不和，見面仇人似的。何苦來的呢？所以咱張家村的人平日聚一起嘮嗑，多說玄話，忌說閑話。

村里最能說玄話的人，要數顧振宣了。

顧振宣矮個子高嗓門，說起玄話來滔滔不絕，兩眼瞪得溜圓。即使聽的人再怎么搖頭晃腦嗤之以鼻，他仍紋絲不動，照樣一本正經往下玄。取他名字顧振宣的諧音，村里人都叫他‘不怎玄’。他也認可，說誰玄了，本來咱就不怎么玄么。

“不怎玄”最忠實的聽眾要數李老悶了。

夏天，每到掛鋤歇伏的時候，屋里像蒸籠，熱得悶死人。吃罷晚飯，村里男人們提把馬尾巴扎成的纓刷子，一邊趕著蚊子，一邊悠悠蕩蕩到村頭老槐樹下乘涼。李老悶總是來得最早，除了提把纓刷子，胳膊彎里還夾捆涼席。他將涼席在樹下的石條上鋪開，半邊自個兒坐了，另半邊給“不怎玄”留著。“不怎玄”來了“噗”地往涼席上一坐，四下望望，見人來得差不多，先咳嗽兩聲。

見不怎玄又沒了動靜，李老悶急了，使胳膊肘捅他：“玄呀，玄呀，人齊了。”

“誰說我玄了，今晚不說了。”不怎玄拿起了把。

“對，不怎玄，不怎玄。”李老悶自知失言，趕忙糾正。

“昨晚講到哪了？”不怎玄直摸腦門。看來他是信口開河，說過的玄話轉眼就忘。

李老悶可記得清楚，忙提醒兒：“講到你隨擔架隊跨過鴨綠江，在上甘嶺遇到了美國鬼子……”

“對，就那次，我還立了一次大功呢。”不怎玄開始接著昨晚往下玄了，“我們擔架隊跟著志愿軍的隊伍往前沖，那子彈嗖嗖在耳邊飛。晚上占領了一個村子，在老鄉家宿營。你說怪不，那晚我眼皮跳個不停，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著，聽炕洞里嘰嘰響，似耗子在打架。我來了氣，光腳下地操起根燒光棍就往炕洞里捅，硬邦邦的捅不進。我正納悶，只見從炕洞里爬出個灰不溜秋家伙來。以為碰上鬼了，我掄起燒火棍就打，那‘鬼’忙跪地求饒，嘴里嘰里咕嘟說些鬼話。我再一細瞅，哈哈，活捉了一個美國鬼子……”

“哈哈哈……”像根導火線，一聲笑引爆起了一片笑聲。

夜風習習吹來，把老槐樹下的笑聲送到村里每個角落；月光透過葉間的空隙，在一張張憨笑的臉上晃動。土里刨食的人們啊，一天的勞累，隨著這笑聲，飛沒了。

笑完了，人們回家睡覺躺炕就著。可李老悶總要瞪眼瞅一陣房笆。他人悶嘴也笨，心里想好的一句話，張嘴說了半句就卡殼，憋得直跺腳。他越是自卑自己拙嘴笨舌，越是羨慕那些張口就來出口成章的人。尤其是每天晚上坐在老槐樹下聽“不怎玄”滔滔不絕講玄話的時候，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什么時候自己也能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玄上幾句，引起一陣笑聲，哪怕只有這么一回，這輩子也算沒有白活。

悶著，憋著，想了十多天，終于想好了一段玄話。為了慎重起見，他先躺被窩向老婆試玄了一遍。聽得老婆樂岔了氣，一手捂著肚子，一手點著他的腦門：“老悶呀老悶，一起過日子三十多年了，加一起沒今晚說的話多。”李老悶心里有了底，鼓足了勇氣，要在老槐樹下當眾玄上一回了。

那晚，他仍是第一個來到老槐樹下，像小學生背課文，將那段玄話在心里反復背誦著。他想好了，不能喧賓奪主，等“不怎玄”玄完了，大家笑聲停了，自己再開口。人越聚越多，他覺得懷里似揣只兔子突突跳個不停，氣也喘得急促起來。待“不怎玄”落了話音，眾人息了笑聲，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堵得上不來氣。豁出去了，他攥緊了拳頭，緊閉上雙眼，張開了嘴巴：“那個……女人……臉白得、白得……”沒承想，一緊張，竟結結巴巴說不成句。

從不吱聲的李老悶突然冒出了話，眾人愣了神，又沒聽出啥意思，一齊轉過頭來瞅他，等待細聽下文。

李老悶更緊張了，又是搓手又是拍腿，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光張著嘴巴，卻迸不出話音。

眾人戲謔地小聲欷歔。羞得李老悶低頭捂臉縮成一團。

還是“不怎玄”給解了圍：“老悶是說昨個進城在大街上見個女人，臉白得比咱村‘小白梨’還白，眼饞得他挪不動了腿。”

“是呀，是呀。”李老悶忙就坡下驢點頭稱是。

“小白梨算老幾，差遠了。真正又白又漂亮的女人，你們誰見過？”李老悶玄不成了，卻給“不怎玄”引來了玄的話頭，他狠勁拍下大腿，顛了下腚，“就在咱志愿軍擔架隊里有名叫白靈的女護士，那長得才叫白呢。那脖梗子，白漾漾的，似鴨蛋青汪著水；那臉蛋鮮櫻桃似的；那兩個圓鼓鼓奶子，似才出鍋的白面饅頭，摸上去直黏手……”

“嘻嘻，又玄上了。哪有黏手的奶子，你碰了？”有人不信，插話質疑。

“不怎玄”不去解釋，只管往下玄：“那白靈不只人長得俊，歌唱得也好，秧歌扭得也浪。

咱在家時扭過秧歌，一次憋不住上臺與白靈一起唱起了‘小拜年’，臺下那掌聲震得耳根子直發麻。從此，每次演出白靈都讓我與她一起扭秧歌，時間長了，眉來眼去的，咱倆有了那個意思。一次演出完了，在后臺卸裝時，見四下無人，白靈摟過我的脖子，悄聲說等打敗美國鬼子就嫁給我，和我唱一輩子二人轉……唉，該咱命里沒那份艷福，若不是美國飛機轟炸，白靈為了救傷員丟了性命，咱把她領家來讓你們開開眼，長長見識，也知啥叫美女人。月里嫦娥，呸!也比她不上。”

這回老槐樹下沒有笑聲。只有一片嘖嘖的感嘆。

李老悶回到家，躺炕上瞅房笆睡不著，在心里自責著：真是個窩囊廢，背得滾瓜爛熟的，怎么一張嘴就磕巴了呢？被人笑話不說，反給“不怎玄”做了玄話的引子，讓他又出了一回彩。他啪地恨恨打了下自己的嘴巴，看來自己生下來就不是講玄話的料，這輩子只能是當聽眾的命了。

隨著村里有電視電扇人家的增多，三伏天晚上到老槐樹下乘涼的人越來越少，但“不怎玄”和李老悶是照樣每晚必來的。“不怎玄”每天不到老槐樹下玄上一段，就像本是名角卻不讓登臺唱戲，心里癢癢的空空的，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李老悶呢，聽“不怎玄”的玄話，是他一生最美的藝術享受。就像有的人倒找錢請看美國大片也不去，卻寧可舍下一頓飯也要看二人轉一樣。他坐在老槐樹下，伴著明月清風仄著耳朵聽“不怎玄”的玄話，就像喝了杯陳年老酒，香透了五臟六腑，暢懷一笑，渾身骨頭節都覺得舒坦。

更深夜靜，村里人都進入了夢鄉。老槐樹下還有兩個人影，一個在舞舞乍乍，邊講邊比劃；一個雙手托腮，在豎耳傾聽……

一連幾天，不見李老悶來老槐樹下聽自己玄話，“不怎玄”心里納悶：莫非那玄段子不新，李老悶聽膩了，還是他家里出了啥事？細一打聽，原是李老悶得了啥病，住進了縣城醫院。“不怎玄”想哪天進城看看他，再給他玄一段，也不知愛聽不。

由于缺了自己最忠實的聽眾，“不怎玄”心里悶悶不樂，晚上來老槐樹下乘涼也沒了玄的興致，無論別人怎么起哄，他仍閉口無言。眾人正無聊地沉默著，見一輛出租車拐下鄉道進了村，在老槐樹下停了下來。眾人忙圍過去，見李老悶由老婆攙著下了車，一步一步來到老槐樹下，挨著“不怎玄”坐了下來。李老悶老婆抹著眼淚說李老悶得了絕癥，縣城醫院治不了，明個轉到沈陽大醫院做手術。老悶他知這一去也許下不了手術臺，非要回村來再聽顧大哥玄上一段。

眾人聽了，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李老悶推開老婆攙扶的手，挺了挺腰，“擠啥貓尿呢，說得怪嚇人的。咱是整天躺在醫院里、悶得慌，出來散散心。”他有些撐不住，將頭歪在“不怎玄”身上，“顧大哥，今晚我來晚了，快點，開玄吧。”

眾人越聚越多，黑壓壓一片。“不怎玄”淚含眼圈，抽抽咽咽泣不成聲。

“我回來，倒不玄了。”李老悶一臉的愧疚，“要不，顧大哥，今晚，我先玄一段。”

“好，好，今晚你先玄。我們都聽著呢，”“不怎玄”抹把淚，一勁給李老悶打氣。

李老悶學著“不怎玄”往日的樣子，先咳嗽揚聲兩下，目光向圍著的聽眾掃了一遍。

玄么呢？他并沒有準備。只是心里高興，順口就說了自己要先玄上一段。可他并沒覺得緊張，心里似大清河的流水在靜靜淌著，那么清亮自然：“上回顧大哥講到了那個比‘小白梨’還白，比嫦娥還美的白靈護士……她天天站在白頭山上，望呀望呀，盼望有一天能生出一雙翅膀飛到顧大哥身旁。月里嫦娥被感動了，長袖一甩，那白靈變成了一只金色的百靈鳥。她飛呀飛呀，飛過了鴨綠江，飛過了長白山，飛過了村北的大清河，落在咱村頭這棵老槐樹上。每天晚上，她和咱們一起豎起耳朵，靜靜地聽顧大哥玄話……”

眾人靜穆無聲，聽得入了迷。“不怎玄”越聽越激動，禁不住滾下兩行熱淚，李老悶聲兒剛落，他啪啪鼓起掌來。

緊跟著嘩地掌聲一片。

“哈哈……”終于玄上一回了，李老悶心里樂得直顛，臉上的皺紋，似一朵九月里綻放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