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瓊感覺心是冰冷的。
這個冬日的下午,瓊看見灰色大片大片從遠處漫過她的頭頂,鉆進她本無熱量的內心。
藍灰色的天空散布著安靜平淡的光,遠處淡薄的云端里,熟悉的身影,依稀。
空氣中有些許土腥的味道。那些過往的風大搖大擺地走到她身邊,她還沒來得及與它們打招呼,它們就急匆匆地跑出她的視線。
生活也會在視線里消失嗎?當生命是一片空白時,生活還將繼續,沒有人能把生活和生存割裂開來。
想到這,一絲苦笑從她的嘴角略過。
城市的夜晚總是來得匆忙,特別是北方的冬日,太陽剛剛在凜冽的寒風中打盹,短短的黃昏和長長的黑夜便如期而至。
剛才在電話里對那個女人發了那么大的火,心已渙散到極點。黑夜,讓她無以名狀的心更加糾纏不清。
街上的行人已寥落無幾,瓊感到有些寒意隱隱約約從夜的一角襲來,她裹緊身上的皮大衣,下意識地看了看手表,已經是晚上7點多鐘了。天色昏暗,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夜色將火柴盒式的樓群染成墨色,街燈已散發出白色的光亮。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她心里掠過一絲不安的悸動。
是他打來的電話,她不知道要不要接。自從知道他與他的前妻還有往來,她那天真爛漫的愛戀便在瞬間轟然倒塌,盡管她心里還愛著他,可是她不想過這種曖昧的日子,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么辦?心有不舍,畢竟一年多的時間,他們就像兩個夜里走路的人,互相攙扶著,互相照應著……
電話還在響,她沒有去接,她讓它一直響到安靜下來,然后將自己又一次裹在夜色里……
身邊飄過一群美麗的靚女,寒風里依然是單薄的裝束,修長并且起伏得當的腰身,恰如天然雕琢。瓊望著她們的背影有些氣餒,清醒自己已過了招蜂引蝶的花季。
與他相識是在IRC里。那幾天她正陷在一場感情的糾葛里不能自拔,寂寞時,她將QQ悄無聲息地掛在那里。
記不得他什么時候加的她,她只是順手點下“接受”,之后,他們有了第一次對聊。
他說對她的資料的獨白很有感應,就像有形的身軀承載無界的靈魂,感覺你是個追求靈魂完美的人。
瓊只是覺得可笑,網絡的虛幻讓她不敢相信任何人。
好像他猜到她的心事似的,他說網絡雖然虛幻,人群卻是真實的。還說交流中能夠通過語言結構感受到對方真實的一面……
瓊感到心靈有顫動的聲音傳來,對他運用達意的美言也欽佩不已。
后來,幾經碰撞,那種熟悉的氣息便透徹全身。盡管她對屏幕對面的一切異性都或多或少地懷有戒心,而那個溢酒的黃昏,她還是鬼使神差地與他在一家酒吧里見了面。
他很年輕,穿著臟兮兮的牛仔褲,灰色毛衣恰到好處地裹在健壯的身上,從領口處可以看到脖子的肌膚,是那種健康的顏色,接近棕色。
羽絨外套,運動鞋。黑發凌亂,臉上的皮膚很干燥,但是眼神卻熠熠有光。
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很柔和,一下子讓瓊感到無比溫暖。
你戀愛過嗎?他問瓊。
瓊說這個年紀如果沒有戀愛過你信嗎?
他說數字只是記錄人生的一段經歷,而真真切切、淋漓盡致地愛一次卻不多見。
瓊笑了。在夜里,這樣出聲地笑是很夸張的,突兀的在黑暗里打了一個旋,像生生被釘在墻上一樣僵硬。
他說你笑什么?難道我說的不對?
瓊又一次笑出了聲,然后舉起手中的酒杯,輕輕地碰他的酒瓶。
他也笑了,一仰脖把酒瓶里的酒都干了。
他點了一支煙,吸一口,很亮的一點,然后淡下去,然后再吸,再亮起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望著瓊,一臉迷戀的神情。
他說你真好看,在屏幕的那一端我就想象你的樣子,我的判斷力跟想象力一般都很準確,你跟我想象的差不多。
瓊不說話,只是微笑,興奮都寫在了臉上。
他說希望能夠懂你。
瓊說我也是。
很快,他們就像多年前認識的老朋友一樣無話不說了。慢慢地他們的電話也多起來。
瓊發現自己已經愛上這個男人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以后的事了。盡管瓊對突然降臨的幸福有些無措,而每次與他在一起,感受彼此的心跳,瓊都會感到無比快樂。
瓊心滿意足地享受著眼前的幸福,直到那天電話里傳來那個女人的聲音,才把她從夢中喚醒。
她說她是他的前妻,希望她為了他們的孩子,為了一個同她一樣愛著他的女人放手。她還說我知道你是個好女孩,你不該插在我們中間讓他左右搖擺……后來還說了什么,瓊已經聽不見了,只感覺耳朵嗡嗡作響,身體微微顫抖,腦中一片空白……
瓊已經有了他的孩子,這讓瓊驚恐萬分。每次她閉上雙眼,都會在黑暗中感覺自己的心像光線中跳躍的小鳥起起落落。
瓊沒有把懷孕的事告訴他,她不想用這件事把他拴在身邊,他要讓他自己抉擇。
……
夜風吹在瓊漸漸潮濕的臉上,天幕之上,寥落的星辰冷冷地閃爍。
突然,一輛紅色出租車在瓊的不遠處戛然駐足,尖叫的剎車聲讓瓊心里一驚。
不好,撞著人了。
倒下的是一位女人,白色羽絨服在寒風中皺成一團,出租車已倉皇遠去。
瓊來不及多想,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她一只手托起女人,用膝蓋抵住她的臀部,一只手搖擺著招呼過往的車。
送女人去醫院的路上,瓊在女人的手機里尋找她的親人。
一個熟悉的號碼赫然在目,瓊又一次驚駭不已。
等到他來的時候,手術已經接近尾聲。
在醫院的走廊里,他臉色蒼白,抱著頭低頭不語。
瓊告訴他醫生說已經沒有危險了,你盡管放心。
他看了瓊一眼沒有留下聲音。瓊看見有眼淚從他的眼角流出。
在那個瞬間,瓊感覺該是她離開的時候了。
瓊轉身,迅速消失在夜色里……